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田恬在校長和老師的目送下, 跟著jing察同誌上了車。
她第一次坐小汽車,手扶著座椅上的皮墊。觸感冰涼,她的頭腦跟著冷靜了點。
“田恬同學, 我們這就回去。”坐在她旁邊的女Jing輕聲道。
田恬抿唇:“好。”
車窗外的景色連連後退,她看向窗外, 並未開口詢問什麽。
親生父母這個對她而言陌生的詞,終於要變成現實了。她不知道要怎麽問,問什麽。
還是見到麵再說吧。
她按下紛亂的思緒, 緩緩呼氣。
路上的景色很熟悉, 她往返縣城和鎮子就是走的這條路。
看標識, 已經到一半了。
田恬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速率在慢慢加快, 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心底噴薄而出。
同時,她的右眼皮忽然猛跳幾下。
這……
田恬想起來,家屬院裏的嬸子們常說, 左眼跳財,右眼……不,那是封建迷信, 應該不是真的。
她這樣安慰自己。
突然, 汽車響起一道刺耳的刹車聲。
田恬心一提!
後背傳來一股巨大的推力, 她不受控製地往前一頓,幸好手及時扶住前了麵的椅背, 還係了安全帶。
她的心怦怦直跳, 好像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她驚得張大嘴巴,卻沒有驚呼出聲。
“後麵怎麽回事?”開車的同誌也有點慌。
車上幾人不約而同解了安全帶,下車查看。
陪同的女警倒是沒動, 留下來安撫田恬。
田恬記得她的名字,她自我介紹過, 叫黃麗。
“應該沒什麽大問題,”黃麗溫聲道,“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田恬搖頭:“我還好。”
就是心跳更加快了,說不清是因為這次事故還是因為要見麵的緊張。
等得有點久,黃麗想下車,田恬想了想,她一個人在車上更加不知道要做什麽,也跟著一起下去查看情況。
原來是新手開車,一個不小心,把油門當成刹車,追尾了。
田恬心有餘悸,後怕了一下。
要是這位開車的司機沒回過神,及時刹住了車,那她剛才……
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親生父母了,那樣的話,她肯定不瞑目。
田恬站在原地聽他們處理現場,回想起剛才在車上那重重的推背感和受到衝擊的撞動,總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好像在哪裏遇到過類似的場景。
可是她從來沒機會坐小汽車啊。
田恬眉頭緊蹙。
交通事故需要交警處理,等這邊弄好,都一個多小時後了。
黃麗:“趕緊的,別再耽誤下去了。”
估計人家親生父母都等著急了。
田恬重新上車。
再次出發,她的心驀地安定下來,好像,沒什麽能再阻止這次行程。
塵埃落定。
她回頭,看向剛才的事故現場,已經被清理幹淨,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汽車安全停靠在門口。
田恬心裏還是有一點點緊張,也不知道親生父母長什麽樣,會不會嫌棄自己,找回自己是不是真的高興。
不過,她在李大妮和田勇手下活了那麽多年,都能處理得來。親生父母就算不喜歡自己,為了麵上好看,畢竟在食品袋子上印刷了那麽久尋人信息,應該也不會太虧待她。
她已經初中畢業,高中……要是咬咬牙,兩年應該也能讀完。
心裏有了底,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田恬覺得能接受。
她打開車門,腳踩在地上,心仿佛也落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要見過人之後才行。
黃麗並沒直接帶田恬過去,而是在門口體貼問道:“要先去廁所洗把臉嗎?”
