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戚灼雖然在路上便已經設想過無數畫麵, 但在衝出通道的瞬間,還是被眼前的一幕驚駭到。
他喘著氣在原地怔立了幾秒,便朝著樓梯衝去, 邊跑邊看向二樓自己的宿舍。隻見通道裏密密麻麻都是人,樓梯也堵得水泄不通, 有人滿臉蒼白地閉著眼,顯然已被擠得陷入昏厥。
“狗崽子!狗崽子!季聽!”
戚灼聲音嘶啞地衝著樓上吼, 發紅的眼睛四處掃視,想從什麽地方爬上樓。
身前地麵投下一段長長的陰影, 他立即往後退, 一條被擊斷的觸手砸落在麵前,腥臭的黑血四濺。
“狗崽子, 季聽!狗崽子!你他媽的聽到沒有?聽到了就回一聲!狗蛋,你也哭兩聲, 狗蛋!”
季聽一直蜷縮在育嬰箱旁,緊緊抱著狗蛋。他突然動了動,慢慢抬起頭,糊了一層灰土的臉上全是不敢置信。
“狗崽子, 狗崽子,狗蛋……”
季聽渾身一震,那雙眼睛亮起了光, 將整張臉龐都照亮,接著便撕心裂肺地高喊:“哥哥!我在這兒!哥哥!”
他看見了縫隙外的戚灼,既激動又歡喜, 那瞬間所有的恐懼都散去, 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湧:“哥哥……我在這兒……哥哥……”
“啊啊, 啊!”狗蛋也瞧見了戚灼, 興奮得抓住育嬰箱沿使勁搖晃。
戚灼氣喘籲籲地看著擠在縫隙裏的兩個小孩,泄力般長長舒了口氣,接著朝這邊跑,聲音粗噶地喝道:“哭什麽哭?你哥個蛋~~”
季聽原本還在大哭,聽到他破鑼似的走調尾音,又撲哧撲哧地笑,然後繼續嚎啕。
戚灼就要跑到縫隙,頭上卻掠過一道黑影,一條觸手朝著前方疾射而去。而縫隙裏的兩個小孩渾然不知,狗蛋還在奮力搖晃育嬰箱,季聽則又哭又笑地朝戚灼張開了手。
戚灼立即舉槍,朝著上方連續扣動扳機,觸手上出現一排冒著黑煙的彈孔,觸手頂端的獨眼也一團血肉模糊。
不遠處一名正在和士兵開戰的螅人發出一聲痛嘶,調轉槍口朝向了戚灼。
戚灼在此時加速,那螅人槍聲響起時,他已經衝到縫隙前,側身鑽了進去。
縫隙裏麵比入口寬,他迅速轉身,看見一道長長的倒影在地麵上飛速接近。可他現在躲無可躲,而且帶著季聽和狗蛋,再衝出去也來不及。
戚灼看見縫隙深處有個向右的缺口,立即大聲喝道:“快快快,鑽進那個缺口。”
“好。”季聽拖著育嬰箱往後跑,戚灼雙手握槍,麵朝外倒退著跟上。
戚灼急促地喘著氣,精神高度緊張,沒有察覺到縫隙裏突然刮起了風,而他胸口的玉墜也泛起了柔潤的亮光。
季聽被一股突如其來的風吹得差點站不穩,但他一心隻想衝進戚灼所說的缺口,隻踉蹌了兩步,便拖著育嬰箱繼續往前。
他被風吹得半眯起眼,沒注意到前方那點狹小的空間,像是水麵**起了層層波浪,隻奮力往前衝,一頭紮進了那**起的漣漪中。
戚灼聽到季聽發出一聲哎呀,接著便沒了聲音,以為是人摔倒了。他不敢回頭看,隻一邊倒退,一邊死死盯著縫隙口,握住槍柄的手都緊張得發抖。
當螅人身影出現在縫隙口的瞬間,戚灼連接扣下扳機,跟著槍聲一起發出嘶吼。他腎上腺素飆升到極致,充血的視網膜上跳躍著光點,看不清螅人被擊中了沒,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朝著自己開槍。
“啊啊啊啊——”
下一秒,戚灼突然感覺到身後一股強勁的吸力,接著身體懸空,像是被一隻大掌扯了後去。他閉上眼,在一陣天旋地轉後,耳邊的那些槍聲和慘叫聲盡數消失,隻聽見自己還在持續的的吼叫聲。
“啊啊——”
“哥哥,哥哥,哥哥!”
