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認錯爹的第一百零九天:

冬去春來,楊家二老爺的病已經徹底瞞不住了。

因為連亭安排人專門在朝上給捅了出來,他還安排的是一出雙簧戲,這邊爆出病情,那邊立刻上書替楊首輔請了好幾個禦醫,明麵上是關心楊大人弟弟的身體,暗地裏怎麽看怎麽像是在監督不讓楊家在死訊上動手腳。

偏偏楊盡忠根本沒辦法拒絕這份好意,因為他確實還挺在乎他弟弟的,能讓弟弟多活一天是一天。

而這位給哥哥找了一輩子麻煩的楊二爺,也難得爭了一回氣,一直堅挺到了來年二月初的春闈。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不管是他還是其他人都心知肚明,他拖不下去了,最近幾天,楊二爺頻繁陷入昏迷,隻能靠著一支千年老參在吊著最後的一口氣。但可悲的是,除了他的兄長及妻子外,根本沒人真心在乎他的死活,他們更在乎的是他的哥哥會不會因此辭官。

一群楊家人,此時就正聚在待客的書房裏,和楊黨的人大聲密謀。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著大夫們給出個準話:“還有幾天?真的不能再拖一拖了嗎?”

不等大夫那邊回話,就有人反駁:“拖這三五天的又能有什麽意義?不如想想該怎麽避免守喪,就不能像連亭一樣奪情嗎?”

“怎麽就沒有意義了?”楊樂的父親一聽這話可就不樂意了,他也知道“大伯從不從首輔的位置上退下來”這事很重要,但那並不代表著他爹什麽時候死就不重要了啊。眾人這才想起來楊二爺的兒子還在場呢,臉皮薄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剛準備拱手道歉,就聽到這位楊大人道,“我兒子馬上就要參加春闈了!”

全場:“……”

楊家唯一讀書還行的子孫正是二房的孫子楊樂,他去年也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一口氣從秀才考上了舉人,院試、鄉試都是一遍過,如今正在準備會試。

而春闈好像也就是這三五天的事了。

那楊二爺咽不咽氣,確實還挺關鍵的。因為按照相關規定,楊樂一旦戴孝,那可就進不去考場了。若前麵的九十九步都走了,卻輸在這臨門一腳,光是想想就夠憋屈的。

結果大房的幾個庶子一聽二房這麽說,也開始掛臉了。合著就你家楊樂重要唄?我們其他人都是死人?

楊盡忠的妻子馮楊氏無子,於是,老兩口膝下就隻有幾個延續香火的庶子,卻都不怎麽成器,楊盡忠怕他們在老妻麵前礙眼,就把他們都打發回了南邊的老家,做生意的做生意,當官的當官,是當地的土霸王。如今回京,也是因為他們聽到了官商改製會先拿南邊開刀的風聲。

經過大半年的準備,升為兩省巡撫、主管稅賦的史唐史大人,在南邊的動作越來越大,雖然至今還沒有動楊家的人吧,但卻也是給了他們極大的威脅。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楊首輔不下台,就什麽都不會發生。

可一旦他從首輔的位置上退下來,那磨刀霍霍的史唐便不會客氣了。

事實上,史唐現在也沒客氣多少。仗著在中央有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撐腰,他在南方可以說是說一不二,利用在江左為官幾年對當地各方勢力的了解,就這麽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堪稱強行推進,根本不給任何人麵子。

哪怕下麵官員頻頻上書彈劾,參史唐“魚肉鄉紳”*,都察院那些平日裏動不動就敢撞柱子威脅皇帝的禦史,也都跟突然死了一樣,沒一個有種敢站出來進行聲援。

“誰敢?連詹韭菜都懾於連太監的**威啞火了,還能指望誰?”有個楊黨嗤笑,他以前還佩服過詹韭菜見誰懟誰的硬氣,如今發現他也不過如此。他在連亭麵前一樣的孫子!

提起連太監,所有人就都閉了嘴。

生怕說句什麽不好的話,就被東廠神出鬼沒的耳目聽了去。更有膽子小的,還往書房的門外左右張望了一下,生怕真的東窗事發。雖然連亭已經離開了東廠,但誰不知道東廠依舊在他的掌控之下?

