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餘溫
安德烈的工作室中僅剩的溫暖,也被門外的冷氣稀釋了。電腦屏幕繼續閃動著,倍速播放攝像頭記錄下的畫麵。
空氣如同一種無色無味的冰冷的膠體,黏稠地拉扯住喬抒白的四肢。喬抒白定在原地,腦海的潮水終於退去,浮現出第一次來二號大街九號巷102室時,安德烈對他含糊地一語帶過的身世——由養父母撫養長大。
養母離開後,養父將這套房子留給他和梅蜜,不再住在傷心地。
由頭至尾,安德烈從沒說他的養父離開了九號巷大樓。
中年保安把目光從喬抒白臉上移開,看向安德烈,叫他的小名:“安迪,什麽時候交了新朋友,怎麽不告訴爸爸?”
他白色的襯衫染滿汙漬,粗硬的黑發裏密密地夾雜著銀絲,眼白渾濁,眼睛一轉,親切地笑起來,咧嘴露出一口蠟黃的爛牙。
安德烈如同一隻被馴化的小型獸類,柔弱地喏喏道:“爸爸,你讓我盡量不要和你說話。”
“喔,我想起來了,是的,”他的養父點點頭,唱詩似的誇張地說,“你做得對。”
喬抒白緊緊盯著他令人作嘔的牙齒,展慎之的聲音又響起:“我聯係了方千盛,他帶了一支突擊小隊正在過來。拖著,別激怒他。”
喬抒白發現自己很難理解展慎之說話的內容,也分辨不清他的語調,甚至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引得安德烈的養父朝他看來。
喬抒白下意識將視線往下移,猛然看見了一小塊黑色。
安德烈的養父戴了一雙手套。手套大約長到手腕上方五厘米,起了球的黑色布料包裹著厚實的手,幾乎要被粗大的指關節勒破。
在路易酒店,喬抒白趴著擺出難以啟齒的姿勢,吐出叫聲,遭受Fred羞辱的晚上,Fred打開的視頻裏,也有這樣一雙指尖凝結著硬塊汙垢的黑手套。
Fred把喬抒白送給咪咪的藍色戒指放在手心,將台燈的光照在戒指上,好讓喬抒白更容易地看清它。
Fred炫耀戰利品,尖聲譏諷他在軟件上捕獲的都是**的妓女。
喬抒白的眼神被黑手套的指尖牢牢地吸住,記起咪咪收到戒指時的表情。
咪咪喜歡藍色,所以她很開心。所有在摩墨斯星星俱樂部裏工作的跳舞女郎,她們的快樂都很簡單,收到薪水的短信提示,俱樂部每月的公休,耶茨每季度的雨天,穿上漂亮的衣服走上街頭,因收到禮物而忘記現實煩惱的刹那。
在此間,喬抒白也將一切串聯了起來:
梅蜜在九號巷大樓裏消失。
失蹤女孩在大樓對麵商鋪有消費記錄。
實際出資人要層層遮掩自己的身份。
Lenne和Fred將線索指向像麵紗一般的馬士島區。
還有這棟位於摩區罕有的僻靜區域的,厚實到怪異的建築本身。
他終於有了答案。
喬抒白抬起頭,也對黑手套的主人靦腆地笑起來:“伯父,您好,原來您就是安德烈的爸爸。我叫喬抒白,是安德烈的朋友。”
“你好,叫我哈代。”戴著黑手套的手朝他伸過來,喬抒白抬手和他握了握。
手套很髒,很久沒洗過了,布料理應是柔軟的,卻沾滿了怪異的凝固物。喬抒白聞到腐壞的膠水味,懷疑自己的手也臭了。
“客廳裏那些垃圾食品是安迪讓你買的吧?”哈代慢吞吞地說,“這孩子,就愛偷偷吃我不讓他吃的東西。”
喬抒白禮貌地衝他點點頭:“不好意思,我下次不買了。”
安德烈大概信以為真,在喬抒白身後發出不滿的嗚咽。哈代掃了他一眼,他便噤聲了。哈代又開口:“你們是怎麽認識的?除了梅蜜之外,安迪還沒交過朋友。”
“我是星星俱樂部的舞蹈女郎領班,安德烈擔心梅蜜,聯係我詢問,一來二去,我們成了朋友。”
哈代眯起眼睛,過了幾秒,突然大笑了兩聲:“誤會。梅蜜沒失蹤。我已經聯係到梅蜜了,她在馬士島區度假呢。”又對安德烈道:“等我們搬到馬市島,就能見著她了。”
喬抒白回頭看了安德烈一眼,他臉色蒼白,坐在椅子上,縮著肩,天真地點點頭:“好的。”
“你們要去馬士島區嗎?”喬抒白主動加入了話題。
哈代說是:“在這兒待得太久了。”而後話鋒一轉,突然問:“安迪,你還沒帶你這位小朋友在家裏逛過吧?”
