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遠處的炮火聲隆隆不斷,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機甲隊在為他們爭取著時間。長而浩**的隊伍沒有再停下，大家都爭分奪秒地往前走著，整條地道都是人的粗重喘息聲。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但戚灼心中始終有些擔憂，隨時注意聽著地道外的動靜。雖然今天是21號, 但隻有星艦順利啟航後他才會徹底放心。
隊長不斷給眾人打氣：“快了，再一個小時就到了, 大家忍一忍，再堅持一個小時——”
戚灼看到他突然按住了耳機, 臉上神情也變得緊繃。他意識到了什麽, 立即停下腳步，就見隊長對著人群一聲狂吼：“趴下！”
同時地道前後都響起其他隊長的高喊：“趴下！”
“都趴下！”
“趴下！”
……
戚灼迅速轉身從男人手裏抱過季聽, 一邊往地上撲，一邊對著還直愣愣站著的男人大喊：“快趴下！”
他的聲音瞬即被淹沒在驟然響起的劇烈爆炸聲裏。
飛濺的泥土碎石落在頭頂氈板上, 將那些遮擋物壓塌，天空出現在頭頂。隻見天幕上交織著黃藍色的激光炮火，一片黑壓壓的機甲正從遠方急速壓來，而那條原本隱藏地下的通道也徹底暴露, 蜿蜒漫長的深溝裏全是人，前後都看不到盡頭。
連接的激光落下，地道裏的人躲無可躲, 斷肢殘軀和著泥石四處橫飛，慘嚎哭叫聲響徹一片。
“……有段通道沒有了遮擋物，被巡邏的螅人發現了……”
“我們機甲隊拖不住了, 螅人機甲都在往星艦場趕, 你們快跑！快跑！”
“撤撤撤, 讓所有人自己跑向星艦場！分散, 告訴他們要分散！”
“我們隻有十幾架對空高射激光炮，注意保護炮手！”
……
隊長沒有再使用耳機，而是打開了外放，戚灼距離他近，聽到指令的瞬間便抓住季聽往溝沿上推。
一道激光落在他們身旁不遠處，戚灼被震**得站不穩，趔趄著摔倒在地上，推了一半的季聽也跟著掉了下來。
“哎喲。”
“啊啊。”
背包裏的狗蛋跟著戚灼摔在地上，也在驚慌大叫。
不遠處的地道已經被夷為平地，泥土如同漫天冰雹往下落，炮火聲裏夾雜著隊長們的嘶聲叫喊：“快跑，自己往星艦場跑！快跑！”
戚灼爬起身，繼續將季聽往溝沿上推，他們身旁的男人卻伸手來接季聽：“我帶他跑！”
戚灼也不推辭，鬆開季聽就往溝沿上攀，餘光瞥到旁邊的育嬰箱，想到狗蛋的奶粉尿片都在裏麵，便也伸手提上。
人群紛紛爬出了地道，在那些不斷落下的炮火裏朝著星艦場方向飛奔。
“哥哥，哥哥，蛋蛋。”季聽上半身越過男人肩頭，驚慌地朝戚灼伸出雙手。
戚灼大聲吼道：“我會跟著的。”
他背著狗蛋，提著育嬰箱，緊跟在那名抱著季聽的男人身後。季聽一直麵朝後方盯著他，隻要發現他距離拉遠便緊張得不行。
狗蛋被那些不斷落下的泥土砸得縮起脖子，啊啊叫個不停，戚灼便取下背包，將狗蛋按下去後拉上大半拉鏈，接著再重新背上。
螅人機甲群已經飛到，不斷朝人群發射激光炮，在地麵上炸出一個個深坑，而那一塊奔跑著的人也跟著從地麵消失。好在納鷹軍和自由軍的機甲隊也追了上來，在空中和它們展開了激戰。
