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著火了!快打消防!”

耳邊是火舌跳竄的劈裏啪啦聲,大火猖獗地吞噬著一切可燃物,步步逼近。

尤眠的視線被一片濃霧遮蓋住,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下,刺激性的氣味也伴隨著繚繞的霧氣瘋狂地湧進他的鼻腔裏,窒息感撲麵而來。

死亡是如此的近在咫尺。

命運扼住了他的喉嚨,將他狠狠箍倒在地肆意嘲笑。

走馬燈般回想起這一世自己所妄求的東西時,尤眠忽然隻覺得無趣又疲累。

他曾經渴望的親情和友情在死亡來臨的這一刻終於被揭開了真相。

原來竟是那樣廉價偽裝的東西。

尤眠閉眼前漠然想道,他不要了。

尤家華麗奢靡的別墅在一場意外大火中倒塌,無重輕傷,隻有一例死亡。

呼吸。

大口呼吸。

尤眠緊緊蹙著眉,額頭都沁出細汗,隻見他胸膛猛地起伏一瞬,潔淨淡雅的氣息被吸入鼻中,忽的,男生睜開了雙眼。

暗紅色的書房家具映入眼簾,空氣中飄**著的是蘭花的清香,溫馨寧靜。

耳邊嘈雜的人群尖叫呼喊聲與火場的死亡倒計時般的恐怖響音都消失在頃刻間,眼前沒有跳動的大火,更沒有嗆人的濃霧。

這裏居然是還沒被那場大火吞噬的尤家書房。

死亡的後怕還回**在尤眠的心頭,可還不等他回過神,耳邊便傳來尤際遠嚴肅的聲音。

“幫小霖這件事,你到底答不答應?”

寂靜古板的書房氣氛被男人打破。

“那個綜藝劇本我看過了,年輕人去談談情說說愛也是好的,主要是小霖想去,你陪陪他。”

尤際遠板著臉坐在兩米長的大紅酸枝書桌後,他望向尤眠的表情十分冷漠,與其說是父親,不如說更像一個自私善於剝削的老板。

尤眠握緊木椅扶手依舊沉默,他愣神幾秒後開始竭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心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明明已經死了……可如今卻回到過去,坐在了尤家的書房裏。

那場意外大火就發生在尤眠拒絕尤際遠的條件之後,同時也吞噬了他所有的未來。

但在瀕臨死亡的那幾秒走馬燈裏,尤眠發現了自己存在的世界竟然隻是一本書。

書中主角就是在成人禮當天被接回尤家的真少爺白霖,而他則是那個處處襯托主角的跳梁小醜。

所有尤眠以為的好友和親人都從白霖被接回的那一夜起瞬間倒戈,態度轉變之快令人咂舌。

所有人開始指責尤眠鳩占鵲巢,搶走了白霖的幸福人生。

書中內容也全部圍繞著白霖,尤眠匆匆翻過,發現原書中的自己並沒死於一場大火,而是在參加完一場戀愛綜藝,被榨幹最後一點利用價值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此刻,尤眠發現自己竟然又回來了,回到這個讓他無比厭惡的地方。

男生垂著眉眼沉默地坐在書房中,卷曲的黑發夾雜著幾分栗棕色落在白皙額頭,翹鼻薄唇,是極引人注目的出挑長相。

畢竟是養了十幾年的孩子,看著尤眠驚魂未定的表情尤際遠以為是條件過於苛刻,便難得開口解釋了一句:“尤家的東西本來就是小霖的,現在他也回來了,把你名下的所有股權都還給小霖是……”

不等尤際遠說完,一直好似遊離著的尤眠忽然抬眸望了過來,直視著書桌後的蒼老男人,冷聲道:“是理所應當的。”

尤際遠訝異地看向尤眠,話說一半被搶了也沒惱,倒像是覺得有些意外。

書房裏沉默幾秒,尤際遠收斂表情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綜藝和參賽的事情,你都好好想想。”尤際遠咳嗽幾聲,繼續說:“不要太善妒,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東西搶也搶不來。”

尤眠坐在椅子上聞言心中情緒複雜萬分,到底為什麽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搶走什麽。

前一世,尤眠在其他人或明或暗的指責下對白霖抱有歉意,步步退,步步讓。

直到尤際遠提出讓尤眠代替白霖作假參加美術比賽,尤眠才意識到這一切到底有多麽荒謬。

但要說壓死尤眠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書中提到的尤家收養他的真相。

原來從始至終,他都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一個選擇,就連叫了十多年的父母都將他視作一顆棋子。

一顆保護白霖不受外界傷害的棋子。

難怪他從小被綁架無數回,多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尤際遠和白佩蘭用贖金救回他時眼底的慶幸到底是在想尤眠平安歸來,還是在想幸虧不是白霖被綁架。

尤眠輕閉雙眼緩緩呼出一口氣,或許是激動,也或許是驚詫訝異,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重生一世,他不想再去糾結於這些事情了。

“我答應你的條件。”尤眠睜眼抬眸站起身,直直望著尤際遠,眼底卻再也沒有對父親的孺慕和渴望認可。

尤際遠被尤眠的目光刺到,不知道為什麽臉部肌肉一顫,眼皮也跟著一跳。

嘴邊原本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尤際遠怔愣幾秒後隻道:“這才像話。”