田恬還真沒想得這麽細。
有個整潔的第一印象挺好,她感激點頭:“好,謝謝。”
於是,一行人拐到走廊,猝不及防親眼目睹了一場激烈的、精彩紛呈的夫妻雙打。
田恬微微挑眉。
她倒是沒想到,親生父母下手會這麽……狠。
她目露欣賞,打得可真好,那力度,揮拳頭的時候肯定帶著風,比她力氣大,厲害。
隔了這麽些距離,她都能聽到那拳拳到肉的聲音。
這一出,反倒讓她放下了點戒心。
親生父母,對她脾氣!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兩個大人身上。
知名企業家的形象,一般不是西裝革履就是大背頭,可兩人都穿著簡單的運動裝,看上去並沒有多貴的感覺,腳上也是配套的運動鞋。
咳咳,估計兩人出手十分流暢順利的原因之一就是行動方便吧。
女人紮著一個低馬尾,兩邊的頭發略微有點淩亂,眉眼淩厲,比男人稍微豐腴一點。
男人看上去清瘦一些些,戴著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並不像是會動手打架的樣子。可這樣的他,偏偏動手了,表情還十分狠。
田恬鼻頭倏地一酸。
曾幾何時,她想過,如果她的親生父母在,作為她的父母,看到田勇和李大妮那樣對她,會不會替她出頭,為她出氣?
而這一幕真的在眼前出現了。
這個藏在心底的奢望,在她還沒有開口的時候,就已經實現。
田恬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動手,她腦中甚至自戀地蹦出一個想法,他們會不會是為了自己這樣做?
但這個想法隻是一閃而過。
她晃晃腦袋。
或許隻是陰差陽錯而已。
可田恬依舊很開心,起碼打了李大妮和田勇啊。
等夫妻倆不打了,田恬先是欣賞了一下李大妮和田勇的醜態,而後,看向除這幾個人之外,最顯眼的一個女孩兒。
女孩穿的也是運動服,紮著雙馬尾。
腦海中忽然映出一家人食品的商標,上麵也有這麽一個雙馬尾女孩。
應該是那個女孩。
她對這個女孩兒挺有好感,不為什麽,就是因為女孩兒眼睛亮亮的,握著拳頭,看上去非常想過去打李大妮和田勇兩拳。
很多時候,第一印象很重要。
田恬眨眨眼。
女孩兒像是有感應一樣,朝她看過來。
女孩兒愣了一下,飛快跟夫妻倆說了什麽,口型像是在說“姐姐”。
幾秒後,那對夫妻似乎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向她。
田恬手指蜷了一下,不知道要擺什麽表情才好。
最後,她決定幹脆就這樣,抿緊唇,直直看過去。
有一句話,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而對於她來說,也差不多。
她沒有優越動人的容貌,也沒有傲人優秀的身高,更不會熱情激動地相迎。
她就是這個樣子,一個隻會下苦工學習的平凡女生。
雙方遙遙相望。
這一刻,仿佛跨越了十四年的時空,終於連上。
齊韻的腳步終於動了。
jing局同誌識趣地讓開位置。
齊韻一邊走,一邊整理頭發衣服,生怕女兒覺得她太凶。
她幻想過無數次見到女兒的場景,她要穿得整齊,想讓女兒覺得她是個溫柔可親、優雅大方的媽媽,希望女兒不害怕她。
可事情就是這麽巧,偏偏在她打完李大妮,露出自己最凶很最狼狽這一麵的時候,女兒出現了。
齊韻有點後悔,早知道早點收手就好了。
反正不打是不可能的。
她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努力笑出來。
她很開心,真的,終於見到孩子了,還有比這更開心的事兒嗎?
