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到鎮子上, 田恬就覺得，隻離開了這麽短短幾天，原本熟悉的街景都變得陌生了。
這是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好像終於跳出了困住她的池塘，匯入大海。
她在大海裏自由徜徉, 見了廣闊的天際線，見了恢宏的日出日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也感受到舒暢伸展的快樂。
連周蘭都說：“漂亮了, 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可見人家親爹媽疼孩子, 孩子也在那裏過得好。
田恬不好意思一笑。
齊韻和周蘭熱絡道：“這次回來, 要做不少事情，我們對這裏不太熟，所以, 想請你幫忙。”
按照周蘭和田恬的關係，常用常走動才能維持。
齊韻不忍心叫孩子和這麽一個熟悉的女性長輩變得疏遠。
“沒問題，我這些天都有空, 有什麽事盡管喊我。”
齊韻拉著周蘭, 說了之前想好的一件件一樁樁的事。
周蘭越聽越驚, 怎麽這麽大手筆？
不過轉念一想，人家家裏開工廠的啊, 這些錢出得起。
她的目光悄咪咪落在田恬身上, 衣服鞋襪都是新的，看上去舒適得體。
“行。”周蘭一咬牙，答應下來。
這對廠裏來說, 是好事，家屬院裏也肯定開心, 至於學校那邊，學校估計恨不得鼓掌歡迎呢。
田恬父母願意為孩子花錢，做到這個份上，她就跟著揚眉吐氣一回。別以為她不知道，以前不少人覺得她幫田恬是在多管閑事。
有周蘭牽線搭橋，紡織廠和家屬院這麽肯定沒問題。
於是齊韻和田東成主要把力氣花在了學校那邊。
去縣城中學的路上，廖眉這兩天喜歡和田恬一起走，“田恬，說是你在學校的事情吧。”
田恬想了想，看上有點猶豫，最後卻是堅定開口：“廖姐姐，我還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寫出來。”
“哦？什麽事？”廖眉一下子坐直。
直覺告訴她，田恬口中說的這件事應該很有料。
“我以前……因為他們給的生活費太少，不夠用，我得想辦法讓自己學校有足夠的錢生活下去，所以，我做了一點小生意。”
這個“他們”，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每次開學，我都會從鎮上的一個批發小賣部裏買上一些生活用品，然後到學校宿舍周邊賣給需要的同學家長。”
“當時為了更好地賣出去，我……”田恬低頭，“我說了謊。”
她眼眶微紅道：“我當時說，是家裏爸媽和親戚買多了，用比外麵小賣部便宜一兩毛錢的價格賣給同學和家長。”
“我知道說謊不對，但當時為了掙錢，還是說了慌，我想跟他們說聲對不起。”
齊韻和田東成第一反應是心疼，學生的任務是學習，可他們家孩子卻要自己想辦法掙生活費，這是得缺到什麽地步？
“沒事，媽媽和老師說一下，如果之前買過你東西的同學，可以多拿一份大禮包，當作賠償。”
大禮包的價值可遠比田恬從每個同學顧客手裏賺來的錢多。
田恬點頭。
廖眉欣慰。
如果是大人，會覺得這根本不算事，她也算跑過不少新聞，為了錢，大人做出更離譜更出格的營銷手段，這個孩子隻能算是撒謊，還算不上什麽，可卻有勇氣主動說出來，承認自己認為的錯誤。
“你當時是有難處，我覺得他們應該可以理解，你放心，我會寫出來。況且，對於他們來說，他們還賺了呀，因為你的價格比外麵低一點，就是小賣部的老板可能不太高興，因為你搶了一點他的生意。”廖眉最後開玩笑道。
田恬眼睛眨巴眨巴，看向齊韻：“那我們也給小賣部老板送大禮包？”
“送，都送。”齊韻大手一揮。
廖眉好笑地看著這一幕。
過了會兒，等廖眉轉過頭去了，田恬眼裏掠過一閃而過的鋒芒。
她從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也善於抓住機會得到。
田恬一下車，就收到了諸多關注的目光。
學校外麵圍了不少人。
顯然不少人都是特地過來看熱鬧的。
小地方就是這樣，一有點什麽風吹草動的新聞，都能轟動全城。
