第124章 認錯爹的第一百二十四天:
兩人聊到一半,排隊的長龍正好輪到了絮果和葉之初。
葉之初說:“不過,話是這麽說,但你真的確定要和他在一起嗎?”
蹭傘的絮果正在和老板說“炒飯加蔥不加蒜,多加一份金華火腿,葉子,要多加火腿嗎”,聽到這話才猛然回頭,睜大了一雙滾圓的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好友,幸好他沒喝水,不然這個時候大概已經嗆住了:“為什麽不要在一起?”
本來絮果經過愛情夫子葉之初的一番開導後,已經下定決心,回去之後就和聞蘭因把話說清楚。他喜歡他,他也喜歡他,那為什麽不痛痛快快在一起?
“我不要多加火腿,你問問老板能不能多放一點筍丁。”葉之初不緊不慢,在說完炒飯的事之後才慢條斯理的小聲回絮果,“因為你真的確定你們能夠長久嗎?喜歡是一回事,能不能堅持一輩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們為什麽會堅持不住?我們關係多好啊。”絮果一邊說著,一邊在詢問完老板可以多加筍丁不用額外加錢後,就利索的付了賬,他還給聞蘭因也帶了一份。
在大火的翻炒中,絮果聽見葉之初輕聲說:“你在好好想想,這是兩個人的事嗎?”
一直到買上菩提玉齋,兩人一人捧著一盒,找了個棵大樹底下乘著蔭涼開吃,絮果才想明白葉之初說的是什麽意思。
喜歡是一個人的事,表白也不過就需要兩個人參與。但接下來他們要攜手去麵對的,卻是無窮無盡的人和問題。
好比他們是兩個男人,斷袖之好自古有之,隻不過絮果平日裏幾乎很少聽說,而他為什麽聽不到,這就是問題所在;也好比皇帝知道後會怎麽想,他阿爹知道後又會怎麽想,他還有兩個爹;以及,雖然絮果也覺得這樣很荒唐,可實際情況就是,如果他和聞蘭因在一起了,大概還要考慮朝臣對此事的態度。
酸酸甜甜、懵懵懂懂的少年情事,在一下子被拉回現實後,聽起來還挺要命的。
絮果就像一朵還沒有來得及綻放的小花,在可以想到的風吹雨打前,一點點彎了下脖頸,他看上去是那樣的沮喪,那樣的不知所措。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放棄。
絮果舀了一大勺菩提玉齋,在把均勻裹滿蛋液、粒粒分明的蛋炒飯送進了嘴裏,他本來還文藝心泛濫,想體會一下什麽叫味同嚼蠟的。結果……這炒飯真好吃啊,哪怕是感情不順的苦澀滋味,也沒能把它的美味衝散半分。
金黃透亮,口感醇香,就像是一口咬住了碎金子。
絮果化悲痛為力量,吃了好多,心想著等吃完他就去戰鬥。
這回輪到葉之初懵了,他剛剛也沒說什麽吧?絮果就這麽為難嗎?“好了,好了,不嚇唬你了,我保證你倆如果分開了,我也絕對不會左右為難,至少不讓你知道,可以嗎?”
絮果茫然的抬頭,還不忘把最後一口炒飯咽下:“啊?”小葉子在說什麽啊?什麽分開?
葉之初這才意識到兩人剛剛大概是說岔了,怎麽說呢,鑒於和他聊天的是絮果,也不算意外:“那你剛剛在想什麽呢?”
等兩人對了一下想法,他們才搞清楚,葉之初剛剛在試圖和絮果探討的,隻是如果絮果和聞蘭因在一起後又分手了,那他們這些朋友該如何自處。好比朋友們的“撫養權”歸誰?
絮果:“???”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阿妹告訴我的。”葉之初實話實說。
葉小妹在女學裏也有個和他們類似的閨中密友圈,隻不過圈子裏的貴女有些歲數大,有些歲數還小。幾個大的已經在談婚論嫁了。其中有兩人平日裏關係好的真跟親姐妹似的,其中一個後來也確實和另外一個的兄長訂了婚,要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了。結果也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婚約驟然取消,兩個本來的好朋友現在不僅恩斷義絕,還要其他朋友選擇站隊。
對於葉小妹來說,這簡直就像噩夢一樣,她被逼著偷偷哭了好幾回。因為這兩個姐姐都是她很喜歡的姐姐,她沒辦法、也不想在她們之中做出選擇。
她為什麽一定要二選一?為什麽不能既要又要?
“這大概就是小團體的風險了。”哲學家葉之初陷入沉思,微風吹拂過夏日的漫浪,他和他的好朋友坐在樹下,嚐試著去讀懂這個人和人真的沒辦法互相理解的世界,“大家都好的時候自然好,一旦有人鬧掰,剩下的人就會十分為難了。”
隻幫這個不是,和另外一個好也不是。
葉之初很認真的拜托絮果:“如果你們決定在一起,就拜托你們好一輩子,好嗎?”
