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小謊言(二)

房間角落放了一瓶線香,橘色的小光點隨時間慢慢下移,釋放出催眠的熏香味。

展慎之沒能馬上接受喬抒白的說辭。

因為他的記憶中找不到任何和“第一次”有關的內容,懷疑喬抒白在欺騙他,就像楊雪所說的那樣。

但喬抒白的模樣又實在不像作偽。

“我們做了多少次?”他忍不住問。

喬抒白像被冒犯了,不情不願地開口:“那我怎麽我記得住呢,你一直要……”

“算了,”他又幽幽地說,“你都不記得了,就不要多問了。知道了又怎麽樣呢?什麽都不會改變了。我們以後隻做普通的警察和線人,我不會奢求什麽的。”

他說得誠心誠意,又垂頭喪氣,展慎之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對待他,覺得喬抒白仿佛感情格式化前的自己留下的遺孀。

如果喬抒白說得是真的,於情於理,展慎之都覺得自己有責任對他好些。

畢竟,展慎之占有了他的身體,又辜負了他們的承諾,而且喬抒白出身不好,沒有社會地位,展慎之不照顧他,就沒人能照顧他了。

展慎之思索許久,卸下少許防備,對喬抒白說:“我們在暮鍾道見麵的時候,你好像已經知道我被格式化的事了,楊校長找過你?”

他想知道楊雪對喬抒白的說辭。

沒想到喬抒白卻睜大了眼睛:“楊校長?我不認識。”他猶豫了幾秒:“……是展市長找我的。”

“展市長知道我們在一起之後,就來找我。他侮辱了我一通,告訴我,你是人類和勞工體的混血,情感可以被格式化,馬上就記不得我了,我和你是不可能的。又拿我以前當線人的事威脅我,逼我繼續在何褚手下,給他做臥底。”

展慎之怔了怔,驟然反應過來喬抒白話語間的意思——楊雪替展慎之做了格式化處理,但決定是展慎之的父親做的,楊雪隻是執行。

在上都會戰術與科技學校的十年中,楊校長總是給展慎之一種暗示,她和展慎之父親的交情並不深,展慎之可以完全信任她。

展慎之還在學校時,楊校長給了他實驗室的進入許可,像母親一樣關懷展慎之。她是展慎之唯一敬重、願意訴說心事的人。展慎之也的確同她說過許多次,他認為父親身為耶茨唯一的永生人,卻不願好好治理城市,成日缺席政務,乘坐私人躍遷飛船回地球,隻為討好那些遠在宇宙另一角落的政要,不是合格的市長。

那時楊雪同意了他的看法,她說她認同“耶茨需要更好的長官”。

原來這些並不是真的,楊雪也隻不過是展市長的一名忠誠下屬。對她來說,展市長的命令,比展慎之的意願優先許多。

展慎之心中生出一種悲涼的憤怒,這怒火很淺,薄薄一層,覆蓋在他的心髒上,就像他其實並不意外。

楊雪隻是給他上了一課:隻要他的父親還是市長,他還是被父親的羽翼覆蓋著的展慎之,便沒有誰是他能真正信任的。因為他根本不足以強大到使人交付信賴,除了——展慎之將目光轉向身旁那個瘦小的人。

喬抒白看著地麵,不知他信了幾分,正發著呆,忽然聽見展慎之開了口:“給我做格式化處理的人,告訴我,你瞞著我殺人。”

“我當然沒有,”喬抒白抬起頭,仗著展慎之不知道自己是永生人,義正詞嚴地撒謊,“要是我真的殺人,展市長大可以把我抓起來,怎麽不把我關去監獄呢,殺人是犯法的。”

展慎之的表情很複雜,沒有說話。

喬抒白揣測著他的心情,靠近他,關心地問:“展警督,他們格式化你,是經過了你的同意嗎?”

展慎之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沒有,騙我說醫療艙是檢查身體的新儀器。”

喬抒白立刻道:“那他們才是騙你。”

展慎之“嗯”了一聲,麵容變得很平靜,近乎於漠然。

他看著喬抒白,突然叫他的名字:“你為什麽還願意做我的線人?”

喬抒白愣了一下,心想,這果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展少爺會問出來的問題,笑了笑:“我要生活啊,我又不是你。不是前天晚上都跟你說了嗎,何總要是知道你不喜歡我,我對他來說就沒用了。”

“而且展市長也沒有不讓我做你的線人,”喬抒白告訴他,“他下午給我打電話了呢,隻警告我別勾引你——”

“——你以前勾引過我嗎?”

展慎之問題如此直接,表情卻很正經,喬抒白被他問得愣住了,有點結巴地說:“我,我沒有。是你先……”

喬抒白不知該如何去描述過去,好像誇張的語言都不怎麽合適,可樸實地去形容,又很蒼白。

展慎之最等不及,追問:“我先怎麽?”

