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誰說我要和你結婚了?”◎

“真是年紀愈長, 膽子愈小。”

抬手取下她的眼鏡,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帶著淡淡戲謔。

“何歆瑤,你就這點出息?”

何歆瑤愣愣地望著他,對上鏡片後那雙清冽的眸子, 在他眼底看見一臉狼狽的自己。

淅淅瀝瀝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傘背上, 大雨傘將他和她阻隔在這小小的天地中,黑色的雨傘擋住了些微光線, 柔和了那張原本棱角分明的臉, 顯得似乎沒那麽有距離感了。

陸臨珹?他, 他怎麽來了?

她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痕, 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 活脫脫一隻沒什麽戰鬥力的兔子。

清秀的臉少了當年的嬰兒肥, 卻還是粉嫩的讓人想掐一把。

忍住上手的衝動,陸臨珹在心底喟歎一聲。

下一秒,一包紙巾遞到何歆瑤麵前。

“哭得跟個大花貓似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以前怎麽著你了?”

“……”

“又不逼你做題, 慌什麽?”

“……”

“老鼠見到貓都不至於跑得這麽快吧?”

嘲諷的語氣一如記憶之中, 伴隨著一隻不甚溫柔的大手。

幫人擦個眼淚都像在刷漆, 怪不得一把年紀了還需要出來相親。

何歆瑤眨了眨眼, 一把奪過某人□□她臉頰的那張紙巾。

“誰說我是因為你哭的?”

“不然呢?”陸臨珹挑了挑眉。

何歆瑤打了個哭嗝, 一邊擦眼淚一邊反駁, “我, 我才不怕你……”

可惜哭過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十分沒有說服力。

陸臨珹嘴角一哂,“不是嚇至於哭成這樣?”

“少自以為是, 才不是因為你哭……”

何歆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微微瞪大眼睛, 望著麵前麵帶嘲弄的男人, 張了張嘴,終於有些慢半拍地反應了過來。

一抹窘色悄悄染上了白皙的臉頰,她咬了咬下唇,突然很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填進去。

為什麽每次她最狼狽的時候總能被他看到?

剛才情緒上頭隻顧著和母親大呼小叫的,壓根兒沒在意旁邊還站著個人,並且還是她曾經最唯恐避之不及的那一位。

理智回歸,望著鏡片後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何歆瑤回想自己方才在大庭廣眾之下大吼大叫的場景,隻覺得難堪不已,恨不得刪掉頭腦裏她和母親吵架的那些畫麵……

“反,反正不用你管。”

她別扭地避開了他的眼睛,表情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賭氣意味。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陸臨珹涼涼提醒,“也不知剛才是誰一口一個老師叫的?”

何歆瑤霍地轉過頭,瞪他,“我那是叫叔叔好嗎?”

“嗯,乖!”

陸臨珹十分受用地點了下頭。

“你——”

望著麵前男人那張微帶戲謔的臉,何歆瑤氣得臉都紅了。

隻會當監工的大變態,誰要他當叔叔了,不知道她剛才是故意那樣叫的嗎?

仿佛沒有看見她眼底的抗議,陸臨珹迆迆然地撐著雨傘站了起來,高大的身體幾乎擋住了所有光線。

“所以,何同學……現在可以讓叔叔送你回家了嗎?”

聽著這一如從前自大欠扁的語氣,何歆瑤真恨不得衝上去咬他。

叔你個頭,隨便叫你兩聲,真把自己當長輩了?

又不是她舅。

而且你說送就讓送,那我多沒麵子。

想起從前被他“虐”的那些場景,她蹲在地上愣是不起來,仰脖瞪他,無聲地表示心底的抗議。

她的眼睛本來就大,加上哭過,更是紅得像個兔子似的,又瀲灩又生動。

陸臨珹眼底掠過一絲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意。

“再瞪,眼珠子要出來了。”

何歆瑤:“……”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笑。

但是……

眨了眨眼。

眼珠子沒什麽感覺,脖子好酸啊。

而且本來就長那麽高,還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兩條筆直的大長腿真是看得十分紮眼。

還有,能不能別用那種看小狗似的眼神看她?

仿佛沒聽見她心底的腹誹,陸臨珹等了會兒還不見地上的人有動靜,抬腕看了眼手表,耐心提醒,“走吧。”

走?去哪裏?

何歆瑤愣了愣。

陸臨珹仿佛看穿她的疑問,睨了眼她那身早已淋濕的“奇裝異服”,“不回家?”

