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奇怪的朋友
初三多了一門化學,作業比去年更繁重,許島蜻吃過晚飯就回房間悶頭寫作業。不一會兒聽到梁春玉似乎在和誰講話,緊接著她的房門被打開。
梁春玉走進房間說道:“剛剛你向叔叔來過了,向思邈昨天放學的路上騎自行車把手摔了。”
許島蜻手中的筆頓住,屏住呼吸,難道是因為她那天說的話?向叔叔來興師問罪了嗎?
“還好不嚴重,隻是骨裂,打了石膏就從醫院回來了。你向叔叔想請你幫忙,他最近走不開,問你這段時間能不能陪著向思邈坐公交,免得人多擠到了。”
“啊?”
“啊什麽啊,我已經替你答應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梁春玉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向叔叔一個大男人帶兩個孩子也不容易,咱們能幫點是點。這幾年你爸爸不在家裏,有什麽力氣活,向叔叔也沒少幫咱們。”
許島蜻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向阿姨就去世了,那個時候向思文剛上小學,向思邈還是個走路搖搖晃晃的小豆丁,話都說不清。這麽多年過去了,向叔叔一直也沒有再婚,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拉扯大了。以往許萬東還沒去西安的時候,常常騎摩托車帶著三個孩子上街,送他們上學。七樓隻住著他們兩家人,鄰裏鄰居這麽多年,已經像是半個親戚了。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班主任的物理實驗課,慣例拖堂五分鍾,等許島蜻從實驗室趕回教室收拾書包,再走到校門口時,向思邈已經可憐巴巴地等了好一會兒。
他額頭上汗津津的,右手提著書包,脖子上纏的綁帶將左小臂固定在胸前,看到她出來也不說話不抱怨,就拿委屈的眼神瞅著她。
許島蜻小跑過去,自然接過他手裏的書包,掛在自己肩上,又拿出紙巾替他擦汗,“你不知道在涼快點兒的地方等我嘛。”
向思邈耳根微紅,微微噘嘴,“我哪裏知道你今天這麽晚才出來。”
“好好好,我的錯。請你喝飲料,行了吧。”
向思邈朝著街對麵下巴一點,“闌夢。”
闌夢是學校新開的飲品店,超摩登時代的裝修風格,對那些內心火熱的中學生特別有吸引力。最重要的是這家店早在十年前就有了品牌營銷意識,他們店裏的所有飲品杯不是普通透明的塑料杯,而是統一都有個巨大的定製logo,隻要你端在手上,大家就知道你是在闌夢家買的。一時風靡年輕人之間,在學校附近唯有避風塘能與之一戰。
許島蜻隻覺得這個店裝修得花裏胡哨,還有那個名字,闌夢?很有夜總會的調調。尤其此刻店內還放著能吵死人的音樂,她在裏麵等了幾分鍾便感覺頭暈,如果不是怕擠到向思邈,她才不會進來。
點完單後,她往店裏麵走了走,總覺得有人盯著自己,心有所感地抬頭,與一道目光對上。
原來就在店門口坐著一桌打扮成熟但仍然看得出是學生的男男女女,楊婷婷混坐在其中,她的校服穿在身上格外短小緊身,凸顯出青春期正在發育的身體,披散著燙過的頭發。
許島蜻剛進門的時候她就看見了,兩人對視了幾秒,彼此默契地沒有開口,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旁邊一個男生手搭上她的肩膀詢問道:“你同學啊?”
“嗯。”
“哇哦,長得很漂亮啊,叫她過來打個招呼嘛,我請她喝奶茶。”那人不懷好意地調笑。
楊婷婷拍開她的手,拙劣妝容下的臉一垮:“少來,她和我們不一樣。”
許島蜻麵色如常,看著店員在各種杯子間熟練得轉來轉去,取到奶茶後,背著書包從這群人身邊走過。兩人目光再次撞上,許島蜻對著她禮貌地微微一笑。
楊婷婷不自然地低下頭,看到了指甲上的顏色,莫名地煩躁。
初中開學的第一天,大家隨著操場上的指示板各自找到班級,老師還沒來,教室鬧哄哄的。有些同學以前就認識,關係未必有多好,但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後格外親熱,立馬紮堆坐在一起。原本不認識的同學之間互相一問,哦,原來你是東門小學的,我是你們隔壁附小的。戶縣就這麽大點地方,問來問去間關係就熟絡起來。
楊婷婷坐在最後一排望著前麵的一派熱鬧,她小學是在鎮上讀的,媽媽幾年前再婚嫁到了縣城,她一直跟著外婆在老家,直到今年上初中才得到繼父的同意將她接來縣裏讀書。
“這兒有人嗎?”一個女生從後門進來,指著她旁邊的空座。
楊婷婷搖頭,她和許島蜻就這樣成為了同桌。
她們一起吐槽過唾沫橫飛的老師,下課一起去廁所,放學一起回家,一起討論電視劇和明星,用同一個耳機聽歌,一起憧憬長大以後要去許嵩和周傑倫的演唱會,像每一對關係很好的朋友那樣。
楊婷婷覺得,許島蜻很單純,甚至單純到有點傻乎乎的,別人說什麽她都相信。直到初一上學期結束,許島蜻考了年級第一。
