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剖心傾訴
“那十年,你是怎麽挨過來的?”
衛祁晏察覺出她情緒有些異常, 不再多問,隻是安靜地陪著她散步。
直到走了一圈,快走出公園出口時, 薑思宛忽然開口:“想必衛總應該知道我是十歲以後才回的薑家,那你知道以前的我是過著怎樣的生活嗎?”
衛祁晏搖了搖頭,又紳士地詢問:“我可以知道嗎?或者說薑小姐願意告訴我嗎?”他雖然查過薑思宛,但涉及到她十歲之前的事, 似乎是被薑家抹去了痕跡, 很不容易查到。
當時的他隻是按照個人習慣查了一下薑思宛, 但並不關心太多,所以也沒有派人去詳細調查。
此刻的直覺告訴他, 薑思宛那十年想必是造成她如今兩麵性格的關鍵原因。
“告訴你也無妨。”薑思宛歎了口氣,這些事憋在她心裏已經很久了, 今晚還真的很想找個人傾訴一下。
或許,衛祁晏是個傾訴的好對象。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她感受到衛祁晏是一個很真誠的人,他為人有分寸,是個值得讓人信賴的人。
薑思宛當年剛出生時, 由於是個早產兒, 便被送進了保溫箱裏精心養著, 她在保溫箱裏待了十五天,平安度過了危險期,隻要等身體生長發育正常後就可以出保溫箱。
薑家上下就盼著能接她回家。
誰知道這個時候, 薑思宛居然不見了。
而偷走孩子的人叫溫雯,她和萬怡是高中同學, 從前有過過節, 她自己的女兒比萬怡女兒早出生一個多月, 但是難產沒了,她本就精神奔潰,卻又恰巧看見萬怡也在這家醫院待產,還住進了VIP病房。
看到萬怡嫁得那麽好,又過著那麽幸福的生活,想起自己的遭遇,她心裏嫉恨,便把主意打到了萬怡早產的女兒身上。
誰也想不到,一個因難產而精神失常的女人會計劃縝密地躲過醫院監控,偷偷抱走孩子。
薑思宛丟了以後,薑家到處找遍了,卻不成想溫雯當日連夜就帶著孩子去了北嶼找在那做生意的丈夫宋仁德。
從那以後,薑思宛就當了溫雯十年的女兒。
溫雯給她取名為宋寧。
寧寧成了她的小名。
小時候的薑思宛生得軟萌又可愛,模樣標致,小小年紀就看得出來是個美人胚子。
在薑思宛的記憶裏,溫雯對她起初還算好,或許是她彌補了溫雯女兒的空缺,但隨著她逐漸長大,溫雯開始精神分裂,時而抱著她親她哄她,時而掐著她的脖子辱罵,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個仇人一樣。
辱罵的內容反反複複都是:“你怎麽長得越來越像那個女人了?你為什麽不去死?我看到你就惡心討厭。”
而在平時,但凡薑思宛做錯一點小事,哪怕隻是不小心碰掉了一個杯子,也會被溫雯過分指責,還會體罰她,甚至不給她飯吃。
上一刻對薑思宛的眼神滿是厭惡的溫雯在下一刻又會開始低聲道歉:“寧寧,媽媽錯了,媽媽沒有討厭你,媽媽是愛你的。”
小小的薑思宛不懂自己本來溫柔的媽媽為什麽會那麽對待她,可對母愛的本能渴求,導致她為了討好溫雯而早早變得謹慎乖巧,生怕惹得母親不高興,又遭來一頓責罰。
而溫雯的丈夫宋仁德在北嶼說是跟著人做生意,但實際上淨是幹些吃喝嫖賭的事,平時不太回來,一有不順心就回家打罵母女倆來發泄出氣。
僅僅隻是聽到這裏,衛祁晏的眉頭就已經皺得很深了,但他並沒有打斷薑思宛的回憶。
因為他知道,現在的她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傾聽。
薑思宛仰了仰頭,笑聲薄涼:“雖然我的養母對我時好時壞,但比起她,我更討厭那個男人,也很恨他,我七歲那年,有一回,他大晚上喝得爛醉回來,一看見我,就扯著我的頭發衝我發火,我忍不住咬了他,他將我重重地摔在地上,還說等我大了,遲早將我賣個好價錢去伺候人。”
衛祁晏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時,心中震驚又憤怒,難以想象小小年紀的薑思宛會有什麽感受,被原以為是親生父親的人隨意說出這種話。
也許是上天憐憫薑思宛,溫雯在薑思宛十歲那年得了乳腺癌住進醫院,有薑家的熟人恰巧在這家醫院遇到了陪護溫雯的薑思宛,還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那顆顯眼的紅痣,懷疑是薑家女兒,於是薑家這才有了薑思宛的消息。
不過等薑家趕到時,溫雯已經油盡燈枯,在臨死前或許是因為一丁點的愧疚說出了自己當年偷孩子的真相。
而宋仁德正好因為欠了一屁股債,害怕被追債人找到,在溫雯生病住院的時候早就跑沒影了。
始作俑者是溫雯,她死後,薑家也無法再去追究什麽,隻好就把薑思宛帶了回去。
“那十年,你是怎麽挨過來的?”衛祁晏滿眼心疼,“薑叔叔和阿姨他們知道嗎?”
