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林蔥鬱,間或覆蓋著少許積雪,空氣裏有草木的味道。

“誒,果然還是山裏空氣清新啊。”

“可不是嗎,偶爾爬爬山,是要比去健身房讓人心裏舒坦。”

“怎麽大家夥都蹲健身房啊,我好久沒鍛煉了,今兒這座都不一定爬得上去啊。”

“小李謙虛啦,我記得你前兩年不都還在跑全馬嗎?”

“哎喲那都多久的事兒了,”小李擺擺手,“這兩年應酬多,肚子都出來了,張哥你別折煞我了。”

張老板哈哈大笑,又來搭賀聞帆的肩:“小賀啊,看來今天就咱兩比了,上回你就讓著我,這次可不許放水啦。”

他六十歲上下,保養得卻跟五十出頭似的,早幾年賀聞帆父親掌權時,兩家生意往來不少,算是賀聞帆熟悉的叔叔。

這兩年漸漸從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了下來,沉迷登山等各項運動。六十多歲了絲毫不顯老態,聲音洪亮,氣若洪鍾,心態也好,成天樂嗬嗬的。

賀聞帆笑了笑:“知道張叔看上了那款茶葉,不會跟您搶的。”

老張笑得眼紋更深,拍拍賀聞帆的肩:“上道。”

旁人也跟著打趣:“可不是嗎,誰都知道張哥您念叨那一小盒龍井多久了,誰敢跟您搶啊,賀總就是放出一片太平洋也得讓您得手不是?”

“你小子,瞧不起我老胳膊老腿是不是?”老張佯怒,勾勾手:“來來來,咱倆比劃兩下,我這兩年泰拳不是白練的。”

“哎呦呦哥您可饒了我,我一啤酒肚哪是您的對手。”

……

雖說是比賽,但一行人說說笑笑,誰都沒真的鉚足勁往山頭衝,氣氛也算融洽。

賀聞帆心不在焉地聽著,漸漸落在了隊伍最後。

他往回望了望。

出發還不久,卻也和後麵拉開了差距。

一行加上員工三十幾個人,不約而同分成了好幾隊,他們幾個有意向登山的走在最前頭,純粹隻是來看看風景郊遊的,就和沈令他們跟在後頭。

山路蜿蜒,賀聞帆卻也能聽到後麵的歡聲笑語。

他從高處往下望,看到沈令拿著單反蹲在地上,給客人們拍照。

都是些年輕愛笑的女孩子,還有那幾個特別活潑的店員,沈令做什麽都要逗他幾句。

逗得沈令笑彎了眼睛,捂住通紅的耳尖假裝生氣,放下相機不給拍了,她們又好聲好氣地哄回來。

沈令也是好哄,被人圍著誇幾句就樂得找不著北,又乖乖擺弄起相機。

沈令到哪裏都是被寵愛的。

和其他人在一起也玩得很好。

賀聞帆淡淡收回視線。

“小沈這麽看著還挺活潑的哈?”老張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賀聞帆的身邊,引得眾人都看過來。

小李說:“是誒,可能混熟了吧。哎喲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這小孩兒才是,一句話不說啊,問一句答一句,活像我要吃了他似的。”

他無奈搖頭:“用現在年輕人的話是怎麽說的?社恐,對社恐……不過茶泡得是真好。”

“這個確實,”老張肯定:“他泡的我就喝過一次,想了一個月,後麵再去竟然請假了,我才知道這孩子還是個大學生,備戰期末。”

他大笑起來,有些慚愧:“現在年輕一輩,確實藏龍臥虎啊……”

“說起來,我們裏麵也就小賀見小沈的次數多點哈?”老張搭上賀聞帆的肩。

賀聞帆點頭:“是。”

他沉默須臾,低聲道:“我運氣好。”

沈令非常識趣的沒有跟賀聞帆一起登山。

原以為和女孩子們走走停停會悠閑些,身體也更受得住。

但他似乎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體力。

他們這一隊雖然走得慢,一路上事卻不少,首先就是一刻不停的嬉戲吵鬧。

大家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事,精力充沛興致盎然。

可對沈令來說,在爬山間隙每張嘴說一次話,就能很明顯地感到體力消耗一大截。

開心是真的。

沈令願意聽到人們發自內心的大笑,幫大家拍照自己也覺得幸福。

但精力跟不上也是真的。

他總覺得上次住院不算嚴重,在家休息這麽久應該完全康複了,現在卻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身體還是虛。

到半山腰的路程走了還不到一半,他就有點手腳發軟冒虛汗,胸口也悶悶地堵著。

單反在手裏拿了一路,壓得他手腕酸脹,背包裏裝了太多東西,還有一個灌滿熱水的大容量保溫壺。

沈令覺得自己快要被壓垮了。

他估算著自己的體力,沒敢逞強,勉強撐到最近一個纜車點,悄悄叫來了秦臻。

“姐,我想先坐纜車去酒店了。”

他把背包放在長椅上,按揉著肩膀說。

“怎麽了?”秦臻在他身邊坐下:“不舒服嗎?”