她心裏很不是滋味,其實許島蜻期中考試的名次也很好,但遠沒有年級第一這麽有衝擊力。也許她根本不像自己想的那麽單純,每天看似和她混在一起玩,可能私下悄悄努力學習。
楊婷婷自己都不知道從很早開始她說話就是酸酸的,看到許島蜻被老師誇獎時心裏不是滋味,聽到同學討論她不但成績好還長得漂亮就會生悶氣,尤其是每當聽到她自豪地提起在市裏工作的爸爸,每個月會給她買書買各種東西,楊婷婷強忍著內心的不適。
她在許島蜻認真聽課時拉著旁人一起陰陽怪氣,甚至故意起哄她和最後一排的薑波。
新學期伊始,許島蜻講到自己寒假在西安發生的趣事,而想到自己整個假期能在家幫忙帶弟弟,否則就要受到繼父的冷臉。她終於忍不住衝她不耐煩地說:“煩死了,你能不能別老說西安西安的。”
許島蜻張著嘴愣了一秒,咬了咬唇道:“哦,好吧。”
開學一周後,她們不再是同桌,許島蜻的座位被調到了第四排,明明她的身高擋住了後麵的同學,可能這就是好學生的待遇吧。
開始她們還像以前那樣,等著一起去上體育課,一起去廁所,偶爾上課還傳小紙條,但許島蜻偶爾也會和周圍的女生一起行動。
學生時期的友情就是這麽簡單幼稚,座位挨在一起就會成為好朋友。
原來她不是隻有自己一個朋友,那她不配當自己的朋友,楊婷婷那個時候是這麽想的。
她開始故意不搭理許島蜻,每次她走到後兩排,楊婷婷就假裝和周圍的同學笑成一片,看著她茫然離開的樣子就覺得心裏暗爽。
慢慢的,許島蜻也不找她了,她們真的再也沒說話了。
許島蜻有了新的朋友,她們那一群都是深受老師喜愛的好學生,在學生時代,成績好就有話語權。
看著她們楊婷婷有時候也會獨自傷感,尤其是每次考試後看到許島蜻的名字高居榜首,離得遠了反倒能接受她的優秀。
全縣五所中學聯考,許島蜻依然穩居第一。班主任在教室裏毫不吝嗇地宣揚,市裏的重點中學早已向她拋出橄欖枝。
她們注定不是一類人,她連縣裏的高中都考不上,如果繼父願意出錢,那她還能去職高混個幾年。
後來想起許島蜻,楊婷婷記憶最深的是她的名字。那天他們在上一節語文課,老師說每個人的名字都有含義,或是長輩的殷切期望,或是簡單祝福。他一連叫了好幾個同學起來解釋自己名字的來曆,許島蜻是這麽說的。
“我爸爸說我沒出生的時候,他查了很多資料,看詞典看詩經,給我取了好幾個有寓意的名字。但到了我出生的前一晚,他夢到自己在一個沒人的小島上釣魚,湖麵上有很多綠色的蜻蜓在低空盤旋,有一隻就停在水麵上靜靜地看著他。所以就給我取這個名字,希望我長大後也能向蜻蜓一樣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蜻蜓,許島蜻,多好聽的名字。
不像她的名字,那麽普通,從小到大不知道遇到過多少個叫婷婷的女孩。那堂課上她絞盡腦汁,也隻想到一個亭亭玉立,她原本打算就這麽解釋。但最後也沒有叫到她,或許連老師都知道這樣的名字毫無含義。
而她們的人生也正如名字一般。
許島蜻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想不明白,楊婷婷為什麽忽然就不理她了,是她做錯了什麽嗎?她試過去找對方,也有寫過小紙條,均未得到回複,她也就看開了。
許島蜻的青春期比同齡人來得更晚一些,她從沒意識到這些問題。看不到朋友間的眼色,聽不懂他人的話裏有話,甚至連別人偶爾刻意為之的傷害都能忽略掉。隻會在事情過去很久以後猛地回想起來,哦,原來她當時是這個意思。
然而這絕不是真正的單純幼稚,深入追究起來,更應該算得上是一種無意識的自我保護機製。對身邊的事情偶爾稀裏糊塗,卻又在距離遙遠的事情上有著朦朧的見解,她有一個自己的世界。
好吧,反正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她在學校裏從來沒有關係一直特別好的朋友。
但是,沒關係啊。她的生活裏還有好多其他的小夥伴,熱愛裝酷的梁飛揚、大膽奔放的向思文、指哪兒打哪兒的向思邈。
還有一個無比默契的淩淮,雖然他們在網絡兩頭從未見麵,但他們了解對方的一切,正因為距離的遙遠,她才敢大膽地告訴他一些不敢和身邊人說的話。
想到這兒,許島蜻低沉的心情霎時又明亮歡快起來。公交車搖搖晃晃,向思邈站在靠窗的位置,沒受傷的右手拉著扶手,許島蜻站在外麵擋著,以免別人碰到他。
她好心的將吸管湊到他嘴邊,完全沒發現周圍人打量的眼光和向思邈紅透的耳朵。
“你昨天去醫院,醫生怎麽說啊?之前不是說一個星期就能拆夾板嗎?”
“就說恢複得不好,得再觀察幾天。”
下了車還要走一小段路,他們剛走到小區門口,竟然碰到向思文今天也回來了,她今年讀高二,每晚十點才下課。
“思文姐,你今天沒有晚自習嗎?”
“不想上,逃了。”看到許島蜻背著兩個人的書包,她白眼一翻。“你怎麽還替他背包呢?”
“他手還沒好呀。”
向思文冷笑兩聲,“向思邈,別裝了,我昨天晚上看到你在房間打遊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