事實上,連亭此時並沒空關心誰在背後嚼他舌根。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好比……

安撫皇帝的情緒。

一身常服的皇帝正來來回回的在禦書房的地磚上踱步,他已經越來越不常在外人麵前表現出這樣焦躁的一麵了,哪怕是在麵對連大伴時,也已經成為了一個合格的帝王。隻是這回事出有因,他根本控製不住。

一是急楊二怎麽還不死,他連準許楊盡忠回家奔喪的旨意都寫好好幾個月了;而則是急皇後即將十月胎滿,孩子卻還是遲遲不見臨盆的動靜。

這樣的晚產在大啟不是沒有,但真的很讓人揪心。

“太醫怎麽說?”連亭雖然嘴上是這麽問的,手裏卻已經在看脈案了,對太醫的建議聊熟於心。

“隻能催產。”但那些虎狼之藥大多會傷及母體,不到萬不得已,皇帝並不想給皇後使用。“孩子重要,孩子的阿娘就不重要了嗎?”

至少在皇帝看來,比起還完全沒有相處過、根本談不上什麽感情的孩子,與他朝夕相對了三年的梓童更加重要。

連亭看著脈案,平靜的敘述著事實,但如果一直這麽硬挺著不生,半個月後,腹中的胎兒有可能會窒息而亡。

皇帝跌坐在紅木的椅子上,頹唐道:“朕知道。”作為孩子的父親,他也很難受,但真到了必須保大保小的特殊階段,他覺得他還是會選擇保大,因為孩子以後還有可能再有,皇後卻隻有一個。

孰輕孰重,還用問嗎?

可惜,能這麽想的人大概也就是皇帝了。

哪怕是皇後的娘家馮氏一族,一群女眷最近日日進宮請安,在馮皇後耳邊連連念叨、不斷暗示的也是,對於皇帝來說,皇後沒了可以再換,但對於娘娘您來說,流有您與陛下血脈的兒子可就這一個啊。

別問她們怎麽知道是兒子的,好幾個太醫之前都是這麽暗示的,那還能有錯?

廉大人的妻子馮廉氏,最近也隨楊盡忠的老妻馮楊氏一同進了宮,如今就陪坐在大殿上。隻不過她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話,隻低頭安靜的當一個盡職盡責的擺設。因為她生怕自己一開口,就要罵出來了。

尤其是皇後的親娘,仗著父母孝道,說的都是混賬話?——什麽叫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一舉得男?為皇上誕下龍嗣對整個馮家都至關重要?

意思就是讓你的女兒去死唄?

真的是太荒謬了,馮廉氏晚上回家後就再也壓不住火,和熟練給她遞敗火茶的廉大人瘋狂吐槽:“你知道那個場景有多詭異嗎?一群出嫁前本身都不姓馮的女的,在勸皇後為了老馮家的未來,犧牲自己給姓聞的生個兒子!”

不,那都不是詭異,而是恐怖了。在馮廉氏看來,那場景比絮哥兒喜歡看的那些什麽誌異故事裏描述的鬼怪還要恐怖百倍、千倍。

反正死的不是自己,怎麽說都行唄。

“哦,對了,你記得把咱們絮哥兒要看的話本想辦法送過去啊。”馮廉氏之前聽犬子說,絮哥兒想要一個什麽話本,隻在南方發行,她剛巧在夫人圈有些渠道。雖然她也知道不管絮果想要什麽,連大人總有辦法,根本不需要她來操心,但她還是忍不住。她就是見不得絮姐姐的兒子生命裏有一點難處。

“重點。”廉深不得不咳嗽了一聲提醒妻子,她進宮的目的是去打探皇後的態度,馮家的動向。

“我們絮哥兒就不是重點?”馮廉氏揚眉。

“他是重點中的重點。”廉大人胖胖的臉上一團和氣,永遠像團無法對他發力的棉花,“為了他以後能過的更好,我們才要快點解決眼下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皇後什麽態度,但我覺得她會犯糊塗。”馮廉氏實話實說,就馮家那個連嫁進來的媳婦都能洗腦的恐怖氛圍,出她一個反骨,已經是因為她當年遇到了年娘子的反洗腦,是小概率事件中的小概率。馮皇後怎麽看透馮氏?因為與皇帝的愛情?別笑死個人哦。“至於馮家和楊黨,我覺得他們急了。”

廉深心想著,那能不急嗎?