他們這個六人的小團體就是葉之初全部的朋友了,他一個也不想失去。雖然這樣會顯得他好像有些貪婪。而如果絮果和聞蘭因真的鬧到分開的那一步,葉之初肯定還是會選擇絮果的,可……以葉之初的性格來說,如果他們所有人到時候都不選聞蘭因,他肯定也是會難過的。
“所以,你完全不覺得其他問題是問題?”好一會兒後,絮果才慢吞吞道。
葉之初立刻搖了搖頭,說了一句所有人聽見之後大概都會讚同的話:“誰還不知道老聞家的那些宗親什麽樣啊。”
或者說,聞氏皇族思路廣這件事,還有人不知道的嗎?
斷袖都不知道出了多少個了。要不然先帝死的時候,大家為什麽隻慌了一下,就按部就班該幹啥幹啥了?就是因為有先例啊,聞氏早就出過斷袖的皇帝,立了男皇後的都不隻有一個,最出格的那個甚至隻娶了一個男皇後,兩人百年後,皇帝的繼任者就是從宗親裏選出來的。
連流程都是典籍裏記載好的,改一改就能拿出來用。多大點事啊。大家連大驚小怪的情緒都省了。
除了皇帝以外,其他的宗親就更不用說了。老聞家的骨子裏大概就帶著天生的叛逆與反骨。
“遠的就不說了,最近的就是不苦大師嘛,誰不知道……”說到一半葉之初才想起來這話不能說,他狠狠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誰不知道什麽?”絮果的好奇心卻被提了起來,非要刨根問底,該知道什麽?
葉之初這才尷尬的吐露了一個大概隻有絮果不知道的傳聞:“大家以前覺得你爹連大人和、和不苦大師是一對。”
當然,這個誤會很快就解除了,連大人是真的對情愛無意,醉心於權利不可自拔,葉之初也覺得沒必要非逼著一個根本不想成家的人成親,你覺得擁有愛情和婚姻才是美滿,但人家未必覺得啊,為什麽非要讓別人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呢?至於不苦大師……他大概就是**不羈愛自由,開竅比較晚。
事實上,葉之初本來還以為絮果也屬於開竅晚的那種呢。
沒想到絮果不談則已,一談就談了個大的。
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挺符合絮果的性格的。雖然他總愛操心很多,但真正做起事來卻從不會拖泥帶水,意識到喜歡了,那就堅定信念,一往無前。
“至於陛下嘛,這確實是個問題,但陛下是蘭哥兒的兄長,但如果他連自己的家人都搞不定,那這種人你和他在一起幹嘛啊?就那麽喜歡給生活找刺激嗎?”葉之初看事情總是很通透,他甚至覺得皇帝未必會反對。
想得陰謀論一點,陛下看樣子就隻會有開陽公主這一個女兒,他想扶女兒上位,少不了兄弟的幫襯。而一個有了自己孩子的兄弟,又怎麽可能比一個斷袖的兄弟更讓人放心呢?
況且,絮果是眾所周知的連掌印的**,若絮果和聞蘭因在一起,這不就是典型的權臣和皇族的聯姻嗎?從政治角度考慮,也是利大於弊的。
“至於朝臣嘛,他們愛死不死。”葉之初這話說的就有點粗俗了,但他最近是真的很煩那些朝堂上高高在上的大老爺們。他有小情緒了,還是因為之前禮部的科舉舞弊案鬧的,他爹明明因為避嫌而沒有參與,結果還有人不要臉的攀扯,說他爹是故意的,要不然為什麽早不退晚不退,偏偏在出事的這回避嫌了?
葉之初都服了,還能角度這麽刁鑽的解讀這件事呢?
但他爹是能長後眼還會算命?掐訣念咒一下就能算到今年要出事?這些隻會用結果論往前推的傻逼,就像是不會自己思考似的。
“咳,我是說,你爹可是司禮監掌印啊,他們敢說什麽?”
葉之初隻是一個禮部侍郎的兒子,在國子監都能橫著走,絮果他爹在朝中又是個什麽威望?以連大人那強健體魄,少說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待個幾十年,絮果的地位簡直是政壇常青樹,誰敢惹啊?
“拿出點權宦之子的氣勢來好嗎?”
葉之初一輩子被阿爹要求克己複禮,雖然他也願意當一個與人為善、保持中庸的君子,但偶爾,真的是極偶爾,他也會羨慕絮果被連大人那樣偏袒與回護。
不問緣由,不問是非,我兒子一定不會有錯!
一定不會有錯的絮小郎,終於信心滿滿地回了皇宮。因為炒飯要涼了啊,涼了就不好吃了!