聽見季聽的聲音,戚灼才收住了聲,喘著粗氣睜開眼。卻驚詫地發現麵前沒有了螅人,也沒有了那條縫隙,四周隻有一片極致的漆黑。
“哥哥,這是在電梯後麵的房子嗎?為什麽房子裏是這樣啊?你看,你看我們腳下!”
季聽站在戚灼身旁扯他衣角,戚灼慢慢低下頭,看見腳下出現了一條熒光閃爍的光道,在一片漆黑裏延伸向遠方。
“這個房子好奇怪,不過我們可以藏在這兒。”季聽生怕被這房子外的螅人聽見,聲音壓得有些低。
“啊啊。”狗蛋也轉著頭在四處張望。
戚灼喃喃:“房子?”
他絕對不會認為這是什麽房子。
這裏安靜得出奇,聽不到半點外界聲音,四周的黑暗是他從未見過的濃黑,沒有透出絲毫光感。他仔細看腳下,發現他們踩著的地方並沒有實體,而是無數閃爍的細微光點,如同流動的星河將他們托在其上。
他慢慢蹲下身,伸手去碰那光道,但整隻手卻從光道中穿過,感覺空無一物,掌心裏隻有一片虛空。
可他的雙腳卻能站在上麵,猶如踩在實地上。
這光道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他站起身後呆怔在原地,大腦宕機,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而他們三個現在又在哪裏。
“哥哥,剛才嚇死我了,好多螅人。”季聽卻沒有在意這些,隻抱住戚灼的腰,絮絮訴說剛才的經曆:“我聽到有人在叫我們上樓,但是電梯壞了,我就鑽洞。我還撿了一條棍子,要是螅人進來就打死它……隻是我的行李箱沒有帶上,還放在屋子裏的。”
戚灼似在聽季聽的話,目光卻看向遠方。
這條光道在黑暗中向前延伸,末端有一團亮光,極像是隧洞出口。
那是門嗎?
他考慮了下,覺得與其在這裏猜測,不如前去看看。
“走,我們往那頭走。”戚灼將粒子槍塞進後腰衣服裏,一手牽起季聽,一手拉上了育嬰箱。
戚灼走出一小段後回頭看,卻發現身後的光道已經消失,所有一切都歸於濃濃黑暗。
——這意味著他們隻能往前走,沒有後退的路。
不同於戚灼的忐忑和慌亂,季聽隻覺得很安心。他哪怕認為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有螅人,但被戚灼牽著就沒有恐懼,甚至邊走邊好奇地觀察腳下的光道。
“哇,這個好好看啊,哇……”他小聲驚歎,見狗蛋隻左右轉頭,便指著腳底:“蛋蛋你看下麵,看前麵也可以,還是看下麵吧。”
“啊?”狗蛋一臉茫然。
“這裏,這裏。”季聽晃動手指,狗蛋的視線跟著他手指動,並將腦袋探出了育嬰箱。
小嬰兒在看見育嬰箱下方的熒光後,眼睛倏地瞪大,並探出上半身,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去撈。
然後也不管撈沒撈著,趕緊將拳頭往嘴裏塞。
戚灼慢慢走在光道上,隻覺得這一切無比詭異,雖然暫時沒發現什麽危險,也高度警惕著。
季聽卻嘿嘿笑了兩聲:“哥哥你剛才在找我吧。”
“胡說。”戚灼心不在焉地回道。
“你好著急啊,喊我的時候就要哭了。”
“胡說。”
季聽甜絲絲地道:“你肯定是在找我。”
“別他媽胡說。”
季聽眼珠轉了轉:“那你沒有找我。”
戚灼卻道:“你說對了。”
季聽抱著他的胳膊撒嬌:“明明你在喊——狗崽子,狗崽子……我知道的,你才他媽的胡說。”又伸手在胸前比心,“愛你。”
戚灼皺起了眉:“我之前說過什麽來著?不準你再說一句髒話。”
“知道了,要長到你這麽大才準說。”
“……長到我這麽大也不準。”
季聽撅了撅嘴,斜著眼睛看他,他隻得道:“好好好,我說話的時候也注意一點,行了吧?”
戚灼低頭看他,嫌棄地丟開他的手:“你怎麽這麽髒?”