更何況，田恬這事，一點都不小啊！
這幾天，田家夫妻拐田恬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中心思想不變，但添油加醋的版本已經傳了不少，比如田家夫妻每天晚上虐待田恬、田家夫妻跟山裏的妖怪一樣專門吃孩子，田恬是在夢中把消息傳給了親生父母……充滿玄幻色彩。
更何況，田恬的成績那麽有名，隻要有孩子在這所中學讀書的家長，就沒有不知道這個名字的。
“我以前一看到田恬這孩子，就覺得她不是我們這兒的人，長得太靈了。”
“爹媽都不一樣，要不怎麽說人家的成績好除了後天努力，還有天生的啊。”
“就是，大城市的孩子聰明呢。”
就是有些人的關注點歪了，想法都不怎麽靠譜。
校長親自迎接齊韻田東成夫妻倆，“非常感謝兩位給孩子們送禮物。”
今天學校裏也很熱鬧，能來的孩子都來了，一個是近距離看看話題任務，二是，可以占便宜哎，免費的大禮包，誰不想要呢？
這都是沾了田恬的光啊。
田東成重重握住老校長的手：“還得多謝校長對我們家田恬的幫助。”
雙方洽談得很愉快，基本敲定了獎學金事宜。
“我們在今天晚上的宴席等著您和幾位老師。”
連副校長心中複雜萬千，誰能想到山雞裏出了個鳳凰呢？
要是當時他沒徇私，沒讓侄子上開學典禮講話，而是讓田恬上去，說不定現在也能撈個助學金的負責人當當，剛才人家田恬父母可說了，會另外給一份辛苦費。
可現在這樣的好事，沒輪到他，而是讓教過田恬的兩個班主任還有老校長給撿到了。
連副校長疑神疑鬼，總覺得田恬父母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奇怪。難不成是因為田恬和她父母說了侄子去打擾的事？
想到這兒，他臉上的笑不由帶著討好。
天地良心，田恬可從來沒說過連家伯侄的事情。
這點事，她都沒放在心上過。
田東成和齊韻也不知道這檔子事，就是覺得這個領導笑得有點不舒服。
廖眉和校長提出自己想在學校隨便逛一逛的想法。
老校長知道這是省報記者後，十分熱情地說歡迎。
嘿，他們學校也能上報紙了。
廖眉當然不是隨便逛逛，她路上采訪了不少同學。
比起在社會上混過的大人，她更喜歡從小孩子嘴裏挖掘到點真心話。
“你說田恬啊，我當然知道啊，如雷貫耳。”
孩子們聽說這是記者，他們有可能上報紙後，十分踴躍地回答。
廖眉強調：“我是說，在這件事發生之前，你們都知道田恬？”
“她一進入這個學校，我們就知道了啊，後麵中段考之後，還有期末考之後，學校裏就沒有人不知道她。”
“她是我們學校的考神啊，誰家學生每次都能考滿分啊，就隻有她。”
“對啊，對啊，我還特地去她教室看過她。”
“嘿，你不是說，你要去看看仇人長什麽樣嗎？你爸嗎自從聽到田恬能考滿分後，整天逼著你學習，你就說田恬是你的一生之敵。”
幾個男生打打鬧鬧互相揭短，把廖眉都給逗樂了。
不識人間愁滋味的學生真的太讓人羨慕了。
但她從學生們口中，也聽到了一個更加立體的田恬。
她腦中的靈感唰唰來了。
不如雙線並進，一邊寫田東成和齊韻為找到孩子所做的努力，一邊寫田恬自己的努力。
而且，田恬得知自己身世後的做法也頗有戲劇色彩，好像上天安排好一樣。
廖眉掏出小本本，記下腦中迸發的靈感。
【堅持每天跑步鍛煉，堅持每天努力學習，這個孩子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在同齡人在玩樂時，田恬的課餘時間是看書鍛煉。
鄰居孩子在玩的時候，她要做完家務寫作業。】
【我雖然從沒親眼見過孩子從前做這些事情的場景，但當我聽多了後，我仿佛能想象到一個清瘦的短頭發女生在操場上迎著朝陽奔跑的樣子，能想象到一個清瘦的短頭發女生在夕陽下站在走廊裏背書的樣子，能看到她在狹小的房間裏望著窗外月色默念知識點的樣子。
她掉在懸崖之下，即便上麵隻給她一根根細小的繩索，她也毫不猶豫，緊緊抓住，然後憑借毅力和堅持，把這些繩子擰成一條粗壯的繩子，努力向上爬。
她終於爬上了懸崖，迎來原本就屬於她的光，見到原本就屬於她的繁華，感受到原本就屬於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