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李大妮半點不心虛：“你一個月就回來這麽兩天，占那個地方幹什麽，還不如騰出地方讓你弟弟好好學習。你睡在客廳將就一下得了。”
田恬沒作聲。
李大妮卻變本加厲：“你這張床放在客廳也占地方，要不幹脆賣了吧？到時你回來睡椅子就成。”
田恬咬唇，麵上裝作委屈，心裏卻在冷笑。
想得美。
田勇和田衝沒說話，但沒說話，不也代表默認嗎？
晚上。
田恬雙手枕在腦後，客廳的時鍾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聲。
臨睡前，田衝還耀武揚威從她麵前走過，露出鼻孔看人，嘚瑟地關上了門。
田恬內心平靜如水。
既然田勇李大妮想讓田衝待在裏麵，田衝自己也喜歡待在裏麵，那就待夠吧。
她翻了個身，合上眼皮。
半夜，一聲尖叫乍然響起，劃破家屬院的平靜。
田恬立即睜開眼，迷糊霎時變成清醒。
是田衝的聲音。
“啊！啊！有老鼠！”
田勇不耐煩地翻了個身，李大妮用枕頭蒙住耳朵，罵罵咧咧：“哪家小兔崽子大半夜的不睡覺？沒個安生——”
咦，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啊！
“媽！爸！救救我！”
李大妮和田勇幾乎同時清醒過來，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小衝！”
田恬就站在田衝放門口，聽到李大妮和田勇房裏的動靜，這才做出著急的樣子。
等見到大人，她道：“爸媽，房門打不開。”
田勇：“讓開！”
田恬立即退到客廳。
田勇搗鼓鎖的時候，李大妮朝裏麵喊話：“兒子，別怕，馬上就開，馬上就開。”
“嗚嗚嗚！媽！老鼠！啊，還有蟑螂！”
聽到田衝破音，李大妮忍不住凶了一下田勇：“好了沒有啊？”
田勇頓時拉下臉：“你那麽厲害，你來弄！”
李大妮不做聲了。
搗鼓了幾分鍾，還是打不開。期間，田衝在裏麵哭天搶地，動靜大得全棟樓都能聽到。
李大妮慌得很：“踹門吧？”
田勇白了她一眼：“修門不要錢啊？”
田恬垂眼。
看，田勇其實比李大妮更冷漠，李大妮現在至少還想著人，田勇先想到的是錢。
“那怎麽辦？”李大妮在門口團團轉。
“樓下的老伍會開鎖，我去找他——”
田勇話還沒說完，大門被嘭嘭敲響。
“大妮啊，你們家咋回事啊？”
這是脾氣好的，有脾氣暴躁的已經吼上了：“半夜三更的，嚎什麽？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我兒子房裏有老鼠，你們忍忍不行嗎？那麽小的孩子，你們忍心嗎？”李大妮半點沒覺得不在理，她罵別人可以，別人罵她兒子就不可以。
田恬挪到了大門，不小心，門開了。
站在門口的鄰居們湧進來。
客廳熱鬧得像菜市場，有的人是反正都來了，過來看看熱鬧，有的人是和李大妮對線，有的人是來看看能不能幫忙。
田勇艱難擠出去，不一會兒消失在門後麵。
田恬收回視線。
今天這一出，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她隻不過把鎖弄了一下。田衝醒了第一件事總是衝去廁所，她想，他出不了房門，自然就去不了廁所。
那不就……很精彩嗎？
但現在，算是天助她也？連老鼠和蟑螂都在幫她？
嘖，田恬摸了摸手臂的雞皮疙瘩，那還是算了吧，她也不喜歡老鼠和蟑螂。說實話，田衝房門髒亂差成那樣，堪比垃圾堆，出現蟑螂老鼠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老伍很快過來。
田恬人矮，站在**才能看到。
萬一待會兒開門了，有老鼠衝出來，她站在**也挺好。
老伍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打開門。
田衝跟小炮仗似的衝出來，緊接著，一隻老鼠和好幾隻蟑螂跟著衝出來。
客廳響起好幾聲尖叫和嗬斥聲。
“打！”
“在那裏！”
田恬緊握拳頭觀察戰況，眾人一頓忙活，老鼠終於死了，蟑螂也死了。
她這才有工夫“關心”田衝的情況。
掉金豆豆了，褲衩濕了，看來被嚇得不輕。
鄰居們探頭往田衝房裏看：“大妮啊，這房間，也太亂了吧？這不惹蟑螂老鼠就奇怪了？你們兩口子不打掃衛生？”
李大妮抱住田衝，被說得尷尬，以前都是田恬打掃，他們從來不用費這樣的心。
她嘴硬道：“田恬太懶了……”
田恬委屈低下頭：“我今天才從學校回來，媽媽，對不起。”
田勇的一個女領導看不過眼：“別什麽都推到孩子身上，田恬去初中寄宿了，合著你們一家三口這麽大，有手有腳，等著一個去讀書、一個月才回一次家的半大孩子給你們打掃衛生？”
這話說出來，田勇麵上掛不住，斥責李大妮：“就是，說你懶你還不認。”
有鄰居終於發現了田恬站的地方，“田恬，你這床怎麽放在客廳？”
有人往田衝房裏看，裏麵隻有一張床，被子是藍色的，顯然是男孩子睡的。
她扯扯身邊人的袖子，示意大家看。
“爸媽說，我一個月隻回來兩天，讓我住客廳，房間讓給……”
田勇連忙打斷田恬的話，“沒，就是……就是暫時挪一下，明天就挪回去了。”