安德烈“啊”了一聲,哈代說他真沒禮貌,冷不丁湊近,下巴上蓄起的胡須幾乎要戳到喬抒白臉上:“安迪,你好好工作,我帶抒白參觀參觀,怎麽樣?”
安德烈嗯嗯啊啊的,把頭轉回了屏幕。
哈代貼著喬抒白,輕聲耳語,熱乎乎的臭氣噴在喬抒白耳廓上:“你看你前兩次來,沒待多久就走了。”
“……喬抒白。我怎麽說的?”展慎之忽然低聲提醒。
線人守則第一條,不要擅作主張涉險。
喬抒白很希望他的監視器能有靜音功能,沒理會展慎之,跟著哈代走出了工作間,看哈代關上了工作間的門。
哈代比展慎之矮了半個頭,身體很寬,像一塊豎放的磚碑。
房裏陰冷昏暗,他領著喬抒白經過走道,在轉角停下來,低頭看著喬抒白,以一種粗而低沉的聲線對喬抒白說:“貝蒂,你真該去當個條子。可惜差個搭檔。”將手重重在牆上某處拍了兩下,牆麵“嘎達”響了響,突然往外彈了一寸。
黑色的手套勾開牆麵,厚牆裏藏著一條狹窄的石道,石道內如冰窖一般冷,白氣從裏頭噴出來。
喬抒白被凍得閉了閉眼,安靜地轉頭,看著哈代。
“想跟我進去看看嗎?”哈代咧嘴一笑,“把你右邊口袋裏的東西和手機都丟在地上。當然,要是你想斷條胳膊,被我拖進去,也可以不丟。”
在展慎之近乎威脅的阻止聲中,喬抒白把電擊器和手機都扔了。哈代拿一個小儀器對著他上下掃了掃,道:“比條子幹淨多了。”
走進石道,沒走幾步,喬抒白的雙手止不住地發起抖來。
哈代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你冷嗎,貝蒂?”
“你什麽時候知道是我的?”喬抒白問。
“你第一次來,”哈代繼續往前走,聲音又冷又邪性,“你的痣真漂亮,腰又細又白,真看不出是個男人。”
他站定了,回頭注視著喬抒白,問:“你也跳舞嗎?”
“我不跳。”
“那你懂不懂舞蹈?”他突然指著喬抒白右手邊的豎長條形石磚,靠近他,按了鑲在石上的一個不易發現開關,石道裏突然亮起華麗的燈,磚裏好似也有一盞燈朦朦朧朧亮了起來。
喬抒白才發現這不是石磚,而是一個豎放著蓋著玻璃的透明冰櫃。
或許是因為低溫、濕度和時間,玻璃上凝了一些雪霜,變得模糊,喬抒白靠近了,貼在玻璃上往裏看,看見了一張他熟悉的臉。
咪咪閉著眼睛。
她臉上有淤青,濃密的頭發梳成一個圓髻,穿著不怎麽合身的粉紅色芭蕾服,四肢被固定在一塊黑色木板上,擺出一個芭蕾舞的彎曲暖身姿勢。
“本來我太太放在這兒,她也是個愛跳舞的婊子,跟我來耶茨前是國家芭蕾舞劇團的替補,當妓女賺了不少錢,給我拿來造這棟房子,所以我把她放在第一個櫃子,”哈代滿足地告訴他,“不過釘了太久,前幾個月掉下來了。我就換成了她。”
哈代像個狂熱的講解員,嘴裏噴著唾沫:“這是你的女朋友,對吧?”
喬抒白幾乎沒聽,扒在玻璃上的手被快冰住了,他將手移開一些,又癡癡地看了櫃中一眼,問哈代:“這裏有多少女孩?”
“十三個。”哈代自戀地往前走。
“梅蜜也在嗎?”
哈代突然冷冷瞥他一眼:“梅蜜不在。”
“她真在馬士島了,”他又衝喬抒白咧開嘴,“是我和安迪在馬士島區新房子的第一件藏品,昨天已經運過去了。本來我也不想這麽對我的女兒,可她太不聽話了。”
他惋惜地搖著頭,放慢了腳步,貼近喬抒白,表白一般道:“你是第一個陪我欣賞的人,上次那個條子掙紮得厲害,我把他拖到焚化爐裏,整條道上都是血,我擦了好幾天。還是你識趣,貝蒂。”
“就是報警這一步笨了點,你可把那單槍匹馬來探案的條子害死了,”他咧開嘴,“我連安迪都防了一手,你還想讓警察想找我?”