隻是在快走到長樂宮時,他才終於想起來,他一會兒是不是要和聞蘭因直說?但他應該說什麽啊?在這方麵絮果真是一無經驗二無準備,想一想聞蘭因那寫了厚厚一摞的經驗書,他就更是感覺自己不夠努力。
那他是不是也該先想想詞啊?絮果駐足沉思。
跟在絮果身後進宮、早已經通風報信過的小內監都快急死了。怎麽走的好好的,突然就停下了啊郎君,咱們再走兩步,就兩步!
絮果還在想著,作為一個文學苦手,他從小到大古文翻譯就很少及格,而他會背的詩詞聞蘭因也肯定知道,他用聞蘭因知道的東西去表白,會不會顯得很沒有文化啊?
絮果糾結得感覺胃都快要打結了。
炒飯!
一定是菩提玉齋在作祟!
本來迫不及待想見到聞蘭因、覺得過於漫長的宮道,一下子就變得好像很短,哪怕絮果後麵幾乎是用磨的走路姿勢往前踱步,也還是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長樂宮。
金色的匾額下,是朱紅色的門欄,琉璃色的瓦。
絮果站在門邊踟躕,忍不住胡思亂想,腦海裏的影像就像是會法術,不斷地在記憶的長河中跳躍,但最後卻總會神奇地停在聞蘭因的臉上,一會兒是早上和他一起吃冰飯的成年聞蘭因,一會兒是小時候因為他掉了的乳牙陪他嚎啕大哭的蘭哥兒。
最後,絮果好像還能看見幼時的聞小王爺,耷拉著一張仿佛要與整個世界為敵的臭臉,束著高高的馬尾,正在不甚高興的邁過門欄。
他叫著喊著要回北疆,他一定要回北疆!這個雍畿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然後,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聞蘭因就悄然消失了,剩下的隻有每天看上去都很開心,會燦爛笑著衝他問好打招呼的蘭哥兒,會對他說:“我還是不喜歡雍畿,但我喜歡你。”
聞蘭因從小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在選擇絮果這件事上,從沒有一絲猶豫、一點質疑,他是偏愛,是唯一,是堅定不移。
絮果深吸一口氣,覺得這回該他勇敢一點。
而一門之隔內,眼眸深邃的青年,就像是一個正在刑場上等待宣判的犯人,或生或死,全在絮果的一念之間。
早在上午絮果匆匆離開後,聞蘭因就猜到絮果大概是知道了。他也果斷做出了決定,不能等了,哪怕死,他也要死個明白,他要把自己的心意讓絮果清清楚楚地知道,再痛痛快快的被拒絕!
是的,聞蘭因悲觀的覺得,上午絮果逃避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被同性友人喜歡,確實是一件比較難以接受的事情吧。聞蘭因試著站在絮果的角度考慮問題,如果換做他的其他朋友和他表白,他大概也會很不能理解,第一時間想法辦法遠離。絮果還願意給他這個麵子回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聞蘭因也考慮過,要不要假裝無事發生,把這件事就這麽嘻嘻哈哈的混過去,至少這樣還能繼續和絮果當一對相安無事的好朋友。
但……果然還是不行啊。
他就是這樣一個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性格,哪怕種種跡象已經表明,他不該繼續下去了,但隻要絮果沒有開口,他就還是不想放棄。
因為那可是絮果啊。
他一輩子大概也就這一次的心動。
求求了,哪怕要拒絕,也請先聽我把準備好的話講完。
那扇門終於開了,就像是兩人之間薄得已經不能再薄的窗戶紙還是被捅破了。他們遙遙相望,一個滿心激動,一個全是忐忑,莽撞與青澀交織,真心與孤勇為伴,都是在他們這個兵荒馬亂、總是不盡如人意的年紀所特有的。
一個準備了很多,最後卻好像提前把嘴借了出去,隻剩下了一句生澀的:“我心悅你。”
聞蘭因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他覺得他都不是在表白,而是在自殺。但在自殺之前,好歹讓絮果知道了他的情意。
而另外一個則毫無準備,全靠感情,也隻說了四個字:“我心悅你。”
絮果想著,他知道這聽起來很突兀,甚至很不可思議,但他的感情大概就是這樣,細水長流的緩慢積攢,安靜等待他日一朝質變。他也許遲鈍,也許愚笨,但在他意識到自己的感情時,他相信它是與聞蘭因相等的炙熱滾燙,一往無前。
小時候外舍的夫子教他們說,我喜我生,獨丁斯時*。
長大後絮果才覺得他明白了意思,那話是在說,我是多麽歡喜啊,能夠生在這個有你的時代。
作者有話說:
瞎扯淡小劇場:
絮果:……我這個時候要是問蘭哥兒,要不要吃炒飯,是不是有點破壞氣氛啊?
*我喜我生,獨丁斯時:出自後漢書,原句不是表達愛情。但我個人很喜歡這句話。大意就是文裏說的,我多麽歡喜啊,能夠生在這個(有你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