田恬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一臉“爸媽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樣子，眼神暗淡地揪著衣角，簡直刷滿了大夥兒的憐愛值。
鄰居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眼神滿天飛，神色各異。
田恬看上去乖巧聽話，不敢反抗，大家都覺得她是一個可憐孩子。
女領導攬住田恬的肩膀：“別怕，明天阿姨帶你去婦聯，看看你的情況要怎麽處理？”
李大妮在田勇的瞪視下連忙出聲：“苗主任，真的沒事，田恬她回得少……”
在苗主任的眼神直視下，李大妮聲音越來越小。
最後，她終於改口：“我……我們肯定把田恬搬回房間裏去。”
田恬沒說話。
田勇招呼：“夜深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都有事兒呢。”
田勇很快發現，他開口就是一個錯誤。大家看上去越發覺得是說中了他們夫妻的打算，他在趕客。
鄰居們一邊撇嘴，一邊擠眼地往外走，嗡嗡地，小聲說著什麽。
田勇好麵子，別人當著麵就這樣給他擺臉色，背後不知道怎麽議論他呢。
他很想大喊一句，不是這樣的！
可事實就是他們這樣。
女領導還在田恬身邊，他沒法衝田恬發火，隻能對李大妮出氣。
他自以為說得很小聲很隱秘，可走在最後的人，正好是見慣了八卦的好事者，深知吃瓜不能放過最後時刻，看到這一幕，聽到這句話，眼神滿是意料之中的了然。
田勇正好對上好事者的視線，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他大爺的，這都能被聽到？
女領導很熱心，等沒其他人了，和田恬道：“要是有什麽事，你盡管去找我。你可是咱們廠裏的小文曲星，領導們都說等著你考上好大學的。”
田恬眼睛亮亮的，小聲道：“謝謝阿姨。”
這可真是太好了！
她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要是上不了高中，她就去廠裏找領導們貸款，等以後畢業，她可以無償給廠裏工作幾年。
越想越覺得可行，田恬更加熱情地將女領導送到門口。
這在女領導看來，就是孩子懂禮貌，李大妮和田勇還傻站在原地呢。
這樣的好孩子，田勇和李大妮走了狗屎運生出來，怎麽不懂得珍惜呢？
女領導可惜歎氣。
田恬目送女領導走遠。
她知道自己還是有點運氣在身上的，每次都能碰到貴人相幫。
這麽想，老天對她，也不太差。
她彎起嘴角。
不過，一轉身，她立馬變了表情，眉眼耷拉，嘴唇緊抿。
“行了，這副樣子做給誰看？”李大妮還想說什麽，被田勇一個眼神橫了過來，不甘閉嘴，帶田衝去廁所了。
田勇揉揉眉心。
今天的事情真的太巧了，怎麽之前門都沒壞，就今晚壞了？之前都沒老鼠，就今晚有老鼠？
他將目光落在田恬身上。
可一個12歲的女娃子，會弄鎖？她還能指使老鼠特地去找田衝？
不可能。
他第一時間否定這個想法。
她怎麽可能有這麽大能耐。
田恬的確沒有這麽大能耐，她不會修鎖，但弄壞一個鎖，還是沒問題的，隨便弄。
“睡吧。”田勇看都沒看田恬一眼，轉身進房。
田恬當然也沒有回答他。
這一晚，田恬睡得前所未有地舒爽。
打掃房間的任務，自然是落在田恬身上，李大妮才不會不使喚她。
田恬也不放心別人打掃，畢竟以後自己還要回來住。
她很有技巧地拿著拖把抹布到樓下晾曬，逢人就問好。
別人看到她的東西，順口問一句她拿著這些東西在幹嘛。
田恬不用給李大妮田勇節省麵子，自然實話實話：“就……打掃衛生。”
這時，聽到的人大概會露出一臉“我懂”的表情，然後拍拍田恬，來一句意味深長的“唉”、“受苦了”之類的話。
田恬幫李大妮夫妻刷滿了存在感。
田勇和李大妮這兩天走在路上，受到的指指點點簡直了。遠遠地，那些人圍成一圈嘰嘰喳喳，等他們過去了，就哄地散開。
夫妻倆幹脆縮在家裏，不出去了。
“他們那些表情做給誰看，說得好像他們很疼家裏女兒似的！”李大妮忿忿道。
田勇將茶杯重重地放在桌麵：“叫你不要做得那麽明顯，萬一苗主任和廠長打小報告，我就別想升上去了。”
“那小丫頭真是個小沒良心的，簡直就是個禍害……”
田恬站在家門口，清楚地聽到裏麵的對話。
這就是她的“至親”。
做了這麽久心理準備是一回事，堅強麵對又是另外一回事。親耳聽到夫妻倆對她的不屑，田恬心裏還是有點悶悶的。
她很想衝進去問他們，難道她真不是她的女兒嗎？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田恬深呼吸，逼迫自己繼續聽下去。
聽吧，聽多了，她的心才能建立起堅硬的鎧甲，誰也傷害不了她。
“給她臉了？幹嘛要給那小丫頭生活費？”李大妮的聲音揚了起來，“她又不是我們的親——”
田恬瞪大眼睛……扶住牆的手用力到指甲發白。
是她想的那樣嗎？！
就在這時，一道喊聲蓋過了李大妮的聲音：“田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