但現在,似乎比開心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孩子受了那麽多苦。
齊韻吸吸鼻子,揚起一個笑。
走近了,她看到孩子瘦削的體型,又走近了,她逐漸看清看到孩子沒幾兩肉的臉,再走近些,走到隻有幾步距離,對上孩子帶著防備的眼神,齊韻隻覺得心酸。
她們本應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孩子從她的肚子裏出來,她應該陪著孩子長大,參與孩子成長的喜怒哀樂,共享人生路上的風景。
可現在,卻“形同陌路”。
十四年了,才算是真正見麵。
四目相對,齊韻瞳孔都在震顫。
臉上的體麵笑容,在這一瞬間破碎。
努力建設好的情緒,在這一瞬失守。
她再也忍不住,狠狠地衝過去,抱住田恬,很用力,很用力。
好像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將她拉開。
田恬被衝力帶著踉蹌了一下,才穩住身子。
親生母親真的很大力。
對方伏在肩頭,低沉地嗚咽,讓田恬的心裏很不好受。
衣服好像濕了,田恬並不在意。
她被緊緊抱住,好像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不對,這就是母親的懷抱。
這也是她一直渴望的溫度啊。
田恬對李大妮和田勇,心會裝上一層堅硬的鎧甲,可裏麵,也是有一顆心的啊。
她也會被觸動,就如同當下。
田恬手指動了。
猶豫了幾次,最後卻還是放下了。
她快速眨了好幾下眼睛,濕潤的眼睫毛像被雨淋濕的翅膀,一捋捋的。
田恬習慣了沉默哭泣,因為那個家裏,無人在意她的眼淚。
所以,她也能很快壓住情緒。
她看向親生父親,他應該會過來拉一把吧?
田東成的確拉著田蜜的手,用跑著去接大女兒了。
他知道妻子有多激動,所以沒上前,讓妻子好好地發泄一番。
他也激動得滿麵通紅,張大嘴巴,好半晌講不出一句話來,哽咽著,和妻子女兒一起流淚。
田蜜緊緊依偎住爸爸的手臂,繃不住了。
嗚嗚嗚,她不想哭得像個小花貓一樣,可是,她控製不了啊。
警局眾人唏噓不已。
骨肉分離這麽多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好幾個淚點低的都背過身去抹淚了。
“田恬!”
一道尖利的聲音打破了眼前的重逢團聚場景。
齊韻警惕得很,立刻轉身,循著聲音的來源處望過去,護犢子地張開雙臂,一手還抓住田恬的手腕,像是母雞護小雞那樣,牢牢地將田恬護在身後。
好像天王老子來了,她也不會撒手。
田恬低頭,看向那隻比自己大的手。
肌膚相觸,有點陌生的親密,田恬並不覺得難受。
她看了好幾秒,這才抬頭。
對於聲音的主人,她很熟悉。
李大妮努力掙脫桎梏她的人,可是麵前的工作人員像是兩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她連靠近那邊都做不到,隻能撕破嗓音大喊。
“田恬!救救我們!讓你爸媽放我們出去!好不好!我們道歉!道歉!”
田勇也顧不得丟臉了,他跟著大喊:“田恬!爸對不起你!你先讓我們出去,我們把家裏所有錢都給你。”
田東成聽到這一聲“爸”,鬆開的手掌又不自覺握成拳頭。
那個人不配讓他的女兒叫出這個稱呼!
永遠不配!
田恬垂眸,想了想,動了腳步。
齊韻的心跟著顫了一下。
“不……”她想大聲喊“不要”,可不知怎地,隻發出了氣音。
田恬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她終究要再重新麵對李大妮和田勇。
田恬輕輕掙脫開齊韻的手。
齊韻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放開了。不過,她不打算退縮,她不放心地跟上去,做女兒身邊最堅強的後盾,最堅固的鎧甲。
那兩人,如果他們膽敢傷害、逼迫田恬,她一定,就算豁出去這條命,也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田蜜十分著急,生怕姐姐聽那兩個壞人的話,放過壞人。
她急得全身細胞仿佛都在團團轉,一步不離地占據了田恬另一側最近的位置。
姐姐可不能心軟!
田恬閑庭信步般走到了李大妮和田勇麵前。
或許是這個行動給他們帶來了錯覺,李大妮居然天真地打起了感情牌:“田恬,怎麽說我們也當了這麽多年家人,同住一個屋簷下。養了你這麽多年,我們心裏始終有你的,就是平時沒表露出來。”
她振振有詞的,仿佛真的是這樣。
齊韻急得不行,妖言惑眾!
田蜜這個小孩子的心思最為直接單純,嫉惡如仇,兩隻眼睛都快噴火了。
田恬反而笑了一聲。
隻是,笑聲並沒有半點喜悅,聽著反而十分瘮人。
田恬揚起下巴,語氣蘊滿了不屑:“心裏有我?”