“小玲，小玲你還跑得動嗎？舅舅背你。”戚灼突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他邊跑邊轉過頭，看見是那名在孤島上遇到過的青年，正蹲下身背起一名小女孩。而他扶著的那名男人，也正是他那名被螅人播種過的姐夫，應該是受了傷，捂著小腹，腳步踉蹌地跟著前進。
砰砰砰！
一連串粒子彈擊來，在那三人身側打出一排小坑。戚灼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後背衣物上出現了幾個小孔，無聲無息地撲倒在地。
“姐夫，姐夫……小玲，你爸爸受傷了，快幫我扶他。”
戚灼見那青年驚慌地蹲下身，和那大哭著的小女孩一起要繼續攙扶男人，便衝著他大吼：“他已經死了！別管他了，你們倆快跑！快跑！”
戚灼腳步不停，不斷喘著粗氣，汗水從額頭淌落，蟄得眼睛生疼發紅。他已經見過那男人兩次死亡，上一刻還精神十足地在避難所裏排隊，這一刻就已經成了一具屍體。他心中既憤怒又絕望，如果現在手中有那麽一挺對空高射激光炮，他將毫不猶豫地朝著那些螅人機甲開火。
現在所有人能不能活下去都是看運氣，戚灼不相信自己的運氣，覺得這樣不行。
他轉著頭打量四周，看見曠野右邊便是懸崖，靠邊的位置生著一棵粗壯的大樹，發現這就是他和季聽曾經躲藏過的地方。
他正在回憶這裏有沒有能繞去星艦場的路線，就聽到前方季聽發出了一聲驚叫。他心頭一緊，好在發現他們並沒有遇到危險，隻是那男人一腳踏翻了塊石頭，和季聽一起摔在了地上。
季聽滾了半圈後爬起身，去扶那男人，戚灼也加快腳步衝了上去。
“沒事吧？”戚灼問。
“沒事。”男人立即就要站起來，卻發出一聲痛呼又蹲了下去。
“糟了，我的腳扭了。”他臉色蒼白地對戚灼道。
戚灼知道現在絕對不能停下，便抓著男人胳膊往上提：“起來，我扶著你走。”季聽也去攙他的另一條胳膊。
男人咬牙站起身，身體都在發顫，額頭上的冷汗一顆顆往下滾。戚灼懷疑他傷到了骨頭，但現在也沒法查看，隻將他胳膊橫過自己肩膀，扶著他一步步往前走。
三人的速度慢了下來，不斷被後麵的人超過。季聽個子太矮，沒法像戚灼那樣架著人家的胳膊，他試著去摟了下男人的大腿，發現沒有什麽用，終於還是放棄，隻去幫著戚灼拖育嬰箱。
後麵傳來慘叫和驚呼，戚灼轉頭，看見十幾架螅人機甲正橫成一列朝前方推進，並對著下方人群用粒子彈進行掃射，一片片的人便中彈倒下。
“救命啊！”
“快跑，不要停下，快跑。”
……
轟！
一道激光從地麵射出，擊中了其中一架螅人機甲，那機甲的頭顱頓時被擊得粉碎，金屬碎片如同雨點般亂飛。
另外兩架機甲立即轉身，衝著發射處的位置放出光炮。那裏有幾名炮手，正扛著對空高射激光炮往後方狂奔，並一頭撲進了旁邊的壕溝。
砰砰兩聲巨響，他們身後被激光擊出了兩個深坑。
戚灼一直看著那兒，直到看見煙塵背後有幾道人影在晃動才放下心。
但那一橫列的機甲還在往地麵掃射，前進速度不快，卻也離他們越來越近。男人拖著條傷腿轉頭看了眼，清楚自己無論如何是跑不掉了，便麵色慘淡地對戚灼道：“你們跑吧，快跑，別管我了。”
戚灼沒有應聲，又看向了懸崖邊上的那棵樹，突然道：“走，我有個地方可以藏一下。”