回家?

何歆瑤眼底掠過一片黯淡。

“算了吧。”

動了動脖子,她緩緩站起身。

“要走你自己走。”

才剛和母親吵過架,她怎麽可能會回去?

脫下身上那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高定西裝,一把塞到他懷裏。

連看都沒看一眼手裏的衣服,陸臨珹挑眉,“不想回家?”

張望了下四周,“也行,先找個避雨的地方。”

“不用了。”

何歆瑤搖頭,從他手裏拿回自己的眼鏡重新戴上,“你不是工作很忙嗎?那你先走吧。”

陸臨珹視線掠過她那身濕漉漉的衣服,眉心微不可見地擰了一下,“何歆瑤,你是小孩嗎?”

幾歲了,還玩離家出走的招數?

空氣有一瞬的靜謐,遠處有車子塵囂而過,地上的積水四處飛濺。

何歆瑤轉身的動作一頓,過了會兒才輕聲回答,“你說得對,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探出手,依然有細膩的濕意落在掌心。

雨漸漸小了呢……

轉頭,她衝他甜甜一笑,“所以也不歸陸老師管了。”

陸臨珹:“……”

而何歆瑤似乎也並不需要他的回應,揚了揚手裏的紙巾,她嘴角梨渦若隱若現,“謝啦。”

說完再不遲疑,轉身很快步入細雨之中……

陸臨珹還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她漸行漸遠。

下著雨的天空依然一片陰霾,高樓林立的街頭,他的視野裏,卻隻有那道纖細的身影。

他輕抬了下鏡框,鏡片後的黑眸愈發深邃了……

在經曆了咖啡廳裏和母親的大吵之後,何歆瑤著實連偽裝都懶得繼續了。

反正都是老熟人了,彼此什麽德行還不知道嗎?

剛才咖啡廳裏的那些舉動,也不過是為了激怒母親而已。

雖然不知道陸臨珹為什麽會答應舅舅來相親?也不清楚她走後母親如何和他解釋,更不理解他這會兒為什麽會出現?

她自嘲地在心裏想著,畢竟從頭到尾她就沒想要讓這場相親繼續……

細雨落在臉上,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

她吸了吸鼻子,附近是一片陌生的工地,她這會兒已經和廣場離得有些遠了,旁邊居然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視線不經意往後掠去,不覺愣了一下。

身後不遠處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部黑色的卡宴,車牌號一連串的“0”,看著十分囂張。

這麽貴的車……

雖然是在輔道上,但她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等對方先過。

然而等了會兒,卻發現對方並沒有要超過去的意思。

好吧,你不走,那我先走。

她轉身繼續走她的道。

然而走了一段不長不短的路之後,當她再次回頭,卻發現那部黑色卡宴還在。

似乎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

視線掠過就算在雨天中質感依然十足上乘的車身,何歆瑤眨了眨眼。

想起前不久相親剛遇到的某個裝腔作勢的富二代,她腳步一頓,皺眉朝身後看去。

她這一停,黑色卡宴便也跟著停了下來。

車窗緩緩降下。

下一秒,她對上了一副透著清冽光輝的眼鏡……

四目相對,何歆瑤怔住了。

陸臨珹?

居然是他?

他怎麽還沒走?

一車一人就這樣在雨中靜靜對峙。

最後到底還是陸臨珹先開口,“上車。”

不知是不是平時慣常命令人,語氣帶著股淡淡的壓迫感。

何歆瑤大腦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先瑟縮了一下。

車窗後男人那張沉穩冷峻的臉仿佛和記憶中那個青年再次重合……

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夏天,年輕的家教嚴謹地批閱她的卷子,她縮著肩膀等在一旁,不時還要接受他犀利的提問……

冰涼的雨水沿著發絲落入脖頸,刺得她一個激靈,霎時回歸現實。

縮了縮肩膀。

不不不,她早就不是那個需要看他臉色的高中生了。

怕他作甚?

幹嘛要聽他的話?

