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徐苼得知自己並非徐家親生,是在生辰宴的那一晚。

大雨滂沱裏,雨水打落了花開覆雪的流蘇,她躲在屋簷下,哭紅了眼。

“徐娘子!別躲了,您快出來吧!”

婢女們像是在應付差事般隨意的尋找著,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幾人還圍著小院子打轉。認定了這位徐家的貴女是誠心的戲耍她們,畢竟徐苼在京中的名聲可是不好。

這位嬌娘子今年剛滿十七,身世大有來頭,她可是徐太師家的掌上明珠!她那大姐更是官家最受寵的徐昭儀。但論容貌,是這位徐家小嬌娘更勝一籌。

“徐娘子當真是頑劣,前頭生日宴的賓客已經到了,她怎的還拿喬躲起來了?不是害我們這些下人挨板子麽!”

這些家生婢怕又要去前頭告狀。爹爹本就不喜她驕縱,如今得知她不是親生,這會兒怕是看也不想看她一眼。

自然是這樣的,不然今日是她的生辰宴,那爹爹和娘親怎會匆匆的出了城。

徐嬌嗤笑,春雨入骨寒冷。他們著急的想要接回親生女兒,一刻都等不得。

她垂下眼,一滴眼淚混在春雨裏:“可我也是他們養大的孩子,不是親生的便能如同草芥被隨意的丟棄麽?”

“徐娘子你若是想一人靜靜,奴婢們就退下了。”幾人抱怨對著虛空說了一聲,正要轉身回屋裏去。

這麽快就不找了?

跑出來的時候並未帶傘,這大雨說下就下,她隻好躲在屋簷的縫隙裏躲雨,腳下的鞋襪早就濕透。

太師府的家生婢都是如此的嘴臉,愛見人下菜碟愛捧高踩低。兩隻手交疊,那今後她又該如何在這東京活下去?

徐笙咬住下唇,“忍著,不準哭。”

可是想要讓這些家生婢女,也來看你哭紅眼的醜樣子麽……

“小公爺,您怎麽來了!”婢女們依稀散開,讓出一條路來。

雨聲太大,說話聲的斷斷續續讓她聽不太清。

隻覺得那些個原本抱怨的婢女像是變了臉,一個個扯著嘴角笑的甜美,爭先恐後,想要在這少年麵前躬著身表現:“都是奴婢們的本分。再仔細找找,把小院子翻過來也要找到徐家娘子。”

“表妹貪玩,著實麻煩各位了。”那少年人的聲音清潤好聽。

徐苼往外頭瞧了一眼,屋簷下的雨簾如扯落的明珠,啪嗒啪嗒的掉在油紙傘麵上,煙柳的眉輕輕蹙起:“這魔王,他怎麽會這裏?”

徐家小嬌娘今日生辰,滿東京的達官顯貴都到了場,值得一提的便是這位國公府的小公爺。

池景州的嫡母乃是徐家的大姑娘,她高嫁到國公府做了正房的大娘子。隻可惜姑母身子骨不好,生下池景州後不到三年就過世了。又一年,徐國公娶了鎮江嚴家的嫡女做了續弦,為國公府生下了二公子。

這位表哥在讀書方麵也很是出息,小小年紀便是進士及第。

本該報效國家,池景州他為人懶散,隻在六院領一份清閑的官職。平日最愛的就是做東請人吃酒,若是被他邀請的人不肯來,那這輩子也別想在京上混出頭了!

暮春三月,在那端莊秀美的流蘇樹下,少年人的輪廓朦朧顯得遺世獨立。

他修長骨節的手指打著一柄油紙傘,眸光溫和,“雨下這麽大,你們還是先去屋裏躲躲。”

“可是今日若是尋不到徐娘子,奴婢們都得受罰。”

這少年人看上去人緣極佳,和婢女們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表妹貪玩兒,我會尋她出來領到前廳去。”

婢女們相互看了一眼,羞紅著臉和池景州道了別,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她捂著鼻息,若是被這位表哥抓到了還不知要如何的嘲笑自己。徐笙不準哭,再哭你就是小狗!

語氣極輕,“爬的這麽高,也不害怕摔下來?”

他發現她了?少年人悄悄的上了屋簷,與她隻有幾步的距離。

徐苼嗆回去,“你管的也太寬了。”

一抬起臉,才看到徐笙哭紅的一雙眼眸。池景州皺了眉頭:“生辰的日子,哪個又惹到你了?”瞧著怪可憐的。

“這些個家生婢在私底下說我的壞話,可是一見到你就換了一副麵孔。”她有這麽討人嫌麽?徐苼難過的想。

“倒是嚇了我一跳,還以為你遇上什麽事了。”池景州走近一些。

今日他像是特意換了淺色的袍,不像是以往穿的那樣沉悶。袍袖的邊緣還是用金絲鉤織的竹葉紋,被雨水打濕後更顯得栩栩如生。

矜持貴重:“表妹不喜,我便讓人把她們都打發出去。”他毫不在意的說。

“家生婢若是打發出去,兄弟姊妹都會被府裏的人厭棄,你怎的如此狠心?”

池景州說:“那也沒法子,誰讓她們惹到了表妹。”

徐苼咬著唇,這人就是要自己做壞人。大家隻會把這事的源頭怪她頭上,徐家小娘子苛待下人,她才不會他的當。

池景州打著傘,戲謔的看著她,比起自己的一身狼狽,他的出現真是好生的可惡!

