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認錯爹的第十一天:

然後,連雙陸就領著連狐獴出門了啊。

這一次連亭沒有選擇騎馬,而是提前讓人備好了穩妥的馬車。雙轅四馬的軒車,青色篷蓋,八鑾鏘鏘,和尋常朝臣出行的大車沒什麽區別,隻是在內裏鋪滿了各色柔軟的繡墊,盡可能緩解了小朋友一路上的顛簸之苦。

但絮果卻更想騎馬。他不是那種會在這樣的事情上哭鬧不休的小朋友,隻會傾向於“講道理”。

一路被阿爹牽著手出門,絮果都在積極建議,試圖說服他爹騎馬更帥。哪怕是在被強行抱上馬車的時候,小嘴還在叭叭,不肯放棄:“掠影超威風的!”哪怕不騎掠影,馬廄裏還有浮光、雷電和旋踵,每一匹都被養得油光水滑、四蹄生風。

連亭不得不抬手,輕輕捏住了兒子的上下唇瓣,捏出了一個小鴨子。小鴨子非常不服氣,開始哼哼唧唧地抗議。“講道理”都行不通的話,那他就隻能……

連亭眼疾手快,趁著絮果剛張嘴,就叉了塊桌子上的玉露團進去。

絮果:“!!!”玉露團真好吃!

世界終於安靜了。

玉露團是大啟一直很流行的點心滴酥的變種,變得更貴的版本。以前滴酥因製作不易,隻在權貴階層流行,後來南邊崛起了一個總能拿出各種奇巧之物的年娘子,對滴酥進行了改良,變得讓所有人都能吃得起。權貴這邊的廚娘們就與時俱進的又搞出了更難製作的雕酥,也就是玉露團。

連亭頗為喜歡這種打擂台,因為他有的是錢,多貴都可以買得起最好的那一款。而他的兒子值得最好的一切。

不過,絮果其實早在江左的時候,就吃過了,準確地說,他當時吃的是滴酥。不僅如此,他還陪阿娘一起做過,聽她一邊柔聲說“素手淋瀝而象起,玄冬涸冱而體成*”,一邊踮起腳尖站在桌邊,看著阿娘將已經拌好蜂蜜的白酥,一點點地滴淋到食碟上,就像是變魔術一樣化腐朽為神奇,把白酥變成了山巒迭起的模樣。

滴酥外表很有彈性,但入口即化,奶香濃鬱。用絮果他娘的話來說就是,這不就是蜂蜜奶凍嗎?他娘還自主研發出了不同口味,茉莉,香蕉……還有更純粹的牛奶原味。不管是什麽季節,絮果總能看到她娘捧著滴山吃個痛快。

“好了,再冷凍一下就能吃了。”阿娘拍拍手,俯身貼了貼兒子軟乎乎的小臉蛋,笑彎了一雙眼眸,“我們絮哥兒今天表現超棒的哦,等一會兒就獎勵你吃一點吧。”

絮果那個時候還小,連數都不怎麽會數,卻已經很會討價還價,比劃著“二”的手勢和娘說:“吃兩點!”

數學挺好,但量詞不行。

有的吃,絮果也就忘了什麽騎馬才更帥的想法,等到了香火過於鼎盛的開源寺時,小朋友不那麽穩定的注意力早不知道被轉移到了哪裏。

開源寺是座占據了一座山的千年古刹,在雍畿城外足足有五百餘畝地那麽大,是絮果此前從未見過的規模。來往的客商也不局限於京城的人,它輻射了附近所有的縣鄉,隔壁省或者更遠的外鄉人都會慕名而來。

各式攤位從山門前的小廣場一路鋪到了大雄寶殿前的大廣場,令人目不暇接,真的是賣什麽的都有,吃穿用度一應俱全,還按照種類進行了詳細的劃分。

想要一天就把這裏逛完,是小短腿絮果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隻能優中選優,努力擇取。