“沒有,”沈令搖搖頭,笑了笑:“就是累了,你知道我體力不行嘛。”

看沈令確實累得都出汗了,精神也不太好,秦臻連忙說:“那你趕緊回去休息,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不用。”沈令擺手,看著不遠處吃東西休息的客人們。

她們依然開朗活躍有說有笑,沈令覺得秦臻應該像她們一樣才好。

“我回去也是洗澡睡覺,姐你跟著會無聊的,”沈令說:“留下來和大家一起玩吧。”

秦臻麵露猶豫,但見沈令確實不願意她跟著,隻好作罷。

“那好吧,”她說:“但你萬一有不舒服,一定要跟姐姐說知道嗎?不許自己忍著。”

沈令晃神了一瞬。

他恍然想起,進山前賀聞帆也對他說過這句話。

“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聯係我。”

他說這話時,眉心微微蹙著,有樹葉的陰影落在他眉梢。

當時沈令看不懂他的神情,現在聽到秦臻這樣說,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疼惜與關愛,忽然就感受到了很微妙的異樣。

隻是這種異樣沒能等沈令仔細抓住,就煙消雲散。

新一批纜車到了,沈令思緒被打亂,背起書包坐了上去,衝秦臻揮手:“我走了小臻姐。”

秦臻原地目送:“好,注意安全喲!”

賀聞帆一行人找了個有石凳的地方落腳休息。

大抵是老張對那小盒正宗獅峰山出產的龍井興趣濃厚,他們腳步不自覺快了些。

現在再往回看,已經找不到後麵那隊的影子了。

少了身後的笑聲,山林裏驟然寂靜不少,賀聞帆心緒也跟著靜了下來,興致不高。

喝了些水吃了點餅幹,漸漸的後方開始出現若有若無的腳步和紛雜的話語。

賀聞帆起身往下看,聲先入耳,人卻還未見。

老張擦擦手,收拾好包:“行了,咱們繼續吧。”

賀聞帆回到原處坐下,喝了口水,“我再坐會兒,張叔你先走吧。”

老張詫異地挑了挑眉,打趣道:“小賀今兒是怎麽了?一直話就少,你給叔叔放水也不能放得這麽明顯吧?”

賀聞帆笑著搖頭:“真不是,我再稍微等一會兒。”

老張樂嗬嗬地笑起來:“也行吧,那我也再坐會兒……小李你剛那餅幹還有嗎,啥牌子還挺好吃……”

賀聞帆坐在山崖邊視線最好的位置,有意無意地注意著山下。

終於那些笑聲漸漸清晰,人影在樹影重重中依稀可見。

暫時還沒看到沈令。

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在賀聞帆手裏來回翻倒,隱隱焦躁昭示著主人的焦躁。

他仔細注視著樹叢間每一道人影,直到他們全部沒入下一個彎道,被厚重的樹葉完全覆蓋。

沈令呢?

賀聞帆的心髒緩緩下沉。

他確信沒有看見沈令。

秦臻挽著宋雅的胳膊,剛講完一個笑話,笑地她直不起身,兜裏手機忽然響了一下,她拿出來看。

[賀先生:沈令沒和你們一起?]

秦臻嚇得手都抖了一下。

立刻抬頭張望起來,差點懷疑山裏有監控,不然賀先生是怎麽這麽快知道的?

她沒敢猶豫太久,抓緊回複:

[是的,他在上一個站點坐纜車去酒店了,說是有點累……賀先生找小令有什麽事嗎?]

老張還在和小李分餅幹吃,一旁的賀聞帆忽然蹭地站起來。

他臉色有些沉,拿起水瓶將包挎在肩上抬腿就走,經過老張時,還彎腰附在他耳邊說:“不好意思張叔,我有事先走了。”

沒等老張反應過來,賀聞帆就消失在鬱鬱蔥蔥的樹蔭裏。

“誒,小賀,小賀!”老張還以為賀聞帆是要搶自己的龍井,氣得跺腳。

“這小子!”

沈令回到酒店洗了個澡,躺在**想歇一會兒。

閉上眼還沒幾分鍾,外麵忽然響起開門聲,緊接著是一連串腳步。

他和秦臻住一間套房,可這幾聲腳步沉穩有力,顯然不是秦臻的,相反,多半是個成年男性。

還是比他強壯很多的那種。

大白天大家都在山裏,誰會突然過來,甚至掌握了他房間的門卡。

沈令有些緊張,輕手輕腳地下床,為了不弄出聲響連鞋都沒穿。

路過電視櫃時,還順手薅走了裝飾用的燭台,緊緊攥在手裏。

他趴在門邊,深呼吸兩下後,悄悄打開一條縫。

然後他愣住了。

下一秒,房門被徹底推開。

沈令和客廳裏剛放下包的賀聞帆瞬間視線交匯。

“賀、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