這兒離懸崖不遠，他們很快便到了。戚灼原本還想問男人的行李裏有沒有繩子，卻驚喜地發現他們上次使用過的那條繩子居然還在，就亂七八糟地堆在大樹下方。
“哥哥，這裏是我們上次爬過的地方呀！”季聽也認出來了這棵樹。
戚灼將繩子在樹上綁牢，嘴裏道：“從這裏下去三四米，你會看到一排鐵梯，就在鐵梯上麵的山壁上有個通風口，你就鑽進去。然後我再把我弟弟放下來，你幫我把人接住。”
“好。”男人也很幹脆，不待戚灼徹底打好結，就抓著繩子往懸崖下滑，“我會接住人的，你們也快點。”
戚灼抓過旁邊的季聽，將繩子的另一端往他腰上係。
“哥哥。”季聽有些不安。
“沒事，我馬上就帶著狗蛋下來——”戚灼轉頭去看後方那排機甲，卻突然看見天空中一道光束正衝著這邊而來。
他一把扯掉季聽腰間的繩子，將人攬住順著懸崖往右飛奔，接著一個縱躍撲了出來。
與此同時，身後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戚灼剛落地便迅速抬頭，目光穿過空中灑下的泥渣碎土，看見季聽被甩在了更前方，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他甩了甩被震得有些昏沉的頭，爬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季聽，將人從地上抱了起來。
季聽這下摔得不輕，滿臉都是土，他正要對著戚灼放聲大哭，目光落在他身後，頓時收住哭意，隻震驚地伸出手指著：“樹！樹！”
戚灼立即回頭，看見他們綁著繩子的那棵樹已經從懸崖上消失，原地卻多出個碩大的彈坑。狗蛋的育嬰箱剛好處在彈坑邊緣，雖然倒在地上，卻還是完好的。
“我們的樹不見了，它被炸掉了。”季聽從戚灼懷裏站起了身。
戚灼心裏直往下沉，那排朝著下方掃射的機甲保持著略快於人群奔跑的速度往前移動，距離他們這裏隻有不到兩百米。
雖然對空高射激光炮又將它們打掉了兩架，也有擺脫螅人糾纏的納鷹軍機甲追了上來，但它們的炮火卻一定會先一步到達這裏。
季聽也發現了那排機甲，慌張地去扯戚灼的衣袖：“哥哥你看見了嗎？你看見它們了嗎？”
戚灼心跳得厲害，四處張望想找一條出路。那名鑽進了通風口的男人也在大喊，聲音被峽穀裏的風送了上來。
“你們沒事吧……回答一聲……”
眼看機甲越來越近，而這一片無遮無擋，沒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戚灼咬咬牙，抱住季聽就走向懸崖。
他上次就知道這峽穀底是條河，可探頭看著那黑漆漆的峽穀底，心頭全是絕望。
從這樣的高度跳入水中的話，他們三人依舊是個死。
季聽臉色煞白，不斷去看那排機甲，再轉回頭去看戚灼。他心裏又驚又怕，卻沒有追問戚灼該怎麽辦，隻一頭紮進他懷裏，身體不停地發著抖。
“你們怎麽樣了……怎麽樣了……”
男人還在朝著上方焦急地高喊。
戚灼看著那些在奔跑中被機甲擊中後倒下的人，雙眼充血地泛紅，重重喘著粗氣。
不，我們不能死，冷靜，我肯定會想到辦法，冷靜……
戚灼繼續打量四周，目光再一次滑過旁邊的育嬰箱時突然頓住。接著便推開季聽衝了過去，拉開育嬰箱底層，從裏麵取出那兩個裝著封閉服的小塑料袋。
