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過夜(一)

喬抒白第二次參加俱樂部的管理例會,到得比上一次晚。

他心裏有些厭煩,不想麵對同事的閑言碎語,便算好時間,等人都到齊了,才走進四樓的會議室。橢圓形桌邊都坐滿了,隻留下曾茂旁邊的一個位置。

喬抒白默默走過去坐下,曾茂還沒開口,坐在對麵的路淳先道:“前幾天被大少爺開了個光,倒真成菩薩了。”他說話低俗,表情猥瑣,引得旁邊的主管們哄堂大笑。

曾茂倒好些,皺眉“嘖”了一聲:“還他媽開不開會了?”

桌上才靜了下來。

四月份,馬戲舞會加場後,俱樂部其他部門的收益也增了不少。

曾茂誇了喬抒白幾句,問他:“要不要給你招聘一個副導演?”說這是何總的意思,喬抒白的工作強度太大,沒有休息天,怕他累著。

喬抒白本想拒絕,突然心中一動,道:“團裏有一個跳舞女郎,很有做導演的天賦,能不能讓她試試?”

“都隨你,”曾茂擺擺手,“隨便選。”

喬抒白瞥見路淳的臉色變得難看,便對曾茂擠出一個笑容來,大聲道:“謝謝曾哥。”

會議結束後,勞森起身很慢,眼睛一直盯著喬抒白,像是想和喬抒白搭話。

不過曾茂更慢,他盯著勞森,在會議室隻剩三四人時,開口:“沒事就出去吧,我和抒白再聊聊。”

勞森隻好先離開了會議室。

幾天不見,曾茂把頭發染成了金色,看起來倒是比先前年輕了些。

待門關起來,他低聲問喬抒白:“這幾天怎麽沒回房睡?”

“哦,那個,”喬抒白心中迅速地思考著,如果隻說勞森企圖騷擾他的事,似乎有挑撥同事關係之嫌,倒不如破罐子破摔,拿某些人出來用一用,當做擋箭牌,便含糊地說,“住在五樓的話……有點不方便。”

曾茂如他預料地誤解了,作恍然大悟狀,小心地猜:“難道是和展少爺一起?”

“也不全是。”喬抒白道,頓了頓,看著曾茂。

曾茂一反常態,不再是凶神惡煞,仿佛供著尊大佛似的,旁敲側擊:“展少爺很喜歡你?”

“好像是的,”喬抒白對曾茂笑了笑,繼續狐假虎威,“他還跟我說,如果俱樂部有人欺負我,就要幫我出頭。當然,我告訴他,俱樂部的人都對我很好,除了路領班好像對我有點意見。”

下午一點,展警官應該在工作,沒時間管監控。而且展慎之那麽沒禮貌,如果真在看,一定早就和他說話了。

曾茂聽罷,吃驚又敬畏地罵了句髒話。

喬抒白忍不住繼續編造:“展警官說想和我談戀愛,要給我在上都會區買一套房子。不知道算不算是在追我呢。曾哥,你懂這些嗎?”

“……”曾茂眼睛瞪大了,看他一會兒,拍拍他的肩,道,“不錯。”又站起來,到一邊給何總打了個電話,好像輕聲把喬抒白編的謊話全告訴了何褚。

沒多久,曾茂走回來,把手機遞給他:“何總要和你說幾句。”

“抒白,辛苦你了。”何褚的聲音自有一種威嚴。

喬抒白坐直了,聽他在那邊道:“展少爺對我們俱樂部來說很重要。我和曾茂提過了,給你找個副導演分擔你的工作,至於你,就陪展少爺在摩區四處走走,我很看好你。隻要你把展少爺伺候好,得到他的信任,以後我肯定虧待不了你。”

喬抒白連連答應,又壯士斷腕道:“雖然我不喜歡男人,但是何總讓我做的事,我肯定會努力做好的。”

掛了電話,曾茂又告訴他:“路淳那裏,我會再提點幾句。都在一起工作,話說那麽難聽。”

喬抒白感激許久,離開了會議室。

扯了一堆謊,喬抒白倒沒有什麽心理負擔,他來到樓下,把好消息告訴了金金。

最近舞團裏女郎很多,他決定今他就帶著金金,把流程好好熟悉一遍。金金也很開心,回宿舍換了一套褲裝,拿了個電子小本子記錄流程。

她學得很快,下午場時,還有些手忙腳亂,跟局外人似的時常發愣,到了晚場,已經能幫喬抒白排位置了。

有金金幫手,喬抒白明顯沒有前幾周那麽疲憊了。舞會結束,他和金金留在化妝間,說了幾個注意事項,曾茂忽然帶著路淳走了進來。

路淳的表情十分難看,他最近似乎又肥了些,製服襯衫扣子都快崩開,仇視地瞪著喬抒白。

曾茂清清嗓子,路淳不情願地開口:“抒白,我說話是粗魯了點,沒什麽惡意。你別放心上啊。抱歉。”

喬抒白微微衝他笑了笑,手機突然響了,是展慎之打過來的。從後台把喬抒白挑走那天,展慎之把自己正常使用的號碼也存在了他手機上。

雖然不知道展慎之為什麽來電話,喬抒白倒是覺得正好,稍稍得意地給曾茂看了一眼:“曾哥,展警官的打電話。”

他接起來:“展哥?”

