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令眨眨眼。
覺得重點好像不在交沒交電費這件事上。
他歪了歪頭:“……啊?”
賀聞帆說:“我交了電費,以後也不會再忘記,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你不用害怕再受傷……”
他看向沈令的眼睛:“所以我的意思是,來我家住吧。”
沈令心跳空了一拍。
他沒能說出話,眼神慌亂地閃了閃,而後垂下頭咬住嘴唇。
半小時後,沈令被抱去了隔壁。
他坐在沙發上,麵前是一個小行李箱和裝著帳篷的收納袋。
沈令頭暈眼花,像在做夢。
好瘋狂啊,他竟然答應了賀聞帆。
他活到現在,從來沒和別人當過室友,今天竟然在賀聞帆的幾句遊說下,就被稀裏糊塗抱了過來。
賀聞帆後麵還說了什麽來著?
記不清了……
沈令像失憶了一般,對賀聞帆是如何勸說自己,自己又是如何三推四拒卻最終被忽悠成功的過程感到模糊。
隻感覺賀聞帆說的好像挺有道理。
也可能是因為沈令從小到大就沒怎麽跟人談判過,在學校連一次辯論都沒參加過,而賀聞帆的語言技巧遠高於他。
總是,沈令就是稀裏糊塗地坐在了這裏。
麵對陌生的環境,像進了狼窩,沈令有點緊張。
賀聞帆洗完手轉身,見沈令端正地坐在沙發上,雙腿並攏脊背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是非常局促且戒備的坐姿。
他走過來,在沈令身前停下,彎腰與他保持視線持平:“有點害怕?”
沈令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他有最基本的安全意識,清楚賀聞帆沒有要害他的意思,也知道他不是壞人,但心髒就是撲通撲通地跳,讓他手足無措。
他抓緊睡褲麵料,和賀聞帆對視了一會兒,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別怕,”賀聞帆怕了拍他的背安撫:“隻是暫住,到你扭傷恢複前,我會照顧你,是我讓你受傷的,我負責也是應該的,所以不用拘謹,好嗎?”
這話賀聞帆已經說過一次了,沈令又點點頭。
“行李先收拾這麽多,其他的等需要再拿,反正就在隔壁。”他站直,看了眼行李箱,又打開收納袋:“你是住帳篷對吧?”
沈令木訥地點頭,又立即搖頭:“對不起。”
賀聞帆一愣,旋即失笑:“對不起什麽?”
這家夥從到他家開始就緊張發呆,賀聞帆沒想到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又是道歉。
沈令揪了揪手指:“我有點奇怪……”
“不奇怪,”賀聞帆說:“隻是習慣不一樣而已,以後不要再這樣道歉了。”
他看著沈令,似乎一定要得到沈令的回答。
沈令隻得抿了抿唇:“好。”
賀聞帆這才露出笑容,“睡帳篷沒關係,隻是兩間次臥,大的那間被我改成了書房,小的放著床帳篷可能放不下。”
“放客廳就可以了。”沈令立刻說。
睡哪裏,有沒有床都無所謂,沈令是隻要縮在帳篷裏就能睡得很好的人。
賀聞帆失笑:“你覺得我會讓客人睡客廳嗎?”
這倒也是,換成沈令自己,如果賀聞帆去他家住,他也絕不可能讓人家睡客廳的,就算不是賀聞帆,任何人都不會,這樣不禮貌。
“那怎麽辦?”沈令問。
賀聞帆說:“主臥很大,搭在床邊就可以。”
他們兩家房型構造其實差不多,沈令在自己家也是把帳篷直接搭在床邊的,也不會顯得空間擁擠。
但這畢竟是賀聞帆家,沈令有些猶豫:“……這樣好嗎?”
沈令似乎真的是一個特別怕給別人添麻煩的人,任何事都要在腦子裏仔細思索衡量。
賀聞帆無奈,直接將帳篷提進主臥:“沒關係,這樣還更方便我照顧你。”
沈令連忙起身,一瘸一拐地跟進去,賀聞帆將帳篷放地上,轉身扶了他一把。
他讓沈令坐在床沿,將帳篷取出來,著手就要開始搭。
“要不我自己來吧。”沈令撐起身拉住收納袋的一角,覺得連搭帳篷都要假人之手太不合適。
“你腿不方便,別亂動。”賀聞帆拍拍沈令的手背:“放手。”
沈令隻好鬆手,乖乖坐回**。
他原本以為賀聞帆成天在寫字樓裏上班,天南地北出差工作,少有時間出去旅遊,更不一定會熟悉怎麽搭帳篷。
沒想到賀聞帆竟然很熟練,將整隻帳篷完完全全搭好,用的時間比沈令還短,甚至還不忘貼心地把彩燈也掛上。
沈令有點驚訝:“你對帳篷也這麽熟悉嗎?”