因上午下班早,離吃午飯還有一些時間,廠公特意讓兒子先選他想去的地方。

就在絮果的小腦袋都快要被不同的選擇燒幹淨的時候,北疆王世子聞蘭因也難得被放了風。當然,是帶著大批北疆軍的高手以及他白龍魚服的皇兄一起。雖然上次被連亭騙著吃了胡麻餅,但小世子一顆想要回北疆的心卻並沒有因此而停歇,隻心裏多了一個“雍畿人真是卑鄙極了”的地圖炮小心思。

皇帝卻因此覺得連伴伴非常會育兒,大概是因為連伴伴有了自己的兒子。皇帝隔三岔五就會和連亭取經。

也就有了如今這個轉移阿弟注意力的出遊計劃。

其實皇帝自己都沒來過開源寺,或者準確地說,自打從北疆到了雍畿,他就隻去過皇宮和天壇,行動軌跡和他六歲的弟弟高度重疊。

對於這趟開源寺之旅,皇帝自己心裏都充滿了期待。他已經和連伴伴提前打聽好了,該怎麽玩,去哪兒玩,什麽路線人少一點,每一個字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裏。甚至連出發時間都和連亭之前計劃的差不多。

隻不過他們一行人選擇了騎馬,也因此,雖然他們出發得晚,但他們比連亭父子還要早到一步。

隻是他們到是到了,人卻僵持在了原地。

讓裹的和個團子似的絮果一下馬車,就明白了他爹為什麽沒答應他騎馬。

因為這個天氣騎馬是真的冷啊。如今已是雍畿的深秋,雖還沒有完全入冬,但雍畿的冷,誰體會,誰知道。如果騎馬,那就要在寒風中疾馳,任由淩冽的北風從領口呼呼灌入,越是好馬跑得越快,也就是說凍得越狠。

小世子雖然看上去還是脊背挺直、倍兒精神地騎在馬上,但其實整個人都僵了,渾身冰涼,宛如冰雕,抓著韁繩的指關節紅得發紫。

偏偏騎馬是他提出的要求,他不能慫!

聞小因努力控製著發白的唇瓣,不讓自己的寒冷被哆嗦出賣。他現在連轉頭都做不到,隻能目視前方,生硬地問他皇兄:“阿兄,你怎麽還不下馬?”

皇帝這邊的腦瓜子也是嗡嗡的,人都麻了,還在嘴硬:“朕,咳,我還想在馬上看看。阿弟你呢?”

小世子一臉深沉:“我也是。”

其他做普通護院打扮的北疆軍此時都差不多,穿著最薄的綢緞秋裝,連個披風都不肯穿,卻還要和同袍談笑風生。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對吧?北疆有多苦寒全大啟都知道,想當年他們大冬天跟著老王爺去奇襲蠻人,那大雪,那冰川……

他們北疆軍,主打的就是一個火氣旺!

但一行人卻騎馬站在開源寺的大門口,久久沒有動彈半步,直至逐漸接近正午的陽光,才一點點曬化了他們的倔強。

忽而就聽到不遠處馬車裏傳來了一個童聲,正脆生生地說:“阿爹,這玉露團真好吃!”

絮果雙眼眨巴眨巴地看向他爹,暗示得不要太明顯——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們回去是不是也能吃?

北疆軍的大長腿哥哥們不由跟了一個哆嗦,這鬼天氣吃玉露團?你們雍畿人難不成都是火爐做的?