“什麽時候下班?快宵禁了。”展慎之在那頭問。

喬抒白愣了愣,道:“馬上就回來。”

“我在俱樂部門口等你。”

掛了電話,他不好意思地對曾茂道:“展哥來接我了,可能急著想看到我了。”

在曾茂的催促下,他從俱樂部正門走出去。

俱樂部門口那條街上有不少垃圾,味道不怎麽好聞。壞了大半的路燈下,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在宵禁警報裏快步穿行。

街對麵停著一台智能的士,展慎之倚在車邊。或許是因為有黑夜和宵禁的保護,沒人注意到他的臉。

喬抒白快步跑過去,坐進車裏。展慎之也坐了進來,喬抒白便湊過去,討好地問:“展哥,你怎麽來了啊?”

展慎之瞥了他一眼,道:“我不能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喬抒白想到白天他對曾茂說的大話,少有地心虛了起來,轉移話題,“展哥,你知道嗎,俱樂部允許我找一個副導演呢,我就挑了金金。”

展慎之沒馬上說話,選了目的地,不是私人影廳,是靠近摩區警局的一個地方。

“這是哪裏啊?”喬抒白又問。

“我的宿舍,”展慎之收回手,的士啟動,“我不方便經常去私人影廳。”

喬抒白“哦”了一聲,等車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那把我在私人影廳放下嗎?”

“你跟我回去。”

喬抒白滿腹狐疑,不知道從哪開始問,便聽展慎之說:“不是說我在追你嗎?”

“……”饒是喬抒白臉皮很厚,被展慎之這麽直接地戳穿,臉也紅起來了。他小聲說:“我就是騙騙他們。路淳說話太難聽了。”

“我沒怪你,正好今天沒什麽事,來俱樂部幫你坐實。”

喬抒白擔憂起來:“萬一市長聽說了……是不是對你不大好。”

“現在才想到展市長是不是來不及了。”展慎之看他一眼。他語氣並不嚴肅,眼神裏好似有些笑意。

喬抒白張了張嘴,他又說:“沒關係。”

從俱樂部到警局宿舍不遠,他們下車時,街上幾乎已經沒有人了。

偵查無人機從遠處飛來,黑暗中探照燈的光四處遊移。喬抒白跟在展慎之身後,走進了陌生的黑色矮樓。

樓道裏燈光昏暗,警員們都已經在宿舍裏待著,走廊很安靜。展慎之住在三樓,喬抒白邊跟著走,邊給老板娘發了消息,說自己今天不回去住了。

他打字太入神,沒注意到展慎之停下來。一頭撞上了去。展慎之身上很硬,像石頭一樣。他低頭看了看喬抒白,扶了一把喬抒白的肩,打開了門。

警局宿舍比喬抒白想象中的小很多,裝修也很簡單,有點像他在俱樂部的員工宿舍。不過一間員工宿舍要住六個人,還是警員宿舍的條件好些。

展慎之的床看起來隻有一米二,不像是能睡下兩個人的樣子。

喬抒白走到床邊看了看,回頭主動地說:“我睡地上吧,展哥。有沒有多餘的被子啊?”

展慎之雙手抱臂,離他很近,用下巴看著他:“沒有。”

“……”喬抒白覺得展慎之又變成他不懂的樣子了,他也猜測不出展慎之想怎麽樣,心裏懷疑展慎之是因為看監控,看到了自己用來騙曾茂的說辭,正在不爽,想要折磨他,隻好說:“那沒關係,我沒有被子也可以在地上睡。”

“我在孤兒特設學校經常這樣,”他其實根本不想睡地上,但看來不得不睡了,隻好裝可憐,想博取展慎之一點點同情,“被同學趕到地上睡,除了有點硬,也沒什麽別的。不過展哥,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枕頭?”

喬抒白說得情真意切,希望展慎之今晚之後不要再記仇,沒有想到展慎之好端端對他笑了。

展慎之幾乎從來沒有對喬抒白笑過,這次笑得莫名其妙。他本來是一個看起來很冷酷的人,笑起來卻有點沒有煩惱,好像確實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沒有經曆過任何磨難的大少爺。

他對喬抒白說:“我睡方千盛房間,他回上都會了。”

喬抒白發現自己臉有點熱,“哦”了一聲,再次強調:“但我睡地上也可以。”

“不用。”展慎之說完,突然抬起手。

有那麽一秒,喬抒白覺得他好像想摸自己的臉,但立刻又像弄錯了似的放下手,看著喬抒白,表情忽然變得不自然了。

喬抒白大腦有些空白。他懷疑自己猜到了什麽,但又覺得不太可能。

——誤會一定會闖禍,如果對展慎之不敬、把他惹毛了,沒有任何好處。

但是喬抒白總是這樣一個不擇手段的賭徒,他永遠管理不好自己的衝動,不經仔細考慮,便開口說:“展哥,你不嫌擠的話,我們也可以一起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