喬抒白靜靜看著他,他用黑手套拍了拍喬抒白的臉。
臭氣在冰道裏緩慢地擴散著。
“貝蒂,貝蒂,”他搭住了喬抒白的肩,像好兄弟似的,頭撞了撞喬抒白的額頭,深吸一口氣,“你想怎麽死?你真香。丁香花?”
喬抒白默不作聲,他反而更興奮了,躍躍欲試地推著喬抒白踉踉蹌蹌往前走:“我還沒試過男人。你死之前,我們先爽一爽,怎麽樣?”
隱道做在牆與牆之間,有許多轉彎,經過七個女孩兒,他們來到一間有門的稍大的房間。
房間的門很厚,哈代也得用力推,才能推開。
房裏比過道溫熱了些,靠牆有個外形怪異的黑色長爐,連了根通往房間上方的粗排氣管,大概是哈代口中的焚化爐。
厚石塊似乎把信號隔絕得厲害,展慎之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房間正中放著一張大約兩米長的白色工作台,桌上的台燈,喬抒白很熟悉。
“看到這個本子了嗎?”哈代掂掂桌上的一本後冊子,“都是那些婊子的資料。”
另一麵牆疊著許多玻璃櫃,放置各式各樣的閃著銀光的刀具,還有藥和注射劑。
哈代把喬抒白按著坐在工作台右邊的行軍**,走到玻璃櫃邊,嘴裏念叨:“為了讓我們都快樂,我給你打一支肌肉鬆弛劑。”回過頭,朝喬抒白露出一個暗示的笑容:“再來點讓你有感覺的。”
喬抒白微微俯身,將手指放在鞋底的側後方挖著那件堅硬的小東西,聽到了展慎之忽大忽小的聲音:“方千盛……快到……在找……”
喬抒白將想要的東西拿到手,塞在大腿下麵,睜大眼睛,盯著拿著兩支針劑的哈代朝自己走來。
哈代解開他的幾顆襯衫扣子,露出他的手臂,黑色手套摩擦著喬抒白的皮膚。
可能是因為喬抒白一動不動,哈代抬眼問:“嚇傻了?”
喬抒白定定地看著他,嘴唇微抖,引得哈代大笑起來,將第一支針的針尖插進喬抒白的上臂肌肉。
喬抒白除了刺痛和**推入的漲感,什麽也沒感覺到,緊接著是第二針。
“應該一兩分鍾就起效了,”哈代把第二個針管扔在地上,靠近他,粗暴地撫摸著他的臉,“給你用了最好的。”
喬抒白等了一小會兒,微微扭動著,眼神閃爍地看著別的地方。
哈代以為藥效發作,朝喬抒白壓下來,粗糙的胡須蹭到了喬抒白的臉。
喬抒白感覺到哈代的四肢放鬆地壓在自己身上,才從大腿下拿出那件小東西,手抱著哈代的背,慢慢向上移,動情一般,移到他的頸上,迅猛地深重地劃爛了哈代的頸動脈。
濃稠的血漿噴出,糊住了喬抒白的臉。
喬抒白一腳將哈代踹開,疾步後退到焚化爐邊,哈代站著晃了晃,沒有馬上脫力,捂住鮮血四溢的脖子,對喬抒白破口大罵,猛獸一般衝喬抒白衝來,恰在這時,房裏的報警係統響了。
尖嘯著告訴黑手套的主人已有外人入侵。
地板上一扇鐵門移了開來,通往哈代的逃生口。
哈代叫罵著,半跪在地上想向鐵門爬,地上的血多得像下過暴雨後的水潭。
喬抒白看著他如同瀕死的野獸,單手爬行的醜態,抬手將自己的襯衫扣了起來,手臂好像還有些腫痛,不過不打緊。
喬抒白拿起工具台上的鐵鋸,踏過血水,抬腿踩在哈代腰間,哈代手一滑,趴在了地上。
報警器不斷響著,提示房裏的人,麵部識別未通過的方警官已經進入了102室,馬上會找到石道,正在向他們走來。
喬抒白把哈代翻了過來,盯著那雙眼睛,手裏拿著咪咪送給他的防身小刀,一下一下往下捅,腥臭的血肉飛濺在他臉上,他的大拇指抵著小刀的鈍柄,被巨大的反向力頂得腫痛難當。
哈代的頭成了一塊肉餅,皮膚和毛發胡亂地攪在一起,縫隙間露著白骨。
方警官和他的突擊小隊進了冰道。
喬抒白終於珍惜地收起小刀,拿起電鋸,打開開關。他的手心被高功率電鋸震得發麻,切割下那顆臭氣熏天、仿佛淤泥揉成的頭顱,丟進焚化爐裏,按了開啟。
洗幹淨小刀,手又沾了點血,將電鋸在無頭的哈代的黑手套裏塞了塞,裝出全身無力的模樣,癱軟在地,等待方警官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