想到這,何歆瑤下巴微抬。

視線輕飄飄地在駕駛座那張冷峻的臉上晃了一圈,接著露出了她在酒店工作幾年練就的無比標準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不用車。”

也不等他回應,她說完轉頭就走。

車裏的陸臨珹看著她漸漸走遠的身影,纖細而挺直的腰背一如從前般倔強。

他眼瞼一斂,薄唇卻扯出一抹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如石子落水,轉瞬即逝。

何歆瑤沒走幾步就發現,身後那部卡宴一直跟著她。

她快,它也快,她慢,它就停。

質感上乘的車身極富辨識度,也極具侵略氣息,像黑夜裏盯上獵物的野獸,正找尋機會一點一點將對方蠶食……

她終於停了下來,用力瞪了眼駕駛座上的人。

有車了不起了?

欺負她11路公交車嗎?

仿佛洞穿了她心底的情緒,男人眼鏡後的眸光徐徐落在她身上。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上車——不走!

並且,他這會兒有的是時間和她耗!

何歆瑤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目光掠過男人那身價值不菲的西裝上。

清澈的瞳仁眨了下,一個惡劣的念頭忽然在腦海中冒了出來。

嗬,不走是麽?

那就別怪她了。

下一秒,她捂著自己的小腿就蹲了下去,“哎喲,好疼啊。”

車內,陸臨珹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頓。

“???”

就聽車外的人低低叫了一聲,“我的腳好像崴到了。”

崴腳了?

陸臨珹眉頭一蹙,解開安全帶飛快推門下車。

隻見何歆瑤抱著自己的膝蓋蹲在地上,整個人幾乎縮成了一團。

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一向沒什麽情緒的瞳孔緊了緊。

下一秒,他三步並作兩步朝蹲在地上的那道身影走了過去,“疼得厲害?”

低沉的男性嗓音盡在眼前。

地上的何歆瑤眼角餘光瞥見一雙鋥亮的皮鞋踩在坑坑窪窪的路上,飛濺的泥土落在布料上乘的西裝褲上,顯得有些違和。

她嘴角微扯,心裏染上一絲惡作劇般的滿足。

然而這僅僅隻是第一步而已。

當那隻帶著黑色腕表的手搭在她手臂上,試圖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時,原本還抱著自己膝蓋不住喊痛的人突然動了——

纖細的身影閃電似地一個飛速旋轉。

反手拉住男人的手腕,使勁往前一扯,接著手肘往後一格,肩膀隨即頂住男人的腰腹,全身的力氣全部集中在那一處,一個用力——

下一秒,何歆瑤倏地瞪大眼。

不動!!!

男人的身體比想象中要沉很多。

明明以前在館裏練習時,一百八十來斤的胖子她都摔過。

而陸臨珹雖然長得十分高大,體型看起來卻一點也不胖。

她有些不信邪地加大了力氣,肩膀使上巧勁,用力往後一頂——

然而男人的腳仿佛黏在地板上似的,依然紋絲不動。

就在何歆瑤準備再試一次的時候,一隻帶著強勁力量的手突然猝不及防地攬住了她腰腹。

何歆瑤一怔,身體下意識反擊起來,一隻手反轉著去擰他的手肘。

仿佛早就預判到她會有這麽一手,男人身形飛快地轉了個身。

另外一隻手四兩撥千斤地扣住她另外一隻手,接著往身後一折,手肘微一用力——

何歆瑤一個吃痛,不由自主鬆開了手。

而陸臨珹也不和她客氣,一個反剪,就將她整個人牢牢控製在了胸前。

何歆瑤瞪大了眼睛,幾乎有些難以置信。

舅舅往常都要十幾二十分鍾才能控住她……

而他就輕輕鬆鬆地……三兩下就把自己製住了?

她有些不服輸地掙紮了一下。

“陸臨珹,你放開!”

無視她的抗議。陸臨珹就像拎小雞一樣,毫不費力的將她撈了起來,長腿一邁往車子副駕駛座方向走去。

中途何歆瑤試圖掙開他,卻也隻是讓陸臨珹換了隻手,像夾書似的夾住了她。

很顯然,她那點防身術在他麵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而陸臨珹連表情都沒變,遊刃有餘地提著她走到副駕駛座旁,拉開車門,直接將人往車裏一丟。

一直到被人丟到副駕駛座上,聽見車門“嘭”的一聲關上,何歆瑤終於有些懵逼地反應過來。

才發現自己遠遠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他,這個男人和自己壓根兒不是一個段位的,他的身手甚至遠在黑帶四段的舅舅之上。

花了點時間消化了兩人實力懸殊的事實。

看清現實後,何歆瑤放棄了掙紮。

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贏。

反正是舅舅認識的人,量他也不會對自己怎麽樣。

難道他還能像從前那樣逼著她做卷子?