“以前上學的時候很喜歡和朋友出去露營,”賀聞帆笑了笑:“所以當時看你買帳篷我不是還問了嗎?”
沈令想起來了,買這頂帳篷那天,是賀聞帆來接的他,說起這個事的時候賀聞帆確實挺欣喜的。
“當時以為你也喜歡露營,本來想說下次去的話叫上你,”賀聞帆將手邊的紙屑收拾了一下,站起身:“結果你說隻是單純對帳篷感興趣。”
他說著笑了下,自顧自地搖搖頭,越想越覺得稀奇。
在他認識的人裏,不乏也有對帳篷格外熱衷的,但那大都是因為熱愛戶外運動,於是愛屋及烏收集各式各樣的帳篷。
像沈令這樣隻是單純喜歡,甚至在家裏也要睡帳篷的,他是真沒見過,但是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賀聞帆站在外麵,俯視著那頂掛著小燈的藍色帳篷,隻是稍微想一想沈令睡在裏麵的樣子,心裏都湧進一股暖流,像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在徜徉。
沈令將濕巾紙遞給賀聞帆擦手,說:“露營我也喜歡的。”
隻是很少有機會去而已,他還記得小時候和爸媽去過一次山裏,看過一場流星雨,那天真的非常非常讓人印象深刻。
“是嗎?”賀聞帆盯著沈令亮晶晶的瞳孔看了會兒,笑著說:“那好,我下次帶上你。”
沈令欣喜地點頭:“好呀,有機會的話。”
賀聞帆將地上的東西收拾幹淨,對沈令說:“帳篷搭好了,裏麵的被子枕頭你自己鋪,我去洗澡,不打擾你。”
沈令靦腆地笑了笑:“好。”
賀聞帆出去後,沈令慢吞吞將棉被鋪好,被子枕頭都是前幾天出太陽時曬過的,柔軟蓬鬆,有很幹淨的味道。
沈令來之前就洗過澡了,穿著幹淨睡衣,自己身上也是洗滌劑清新柔軟的香味。
他抱著枕頭,曲腿坐在帳篷中央,仰起頭伸手摸了摸帳篷頂部,泛著涼意的麵料觸手光滑。
深藍的篷頂繪著紛繁星空,外麵的小燈散發出暖色的柔光,像是流星即將隕墜,沈令隻碰了一下就收回手,又抱住枕頭,忽然覺得很幸福。
隻要是待在這種狹小、明亮、柔軟的地方,他就會覺得幸福,但今天比起往常,似乎還要更幸福那麽一點點。
賀聞帆洗完澡回來時,房間裏很安靜,帳篷周圍的燈亮著,裏麵卻沒有動靜。
他能看到光影下沈令的影子,應該是睡著了,靜靜地蜷縮在中央,連影子都瘦瘦小小的。
賀聞帆輕手輕腳走過去,將床頭燈關掉,整個房間就隻有沈令那裏還散發著光亮。
他側躺下來,靜靜注視著那頂帳篷。
他並非沒有和別人共處一室過,留學的室友,旅行的朋友,曾經去山林去探險時,七八個人擠在一起睡也是常有的。
所以賀聞帆對住宿和睡眠的要求其實並不高,沈令就算把帳篷的小燈開一晚上,他也能很好的入眠。
但此刻卻有些輾轉難眠。
畢竟像今天這樣,在自己家裏,從**凝視帳篷裏的身影,是人生絕無僅有的第一次。
怎麽會有人在家裏也住帳篷呢?
