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吊帶

晚上九點半,全城宵禁的警報聲準時響徹摩墨斯區大街小巷。

喬抒白趁路淳還沒回去,到宿舍迅速地衝了個澡,收拾細軟,背著包在漆黑的小巷裏小跑穿行,在十分鍾的清排時間結束之前,鑽進了私人影廳半掩著的門。

影廳老板娘在抽煙,看見他頭發濕漉漉的,逃難似的模樣,同情地望他一眼,從抽屜裏翻出一張感應門卡,丟在桌子上,又按滅了煙,勾勾手指,站起來拉開她身後的布簾:“到我房裏來把頭發弄幹吧。”

喬抒白感激地謝過,跟著老板娘走進去。

她的房間裝得粉裏粉氣的,有一股很溫暖的香氣,門口便是浴室。她給喬抒白拿吹風機:“被誰打了?”又伸手戳戳喬抒白還有些腫的臉。

喬抒白痛得“嘶”了聲,小聲告訴她:“室友打的,不讓我回去,我以後可能都要住這裏了。”

“好吧,真可憐。”老板娘歎了口氣。

她比喬抒白還要高幾公分,開了吹風機,讓喬抒白低頭,親自給他吹了吹頭發。

喬抒白的黑發有少許自然卷,因無心打理,已經長到耳下,靠近肩膀的位置。

吹風機的風不是很燙,吹得喬抒白暖洋洋的。老板娘用手指輕輕撥動他的頭發。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讓喬抒白覺得好像回到了童年,他被精心照料著的時候。

白色大理石砌出的堡壘,大片的紫丁香花海,溫柔的保姆,媽媽的親吻。

“頭發真軟,”老板娘笑著說,“頭發軟的人性格最好了。”

像寵物一樣靠在老板娘肩旁,喬抒白秘密地感到一種不切實際的幸福。他的幸福下一秒就被打破了。

“你在幹什麽,”展慎之的聲音冒出來,“還不上樓?”

喬抒白一下泄了氣,又在討厭展慎之的記錄條上加了一橫,像小狗一樣甩甩頭發,對老板娘說:“謝謝姐姐,可以了。”

“你真要一直住,可以在這裏洗澡,”老板娘捏捏他沒被打過那一邊的臉,“不過不準亂碰我東西啊。”

喬抒白拿著門卡上樓,進了房間,沒過多久,就有人來敲門了。

他沒精打采地過去開門,因為走廊的燈亮,房間裏暗著,展慎之背光,一言不發地杵在門口,高大得就像忘記背好鐮刀的死神。

門一打開,展慎之就推了一下,迅速地擠進來,反手關上,沒禮貌地問:“電腦呢?”

雖然還一樣是喬抒白不喜歡的聲音,但展慎之真人麵對他說話,總比在監視器裏說話來得舒服點。

“在包裏呢。”喬抒白拉開拉鏈,從衣服和雜物裏翻出羅茲的遺物電腦,遞給展慎之。

展慎之坐在沙發上,開了機,在電腦上插了一樣東西,敲擊著麵板和鍵盤,不知鼓搗什麽。

喬抒白選了一部片,靠在沙發上看,用餘光偷窺電腦屏幕。

電影開場十分鍾,展慎之登入了Lenne的賬號,喬抒白立刻湊了過去:“展哥,你真厲害!”

展慎之理也沒理他,檢查賬號裏的內容。

這交友軟件的名字很直白,叫做SUGAR ZONE,是給漂亮女孩兒和糖爹拉皮條的。喬抒白在網絡上查過,軟件的安全性很高,會自動刪除數據庫中的記錄,隻要未聯係四十八小時以上,聯絡人和信息就都會消失。

而Lenne的個人介紹很神秘,隻寫自己身高一米八五,有花不完的錢,喜歡會跳舞的女孩。

喬抒白看展慎之翻了一遍,好像沒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忍不住搭話:“展哥,Lenne真的是羅茲嗎?”

如果是的話,他把女郎們都騙到哪裏去了?又為什麽要用這個軟件和女郎聊天呢?他們明明天天都在一起工作。

“你和他接觸過,你覺得他像不像?”展慎之轉過頭問他。

展慎之的瞳孔很黑,問話公事公辦,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

喬抒白想了想,說實話:“我不好說,他看起來挺蠢的。”

“他失足那天,是用什麽方法把你說的那個跳舞女郎約到七樓的?是普通短信嗎?”

喬抒白心裏一動:“我去打聽打聽。”

羅茲出事後,小蓮請了兩天假去陪姥姥看病,回來之後,又照常跳舞上工下工,但經常表現得很恍惚,一驚一乍的,喬抒白怕她緊張,沒有找她聊過天。

“不過,”喬抒白又想了想,“如果羅茲是Lenne,是不是以後就不會有跳舞女郎失蹤的事兒啦?”