尤眠說完後刻意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

上一世的尤際遠被他駁斥後怒極摔門而去的情況並沒發生,所以連帶著幾分鍾後的大火也沒出現。

擺在書房玻璃櫃上的銅色時針正一分一秒地走過,選擇導致結果,尤眠心底的最後一絲忐忑也徹底消失了。

“我可以答應你說的所有條件。”尤眠抬步走到書桌前冷靜道,他不再稱呼尤際遠為父親。

姿勢使然,坐在書桌後的尤際遠甚至需要抬頭才能直視尤眠的雙眼。

此刻的尤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尤際遠心中疑惑,但如果真要較真,卻也挑不出到底哪裏不一樣了。

尤際遠眯起眼睛,等待著尤眠的下文。

尤眠抬手將尤際遠麵前的合同翻開,不等尤際遠反應,男生立刻從筆筒裏抽出一根鋼筆在股權轉讓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毫不猶豫。

“我會離開這裏,離開尤家。”

哢噠一聲輕響,鎏金筆蓋被蓋回鋼筆頭上,尤際遠聽到這聲響後不禁心也跟著一跳。

“你這是什麽意思?”尤際遠擰眉質問。

尤眠將合同文件夾合上,接著很柔和的一笑,沒有絲毫的攻擊性卻足夠讓尤際遠愣住。

“意思是,我知道你們一開始就在領養手續上做了手腳。”

“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尤眠很淺的彎了彎眼睛,說:“再見,尤先生。”

尤際遠瞪大雙眼想拍桌,但不知道為什麽當下隻能抖著手臂握著那份股份轉讓合同一動不動,表情是還沒回過神的過度驚訝和惱怒。

“你……!站住!”尤際遠扯著嗓子喊。

尤眠幾步走到書房門口,等拉開門後他轉身輕聲道:“從來不是我欠白霖一個道歉,而是他欠我一聲謝謝。”

書房裏尤際遠的聲音很大,很快就引來了汪茂管家。

鷹鉤鼻的中年男子踏著小步子飛快地趕來,見到尤眠後汪茂的表情極度冷漠,像是在看一個尤家裏多餘出來的零件。

對方煩悶的表情太過明顯,以至於以往尤眠總會避讓著不想和這位管家有過多的接觸。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尤眠絲毫沒有停留,徑直走下樓梯。

身後的尤際遠在衝著汪茂喊,“攔住他!翻了天了!”

汪茂聞言收回原本要往書房走的步子,轉身就追上尤眠。

尤眠走下一樓,看見了正坐在餐廳裏吃飯的白霖和晏庭軒。

氣氛一片靜謐,看來樓上的爭執聲並沒傳到這裏。

穿著高定白襯衫的瘦弱男人坐在柔軟高凳上握著刀叉優雅地切牛排,旁邊還坐著一位身著精致妥帖黑西裝的俊美貴公子。

聽到腳步聲後白霖抬頭望了過來,身側陪著他吃飯的晏庭軒也聞聲轉頭,隨即目光一頓。

白霖的嗓音很刻意,驚訝很做作。

“尤眠,你也在家啊。”白霖忐忑地望向站在尤眠身後的汪茂,皺眉無措道:“汪叔太忙可能忘記你了,午飯隻準備了一份,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啊?”

晏庭軒一句話也沒說,撐著下頜坐在白霖旁,眼底的厭煩盡顯,濃眉下的黑眸微凝,似乎在思索如果尤眠上前和他搭話自己該怎麽拒絕。

晏庭軒是他們這群朋友裏行事最浪**的花心少爺,經常被調侃成衣冠禽獸。

在律所的案子上晏庭軒永遠勢在必得,是鋒芒畢露的富家貴公子,可一旦深究他的感情生活,那便是一團糟。

但那都已經是從前,如今的晏庭軒寸步不離地跟在白霖身後,儼然一副收心癡情模樣,誰看了不說一聲妙。

尤眠不理解外人總愛把他和晏庭軒之前的發小朋友關係理解歪曲成曖昧與緋聞,也曾試圖向晏庭軒解釋過。

但裂痕一旦產生就難複原。

如今的尤眠也不想去挽回這段友情了。

於是麵對白霖的刻意挑釁,尤眠隻是淡淡垂眸,表情波瀾不驚。

尤眠過分漂亮的長相早在他上學時就傳開了,當時晏庭軒和尤眠還是出雙入對的好朋友。

男生避開汪茂試圖拽他的手,鴉睫一斂,波光豔絕的雙眸一撩,冷漠疏離地開口道:“別碰我。”

這一聲不但讓汪茂愣住,連晏庭軒和白霖都詫異幾分。

尤眠向來溫柔,對誰都是一副淺笑模樣,鮮少有這樣冷言冷語的時候。

在白霖回來後所有人發現了尤眠的善妒又心計,沒想到此刻尤眠連最後的遮羞布都不要了。

晏庭軒見狀便壓低眉頭,冷冷開口道:“尤眠,汪叔不是你能隨意發脾氣的人。”

白霖怯怯地說:“汪叔,尤眠可能隻是心情不好,他不是故意的。”

汪茂在尤家當了半輩子的管家,輩分上被喊一聲叔,也端起長輩的架子。

沒想到尤眠今天居然敢這麽囂張。

可還不等汪茂皺眉,尤眠便換好了鞋側身道:“是心情不好,但也是故意的。”

氣氛瞬間凝滯。

晏庭軒蹙眉嘖了一聲,高個健壯男人不耐煩地起身問:“你到底怎麽了?”

尤眠的琥珀色眸子一眨,冷意消散幾分,男生又重新掛起往日熟悉的柔和笑意,但說出口的話卻依舊冰涼。

尤眠看都沒看晏庭軒一眼,視線掃到那抹白色身影。

“白霖。”尤眠很坦然地笑著說:“我不陪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