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一年的春節,沈令是在醫院過的。

他手術很成功,但開胸手術對於沈令這種身體底子不好的人來說,到底太危險了些,有點傷到元氣了。

是以沈令的恢複期格外漫長。

一開始是傷口久久無法愈合,每次快要長好了,就感染發炎,然後是一輪又一輪的搶救。

好不容易傷口終於開始愈合,賀聞帆不用在提心吊膽沈令隨時會進搶救室,但沈令的免疫力卻又低到了可怕的程度。

任何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感冒發燒。

他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基本就像是被放在無菌倉裏養護,賀聞帆照顧他比小王子照料玻璃罩裏的玫瑰還要小心謹慎。

萬幸無數金錢像紙一樣砸進去,沈令身體總算逐漸好轉。

醫生詳細評估過他的狀態後,允許他回到家裏過年。

賀聞帆歡天喜地的把沈令接回家,可剛住了一晚沈令就開始低燒,斷斷續續退不下去。

無奈之下,他們隻能又回到醫院。

全家在病房裏過了一個除夕。

沈令的病房是一間不大不小的套房,連餐廳廚具都一應俱全。

自打生病以來他大部分時間都留在醫院,賀聞帆不願他看著慘白的牆壁難過,將病房布置得有模有樣,除了必要的醫療用具,其他看上去和普通的住宅並無兩樣。

甚至裝飾得很溫馨。

除夕當晚,沈令家人悉數到場,就連沈崇山都來了。

他給沈令和賀聞帆一人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賀聞帆打從小學畢業就沒再收過紅包。

看著突然遞到眼前的,像磚頭一樣厚的紅包,他難得的有些手足無措,脖頸梗著發紅。

沈令倒是收的相當順手,甜甜地跟沈崇山撒了嬌,轉頭就把紅包塞進了自己包裏。

看賀聞帆渾身僵硬地愣著,沈令撞撞他的手肘,“愣著幹嘛,快收下啊,說謝謝爺爺。”

他說謝謝爺爺的聲調非常嗲,一看就是沒少跟長輩撒嬌,深諳此道。

賀聞帆上下八百輩子都發不出這種音調,無奈地看了沈令一眼,接過紅包,禮貌地道了謝。

“這才對嘛。”燙手的紅包終於發了出去,沈崇山大笑起來,開始邊看春晚邊喝酒。

沈令兩個常年在國外的哥哥也回來了。

見到賀聞帆就像見到什麽豺狼虎豹,一臉凶神惡煞,活像賀聞帆從他們那裏搶走了什麽大寶貝。

但這麽說似乎也沒錯。

如果沈令都不算大寶貝,那還有什麽算?

於是既得利益者賀聞帆麵對兩位大舅子如狼似虎的目光,依舊能發自內心地露出平和親切的微笑。

可他越是笑,大舅子們的目光就越是凶狠。

最後還是沈令拉了拉他的衣袖,偷偷在他耳邊說,“你別笑了。”

“怎麽了?”賀聞帆柔聲問,邊說還邊往沈令嘴裏塞了一顆青葡萄。

“唔,”沈令口腔被汁水填滿,說話變得口齒不清,“你沒發現他們已經想鯊人了嗎?”

賀聞帆眼裏隻有沈令晶瑩剔透的唇瓣,他失神地看著,“為什麽?”

沈令腮幫子鼓鼓的,眉眼又極度認真,這種反差可愛得賀聞帆想咬他一口。

但礙於全家人都在,怕沈令害羞,賀聞帆非常體貼地忍了下來。

沈令沒察覺這些小九九,還在認真地解釋,“你這個笑在他們看來就是挑釁呀!”

賀聞帆眉梢揚了揚。

哦,原來是這樣。

……

賀聞帆笑得更開心了。

·

當晚家人沒有留太久,惦記著沈令有點低燒,大家吃完飯稍微坐了會兒就悉數離開,讓沈令好好休息。

賀聞帆送走了家人,叫來保潔把病房上下清理一遍,就去到房間裏陪沈令。

熱鬧的氛圍平靜下來,沈令靜靜靠在床頭,電視機的音量開得非常低,他半闔著眼,似乎有些疲憊。

賀聞帆輕手輕腳靠近,將他攏進懷裏,沈令就睜開眼衝他笑了笑。

他摸摸沈令的胸口,又摸摸他的額頭,眸色沉了下來,“還是有點燒。”

“是嗎?”沈令舒服地靠在賀聞帆懷裏,“我都沒感覺誒。”

“怎麽可能沒感覺,”賀聞帆壓根不信,“不會頭暈嗎?”

沈令撒嬌般搖搖頭,“可能燒習慣了,隻有一點點累。”

這種鬼話大概隻有第一次見沈令的人才會信。

賀聞帆對沈令的體質了如指掌,知道他如果生病會有多難受,之前發燒還會吐。

今天就算沒吐,也一定不會像他嘴裏說的那麽輕鬆。

他攬住沈令瘦削的肩脊,感受掌心骨骼嶙峋的觸感,養了這麽久還是沒長幾兩肉。

賀聞帆又開始心疼。

他歎了口氣,輕輕替沈令按揉著太陽穴,“會不會好些?”

沈令一頓,無奈地勾起唇角,“還是瞞不過你啊。”

賀聞帆沒說話,靜靜看著沈令纖長的睫毛。

“沈令——”

“哥哥——”

賀聞帆停住,“寶貝先說。”

沈令就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不打針好不好?”