小世子不知道冷不冷,他隻是想起了他們晚上還要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在經過腦海裏長久的掙紮後,他還是小聲對皇兄說:“我們回去的時候,還是買幾輛馬車吧。”

皇帝:“……嗯。”

***

雖然連亭和小皇帝在山門前有過短暫的邂逅,但連亭自認為是個“內向”的人,內向到在休沐日遇到頂頭東家,根本不好意思上去相認。隻第一時間給下人使眼色,一行人悄聲後退,扛起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絮果扭頭就跑路了。

連亭一邊跑,還一邊在心裏想著,陛下在這個兄友弟恭的溫情時刻,肯定也是不想看到我的,我怎麽能上去打擾呢?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絮果隻覺得和阿爹玩了一個很好玩的遊戲,被扛起來後就一路笑個不停,他們抄小路,快速略過了小廣場、三道門廣場、二道門廣場……中途路過集中的玩具攤時,連亭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捂住兒子的眼睛。一直到大雄寶殿後麵賣文玩的資聖門才把絮果放下。

絮果卻還覺得不夠,伸著手對阿爹說:“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連亭哭笑不得地抱起兒子,準備滿足他的願望,順便和他商量:“咱們稍稍改下行程,好不好?先去吃飯。”

免得一會兒逛著逛著又和那對皇家兄弟來個不期而遇。陛下人很好,但如果能不在休沐日遇到就更好了。

絮果不疑有他,哢哢點頭,和阿爹在一起幹什麽他都會覺得開心。

資聖門的後麵就是大啟鼎鼎有名的開源寺素齋了。素齋樓分上下兩層,一樓每位隻收取十文錢,吃多少都是十文錢,素麵、素包子並各色素菜,可謂是應有盡有,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觀音麵,頗受香客追捧。二樓就是單點了,價格也會相較於下麵貴上不少,還會收取茶位費。但勝在環境素雅,人流較少,隻有京中有頭有臉的權貴前來禮佛時,才會選擇上二樓。

不過樓上樓下都一樣,不設包廂,二樓頂多隻有半包的閣子。沒什麽原因,從素齋樓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是這麽一個模樣。

絮果學著他爹,似模似樣的看起了竹簡上的菜單,卻其實一個字也不認識。

但他看到了隔壁桌點的甜點,紅酥!紅酥是滴酥的平價版,用果汁染了顏色,勾兌的也不再是蜂蜜,而是更為便宜的蔗糖,但口感上卻更甜了,在大啟很是風靡過一段時間。

“阿爹,我要吃那個。”絮果指了指紅酥,甜食對於小孩子的吸引力是致命的,他根本把持不住。

連亭卻皺起了一雙細眉,這一路上絮果可沒少吃這又涼又甜的東西,他隻能哄著兒子道:“你看得懂那上麵寫著什麽嗎?”

他指的是二樓供奉的一尊監齋菩薩兩旁的對聯。

絮果老實的搖搖頭。

“那太好了。”連亭對兒子和善地笑了笑,“爹是說,你看不懂,爹念給你聽啊,上麵寫的是,小孩子,不能吃,非要吃,鬧肚子。”

絮果:“!!!”

皇帝一行人也按照連亭最初的規劃,一到開源寺就直奔了素齋樓,聞蘭因正走到二樓的樓梯口就聽到了連亭父子的對話,他看了看對聯,再看了看那邊正在哄騙小孩的連亭。

又是你,大騙子!

不等絮果有什麽反應,聞世子已經閃著正義的金光健步上前,對絮果一臉認真地建議:“快跑!他騙你!”

作者有話說:

*素手淋瀝而象起,玄冬涸冱而體成:引自唐朝詩人王泠然的《蘇合山賦》。

*監齋菩薩:指監護僧眾齋食的神祇。以前在印度,直譯的話應該叫大聖緊那羅王菩薩,隻不過傳入我國後,就有了個國產名監齋菩薩。大多寺中的廚房都會供奉祂。吃飯的地方會不會供奉就不確定了,反正大啟會供奉(不是)。

*紅酥、滴酥、玉露團,大家可以簡單理解為:五毛冰棍、以前十好幾塊現在價格被打下來的四塊錢雪糕(奶凍),以及……哈根達斯。冰棍雖然便宜,但也會有有錢人為了懷舊童年專門買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