他唰地拉開塑料袋拉鏈，打開封閉服，直接往已經跟過來的季聽身上罩。
“哥哥。”
戚灼啞著嗓子問：“崽，從這裏掉下去的話怕不怕？”
“……怕。”
“哥哥會帶著狗蛋跟在你後麵，還怕不怕？”
季聽這次隻遲疑了半秒，回道：“不怕！”
“乖！”戚灼合上封閉服，打開了氣閥，季聽身遭便慢慢膨脹成了一個圓球，而他也開始往自己身上套另一件封閉服。
他看見季聽站在封閉服裏，不動也不鬧，隻滿臉驚慌地看著自己，便對他擠出了一個笑，抬起手在胸前比了個心。
季聽的眼睛唰地亮了，也抬起了雙手對著戚灼比心：“愛你。”
戚灼往旁看了眼，看見機甲已在幾十米遠處，橫掃的粒子彈嗖嗖嗖沒入土裏，不待季聽反應過來，猛地伸手將那圓球推了出去。
圓球在地上滾了兩圈，墜落向崖底，戚灼立即打開了身上這件封閉服的氣閥，同時對著那男人所在的通風口喊了聲：“我們沒事，你呆著，晚點來救你。”
封閉服合攏，迅速膨脹，戚灼將裝著狗蛋的背包取下來抱在懷裏，毫不遲疑地踏步往前，帶著圓球往崖邊滾動。
狗蛋將腦袋從拉鏈縫隙裏鑽了出來，轉著頭在四周張望。子彈已經掃在了身旁，戚灼顧不上再將他腦袋按下去，直接往前躍出，接著身下一空，如同季聽剛才那般往崖下墜落。
因為封閉服的材質特殊，裏麵又灌滿了氣體，像是個大氣球般，下墜速度並不快。
戚灼感覺到自己在鐵梯上彈起，接著落下，撞上山壁後又往上彈空，繼續下落。
他在圓球裏上下左右地翻滾，腦中天旋地轉，隻聽見懷裏的狗蛋在啊啊大叫。
最後一次彈空下落後，他感覺到封閉服撞到了水麵，但從彈空到落水之間隻有七八米，所以沒有想象中的震**和疼痛，隻有身體可以承受的撞擊感。
圓球落入水中後迅速下沉，戚灼睜開眼，看見四周全是深色的水。但隻下沉了不到一米，圓球內充盈的氣體讓他們又衝出了水麵。
戚灼連忙湊到透明壁上往外看，看見前方不遠處的水麵上也飄著個圓球，季聽整張臉都貼在透明壁上，正對著他張嘴大喊。
雖然聽不見聲音，但嘴型是在叫哥哥。
戚灼放下心，朝季聽揮了揮手，示意他別慌，接著便低頭看狗蛋的情況。
他在下墜的過程中一直將背包摟得很緊，也用身體護著，所以清楚狗蛋應該沒事，大不了被嚇到了在咧著嘴哭。但狗蛋不但沒哭，還滿臉興奮，眼睛晶亮地對著他啊啊大叫，身體往上竄，表達出還想再來一次的強烈願望。
戚灼這才打量四周，發現峽穀底的這條河看似平緩，實則湍急，圓球漂流的速度很快，兩邊山壁在迅速倒退。
如果就這樣飄去星艦場也行，可河流在前方不遠處便拐向右方，那是遠離龐隆城和星艦場的方向。
戚灼知道他們必須上岸，但封閉服隨波逐流，要上岸就必須下水遊回去。
他看了眼前方的季聽，看見他還趴在透明壁上盯著自己，瞧著情緒還算穩定，便朝他做了個口型：“等著。”
季聽連忙點頭。
“呀呀嘎嘎啊。”狗蛋也看見了季聽，朝著他探出上半身，伸出兩條胳膊，季聽便也對著他遙遙伸出了手。
兩個圓球浮浮沉沉，被水流帶著快速衝向前方。戚灼正想找個平緩地帶上岸，卻看見遠方的河流突然從地平麵消失，像是被一把刀給攔腰截斷。
前麵居然是一處斷崖，河流則向下墜跌形成了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