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新芽

簡營死了, 就在新店剪彩的當天。

那天天氣晴朗,萬裏無雲。闊氣的店門兩旁擺了若幹花籃,店裏一早就為祁總的到來準備著, 最後這位老總卻因為抽不開身沒能來了。

禮儀小姐已端著蓋了流蘇緞布的托盤上前, 吳哥從盤裏拿剪刀時嚴耀一把拽了簡昆的胳膊,把他拽進剪彩的隊伍。

幾人一塊兒剪了彩。

來慶賀的人很多,剪彩之後吳哥帶簡昆認識品牌方的負責人。幾人正聊著, 簡昆的手機忽然響了,是星雲街的房東打來的, 說屋裏有味兒,又不敢找簡營, 怕他蠻不講理瞎胡鬧, 就打給他了。

他給簡營打了好幾個電話, 沒人接。自從上回他下了最後通牒, 簡營除了喝完酒跑去樓道裏謾罵,沒敢鬧出別的動靜。

每罵一回也總要安寧一陣, 因為房東會通知簡昆,簡昆不常去看他,但每去一趟他總能收斂許多。

一禮拜前簡昆剛去過一趟, 這才幾天他就又開始折騰。

簡昆掛了電話繼續應酬, 直到忙完才趕過去。

人是倒在衛生間的,腦門上的血都凝固了,屍身浮腫,臭氣熏天。

簡昆心中波瀾輕微,死亡帶給他的衝擊還不如那慘不忍睹的場麵來得震撼, 爾後隻剩大片的舒心, 仿佛被束縛的蟬蛹終於化蝶飛向了廣闊空間。

他不覺得自己冷酷, 也不回憶過往,隻有平靜。

簡營沒被催債的打死,還帶著一身病痛躲過了疫情,卻死在了簡昆站穩腳跟的這一天,他魂牽夢縈的發財夢終於跟隨他一起被埋進了墳墓。

簡昆簡單地處理了喪事,晚上睡覺時卻夢見早年的簡營,仍是他醉酒後的樣子,他瘋瘋癲癲拎了把菜刀在屋中亂砍,夢裏的簡昆四處躲,躲進衛生間時卻發現自己滿腳的血。

他夢中吃痛,皺著眉抽搐了一下。

章玥一聲聲叫著他的名字哄著,他醒來,眼中透著迷茫。

章玥拍拍他的胸膛:“風吹不動泰山,雨打不彎青鬆。”

簡昆:“……”

章玥:“百個懦夫百回頭,一個勇夫照樣走。”

簡昆:“……你是在安慰我?”

“不明顯嗎?”

“你哄人的技術不行啊。”他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笑,“像要和人拜把子一樣,就沒有柔軟點兒的?”

章玥想了想:“一二三四五,上山找老虎,老虎沒找著,找到小鬆鼠,鬆鼠有幾隻,讓我數一數,一二三四五。”

“……”

“你好歹也是老師。”簡昆說。

“我教數學的。”章玥道。

“行行行。”他伸手樓她的腦袋,“感謝章老師的安慰,我很感動。”

過了幾秒,一隻大手放在她胸口。

“……你幹嘛?”

“我找找看有沒有老虎還是鬆鼠。”

“流氓。”章玥小聲罵他。

夜很黑,陽台上的植物偷偷發了新芽,這天兒又暖和起來了。

之後的章玥繼續去南市學習,簡昆的事業也終於進入正軌。

這天劉岩正在店裏忙著,前台的小夥子跑來找他,說一星期前的那位顧客又來了。

劉岩往門口看了一眼,看見一穿著皮衣的女孩兒。

他頭也不回去找簡昆:“昆兒,她又來了!”

簡昆正在辦公桌前看報表,問他:“誰又來了?”

“就那女的,嗓門兒超大可凶那女的,上禮拜來保養車的那女的。”

簡昆:“具體點兒,每天那麽多人不都是來弄車的。”

“就那。”他邊說邊指指頭頂,“紮著小辮兒戴著大耳環的那個。”

簡昆笑了一下:“哦,我想起來了,就你很害怕的那個。”

“……誰怕了。”

“不怕你躲什麽啊。”

劉岩的嗓音低了幾度:“我是懶得和她吵……”

這姑娘叫呂芯,上禮拜來保養車時為配件的事兒和劉岩爭了半天,後來事實證明,呂芯說的比劉岩更專業。

劉岩在她麵前本就吃了嘴巴虧,又被證明專業不如人,一來二去有點兒怵她。沒想到她又來了,他幹脆躲起來。

簡昆看了他一眼:“這姑娘不錯,心直口快。”

“不錯什麽不錯,跟個母夜叉似的。”

“說誰母夜叉呢,你就這麽對待客戶?”

何止心直口快,腳也很快的,一眨眼人都到門口了。她穿著件皮衣夾克,頭發被綁成一縷縷小辮子,辮尾用彩色橡皮筋紮著,五顏六色挺顯眼。

劉岩縮了一下肩膀:“你怎麽跑來這兒了?”