他們離得很近,沈令的小燈能把賀聞帆的被角染亮,但又因為一道薄薄的屏障被分隔兩端。
像是專屬於沈令的秘密基地,輕易不讓人進,也不允許打擾,以供他完全放鬆地棲息在內。
賀聞帆心都化了。
思緒漸漸飄遠,連帳篷裏窸窸窣窣動了動,他都沒發覺。
沈令拉開一個小口,腦袋從裏麵鑽了出來,賀聞帆躲閃不及,直直撞上了他的實現。
“賀先生。”
沈令雙手扒拉著簾子,隻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眼裏帶著笑,睫毛在小燈的柔光裏盈盈撲簌著,柔軟地驚人。
賀聞帆怔怔地屏住呼吸:“沒睡嗎?”
沈令彎了彎唇,笑渦輕輕抿起:“這就睡了。”
他輕聲說:“晚安賀先生。”
拉鏈輕輕一響,沈令又鑽了回去,像躲進閃爍星空下,薄紗一樣深藍的雲層裏,消失時也悄無聲息。
須臾,賀聞帆緩緩呼出一口氣,心跳聲大得像要震破鼓膜。
他翻過身,強迫自己閉上眼。
然而一夜無眠。
沈令睡覺很安靜,隻是喜歡悉悉索索地翻身,一會兒鑽到這裏,一會兒又翻到那裏,不小心碰到腳腕的傷還會很輕地“哼”一聲,但是醒不過來。
第二天是周末,賀聞帆在鬧鍾震動的第一刻就起身。
他幾乎到後半夜才睡著一會兒,可現在不僅一點睡意都沒有,反而還有些亢奮。
回籠覺肯定也不會再睡了,他下床衝了個澡,換了衣服準備去健身房,離開前又來房間看了眼沈令。
沈令把自己鑽到角落了,腦袋頂著帳篷邊緣,遠遠一看就是一團圓乎乎的黑影。
賀聞帆勾起嘴角,走近了蹲下,隔著薄薄的帳篷,拍了拍那顆腦袋:
“沈令。”
沈令動了動,哼唧一聲,應該是半醒不醒還很困頓的狀態。
賀聞帆輕聲說:“我出去運動一下,外麵桌上有早餐,起來記得吃。”
帳篷裏又哼了一聲,聽起來像是被打擾了睡眠很不滿意。
賀聞帆搖頭笑了笑,不再開口。
沈令沒吃早餐。
他直接一覺睡到快中午。
從帳篷裏爬出來時整個人都是暈的,對時間也沒什麽概念,直到看見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怎麽都不像是早飯的內容,他才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十一點四十了!
沈令瞬間清醒不少,開始感覺到胃裏空落落的發酸。
桌上的菜還熱騰騰冒著氣,做飯的阿姨怕是前腳剛走。
一道白灼大蝦就快把沈令的魂都勾走了,他一瘸一拐地走過去,趴在桌邊嗅了嗅,食物的香氣勾得他飄飄欲仙,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直響。
沈令差點直接上手吃,幸好從小的家教刻在骨子裏,起床要先洗漱整理自己,不洗臉不刷牙就不能碰食物。
他用盡全部自製力,戀戀不舍地起身往洗手間走,並對白灼大蝦一步三回頭,打開洗手間的門時都還回望著餐桌。
嘩啦——
洗手間裏響起物體落地的聲音。
沈令猝然回頭,赫然看見賀聞帆!
隻見賀聞帆飛快地拿浴巾圍住下半身,動作快到出了殘影,牽連著一片瓶瓶罐罐咣咣墜地。
他顯然是剛洗完澡,頭發身上全是水珠,隻是因為提前關了水,沈令來時才沒聽見裏麵水聲。
沈令幾乎是愣傻了。
呆在原地站了有四五秒。
他清晰地看到賀聞帆發梢的水珠順著眉骨滑落,滴在肩頸上,上半身的骨骼肌肉堪稱完美。
賀聞帆和他對視著,同樣是震撼中一動不動。
下一秒,沈令砰地合上門。
賀聞帆在巨響中回神,撐住牆壁大口喘氣。
今天的午餐安靜異常。
沈令和賀聞帆對坐餐桌兩端,彼此都沒開口說話。
沈令低著頭一個勁地剝蝦,隻是技術不好,半天也沒剝出幾個完整的。
“你……”賀聞帆剛開口。
“我怎麽了!”沈令倉皇抬頭。
“……”賀聞帆欲言又止:“你要不——”
“我什麽都沒看見!真的!”