“我髒嗎?”季聽低頭看自己,又得意地挺起腰,露出那條腰帶,“你看我好不好看?我又有王子衣服了,是陳姨送給我的……”
有了季聽在一旁說個不停,戚灼也就不再那麽緊張,甚至途中還停下,用水壺裏的熱水給狗蛋衝了瓶奶,等他喝完後再換尿片。
換尿片時,趴在戚灼腿上的狗蛋不斷去撈光點,不斷將空拳頭往嘴裏塞。季聽也發現了光道的奇妙,蹲在地上往下伸手,迷惑地問:“這是為什麽呀?為什麽我的手可以伸進去,但是腳踩不進去呀?”
戚灼拿著剛換下來的尿片:“我不知道。”
季聽對光道產生了強烈興趣,想丟個東西下去試試,但這裏並沒有多餘物品,便讓戚灼將尿片丟在光道上看看。
戚灼也想知道結果,便捏著尿片一端放下去,隻見尿片並沒有穿過光道,而是如碰到地麵似的縮成一團。
季聽又道:“鬆手呢?鬆鬆手呢?”
戚灼鬆手,尿片倏地落空,穿過光道消失不見。
“草!”
兩人麵麵相覷,戚灼著實有些無語:“尿片本來就不夠,現在又少了一條。”
狗蛋趴在育嬰箱沿看著,嘎嘎嘎笑得很開心。
三人順著光道繼續往前,那團出口逐漸放大,清晰,戚灼心頭也越來越震驚。
他看見出口處的空間在扭曲,旋轉的氣流形成一個透明漩渦,隱約還能看到對麵深色的物體輪廓。
這是小型蟲洞,而且他見過!
從星艦場逃亡時,那名神秘的怪人就來自這種小型蟲洞,並又從這種蟲洞離開。
難道他們又遇見蟲洞了?
戚灼看看四周的黑暗和腳下無法解釋的奇怪光道,心中一陣狂跳。
難道……難道他們現在正置身於蟲洞中?眼前的漩渦並不是蟲洞入口,而是出口?
季聽也發現了不對勁,指著前方驚訝地道:“那個,哥哥你看那個,啊,是那個,那個人!”
他雖然語無倫次,戚灼也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看見蟲洞後就想起了那個怪人。
隨著距離出口越來越近,一股強勁的風迎麵吹來,並隱隱感受到一股吸力,在牽引著他們繼續前行。
季聽還要往前走,戚灼卻將他拉住。
他不知道這個蟲洞背後是哪兒,如果就這樣貿然出去,不知道會遇到什麽。運氣好興許還在沙雅星,若是運氣不好,將他們三人就這樣傳到太空中任何一個地方,下場都隻有死路一條。
但身後的光道已經消失,全部歸於黑暗,就算想回頭也沒有任何辦法。
“怎麽了?我們不出去嗎?”風越來越強,季聽被吹得睜不開眼,腳下也有些虛浮,幹脆抱住了戚灼的腰。
“先等等。”戚灼心頭有些慌亂。
季聽半眯眼看向狗蛋:“呀,蛋蛋好像個光頭。”
狗蛋被吹得半仰躺在育嬰箱裏,頭頂稀疏的軟毛全都向後貼在了頭皮上,乍一看就像個光頭。他應該是想大聲啊啊,但張開嘴卻發不出聲,小胸脯一鼓一鼓地,像是要被吹得背不過氣。
戚灼低頭看了他一眼,伸手將他按下去躺著,再將育嬰箱蓋合上。
“啊啊啊,我站啊啊啊不住了……”
那股吸力越來越強,季聽沒抱住戚灼的腰,雙腳離地飄了起來。
戚灼手疾眼快地拽住他胳膊,另一隻手拖住飛出去的育嬰箱,但他自己也腳下不穩,跟著往前衝出兩步後,兩人一育嬰箱都齊齊飛向了漩渦。
“啊啊啊啊啊……”
戚灼經過短暫的頭暈目眩,感覺身體一空,那股強大的引力消失,直接摔在了地上。同時聽到了季聽一聲哎喲,還有育嬰箱落在地上的悶響。
他迅速爬起身,像是喝醉酒般趔趄了兩步,來不及穩住身形,便去看地上的季聽,又伸手去揭育嬰箱蓋。
季聽躺在地上,緊閉眼,大張著嘴,正在做哭嚎前的準備。戚灼見他這樣就知道人沒事,立即又去瞧狗蛋。
隻見狗蛋躺在育嬰箱裏,同季聽如出一轍地緊閉眼,大張著嘴,也在醞釀一場哭嚎風暴。
戚灼立即拉開育嬰箱底層,最快速度取出裏麵的安撫奶嘴,塞進了狗蛋嘴裏。