徐笙抱著手臂,軟軟的喊,“我渾身都濕透了,不準你再上前來!”

隻是她想錯了,這少年人可不管這些繁文縟節。他已經打著油紙傘到了自己的身邊,“表妹是在與我說話?”

一陣雨下的更大了,瓦片上滴下雨珠落在徐笙華美的側臉,她真的被淋濕了,雙手環抱著自己像隻無家可歸的小貓。

徐笙語氣很衝,“池景州!誰要你多管閑事!”

嗯,還是個張牙舞爪的小貓。這小嬌娘身上的襦裙是極其淺淡的妃色,沾了雨就將裏頭的肚兜給現了形。

她死死的抱住胸前,襦裙被抓的皺巴巴:“你混賬,往哪出看呢!”

油紙傘落到了徐苼的頭頂,她見著那一滴雨滲入少年的肩頭,隻剩下點墨般的汙漬。本朝的規矩是,男女七歲就不同席,她不曾在這少年麵前這樣,就好像什麽都不穿似的……

徐苼覺得分外的羞恥,她往後頭退一步,撞上屋簷瓦片,隨之就哐當一聲掉落到地上,碎了。

他問:“表妹這陣仗鬧得這麽大,可是想把賓客都往小院引?”

“你便是來看我的笑話!”徐苼仰著下頜,氣急了:“你和他們一樣都不是什麽好人!”

池景州說:“在表妹心中,原來我還算個好人?”

徐苼:“……”

是不是人啊!她伸出手將他外頭推。

離得近這麽近,呼吸都要吐息到自己的臉上:“你這個登徒子!外頭的花魁娘子還嫌玩兒的不夠,竟是要在此處取笑我麽?”

他卻反問:“表妹可是見過男女之歡?”

徐苼這下被問住了,眨著眼看他:“你說什……什麽?”

“表妹方才說我在外頭玩兒花魁娘子,那你可是知道怎麽個手段,才當的起你這一句玩兒?”

“我如何不知。”徐苼雖嬌養在閨房中,但與她交好的小姐妹可是愛逛淸倌兒樓的豪爽性子。她曾也去見過,那些個手段她自然是見過的。

這娘子不打自招了?她跑去煙花巷柳之地,不知道自醒便罷了。現如今還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好是厲害麽?

池景州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徐苼,你如今倒是越來越不成樣子了。”

他自己花天酒地的,憑什麽管她去哪裏?她說:“你跟那些花魁娘子在一塊兒廝混,不就是圖她們好看!”

他低聲冷笑一聲,看她,語氣悶悶的:“你現在說的這話,可是把自己比作花魁娘子?”羞不羞人。

不是徐家的嫡女,她就是個沒來曆的人物,還能高貴個什麽勁。徐苼哭著道:“今日說好聽是我的生辰宴,我哪裏不知道是爹爹的意思,他就是覺得我大了是個累贅,隨隨便便的就要把我嫁出去!”

池景州真覺得這位表妹的頭腦不太靈光,她可是徐家嫡女,長姐更是官家的昭儀。她的婚事哪裏是隨隨便便的事情。

他沉了聲:“表妹,說的什麽氣話,我都沒有成親哪裏輪得上你。”

這表哥花名在外,可耐不住小公爺的身份在這裏,到哪兒不是人圍著他轉悠?

而自己呢……被嫌棄,被丟棄。

徐苼卻是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她會不會連夜被徐家的人打包扔出府去。

“池景州你定是在偷偷嘲笑我。從小到大,池景州你就是見不得我好。”

“嗯,你說的對,我見不得你過得好。”

徐苼抬起手就要打他:“混賬東西!大魔王!”

她翻來覆去除了這幾句渾話,還會罵別的麽。徐家小娘子惡名在外,在他看來也不過假把式,傻裏傻氣的。

外頭正在下著雨,他護著她,雨滴落在寬厚的背脊。

這一哭,這小娘子是哭的暢意了,完全不知道鼻涕眼淚毀了他這一身新做的衣裳。

徐苼扯著他的衣袖還不肯放開:“你怎麽還不走?等著被我罵麽!”

“表妹真可憐。”池景州撥開她被雨水沾濕的發,他笑得像地獄爬上來的惡魔,“我怎麽能錯失這個機會不來看看熱鬧。”

沒想到他冷嘲熱諷能說的這麽自然又隨意!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也是呢,徐苼怎的忘了,這世間最無用的就是眼淚。

徐苼忽然就不想哭了:“不準看!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表妹。”池景州故意挑釁的逗趣她說:“這該看的不該看的都被我瞧光了。”

她現在還是徐家的千金,他便如此怠慢自己。若是讓池景州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那還得了啊!他不是要拿捏著她為奴為婢?

徐笙氣的胸前起伏,“閉嘴!”從自己的視線看下去,的確是濕透的沒眼看了。

“呦,表妹還真生氣了。”

池景州把手往徐苼的方向遞過去,話開口還是那樣淡淡的,瀟灑肆意:“生辰宴卻是無趣,你可是想要與我一同出去逛逛?”

沒人能說明白,若是那一日徐苼沒有隨著他出去,就不會被表哥輕易勾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