“你們心裏的地皮在我這裏一文不值,還是賣給你們的兒子吧。”
李大妮眼睛瞪得像銅鈴。
豈有此理,之前要巴結他們給錢的丫頭片子,居然是這麽想他們的!
她像被扇了耳光一樣難受,快要氣厥過去。
齊韻驚喜,不愧是她女兒!
田蜜學田東成,輕輕一揮拳,得意極了。她就知道,姐姐這麽聰明,一定不會被騙,全然忘記了一分鍾前自己的擔憂。
“希望你們把牢底坐穿。”田恬一向都不覺得自己是個會以德報怨的人。
以德報怨,以何報德?
她很小心眼,就希望欺負過自己的人不過好。
比如李大妮和田勇,他們應該接受最嚴厲的法律製裁。
田勇眼中射出怨毒的光,田東成瞧見,一把擋在田恬前麵,眼中的憤恨、怒氣和厭惡,比田勇更盛。
在我麵前欺負孩子,問過我意見了嗎?
田勇先敗下陣來。
他心裏先懼怕了,因為田東成是知名企業家,比他有錢。他不自覺把自己擺在更低的位置。
田恬麵前,可以說是橫亙了三座大山,齊韻、田東成和田蜜。
她早就知道了齊韻和田東成的名字,田蜜的名字,是從黃麗Jing員同誌那裏聽到的。
光聽這個名字,就知道她的妹妹,肯定被父母愛著。
也不知道她原先的名字叫什麽。
田恬有些貪婪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從前,她的戰場隻有她自己一個人,這還是第一次被家人這麽保護。
感覺,還不錯。
田恬不敢挑戰人性,深知感情都是需要培養的,目前來看,她對未來的家庭生活多了點展望。
“往這邊走……怎麽回事?”有道威嚴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眾人一起回頭。
“隊長!”
打招呼聲接二連三響起。
隊長拐了個彎,露出身後的人。
田恬驚訝。
是苗主任和周阿姨!
突然,一個矮小的身影像炮—彈似的衝過來。
田恬眼睛一眯,是田衝。
“爸媽!”田衝跑過來,當然被官方工作人員攔住了。
“爸媽!你們怎麽了?”
田衝頑得很,官方工作人員不得不淩空製服住他,他的腿在空中狂蹬。
田勇低下頭,不發一語。
他知道自己現在很沒麵子。以前他在家,都是最權威的那個。
田勇背過身去,並不看田衝。
李大妮就沒那麽多顧忌,她顧不上那麽多了。
她現在終於徹底慌了。
她還有兒子,要是她和田勇都進去了,田衝怎麽辦?
田衝還是個孩子啊。
她哭嚎起來,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衝啊,衝啊!你要怎麽辦?你姐姐要把我們送進監獄……”
惡人先告狀。
田衝朝田恬吼道:“喂,你幹什麽了?爸媽怎麽了?”
田恬冷笑了聲,反問:“你應該問你爸媽做了什麽。”
田衝隻覺得眼前的田恬很陌生,他不敢和她對視。
“爸媽,”他依言轉頭,“你們做了什麽?”
李大妮和田勇怎麽可能回答,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田衝幹著急:“說啊。”
李大妮未語淚先流。
她真的慪死了!當初就不應該抱田恬這個掃把星回來。
到現在,李大妮依舊沒真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她想的是田衝,想的是自己。
對了,審訓的同誌說過,從犯說不定能減刑!
她還有田衝,她不能丟下兒子一個人。
“我要重新說,我要重新說,”她嚷嚷道,“當初是田勇親手抱走的孩子,我不同意,他非要抱走。”
李大妮把一切主動行為都推到田勇身上,好像她自己就是一個沒有行動能力和判斷能力的菟絲花,什麽都做不到。
田勇驚愕失色!
這什麽婆娘?真勢利眼,把所有罪責都往他身上推,以為這樣就沒事?果然他當初猜對了,她就是想坑他!