呂芯說:“你們這店服務不行啊,我在門口站半天了沒人理,還得我自己跑這兒來。”

簡昆站起來迎她,又領著她往外走,問她有什麽需求。

她朝停在門口的汽車抬了抬下巴:“跟上回一樣,老毛病了。”

簡昆看了一眼汽車,又看著劉岩:“這毛病劉總最熟,讓劉總幫您看看。”

劉岩瞪了瞪眼睛:“劉什麽總,我可不是什麽劉總,我就是一打工的。”

呂芯道:“那劉工你給看看是什麽毛病,這次能不能完全弄好,要不然我就找媒體曝光你們店,說你們水平不行,就想坑車主的錢。”

劉岩嘴巴張成個“O”,半天沒說出一個字兒。

後來倆人跟車前搗鼓了半天,半中間劉岩跑去前台說了兩句話,再回去時遞給呂芯一東西。

呂芯蹲在地上一轉頭,看見他摘了手套的手指還挺幹淨漂亮,那手上拿著一根黑色橡皮筋。

“紮起來吧,方便。”他說。

呂芯心中一頓。

“一會兒頭發攪進機器算誰的啊,還得賠錢。”他又說。

呂芯心中那一頓消失殆盡,甚至翻了個白眼。

再後來車弄好了,呂芯提出請客吃飯,劉岩本想拒絕,看在她請五星飯店的份上又答應了,還去叫了簡昆。

簡昆拒絕:“我晚上有事兒。”

“什麽事兒啊?”

“不用你,我一會兒就辦了。”

他執著:“到底什麽事兒啊?”

簡昆看著他:“吃你的飯去,當驢當上癮了,不幹活就難受?讓你歇著還不好?”

“那好吧。”他說著頓了頓,“但是……”

“但是個屁。”簡昆不讓他退縮,“就一女孩兒,能吃了你?”

“……我也不是怕她……我就是……說不來,不知道怎麽說……”

簡昆:“劉岩漿我問你個問題。”

“什麽問題?”

“你覺得是你爸凶還是這姑娘凶?”

他認真想了想:“我覺得吧,這姑娘比我爸凶。”

簡昆笑了一下。

劉岩:“你笑什麽啊?你問這問題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意思,吃飯去吧。”

晚上簡昆給章玥打視頻說了這事兒。

章玥挺高興:“劉岩漿這傻小子就沒看出來?”

簡昆:“能看出來至於單身到今天麽。”

“他不是怕她麽,能成嗎?”

“你還不知道他,話說得比天大,其實壓根兒沒主見,找個主意大的姑娘挺好。”

章玥道:“聽你說的,我都想見見這姑娘。”

“等你下次回來我組個局約個飯。”

於是又一個周末,一幫人齊聚飯店。

再露麵的呂芯沒有紮小辮兒了,齊肩的頭發又黑又直,仍戴著一副大耳環。

幾人邊吃邊聊,一通交道打下來,呂芯總結:“我就說以他的性格怎麽能混到現在,原來背後有你們這些軍師。”

劉岩說:“不是軍師,這都是我的靠山。”

薛恒道:“也不是什麽靠山,我們都是好多年的朋友,一直互相照顧。”

許君莉啜了一口杯裏的飲料:“劉岩漿對朋友還是很好的,之前他們做事需要錢,他把壓箱底兒的錢都貢獻出來了,還問他爸借了一筆。”

“哦喲。”劉岩驚道,“難得聽你說句人話。”

許君莉真想罵他白癡,活該萬年單身狗,但她沒開口,衝著呂芯笑了笑。

飯後他們又去唱歌,這是劉岩強項,他霸著話筒就沒鬆過手。許君莉慫恿呂芯和他PK,倆人合唱一首荷塘月色,薛恒舉著個手掌道具搖得啪啪響,一下子把氛圍拉到最高點。

挨著門坐的簡昆悄悄戳了戳章玥的胳膊,章玥轉頭看著他,他指指屋外,章玥便隨他一前一後溜了出去。

倆人手牽著手在夜空下散步。

“我看能成。”章玥說。

“嗯,不成人姑娘也不會和我們吃飯了。”簡昆道。

“真好。”章玥又說。

簡昆笑著看了看她,抓起她的手親了一下:“我也覺得好。”

她想了一下,笑:“怎麽有種廢兒子終於成器的感覺?”

“可不,拖油瓶麽。”他握著她的手來回晃著,“我看中一輛車,明天你也去看看。”

章玥:“你才上班沒多久,現在就買嗎?”

“內部價,劃算。”他說,“也不是我開,主要給你買的,來回方便。”

“你定吧,我也不懂車。”

“那也得去看看啊,你挑個喜歡的顏色。”

章玥說行。

倆人又聊起別的。這家KTV離花園路很有一段距離,他們竟就這麽聊著走了回去。

那地上的塵土似蹚過的艱難,終於被倆人並肩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