她索性自己調整好雙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皮質軟和的坐墊上。

車裏一股鬆木的清冽氣息,夾雜著一點淡的幾乎聞不見的煙草味。

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坐這麽貴的車。

目光掠過細節考究的車架上,每一處都彰顯著低調奢華的風格。

也不知道這人這些年幹什麽去了,怎麽變得這麽有錢?

一把年紀了也不結婚?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什麽隱疾?

壓根兒忘了自己舅舅可比陸臨珹還要大上一歲,至今也沒結婚……

陸臨珹拉開駕駛座車門上車,就見副駕駛座的人自己係好安全帶後老老實實地坐著,絲毫不見剛才張牙舞爪想要和他拚命的氣勢。

那頭被雨淋濕的頭發有些淩亂地搭在額前,搭配身上那件寬寬大大的棒球服,本就巴掌似的臉顯得更小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悵惘地望向車前方,白皙的小臉上隻剩小巧的鼻頭被凍得通紅……

印象中,除了高二暑假那次,他很少見過她這麽脆弱的樣子。

神情微怔,心頭某個位置像被根羽毛輕輕撩過似的。

抬了下鏡框,他剛要係上安全帶,就聽見身邊的人悶悶說了一聲,“我不想回家。”

以這妮子的性格,並不意外。

陸臨珹從櫃子翻出一條毛巾,隨手往身旁一搭。

視線突然被擋住,何歆瑤抬手抓了抓,有些狼狽地扯下蓋在頭上的大毛巾,就見身側男人不緊不慢地係上了安全帶。

“擦一下。”

聲音低沉,不容拒絕。

何歆瑤怔了下,轉頭有些呆愣地望著身側的男人。

饒是經過剛才那麽一番大動作,他的發絲也不見絲毫淩亂,眼鏡也好好的架在鼻梁上,仿佛不過是搬了點東西上車,隻有手肘處的西裝折出些微細細的褶皺。

她眨了眨眼,突然有些疑惑,從前他給她補課那會兒,看他瘦瘦高高的,又戴了副眼鏡,還以為他弱書生一枚呢。

不過人不可貌相,那會兒她整天應付他各種家庭作業拷打都來不及,對他也根本談不上不了解。

隻知道他碩博連讀,是個高材生。連他家住哪裏,做什麽的都不知道?

幾年時間過去,男人看起來比從前更加成熟沉穩了,本就棱角分明的臉顯得更加剛毅了幾分。

她眼底掠過一絲迷茫。

眼前這人……真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陸臨珹嗎?

眼角餘光察覺到她的視線,陸臨珹轉頭睨了她一眼。

何歆瑤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了。

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陸臨珹打開車載音樂,悠揚的美式鄉村音樂頓時在車廂內緩緩響起。

輕快的曲風,帶點懷舊的氣息,和這下著細雨的初冬顯得尤其應景。

何歆瑤一邊擦頭發,一邊隨口問,“你和我舅舅認識多久了?”

等了會兒不見回應。

她有些疑惑地轉頭,卻見身側男人專注開車,冷峻的側臉神情淡淡。

“不罵我了?”

“咳咳……”

何歆瑤差點被口水嗆到,這人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嗎?

“哪,哪有!”

仿佛十分滿意她的反應,陸臨珹薄唇微扯,抬眸掃了眼車內鏡,這才回答她的問題。

“研究生同學。”

“研究生同學?”

“嗯。”

何歆瑤有些意外地轉頭望向那張雲淡風輕的臉。

那麽晚才認識?

還以為他們是高中同學呢?

聽母親說小舅舅研究生沒念完就跑去搞什麽古玩,當時還直接把外公氣到腦溢血住院……

倒是沒聽說他在學校裏交了什麽朋友。

不過那會兒她也還小,外公外婆和父親先後去世,家裏的氣氛十分不好,以舅舅那種悶聲不吭的性格,自然也不會什麽事都和家裏說。

“你……和我舅舅很要好嗎?”