“放你大爺的狗屁!明明你大力支持我去抱孩子,還是你說選個好看的,說不定將來生個兒子,要是實在找不得合適的,還能有個童養媳!”田勇反咬一口,爆了個驚天大雷。
田恬萬萬沒想到,更惡心的居然在這裏。
童養媳,也虧李大妮是女人,居然有這種殘害女人的思想。
齊韻和田東成又一次暴動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們的女兒,居然被這樣……
“無恥!”齊韻目眥欲裂,恨不得現在扛把十米長的大刀把李大妮和田勇給掃了!
而田東成,肯定是給媳婦遞刀的那個。
田恬正好看到地上有個煙盒,她飛快撿了個煙盒,用力一擲,正正打中田勇的後腦勺。
有條件的情況下,她一向當場有冤報怨,有仇報仇。
田恬正想收手,忽然,麵前又多出了一個煙盒。
側頭一看,田蜜無辜地眨眨眼,仿佛在說:還需要嗎?我可以繼續找。
田恬勾起唇角,承了這個好意。自己的仇,還是自己動手來得爽快。
田勇正在拚盡全力掙脫桎梏,想和李大妮搏鬥,被這麽接連擊打,痛是痛,可是顧不上。
隻能裝作沒看到田恬的“報複”。
他眼裏隻有李大妮,因為在他看來,隻有李大妮是他能打得過的。
李大妮也委屈得緊。
她不否認翻供有為自己減輕罪行的私心,可她也是為了這個家啊。
她破罐子破摔:“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老田家的血脈,小衝在外麵一個人,你自己進去坐牢多好啊,我可以留在家裏照顧小衝。”
jing局眾人:……
說這麽大聲,當他們耳朵是擺設嗎?
夫妻倆隔空拳打腳踢。
這邊還有齊韻和田東成時刻想要突破,以及渾水摸魚的姐妹倆。總之,工作人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鎮壓住場麵。
李大妮嚎叫出聲。
她不見棺材不落淚,田衝的出現,丈夫的反咬,終於讓她心裏那道線破防。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糊塗我錯了,求你們放過我!放過我……你們那麽有錢,現在也找回了女兒,可我隻有一個兒子……”
齊韻被氣笑了。
她憤憤沉下臉:“你們當初那樣做的時候,有想過我們嗎?”
多大的臉啊!
這事是誰弱誰有理嗎?
兩輩子了!他們兩輩子才找到女兒!
“放過你,誰又來拯救當時的我們?”
現場安靜得落針可聞。
哭嚎的李大妮也被齊韻的氣勢鎮住,不敢動彈。
寂靜在僵持,對於李大妮而言,是一種煎熬。
她閉上眼,撇開頭,終於不再說話。
李大妮和田勇被帶走了,田衝茫然站在原地,六神無主。
眼前的混亂仿佛和他有關,好像也和他無關。
他是在玩耍過程中被人帶過來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沒人告訴他。
事實上,家屬院裏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隻是見證了一場抓捕,知道田勇和李大妮犯了拐賣人口的事,至於具體如何,並不知情。
苗主任和周蘭作為家屬院裏最有權威的兩位女性代表,被廠裏委任負責處理這邊的事情。
周蘭連抓捕都不在場,苗主任也說不出個五六七八來。
她聽了一耳朵,好像、大概、應該明白了怎麽回事……
就是有點,太匪夷所思。
周蘭的視線在田恬和齊韻、田東成、田蜜臉上逡巡,倏地瞪大眼睛。
田恬……田恬和他們長得真的像一家人!
這種像,不是說五官一模一樣,而是田恬臉上的五官都能從兩個大人身上找到相似的痕跡,從而給人一種就是一家人的感覺,比如說大家常說的夫妻相。
田恬和那個女孩兒,盡管膚色有點差別,可不認識的人一看,下意識就會覺得她們是姐妹。
周蘭懵了。
之前呆愣愣的田衝卻忽然反應過來,差點踹了一腳田恬,幸好田蜜拉開了田恬。
“壞人,你是壞人,你把我爸媽弄進去了!”