史唐手上的刀都快要砍到他們頭上,逼得他們狗急跳牆了。

馮廉氏聽得直皺眉,說實話,她不明白連亭這回為什麽要做的如此高調。溫水煮青蛙不好嗎?一下子來個這麽刺激的,就不怕楊黨最後反而爆發出什麽力量,魚死網破?

“因為連亭要的就是他們動手啊。”

別人都以為連亭隻是想等著楊盡忠奔弟喪,好利用一年的時間來削弱政敵,盡可能的打擊楊黨。但廉深卻看的明白,連亭根本不準備再和他們繼續耗下去,他就是在逼著楊家和馮家在情急之下頻出昏招,最好能捅出個天大的簍子,連累楊盡忠徹底完蛋。

俗稱,掀桌子。

現在就差這麽一把火了。

而廉深……

“小生有一計,想獻於馮家,救泰山大人於水火,”廉大人胖胖的臉上一片赤誠,好像他真的有多擔心他妻子的娘家似的,“不知道夫人可否賞臉幫忙牽個線啊?”

馮廉氏皺眉:“你想做什麽?”

“做我們都想做的事。”

***

學堂裏,絮果幾人正在率性堂裏幫詹家兄弟收拾課本,該留的留,該送人的送人,以徹底清空為首要目標。

雙生子年前才結束了在六部的曆事,沒想到回歸學堂還不到半個月便要徹底告別了。

去年秋闈,他倆順利考上了舉人,詹大更是如願成為了詹解元。是如今國子監裏最備受矚目的學子,不好說人人爭相效仿吧,至少他的一舉一動比過去可要顯眼的多。他要把所有東西都拉走、再不回來的動作,很快就傳遍了國子監。

有人覺得這就是解元的底氣,等人家考上進士,就要去當官了,自然不用再回國子監。

也有人酸他太過自信,說不定將來會被打臉,再灰溜溜的回來。秋闈解元,春闈落榜的例子又不是沒有。

楊樂就屬於後者,眼睛裏的陰鬱都快要溢出來了。如果這個誌得意滿的人換做是連絮果、葉之初,或者他過往認識的任何一個衙內,他都不至於如此。但為什麽偏偏是詹家的雙生子呢?過去在外舍連給他提鞋都不配的雙生子!他們那麽不詳的人,憑什麽能參加科舉?

往事一幕幕劃過楊樂的腦海,六部曆事時,被詹大處處強壓一頭,憋屈;後來鄉試,他倆一個在榜首第一,一個差點沒找到自己的名字,難堪;再到如今旁人對詹大最大的惡毒也不過是詛咒他馬有失蹄,有微小的概率會落榜……

就在這個時候,絮果“咦”了一聲。

也不知道怎麽就這麽巧,楊樂私試的卷子混入了詹家兄弟的功課裏。事實上,還有不少其他同窗的都堆疊在一起。

絮果本不想在這個時候招惹楊樂,他雖然不怕對方,但詹家兄弟多少還是需要忌憚的。也因此,絮果的打算是趕緊遮掩過去,快速略過楊樂,從一堆卷子裏找到詹氏兄弟的。可楊樂的眼睛多尖啊,雖然表麵看上去一點也不關注絮果一行人,實則時刻都在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怎麽?你不認識我的名字?還是你覺得幫我順手遞過來卷子會掉了你連少爺的價?”楊樂說話明明夾槍帶棍的,卻偏還要裝作是在開玩笑,“我記得咱們過去也是同窗吧?”

不等絮果給出反應,其他看不慣楊樂的民生,已經先開了諷刺之口:“人家詹大詹二收拾是因為肯定能考上,怎麽,楊兄也有這份自信與底氣?”

滋拉一聲,伴隨著木凳劃過地麵的聲音,兩邊呼啦啦的站起了不少人,彼此隔空怒目而視,大戰一觸即發。

挑事的士子也根本沒在怕的:“你不會以為這樣我就會怕了你吧?”

絮果夾在中間,反而成了最不希望他們打起來的那個,因為馬上就要進考場了啊,他們是瘋了嗎?他們可以不在乎會試,但他的朋友很在乎啊,他比他朋友還在乎!

作者有話說:

*魚肉鄉紳:這個詞是明朝時用來彈劾海瑞的。別人是魚肉百姓,海瑞被說是魚肉鄉紳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