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月的池水還有些冷
最近天氣預報便被報過晴, 小雨連綿不斷,太陽躲在黑壓壓的烏雲中。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路上匆匆的行人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陰雨連綿的南方裏,故事從沈域清, 這位天之驕子的一躍而下開始。
那是非常平靜的一天早晨, 夢筠仍舊住在酒店。
夢筠無父無母獨身一人, 這些年她攢下的錢已經很多了,甚至足夠在這座繁華的城市中買下一套屬於自己的小房子。
但不知為何, 她甚至從未有過這個想法。即使是在離開沈域清家後, 夢筠寧願流連於酒店,也不會試圖在萬家燈火中擁有自己的一盞。
新接觸的醫生言辭犀利, 對她的病情診斷更加直言不諱,表明她仍在眷戀早已死去的父母, 認為隻有父母存在的過去才是自己的家。
從谘詢室出來, 夢筠往嘴裏塞了顆藥, 撇嘴無語道:“這不廢話嗎。我自己都知道。”
她還是更喜歡溫和委婉的江宿印做谘詢師, 但她卻不再像過去幾個月那樣,像個幼稚不甘的小孩子,拒絕配合新谘詢師治療,試圖通過這種辦法讓江宿印後悔,讓自己泄憤。
夢筠知道, 江宿印不會重新接收她作為病人, 而自己這種行為無疑於通過傷害自己來獲取對方注意力,很成熟也很不可靠。
她已經明白, 隻有自己才能對自己負責。
人生這條路上, 沒有人必須對她負責到底。無論是父母、沈域清, 亦或是史安樂、江醫生……
所以盡管夢筠有很多情緒, 但她在慢慢卸下防備心理配合新的谘詢師,並且在對方的建議下,開始嚐試藥物治療。
除了藥物治療外,新醫生要求她每天運動。他說:“去健身房也好,出去散步也好,運動能促進內啡肽和多巴胺分泌,幫助你產生積極樂觀情緒,減少焦慮和轉移注意力。”
夢筠聽不太明白,但新醫生很凶,並且每天會監督她,詢問她病情並讓她拍照打卡。
於是她這條躺在酒店暗不見光的房間裏玩手機的鹹魚,被迫從**爬起來,走到室外去。
她每天早晨都醒得很早,然後去酒店附近的公園散散步。
清晨的公園沒什麽人,安靜得隻能聽見細碎的鳥鳴。夢筠喜歡獨自坐在湖岸的長椅上,觀看湖麵天鵝遊過泛起的漣漪,看柳枝跟隨微風輕拂。
在這種時刻,她的思緒總是非常飄散。
有時她會擔心天鵝蛋會不會被人偷走,有時她會思考酒店對麵那條街賣煎餅果子的大媽明天還擺攤嗎,偶爾她會想到沈域清。
自從上次酒店分開後,沈域清消失很長一段時間。他走前來見過自己一麵,說是沈爺爺病危他需要出國一趟。
夢筠當時漫不經心,並未將這句話放在心上。
月餘時間很快過去,沈老爺子的葬禮十分低調。
直到月餘時間過去,史安樂在電話中跟夢筠聊天時提及這件事,隨口感歎道:“沈域清和他爺爺關係那麽好,最近應該沒時間纏著你了。”
沈域清前段時間追求夢筠想要複合的事跡並不是秘密,社交圈中不少人為此詫異震驚,就連在國外的史安樂都知道了。
她當時急得要命,立刻給夢筠打電話,勸她別心軟。
但實際上夢筠那時候已經快想不起來沈域清了。因為精神類藥物的原因,她最近每天都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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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洋的,每天不是去散散步,便是躺在房間裏睜著眼發呆。
因為藥物的緣故,她記憶力變差許多,有時候會短暫地忘記生活中一些片段。
當夢筠離開沈域清後,那些痛苦或煩躁的思緒漸漸歸於平靜。在這短暫的寧靜中,她盡量不去回憶從前。
沈域清回來的事情,沒有任何人知道。
“夢筠。”他站在湖邊,溫柔喚她的名字。
許久沒見,沈域清看起來憔悴許多。他的臉色有些白,身形清瘦,不笑時氣質愈發清冷。
沈域清眼眸溫柔,含笑問道:“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
夢筠坐在木椅上,扭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沈域清走了過來,他坐在夢筠身邊。夢筠冷眼注視著他的動作,並沒有激烈出聲反抗或者阻止。她最近正在服用抗抑鬱藥,情緒逐漸麻木疲憊,沒力氣對沈域清惡語相向。也有可能是她太久沒見到沈域清,那股強烈的憤恨感壓抑在內心深處,一時間沒有湧現心頭。
沈域清並未看她,棕色的眼眸注視湖麵,輕聲說:“爺爺走了。”
祖父走了,走得那麽痛苦,醫療組用盡了一切手段和藥物,卻依然沒有挽留他的生命。甚至在對方苦苦掙紮的過程中,為他製造了更多的痛苦。
“我很想他。”沈域清說這句話時,語氣十分平穩。
夢筠知道,沈域清父母從小都很忙,他跟祖父的關係更為親密,從小的目標和崇拜對象也是祖父。如今至親離去,沈域清必定很不好受。
但夢筠仍舊沒開口。她雙手撐在椅上,心想這才哪到哪啊。她爸媽還死了呢,哪有多餘的善心去同情和安慰沈域清。
沈域清大概也不需要她的安撫,對她的無動於衷並未放在心上。他坐在夢筠身邊許久,忽然輕聲問道:“你在服用抗抑鬱藥?”