喬抒白隻好幹巴巴地說:“你先對我很好,給我錢花,抱著我睡覺,說喜歡我。”

“是嗎?”展慎之好像買賬了,語氣裏出現了一種在喬抒白看來可笑的、未經世事的天真,一知半解地問喬抒白,“那你也很喜歡我嗎?”

喬抒白看了他半晌,在他起疑前開口。

“當然很喜歡,不是都說了嗎,我們在談戀愛,”喬抒白的臉上有淡淡的紅暈,看著展慎之,埋怨,“你說前哨賽之後會回摩區找我的,你也沒有來。”

喬抒白看起來很不開心,好像他們真是一對曾經很相愛的情侶,但展慎之把所有誓言都忘了。

展慎之想了許久,靜靜在心中做了決定。

他抬起手,想先盡一個男友的職責,去碰碰喬抒白的臉,但他發現自己並不知道怎麽碰,因為喬抒白的臉太小,也太漂亮,像一件精致的人偶玩具,仿佛展慎之稍加用力,便會損壞他的麵容。

甚至不禁讓展慎之想,這麽纖瘦的身體,是怎麽承受那麽多次激烈的情事的。

喬抒白注意到他的動作,眼睛睜大一點,看著他,問:“怎麽了?”

他的瞳仁又大又黑,靠近展慎之少許,展慎之聞見他身上的淡香,看到他的手也抬起來,試探地搭在展慎之的手背上,問:“你想起什麽了嗎?”

喬抒白的指尖冰涼,手指細長。他按著展慎之的手,展慎之便還是輕輕用指腹貼住了他的左臉。

喬抒白的臉微微溫熱,像加熱過的瓷器,迫切地看著展慎之,又問了一次:“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啊?”

他的姿態急切,幾乎要撲到展慎之懷裏。

展慎之說“沒有”,喬抒白的肩膀便失望地耷拉下來,手也垂了下去。

“喬抒白,”展慎之想清楚了,對他說,“我以前是怎麽和你承諾的,你告訴我,我可以接著做,我會保護你。”

喬抒白抬起了臉,愣愣地看著展慎之。

“我們像以前一樣,有任何事,你都要首先相信我,”展慎之頓了頓,提醒他,“但你不能騙我。”

雖然展慎之感到,在這所有人都在欺騙他的世道裏,喬抒白已成為最不可能對他說謊的人。

喬抒白沒有馬上欣喜若狂,他似乎並不太理解,問展慎之:“真的嗎?為什麽。”

“真的,”展慎之回避了後一個問題,因為回答起來太過複雜,“不過我們得先瞞著我父親,以免他又對我做什麽,還有,他讓你做的事,你得都告訴我。”

喬抒白眼中都是不解,像覺得展慎之在玩過家家,不過最後還是妥協了:“好的。”

“謝謝你。”他對展慎之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來,嘴唇微微翹了翹。

展慎之不知他想要什麽,有些猶豫地問他:“你要我抱你嗎?”

喬抒白看上去也有些動搖,想了幾秒,才說“好啊”,他靠近展慎之,把臉貼在展慎之胸前。

他連呼吸都是很柔弱的,經不起一點粗暴,手輕輕地抱著展慎之。

展慎之從未和人有過這樣的親密動作,雖全然不排斥,但也不大自在,怕一用勁就把喬抒白捏碎了。

但喬抒白好像抱得投入,展慎之就把手輕搭在了他的腰上。

兩人抱了一會兒。

喬抒白實在覺得很怪,而且展慎之的放在他腰上的手越扣越緊,他便鬆開手,想說“有點熱”,沒想到抬頭時,展慎之恰好低頭,他的嘴唇擦著展慎之的下巴蹭過去。

展慎之又誤會了,臉朝他壓下來,吻住了喬抒白的嘴唇,一邊親,還一邊說:“我記不清了。是這樣嗎?”

喬抒白驚得不知該怎麽反應,下意識搭住了展慎之的肩,承受著他像小狗一樣的莫名其妙的吻。

展慎之體溫高,貼得太緊,熱氣快把喬抒白蒸熟了。他吻著吻著,忽然輕鬆地把喬抒白抱起來,麵對麵抱著走到休息室的軟榻邊,將喬抒白放在**。

喬抒白嘴唇都被吻腫了,腰被捏得生疼,浴袍帶子散開,布料從肩頭滑落。

他根本不明白,為什麽突然之間就成了這樣的情況,心髒狂亂地跳著,大腦中瘋狂地響起警報,瞪著展慎之,看他無所察覺地朝自己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