“還有你們!都是壞人,大壞人!”他無差別攻擊在場的所有大人,甚至踢中了一個官方工作人員。
田衝撒潑打滾的樣子像極了李大妮。
苗主任和官方工作人員勉強控製住一個半大孩子。
田衝已經讀完六年級了,下學期就要升初中了,是一個比較尷尬的年紀,和他講道理吧,他也到底是個孩子,不講道理吧,可他終究不小了。
被他踢中的人也沒法計較。
田蜜不服氣地跑到田衝麵前:“我們不是壞人,你爸媽才是壞人!”
“你爸媽把我姐姐抱走了,害得我家失去了姐姐,這些都是幫助我們找到姐姐的人,是最最最好的好人!”
也隻有沒進過社會大染缸的孩子,才會這麽是非分明,他們眼中隻有好和壞。
不少工作人員都不好意思被稱為最最最好的好人。
“不是不是才不是!”田衝唾沫星子都快噴到田蜜臉上了。
他不是沒聽到父母的話,可他下意識屏蔽了,不想相信。
他望向田恬:“姐,你說句話!媽說了,我以後要靠你!”
“呸呸呸,這是我姐姐,我是你姐姐!”田蜜跺腳,急哄哄搶話道,占有—欲十足。
誰也不能和她搶姐姐!
田恬看過去。
田衝無力怒吼的樣子,和田勇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她嗤了一聲,覺得田衝既可憐又可惡。
她走過去,攬住田蜜的肩膀。
親疏遠近,一目了然。
田蜜驕傲地揚起下巴示威。
田衝呲牙咧嘴,十分不忿。
可不忿又怎樣,事實並不會因此而改變。
田恬冷聲道:“現在想起我是你姐了?”
“你穿新衣服,玩新玩具的時候,想過我這個姐沒衣服穿沒玩具玩嗎?”
“你在外麵沒心沒肺到處玩的時候,想過我這個姐在家裏一刻不停做家務嗎?”
“他們打我罵我,你冷嘲熱諷看我被罵被打好戲的時候,想過我是你姐嗎?”
田恬擲地有聲的質問敲在田衝的耳膜上。
“田衝,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姐,沒事的時候我是喂,有事的時候,倒是想起來這個稱呼了。”
“太晚了。”
田恬彎腰,定定盯著他,低語:“你不懂我從前的滋味,沒關係。”
她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很快,你就懂了。”
李大妮和田勇進去了,田衝會寄養在親戚家。
而李大妮和田勇最“親近”的親戚,不就是李大牛和朱翠花家嗎?
以前李大妮常常送東西過去,朱翠花李大牛都是那副嘴臉,現在這種情況,田衝被送過去,情況可想而知。他們家,不是那麽好待的。
從今往後,沒人能為田衝兜底。
田衝不太明白田恬最後這句話的意思,但他不自禁打了寒顫,一個激靈,雞皮疙瘩爬滿胳膊。
好像,他的好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田恬直起身。
發泄完了,心情一片舒爽,然而,轉頭一看,怎麽回事?
齊韻他們,怎麽又又又哭上了?
田蜜剛才被姐姐主動攬住肩膀,覺得姐姐肯定最喜歡她,這會兒自來熟地抱住田恬:“嗚嗚嗚,姐姐,他們居然那麽對你……”
姐姐和灰姑娘一樣慘,而且姐姐還沒有小動物和仙女幫忙。
田恬一愣。
原來,他們流淚的原因是這樣。
“我隻是這麽一說,其實,其實也不算什麽……”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況且,她後來也摸索出了讓自己舒服的方法。
“不……”齊韻一邊抹淚,一邊搖頭,眼神迸出熊熊烈火,“這事沒完!”
他們也想過女兒不好過,可自己想是一回事,從女兒口中親耳聽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事實總比他們想象得更加殘酷。
他們的女兒,是他們的掌上明珠,是他們的珍寶,居然被那樣磋磨對待!