“你先打聽吧。”展慎之說著,突然從黑色皮夾克內袋裏拿出一樣東西。

喬抒白愣了一下,意識到他拿出了錢包。

電影還在放,屏幕明明滅滅的,照到展慎之打開錢包,抽出一疊紙鈔。

他遞給喬抒白,喬抒白低頭看了一眼,都是五十、二十的不新的紙幣,疊得很厚。

“給我的嗎?”喬抒白沒有馬上接,抬眼看著展慎之,“好多啊。”

展慎之“嗯”了聲,又往喬抒白這邊遞了些,他的手很大,骨節分明,拿著那麽一疊子零錢。

喬抒白有時候會變得敏感和別扭,覺得展慎之很像施舍乞丐,或者買他的服務。

“有多少啊?”喬抒白故意不接,問。

“兩千,”展慎之沒有察覺,隻是說,“用完再跟我拿。”

喬抒白接過來,說謝謝展哥,展哥給得太多了,他碰到展慎之的手指,溫暖、幹燥、平滑,就算做了警察,也是大少爺的手指。

喬抒白小時候手也是這樣的,又香又軟,因為不用幹活。手背上也沒有別人用煙頭燙出來的舊疤。

電腦檢查完,錢也收下了,他和展慎之就沒有什麽要交接的情報和物證了。展慎之馬上離開他的觀影房間,看來毫無和他接觸的興趣。

喬抒白癱在沙發上,繼續看著電影,把紙幣數了幾遍,聞聞被人用了無數次的錢的臭味,塞進褲子口袋裏。

第二天早上,喬抒白得去給新的跳舞女郎麵試。七點鍾,他自然醒了,穿了衣服走出影廳,在很低的氣溫裏走了一段路,回到那棟暗紫色的,充滿香薰味和酒氣的大樓。

星星俱樂部的跳舞女郎,選拔標準很高,女郎入職前要經過好幾次的麵試。麵試考察女孩子的儀態,舞蹈展示,其他才藝,問答等等。

這是招新女郎的第三次麵試,入圍的隻剩下十五人。今天最後選出的十人,要帶去給曾茂進行最終麵試,挑選正式女郎的名單。

喬抒白和金金、以及馬戲團的負責人一起,坐在四樓麵試小廳的方桌後麵。

女郎一個個進來,跳上次麵試發給她們學的舞蹈。

第七位的麵試結束之後,金金去領第八個求職的女郎。不知怎麽,過了五分鍾,她才回來,低聲告訴喬抒白:“好奇怪,她沒有來。”

第八個女郎叫梅蜜,喬抒白對她印象很深刻,她長得非常漂亮,有一頭飄逸的紅色直發,眼睛是天藍色的,從言語中能夠感受出她對獲得這份職務的渴望。

喬抒白從電腦裏翻出她的完整簡曆,在第九名求職女郎進來前,看了一眼。

梅蜜住在二號大街九號巷的102室,二十一歲。簡曆後是大量的生活照片。

喬抒白看著屏幕,把照片往下滑,一股熟悉的感覺湧上他的大腦。他盯著梅蜜生活照,突然想起,咪咪在私下也喜歡穿和梅蜜同樣的緊身吊帶上衣。

咪咪和喬抒白說過,這種吊帶很便宜,沒宵禁前在夜市上九塊錢就能買一件,在房裏穿很舒服。許多家長覺得這樣的衣服太暴露,不過反正她又沒有父母管著,她不在乎。

當時她就穿著這樣一件黑色的吊帶,逼迫喬抒白幫她刷卡開門,溜到室外的消防樓梯吸煙。

喬抒白問她穿得這麽少冷不冷,咪咪說不冷,而後吐著煙圈這樣告訴喬抒白。她雪白的手夾著香煙,細細的煙霧在冷空氣裏往上飄。

——而上一場麵試是在三天前,當時梅蜜還蹦蹦跳跳地出現在麵試廳,一副很有活力的模樣。羅茲已經死了兩周多了。

接下來的麵試,喬抒白都沒能好好地集中注意力。

結束後,他走到沒人的地方,按照簡曆上的號碼,給梅蜜打去一個電話。號碼無人接聽。

他想了想,把事情告訴了展慎之,展慎之答應他,會去梅蜜住的地方看看。

喬抒白覺得壓抑,看了看時間,是中午十二點,他想散散心,走出了俱樂部,外頭是大晴天。

天幕模擬的太陽光很亮,喬抒白天天待在沒光的地方,隻覺得很刺眼,走到了屋簷下躲了躲光,沿著俱樂部旁邊的商業街走,想去買杯合成蔬菜汁喝。

經過門麵小小的美發店和披薩店,有一家門口寫著清倉的女裝店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推門進去,中間一排打折的架子上掛著不少緊身吊帶,還有一些女孩子的內衣。

可能是因為今天想起咪咪,讓他覺得恍惚,他心裏浮現了一個有些荒謬但好像不是行不通的想法。

見喬抒白站在架子旁一動不動,原本在看電視劇的看店女孩兒抬起頭,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問:“給女朋友買嗎?”

“給我姐姐,”喬抒白看向她,對她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她身高體重都和我差不多,請問能不能幫我拿一下合適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