陸臨珹專注地看著前方路況,隨口應道,“還行。”

也是,不然都這麽多年了,像她很多同學幾乎都沒有聯係了。

車子朝路口駛去,路兩旁的一草一木飛快掠過車窗。

細細的雨點沿著車窗落下,雨刮器發出沉悶的聲響,盡職地將條條蜿蜒下來的水痕掃的一幹二淨。

路兩旁的高樓大廈和法國梧桐不斷掠過車窗,讓人的思緒也不覺跟著恍惚了起來。

何歆瑤望著窗外,心裏突然浮起一絲前所未有的悵惘。

這幾年錦城的發展突飛猛進,GDP和各方麵指數甚至都超過了省會。

離開了這麽多年,這座她從小生長的城市竟然都變得有些陌生了。

靜嫻、大K……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倒顯得她無所事事……

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工作,和母親也鬧翻了……

她的人生,可真是失敗地一塌糊塗啊……

感覺副駕駛座的人突然安靜下來,陸臨珹眸光微動。

“怎麽了?”

時至今日,何歆瑤還是有些不適應這種正常的說話方式和語氣,總覺得下一秒他就會拋出一個刁鑽的問題來。

拿著毛巾擦了擦頭發,她換了個話題。

“你為什麽要來相親?”明明看上去一點都不像缺女人的。

陸臨珹抬眸掃了眼車內鏡,把問題拋了回去,“你覺得為什麽?”

這人!

“明明是我先問的。”

何歆瑤想了想,試探地問,“年紀……大了?”

陸臨珹沒說話,隻淡淡瞥了她一眼。

仿佛從前批改她的錯題,主打一個鄙視。

何歆瑤摸了摸頭,“那是……家裏人催了?”

見他依然沒回答,她嘿嘿一笑。

從前都隻有被他壓製的份,難得拿捏到他的弱點,她眯了眯眼,“也是,都快奔四的人了,平常壓力應該很大吧?”

“那得……”

陸臨珹終於出聲,聲調平穩,“……先問問你舅。”

何歆瑤摸了摸鼻子。

真是,哪壺不該提哪壺,她那個臭屁的舅舅最不喜歡別人說他老,她才不去找罵。

又是一陣沉默。

和緩的音樂在車廂裏靜靜流淌,像夏日晚風輕輕**漾過耳畔……

望著窗外不斷掠過的建築,何歆瑤有些迷茫,“以你的條件身邊應該不缺投懷送抱的女人才是,幹嘛還要多此一舉來相親?”

陸臨珹鏡片後的眸光微微一頓,隨即哂笑,“你要是有錢,身邊也不乏主動示好的男孩子。”

錢?

何歆瑤嘴角一扯,“這麽說,看來你很有錢了?”

陸臨珹麵色不變,“還行。”

真是一點都不謙虛。

眼角餘光瞥見他腕上的黑色手表,她在心底咋舌,怪不得這麽有底氣,一個手表就夠她奮鬥一輩子了。

這還不算上屁股底下的這部車。

“陸臨珹,你到底是做什麽的?”

紅燈了,車子平穩地停了下來。

陸臨珹眸光微動。

她……不記得陽光的事了?

轉頭看她,鏡片後的眸光透出一絲審視。

何歆瑤被他看得一臉懵逼,“不能問?”

“沒有。”

陸臨珹收回視線,不知道也好,不然說不定跑得比兔子還快。

“給人打工而已。”

雖然那個人是自己親哥。

何歆瑤:“企業高管?”

記得母親是這麽說的。

陸臨珹抬了下鏡框,“算是吧。”

“哦。”何歆瑤了然,也是,他可是博士呢。

“那你們公司還挺大的。”

陸臨珹一手搭在窗台上,不答反問,“怎麽?你有興趣?”

何歆瑤聳了聳肩,“有錢人,誰不感興趣?”

想起張正彥找的那個女富二代,她哂笑了一聲,“找個有錢人,少奮鬥多少年多好。”

綠燈了,車子再次起步。

陸臨珹卻沒有轉移話題。

“你不就找了個沒錢的。”

何歆瑤聞言一愣,沒想到舅舅居然連這事兒都告訴他。

她輕咬略顯蒼白的嘴唇,下巴一揚,幾乎是有些挑釁地望向

男人,“對,所以我後悔了,現在隻想找有錢人。”

四目相對間,卻見男人狹長的鳳眸微微一挑,“這樣……”

何歆瑤一愣,正以為那張薄唇會如從前一樣吐出嘲弄的話語時,卻見他一手支顎,表情若有所思,“那我不就符合你擇偶標準了?”

明明是聽起來略顯輕佻的一句話,偏偏配上那張清冷矜貴的臉,反而有種說不出的酥麻感。

何歆瑤臉頰一燙,有些狼狽地偏過頭。

“難,難道不覺得自己年紀比我多了些?”