夢筠絲毫不詫異對方遠在國外,卻仍然記得打聽自己的消息,畢竟沈域清都能去調取她谘詢病例。
她並未回答這個問題,沈域清又自言自語道:“這是個好現象。”
配合治療,證明夢筠已經有心想要變好恢複,相比於她從前自暴自棄毀滅自我的態度,積極接受治療的動作當然是好的。
但還不夠。
沈域清看著夢筠,想到秘書交上來的資料。
關於夢筠的診斷,關於她這段時間努力嚐試,卻效果漸微的報告。
沈域清沉默很久很久,忽然說:“我去死好不好?”
夢筠無神平靜的眼中,忽然多了絲興趣:“什麽?”
沈域清溫柔注視著她,說:“你說你總是夢見那片湖,你說你恨我。如果我死在湖裏,你會不會不會不再想起過去?”
夢筠轉過眼看向沈域清,似乎是在確認對方口中的話是一時興起,還是認真而言。半響,她沉默片刻,忽然勾起唇。
在沈域清溫柔的注視下,她毫不遲疑道:“好啊。”
夢筠指著旁邊的那條河,笑嘻嘻地說:“你現在跳吧。”
“在這個過程裏,我會一直看著你,就像當初你看著我跳下去一樣。”
沈域清溫柔地注視著她,並沒有被她的冷血回應嚇到,也沒有膽怯變色,就好像早知道這個答案。
他回憶起不久前在國外和專家會診時,提及夢筠的情況。那位醫生不讚成道:“沈先生,你對那位夢女士太過關注了。”
沈域清愣了一瞬,隨後微笑道:“她是我的好友,我和她認識許多人……”
醫生蹙眉:“不,你沒有發覺,你對她的救贖心態和關注已經超過自己能夠承受的範圍嗎?”
普通人在看見路過可憐的人,心中會產生憐憫,甚至感歎幾句略施援手。但絕對不會試圖背上對方前行,將對方的餘生作為自己的責任。
沈域清對夢筠太過關注,他幾乎將對方的一切都視作自己的責任,就連對方因為命運而性情大變的情緒都歸結於自己的原因。
沈域清沉默半響,隨後笑道:“你是說我也應該接受治療嗎?”
醫生無聲注視著他,沉默便是肯定答複。
沈域清點點頭,垂下眼思索片刻,隨後以手抵額,笑容苦澀。
隻有醫生知道他有問題嗎?
那麽多年,他難道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病態的心理嗎?
“你說那位夢女士不願放過自己,沈先生你呢?你沒發現自己也困在過去中,始終不肯原諒自己嗎?”
如果沈域清早就放下過去,那麽會什麽會回避曾經多年,仍由誤會發展仍由夢筠恨他,都不肯開口對心上人解釋。
在醫生的目光下,沈域清沉默著沒說話。
最後他說:“夢筠是我的責任。”
“是我違背了諾言,對她太過絕情;是我在相處中做得不夠好,將夢筠變成如今這樣;是我,讓夢筠如此痛苦。”
聽到這句話,醫生滿懷期盼的神情落空,當時的臉色變化十分精彩。
大概是醫生的表情變化太過鮮明滑稽,以至於剛被診斷出有病的沈域清都忍不住,低頭笑了笑。
在醫生試圖再次開口前,他勾了勾唇,輕聲說:“以上所有理由,都很飄渺。但其實真正原因是我愛她,她對我很重要。”
如今回國,他做好決定看向夢筠。
夢筠一頭長發散落在鎖骨兩側,因為連續幾個月躲在酒店不見天日,她皮膚很白,幾乎已經到了不正常的程度。
因為服用藥物的緣故,她在聊天過程中總是會走神,很難集中精力。但此刻在聽見自己的話時,她那雙清澈的眼卻微微亮起,白皙精致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興奮,以及想看他去死的惡意。
自己此生最愛的人,正興致勃勃的期待他去死。
盡管沈域清已經不是第一次得知這件事,盡管他無數次聽夢筠痛恨地說他惡心,但此時當他再次確認這件事時,他的心中依然會泛起苦澀的漣漪。
耳邊是夢筠曾經對他大喊時說過的“你活該。”
好像走到這一步,什麽都無法挽回了,一切都事與願違。
沈域清望向夢筠的眼依然很溫柔,他說:“不管你信不信,夢筠你對我很重要。”
三月的池水還有些冷。
陰雨連綿的南方裏,故事從沈域清,這位天之驕子的一躍而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