薑思宛搖了搖頭,“他們不知道,我什麽都沒說,那十年就那麽過來了。”
“你知道嗎?剛回來那會兒,我覺得自己就像從地獄來到了天堂,享受了我之前從沒有的幸福。”薑思宛垂眸看著地上的影子,“但很快我就明白想要留在天堂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代價?衛祁晏瞳孔放大,他似乎想到了這可能就是薑思宛偽裝個性的真正原因。
薑思宛剛來薑家那會兒,的確是眾星捧月,父母和哥哥的疼愛令她受寵若驚,薑家為了慶祝她回來,還特地舉辦了宴會。
宴會上,薑思宛因為不懂許多禮儀規矩而被其他孩子嘲笑奚落,他們說她一個真千金流落在外,自然是沾染了不少窮人的惡習。
十年養父母的折磨本就在她幼小的心靈紮根,聽到那些話後,許是受到刺激,她一個生氣就偷偷使壞,讓那些嘲笑她的孩子們都落入了泳池裏,看著他們在水裏掙紮撲騰,直到被人一個個救上來。
而這一切都被萬怡看見了,她看起來失望極了,對薑思宛的態度也變得微妙起來,沒有剛來時那般寵她。
薑思宛察覺到了,不僅是萬怡,連父親薑承也是,她明白他們想要將她**成一個符合他們期望的名門淑女模樣的女兒,溫婉端莊,優雅大方,乖巧懂事,而不是一身反骨,渾身長滿了刺的野丫頭。
才被接回薑家沒多久,她就被安排了各種課程,日程滿得她喘不過氣來,可她沒有反抗地接受了。
因為每次她拿到好的成績或是得到老師的讚賞,她都能清楚地看到萬怡和薑承眼裏的滿意和驕傲,也會對她更好。
薑思宛知道愛是有條件的,他們的確是她的親生父母,他們也是愛她的,但是更多愛的是“完美”的自己,而前十年長期缺愛的她為了能在這個家更好地生存,她便故意偽裝成符合他們眼裏的樣子,將真實的自己縮在一個殼子裏。
衛祁晏認真聽完後,溫聲詢問:“你是不是因為平日裏過於壓抑自己,所以才喜歡去酒吧?”
溫婉端莊的薑大小姐是她的偽裝麵目,壓抑的內心總是需要得到釋放的。
他一開始以為她偽裝麵具下隻是一個狐狸精,沒想到她為了裝一個稱職的名門大小姐而壓抑了那麽多。
薑思宛默然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此刻的她也許是回憶了太多以前不好的事,麵色竟顯得有些憔悴,惹得衛祁晏看著心裏很不好受,情不自禁地將她一把拉入自己懷中,想要對她憐愛疼惜的心思無限放大。
薑思宛沒有拒絕他的擁抱,反而將頭埋在他的肩膀處,嗚咽道:“我其實真的很喜歡穿色彩鮮豔的衣服,比如紅色黃色,但是我媽覺得我應該穿淡雅一類的顏色,這才符合我應該有的氣質,我倒也不排斥那些,隻是……”
她突然間說不下去了,衛祁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她的情緒。
“我還喜歡吃辣,但她要求我應該吃清淡健康一些,還有……”還有太多由不得她自己做主的事,她也許可以反抗,但她太渴望愛了,不希望看到他們眼裏的失望,哪怕失去自我。
衛祁晏啞聲開口打斷她:“你以後在我麵前可以不用這樣,就做你自己,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穿什麽顏色衣服就穿什麽,想做什麽就去做。”
每聽她說一句,他就多心疼她一分。
說了那麽多,薑思宛忽然覺得心好累,抱緊了衛祁晏精壯結實的腰身,低低道:“其實這些年,我已經習慣了。”
她還從來沒有在別人麵前展現過這份脆弱,今晚倒是頭一回。
衛祁晏知道再多說什麽安慰的話起不到太大的作用,隻是更抱緊了她,好讓她能感受到他會一直在。
回去後已經差不多是晚上十點了,衛祁晏和薑思宛分別洗漱完後,坐在客廳裏氣氛莫名有些安靜,彼此想說什麽,卻一時半會兒誰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都這個點了,我就先回房了。”薑思宛起身準備回自己房間,卻聽到衛祁晏說:“等一下!”
薑思宛回頭看他,眼神裏有疑惑。
衛祁晏心裏打鼓了好久,聲音低柔道:“以後,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嗎?”
薑思宛沒有回答她,但她心裏已經忍不住發笑,怎麽會有那麽純情的三十歲男人,連想要喊她名字都要問她答不答應。
沒有等到她的回應,衛祁晏有點失落,看來是他越界了,“抱歉,就當我什麽都沒問吧。”
就在他起身往自己房間走時,聽到了薑思宛隱隱帶著笑意的聲音:“當然可以。”
今晚敞開心扉,她還把自己那麽多事都告訴他了,自然是心裏早就已經當他是朋友了。
衛祁晏嘴角微微勾起,朝薑思宛走過來,認認真真地喊了一聲:“宛宛。”
他平時隻有人前假扮情侶時才會喊她宛宛,私下裏要麽叫薑小姐,要麽就是全名。
這一聲“宛宛”喊得薑思宛心泛漣漪,癢癢地,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麽在破殼而出。
衛祁晏咳了幾聲說:“我是覺得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就算我們是假扮情侶的合約關係,但也應該算是朋友了吧。”
做朋友,以退為進,她應該更能接受吧。
他是那麽想的。
薑思宛笑著說:“能和衛總當朋友是我的榮幸。”
衛祁晏開心地眉眼都舒展開來,“那你能不能也叫我的名字,而不是什麽衛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