三句兩句離不開年齡,這小妮子就這麽在乎年紀?

可惜……偏偏這點他無能為力。

陸臨珹眼中掠過一絲微乎其微的自嘲,重新發動車子,薄唇微不可聞地扯了一下,“也是,不年輕了。”

他這麽快就承認,反而讓何歆瑤有些意外。

她還以為他會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像母親一樣告訴她這個年紀的男人才是最穩重最靠譜的。

車內有一瞬的沉默,隻有雨刮器沉悶的聲響在重複,每一下都仿佛刮在人的心頭。

車子緩緩駛上了立交橋,入目是寬闊的河流,兩岸的綠道和棕櫚樹盡收眼底。

到底也不是那麽蠻狠不講理的人,何歆瑤反省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惡劣行徑,到底有些過意不去。

小聲地解釋,“其實那啥……也不算太老。”

陸臨珹不置可否,視線掠過窗外又很快專注於前麵的路況。

望著男人沉靜的側臉,何歆瑤停頓了一下,突然狐疑地問,“該不會,你和我舅舅打了什麽賭?賭輸了被迫來的吧?”

想來想去隻有這麽一種可能性。

他又不是變態,怎麽可能看上自己當初教過的學生?

打賭?

陸臨珹握著方向盤的手微頓。

“但凡你的想象力用在讀書上,也不至於隻上個普通二本。”

又來了。

何歆瑤氣急,“你以為人人都像你,讀書也是要靠老天爺賞飯的好嗎?”

“腦子不行還不用功,怪誰?”

“陸臨珹!”

何歆瑤真是恨不得踹他兩腳,這人嘴怎麽那麽賤?

話音剛落,一隻大手從旁邊探了過來,毫不客氣地揉了揉她那頭本就被風雨摧殘地跟鳥窩似的頭發。

“沒大沒小,叫叔。”

“叔你個鬼啊。”

何歆瑤氣得懟了回去,“叔你也好意思跟朋友的外甥女相親?”

可惜陸臨珹對此絲毫不覺得窘迫。

“你舅說你這脾氣沒人敢娶,求我幫忙勉為其難收下。”

嘖嘖嘖,何歆瑤咬牙,“我真是謝謝你了啊。”

這人的皮該是鍍金的吧?

“不客氣。”一瓶水遞了過去。

何歆瑤憤憤接了過來,擰開瓶蓋剛喝了一口,就聽身側傳來男人不鹹不淡的聲音,“婚後洗衣做飯搞衛生一樣不落就行。”

“咳咳咳……”

何歆瑤一口水差點噴出來,“黃世仁啊你!”

再說,“誰說我要和你結婚了?”

又不是嫌活太長。

“令堂。”

何歆瑤氣得把瓶子捏得脆聲作響,“我是我,我媽是我媽。”

“當然,你母親智商可比你高。”

不等她回答,陸臨珹不急不慢又補充了一句,“至少看人的眼光比你好。”

真是每一下都戳在了她的痛處上。

“陸臨珹你混蛋!”

陸臨珹眸光微動,“還有呢?”

何歆瑤深吸了口氣。

隻覺得罵了一句還不解氣,仿佛要一報當年被毒打的仇恨,她一口氣加了幾個詞,“混蛋豬頭烏龜王八蛋!”

“臭蛋鳥蛋大混蛋!”

“嘴賤心毒大變態!”

……

嘖嘖……陸臨珹搖了搖頭,小妮子怨念頗深啊。

緩緩吐出胸口的濁氣,罵完人的何歆瑤瀟灑甩了下頭發,感覺前所未有的暢快。

等到反應過來後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

第一時間望向駕駛座男人的臉。

“罵完了?”陸臨珹神色不變。

“咳咳。”

何歆瑤有些忐忑地打量了他一眼,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覺多少有些不真實。

總覺得麵前的男人隨時都會變臉。

“喝口水。”

啊?

就這樣?

見她不動,陸臨珹好整以暇地掃了眼車內鏡。

“放心,不收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何歆瑤總覺得他好像笑了。

可是大魔頭怎麽可能會笑呢?

就算笑也是皮笑肉不笑那種。

不過經過這麽一插科打諢,本來十分低落的情緒好像恢複了不少。

原本戒備的狀態也在不知不覺放鬆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在目睹她刻意找茬已經和母親大吵的醜態後,他的態度依然淡定從容。

又或者是因為知道他是小舅舅的朋友,給了她一種可以信任的感覺。

但絕不可能因為他曾是她的家教,和她一起度過了高二那個炎熱的暑假。

她緩緩靠向真皮座椅,轉頭望了眼身側氣質沉穩的男人。

“說真的,陸臨珹你有過喜歡的人嗎?”