狗蛋沒有搭理那隻奶嘴,戚灼連忙將他下巴推上去:“吸,快吸,吸兩下。”同時將他抱起來放到季聽懷裏:“狗崽子堅強一點,忍住!快抱住你的蛋娃,看看他摔壞了沒有。”
季聽聽到這句,立即收聲睜眼,低頭去瞧懷裏的狗蛋,並翻過身攬住他拍撫,語帶哭腔地道:“寶寶別哭,爸爸在,爸爸在呢。”
狗蛋眼角已經沁出了淚水,聽見季聽的聲音後,便也睜開了眼,開始急促地吸吮奶嘴,鼻腔裏發出委屈的哼哼聲。
見兩個小孩的情緒都安撫下來,戚灼總算鬆了口氣。他看向那蟲洞出口,看見它已經消失,空中隻殘餘著幾道漩渦狀的白色氣流。
他轉著頭打量四周,發現他們置身於一片沼澤中,其上籠罩著一層和陰沉天空相接的白霧。這片沼澤看不到邊界,也看不出具體麵積,但目視範圍內分布著星星點點的黑色荒地,他們現在就站在一塊較大的土丘上。
戚灼從來沒到過這兒,所以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地方。
“哥哥這是哪兒?”季聽也在打量四周。
“不知道。”戚灼喃喃。
“那邊好像有山。”
季聽指著東邊,灰白霧氣裏隱約露出山體的輪廓。
戚灼見隻有那方向有出路,便道:“走吧,我們去那邊看看。”
這片沼澤大部分都是水,但露在水麵的土丘也很多,相連成片,倒也不是太難行。戚灼便蹲下身,讓季聽倒在自己肩上,再提起了育嬰箱。
“你們是兩條豬嗎?為什麽都這麽沉?”戚灼顛了顛肩膀。
季聽倒掛著笑:“哈,我是豬,我是大豬,蛋蛋是小豬。”
狗蛋仰頭看著季聽,取下口裏的奶嘴,用力伸長胳膊要給他含:“啊啊。”
“大豬不要奶嘴,小豬你自己吸。”季聽道。
狗蛋又將奶嘴遞給戚灼,被他把手按下去,還拍了下育嬰箱:“別晃來晃去的,給我老實坐著。”
“噗。”狗蛋氣衝衝地豎起眉毛。
“你再給我噗下試試?老子就把你扔在這兒。”
“噗噗噗。”
季聽忙道:“蛋蛋別吐媽媽了,蛋蛋乖。”接著又伸手撓撓戚灼的腰,“你笑一下,笑笑。”
戚灼被撓得在原地彈了起來,沉著臉沒笑,季聽和狗蛋卻樂個不停。
戚灼在那些露出水麵的土包上跳躍前進,每躍出一步,倒掛在肩上的季聽就會發出誇張的哎喲聲,狗蛋也跟著學:“啊哦。”
土包周圍是一層淺淺的水,底下是黑色的腐泥,露出一段段青灰色的樹幹。亂糟糟的水草在水裏輕輕搖擺,像是糾結盤纏的細蛇。
行進一陣後,淺水層逐漸消失,雖然依舊看不穿前方的濃霧,但顯然就要走出這片沼澤。
戚灼看見一塊平坦幹淨的矮石板,便將季聽和育嬰箱都放了上去,道:“休息會兒。”
季聽放鬆地倒在石板上,狗蛋扒著育嬰箱沿想出來,戚灼將他拎出來放在季聽身旁,自己也仰躺了下去。
“我不行了,我要休息幾分鍾,你就放哨。”戚灼仰頭看著天空。
季聽問:“放哨是什麽?”
“就盯著周圍,發現不對就給我說。”
“唔,好。”
季聽警惕地環視四周,狗蛋則趴在石板邊緣,手伸在地麵上撥弄野草。
戚灼並不敢多停留,躺了幾分鍾後便坐起身道:“走吧。”
“好。”季聽要去搬動狗蛋,發現他正拿著什麽東西要往嘴裏塞,連忙一把抓住:“蛋蛋你在吃什麽?吃草嗎?”
狗蛋生怕東西被拿掉,小手握得緊緊的,季聽隻能看見兩端露出來的一小截灰白色,像是一段樹幹。
“你拿給爸爸,那個不能吃的,不能吃。”
“唔唔。”
戚灼直接將狗蛋的手指掰開,取出那截樹幹就要扔掉。但樹幹的手感有些怪異,他察覺到不對勁,便拍掉上麵附著的泥土。
——這哪裏是樹幹,分明是一截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