別剝蝦了。
後半句話咽進肚子裏,賀聞帆抬手掩唇。
他原本覺得自己拿浴巾的動作算快,沈令或許沒看見多少,但現在他這種慌張又極力掩飾的狀態將自己賣了個徹底,賀聞帆不得不多想了。
沈令又抵著頭剝蝦,動作慌亂,連頭發絲都在緊張。
“嘶。”他忽然捂住手指。
“怎麽了?”賀聞帆拉過他的手來看,食指被蝦殼劃了一下,沒出血,破了點皮。
賀聞帆皺眉:“去洗個手吧。”
沈令飛一樣地溜了。
好像不是去洗手,而是在逃難,甚至不管自己還瘸了一半的腿。
賀聞帆閉眼,歎了口氣。
沈令磨蹭好久才回來,坐下時發現自己碗裏多了好多蝦仁,而賀聞帆正在用濕巾擦拭手指。
和沈令怎麽掩飾都無法避免的慌亂不同,賀聞帆一向是冷靜的。
他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用平常的語氣對沈令說:“下午臨時有個會,我要去公司一趟。”
臨走前還體貼地交代沈令,晚飯阿姨也會來做,他隻需要負責給阿姨開門,想吃什麽直接說就行。
沈令隻能跟在他身後,別扭又笨拙地點頭答應。
他不確定賀聞帆是不是真的臨時有會,但在這種情況下,能給他留一點空間和時間來消化已經很溫柔,沈令很感謝這種體貼。
賀聞帆走後,沈令在家裏溜達幾圈當鍛煉,感覺腳腕開始疼了就停下來去睡覺。
可是睡不著。
不知道是他昨晚睡得太多,還是中午看到的畫麵太衝擊,心髒一直砰砰砰地跳。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男性身體,也是這一次才真切地感受到,原來正常的、健康的成年男性軀體,真的和自己不一樣。
不像他總是蒼白單薄,一條胳膊隻有薄薄的皮肉覆蓋著骨頭。原來真正健康的身體,真的是肌肉流暢骨骼勻稱的,每一處線條蘊藏著蓬勃的生命力。
沈令咬著指甲輾轉反側,既羨慕又害羞。而且,而且……
他臉漸漸紅了起來。
而且賀聞帆看上去……身體真的挺好的。
傍晚阿姨來做飯時,沈令臉上的紅暈都沒消下去,惹得阿姨懷疑他是發燒了,還要給他量體溫。
沈令推拒好幾次才讓她相信自己真的沒有生病。
“你別多心啊小令,”阿姨和善地笑著:“是賀先生特別交代的,說你身體不好,讓我多注意著點。”
沈令隻能紅著臉搖頭說沒關係。
賀聞帆根本沒有開會,他在外麵閑逛了一下午,估摸著沈令大概把情緒調整得差不多了,才踩著飯點回來。
飯菜已經做好,阿姨也離開了,沈令坐在餐桌邊,兩隻手掌搭在桌沿上,閉著眼嗅紅燒排骨的香氣。
他這幾天胃口好了些,終於開始饞嘴。
賀聞帆脫掉外套,經過沈令身邊時,沒忍住停下來多看了幾眼。
沈令閉著眼睛,睫毛顫著,圓圓的鼻尖一抖一抖,仿佛隻聞味道都很幸福。
賀聞帆忍俊不禁:“你是小狗嗎?”
小狗睜開眼,不滿意這個說法。
賀聞帆笑著去洗手:“下次飯好了就直接吃,不用等我。”
他到沈令身邊坐下,看了一圈餐桌,驚訝沈令竟然還是沒動筷子。
沈令摸了摸鼻尖,把一張A4紙放到他手邊。
“什麽東西?”
賀聞帆拿起來看,旋即皺起眉。
《居住協議》?
沈令眼神飄忽,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好意思跟賀聞帆對視。
他握著筷子,扒拉碗裏的米粒,頭幾乎要埋進碗裏。
“那個,我最近借住在你家,多有不便,為了我們能和諧友愛的相處,我寫了個協議,你你你看一眼呢……”
賀聞帆視線下移。
第一條就是廁所守則。
——為避免意外,請共同遵守進廁所後鎖門,用廁所前敲門的文明規定。
並用黃色熒光筆高亮標記。
“…………”
賀聞帆沉默了。
他看了眼沈令完全紅透的耳尖和後頸,手指開始顫抖。
一下午了,沈令竟然還沒緩過來?
不僅沒緩過來,甚至害羞成這樣。
賀聞帆焦慮扶額……
他到底是看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