像他這種看起來就十分冷血的男人,也會有感情嗎?

她知道以他的條件肯定不乏女人追隨,卻不知道他自己是否也曾體會過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

陸臨珹再次抬眸看了下車內鏡,正要啟唇,一旁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抱歉。”

“沒事,你先忙。”何歆瑤比了個請的手勢。

陸臨珹打開藍牙,當著她的麵接了起來。

“喂?”

“……”

“我會參加。”

“……”

不知那頭的人說了什麽,他嗯了兩聲,冷峻的麵部線條顯得更加不怒自威的了。

電話結束地很快。

看著他掛掉電話,何歆瑤道,“如果你忙,就隨便找個地方把我放下吧。”

“不忙。”陸臨珹轉頭睨了她一眼,“你想去哪兒?”

何歆瑤被他問住了。

舅舅去外地買古玩了,靜嫻和大K他們都忙著教小朋友跳舞,又不可能去找堂姐和堂妹,一時間竟覺得偌大的城市好像沒有她可以去的地方……

仿佛看出了她的猶疑,身側男人抬腕看了眼手表,“或許先帶你去我公司。”

“不用了。”

剛才好像聽說他十一點還要去開會?

現在都十點半了。

他還真是個工作狂,隻是抽空出來相個親。

何歆瑤搖了搖頭,想了想還是低低說了聲,“幫忙送我回家吧。”

出來兜了一圈風,又罵了他幾句,心情已經好了很多。

她轉頭彎了下嘴角,終於露出今天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謝謝你。”

外麵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破碎的陽光掙紮著衝破雲層。

斑駁的光芒落在身側女人姣好的臉上,幾縷略顯淩亂的碎發落在她額前,她臉上淺淺的笑容卻依然清澈、幹淨……一如當年。

陸臨珹收回眸光,抬了抬眼鏡,低低“嗯”了一聲。

之後一路無話,車子很快開到老城區,沿著區政府旁邊的小巷穿進去。

何歆瑤有些意外,“你……還記得這裏?”

這麽多年了,附近的房子拆了很多,路也都改了,還以為他早就忘記了。

“嗯,以前走多了。”陸臨珹道。

也是,他的記性可比她好太多了,不然以前也不會總嫌棄她是金魚的記憶了。

這時,他的手機再次響起。

兩人同時看了一眼,何歆瑤不再多說,朝他點了下頭,“麻煩你了。”

正要推門,卻聽見身後響起男人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她……當時有喜歡的人了。”

她?

指得是他的前女友嗎?

何歆瑤動作一頓,沒想到他還記得之前的問題。

轉頭望向駕駛座的男人,隻覺得鏡片後那雙黑眸愈發捉摸不透了。

有些意外,卻也不意外,人生本來就有很多無法掌控的事。

隻是再看向他,心裏的防備不由減少了幾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同命相憐。

優秀如他,感情上竟然也不能隨心所願?

輕輕彎了下嘴唇,她的笑容已經一如往常。

“陸臨珹,你會遇到更好的。”

陸臨珹不置可否,薄唇卻扯出一抹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或許。”

和他本來就不是多熟的關係,安慰的話想來他也不會需要,何歆瑤點了下頭,轉身推門下車,纖細的身影很快朝不遠處斑駁的小區大鐵門走去。

有風吹過,幾片落葉隨風凋零,陽光卻一點一點地傾灑過來。

車窗緩緩降下,陸臨珹拉開扶手箱從裏麵掏出一包煙。

點上一根,他坐在車裏,就那樣沉默地看著那道身影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明滅的煙火中,鏡片後的眸光悠長而深遠。

一直到她消失在花園拐角,他才緩緩收回視線。

一根煙抽完,骨節分明的手重新搭上方向盤。

正要調頭,目光卻不期然被副駕駛座上那一條紅色的手繩吸引住了。

他抬手撚起手繩,視線落在上麵那隻玉雕小猴子上。

年代有些久遠的玉器,做工並不十分精良,甚至連繩子都褪色了。

大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小小的玉雕觸感溫潤而滑膩。

抬眸朝老舊小區的大門望去。

下一秒,男人的薄唇輕輕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