“……”

好吧,賀聞帆無奈,就不該讓這孩子先說。

他知道沈令不喜歡輸液,他皮膚薄,每次輸完手背都會腫起來紫一塊,會疼。

沈令捧著手腕撲進他懷裏喊疼時,賀聞帆也心疼。

“但你不輸液很難退燒。”賀聞帆歎息道。

“先用退燒貼嘛,”沈令抱著他的胳膊撒嬌,“反正溫度也不高,說不定一會兒就退了。”

“可是……”

賀聞帆還是擔憂。

“哥哥~”沈令眼眶紅紅,已經開始委屈巴巴。

“…………”

“好好,”賀聞帆當即投降,“先按你說的辦。”

·

沈令繼續在醫院住了幾天,元宵過後,新店要開業了。

這是沈令親自籌備的第一家店,對他來說意義非凡,雖然他不是這個項目裏出力最多的,但他已經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很用心地努力過。

在開業這天,他無論如何也想去看一眼。

隻是他身體依然時好時壞,醫生再三權衡,給他批了兩個小時的假。

但短短兩個小時也足以讓沈令歡天喜地。

他前一天晚上就開始興奮,第二天早早的醒了過來,吃過早飯乖巧地測了心率血壓,又換上厚厚的衣服,才被賀聞帆帶出去。

出醫院他是被賀聞帆一路抱走的,但進新店,他卻想自己走進去。

他身體沒恢複好,活動久了肋骨會疼,賀聞帆一開始不同意,但拗不過沈令的堅持,隻好退讓。

店裏一片喜氣洋洋熱熱鬧鬧,秦臻老遠就看見了他們,熱情地將他們迎了進來。

店員們新的舊的全部到齊,整整齊齊站成一排向他打招呼,沈令很高興,給每個人都發了紅包。

氣氛一時更加高漲。

沈令擺擺手讓大家各忙各的。

遣走了店員,沈令跟賀聞帆一起仔細地逛了逛門店。

裏麵的裝潢和他生病前看到的大差不差,但整個煥然一新,不再灰撲撲地蒙著灰塵,各式陳設擺放得井井有條,被擦拭得光可鑒人。

沈令打開裝茶葉的屜子,茶香滿滿地飄了出來,他抓起一把放到鼻尖嗅了嗅,莫名有點想哭。

他好像突然變得很感性。

沈令吸了吸鼻子忍住,不讓賀聞帆看出來。

上下三層的店麵,沈令仔仔細細地走了一遍,一開始他還能逞強地不讓賀聞帆攙扶,到後來身體還是有些撐不住。

他出了點汗,臉色發白的喘著氣,靠在牆邊挪不動步子。

賀聞帆二話不說將他就近抱進一間茶室。

沈令坐在軟墊上,依偎在賀聞帆懷裏休息,賀聞帆解開他衣領的扣子,幫他輕輕順著胸口。

幾分鍾過去沈令臉色沒怎麽緩和,呼吸依舊不穩,嘴唇甚至隱隱有些發紫。

賀聞帆便立刻叫助理拿來便攜式的製氧機。

滴滴答答的聲音響起,軟管被塞進鼻腔,沈令這才回神,看到身邊家夥事有點吃驚。

“不、不用這樣吧……”他不太自在地拉拉賀聞帆的袖子,“我沒有很難受。”

賀聞帆臉色很沉,按著他的臉給他把氧氣管帶好,“再說我現在就弄你回醫院。”

沈令立馬噤聲。

他低下頭撅起嘴。

“好凶。”

下一秒嘴唇就被啄了一下。

賀聞帆冷冰冰地說:“不許撒嬌。”

沈令仰起頭,一臉無辜:“為什麽?”

賀聞帆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喉結滾了滾,移開視線冷哼一聲。

“不是所有撒嬌都有用的。”

“是嗎?”沈令歪頭,仔細想了想,“有道理誒。”

然後他笑起來,往賀聞帆冷硬的下頜啵了一口,“那就再撒一次。”

“咳!”賀聞帆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咳了一聲。

他冰冷的表情龜裂破碎,咬牙切齒地扭過頭,“沈令……”

噠噠噠!

門外響起一串腳步聲,門隨即被推開,秦臻喜氣洋洋地衝進來,“剪彩啦!小令快來剪——”

話到一半突然頓住,“小令你怎麽了?”

秦臻眼底染上擔憂,“怎麽還吸上氧了,不舒服嗎?”

“沒事啦。”沈令笑著搖搖頭,把軟管摘下來,拉著賀聞帆的手起身。

他旁若無人地又往賀聞帆唇角親了一下,笑吟吟地說:“走吧哥哥,去剪彩。”

賀聞帆:“…………”

賀聞帆能說什麽?

他隻能承認美人計是天底下百試不爽的手段。

店門口比裏麵還要熱鬧,石階前鋪著長長的紅地毯,散落一地彩紙。

沈令兩人剛一出來,下麵就掀起一陣歡呼,有員工,還有不少等候的客人。

經理小陳將紅綢遞給他們,秦臻端來剪彩的工具,笑著說:

“請老板們剪彩!”

沈令和賀聞帆對視一眼,一起拿起剪刀,往紅綢上剪了個口。

底下歡呼起來,漫天飄起彩帶。

秦臻又端來兩杯茶,笑著遞到兩人麵前。

“請老板們先品嚐本店新茶。”

沈令暫時不能飲茶,但稍稍抿一口是沒問題的。

他端起茶杯,瓷白的品茗杯薄而清透,盛著淺黃透亮的茶湯,香氣盈盈四溢。

賀聞帆也拿起來,修長的手指虛托在杯底。

漫天的彩帶裏,他忽然笑了笑,像第一次見麵那樣,朝沈令輕輕一揚。

“請。”

沈令從對方眼底看到了清晰的愛與笑意。

他抬起手,杯壁碰撞,清脆一響。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