不把李大妮和田勇收拾得窮途末路,這事就永遠沒完!
田東成低頭脫下眼鏡,抹了一把臉,眼中閃過愧疚,又升騰起一抹厲色。
他磨著後槽牙,等將來李大妮和田勇出來了,他會時刻關注他們的。
這事兒永不翻篇。
田衝被帶走了,苗主任跟著過去,周蘭留下了。
周蘭肚子裏有很多疑惑,需要田恬和她親口說一說。
“田恬……”她呢喃出聲。
田恬一直關注周蘭,馬上聽到了。
她一動,齊韻幾人跟著動。
田恬沒阻止他們。
“周阿姨……”
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麽介紹齊韻他們,於是換了個方向,反過來和齊韻他們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這是周阿姨,住在隔壁,一直很照顧我,幫了我很多。”
齊韻能感受到大女兒語氣裏的鄭重。
她走過去,伸出手:“多謝多謝。”
周蘭出於禮貌的本能,伸手回握。
“我是田恬的媽媽,”齊韻笑著道,“當年,他們把田恬從醫院抱走,我們找了很多年。”
齊韻感慨看向田恬:“現在終於找到了。”
田恬微微避開齊韻的視線。
她有點不知道怎麽和他們相處。
她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和李大妮田勇對著幹,可這根本不是正常的家庭關係。
齊韻笑了,並不在意。
隔了這麽多年呢,以後有的是時間和女兒培養感情。隻要女兒回來了,怎樣都可以。
周蘭花了一點時間消化齊韻一句話帶來的信息量。
“我叫齊韻,這是我愛人,叫田東成,這是小女兒,叫田蜜。”
周蘭長得溫婉,而且又幫過田恬,田東成和田蜜都很笑著熱情和她打招呼。
周蘭擠出笑回應,腦子裏仍在震驚事情的真相原來是這樣。
田恬居然真的不是李大妮和田勇的親生女兒!
這也……這也太……
這遠遠地超出了她的接受範圍。
她一直以為李大妮和田東成隻是單純的重男輕女……
當事人親口說的話,比她聽來的,更有衝擊力。
田恬見狀,朝齊韻他們道:“我和周阿姨說一點事。”
齊韻很理解,現在他們在大女兒心裏的地位肯定比不上周蘭。這可是十四年的感情基礎。
我們家田恬果然是重情重義的孩子,齊韻欣慰地想。
而重情重義的孩子本人正在角落和周蘭說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既然真相已經浮出水麵,大局已定,田恬也就沒必要再瞞著從前的事情了。
她不想對周阿姨說謊。
周蘭聽完,目瞪口呆。
她愣神了好一會兒,而後重重拍了一下田恬:“你當時怎麽不和我說?你這孩子,也太大膽了!”
拍完,正好撞上齊韻的視線。
周蘭:……當著人家親生父母的麵拍孩子,好像不太好?
不過齊韻隻是朝她善意一笑。
“咳,”周蘭收回手,聲音小了點,“你要是告訴我,我不就可以幫你早點報jing了嗎?”
大人辦事,總比田恬一個孩子要……有成算?
周蘭快速複盤了一下田恬的做法,發現田恬的做法,已經很有成算了。
甚至都想到了好好中考,還做到了。
周蘭忽地泄氣,同時也很心酸、欣慰。
窮人孩子早當家,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也會自己計劃好一切。
還是田勇和李大妮不做人!
周蘭還是很為田恬開心的,“你以後……好好的。”
田恬抿唇,點頭。
以前她都能好好的,今後也會的。
事情告一段落,一行人出到大門口,好像應該各回各家了。
夏天的夕陽依舊高溫炙熱,田恬一站到太陽底下,身上又冷又熱。
她眯了眯眼。
感覺不太對。
眼前的人和物越來越晃,越來越模糊。
田恬似乎感應到了地表的重力。
她不受控製地朝前栽去。
但她能清楚地意識到,接住她的不是堅硬的地麵,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