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暗屜裏還有一疊衣物, 戚灼拿起最上麵那件,發現是嬰兒穿在身上的那種連體衣。

連身衣是淡藍色,柔軟的棉質布料洗得很舊, 最下麵一截顏色較深,和上麵的布料不是同一種。像是小孩長了個頭, 不舍得扔掉變短的衣褲,便又接上了一段。

戚灼放下連體衣, 拿起一條長長窄窄的布料舉在麵前。

這像是從舊床單上裁下的一段,因為太過陳舊或是洗滌得太勤, 格紋布料呈現出黯淡的灰白色。

戚灼拿著這片布料翻來覆去的看, 想不出用途,便湊到鼻子下聞, 隻嗅到一股幹淨的肥皂味。

“啊。”

聽到嬰兒的聲音,他轉過頭, 看見嬰兒正抱著奶瓶,和季聽一起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那是什麽?”季聽問出了和戚灼同樣的疑問。

戚灼正想回答不知道,心裏突然浮起一個念頭,讓他整個人僵在原地。

這是尿片嗎?這是尿片吧!

他不懂嬰兒產品, 但看過廣告,知道嬰兒都會使用一次性尿褲,真沒想到還有人使用這種古老的布料尿片。

他和嬰兒對視了幾秒後, 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將那尿片丟回了暗格裏,像是無事發生。

接著便不停擦自己鼻子。

那疊尿片旁邊還有兩塊四方小布片, 兩頭還係著長棉帶。他覺得這應該不會是尿片, 便用手指拎起來翻來覆去地看。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他認了半晌沒認出來, 轉頭問季聽。

季聽看著他揉得紅紅的鼻尖, 冥思苦想一陣後,篤定地道:“這是裙子。”

“裙子?”

“擋在屁屁後,帶子就拴在腰上。”季聽做了個動作。

“光擋屁股?雞兒呢?不管了?何況帶子這麽短,他這粗腰能係?”

戚灼問完這句,才想起還不知道嬰兒的性別,便抬手將他從地上拉到了自己懷裏。

“噗噗噗。”

“你噗個蛋!”

戚灼將嬰兒趴在自己腿上,研究了下連體褲的構造,確定襠處的紐扣解開,就能露出屁股。

可他的手剛觸碰到襠部,便飛快地縮回,手指在嬰兒的褲腿上來回蹭。

“怎麽了?”季聽蹲著往前挪。

戚灼沒有回答,隻低聲斥問嬰兒:“你怎麽一聲不吭就尿了?啊?為什麽要尿在褲子裏?你是智障嗎?”

嬰兒被他按住了背,隻能撲騰短短的四肢,像隻翻不過身的烏龜。

季聽愣了愣,忙道:“那不一定是尿呢,也許是汗水……”

“你汗水能流一襠?這不是尿還能是什麽?”

“可是——”

“沒有可是,這種小屁孩全是尿在褲子裏的。”

戚灼說完這句後,也反應過來這麽點的孩子隻能尿在褲子裏,便拎起嬰兒往季聽懷裏擱:“來,交給你了。”

季聽伸手來接,戚灼看著他兩條小胳膊,終於還是沒能把嬰兒遞出去,隻讓他繼續趴在自己腿上。

“去,把尿片給我拿來。”

“尿片——”

“就那個,格子布的。”

季聽探出頭看育嬰箱內:“哦,你拿著聞那個對吧?”

戚灼像是沒有聽到似的,隻去解嬰兒的褲子,將濕漉漉的布尿片扯出來丟在地上。

“是個男的。”他低頭看了看,接過季聽遞過來的尿片,按照開始那張尿片的方式往褲子裏塞。

嬰兒在他腿上掙紮,臉漲得通紅地呃呃著,被他在屁股上拍了一記:“別動!”

“噗噗噗。”

“噴吧,對著地板噴,想噴多少噴多少。”戚灼側頭看著他嘲笑,又在他胖嘟嘟的屁股上拍了兩下。

“你別打啦!他屁股都打烏啦!”季聽著急地撥開戚灼的手,又將自己雙手張開,擱在嬰兒屁股上擋著。

戚灼這才發現嬰兒屁股上果然有兩團淡青色的烏團。

他不知道很多嬰兒屁股上都會有這種胎記似的淡青,過上一段時間便會消失,隻怔了怔,道:“他屁股本來就是烏的吧,我又沒用勁。”

季聽一時著急,也大膽地和他嗆聲:“就是你剛打烏的,我都聽到啪啪兩聲。”

“這是他爹媽打的。”

“嘁。”

“你敢對我冷笑?”

“……”

“你敢朝我翻白眼?”

“沒有沒有。”季聽連忙否認,“我眼睛就是這麽長的,你看,你看。”

“還翻?嘴撅那麽高幹什麽?”

“我嘴就是這麽長的,我是翹嘴巴嘛,對,翹嘴巴。”

戚灼三兩下給嬰兒塞好尿片,將換下的髒尿片扔到艙壁角落,再將他放到季聽腿間坐著,站起身冷笑道:“行,你長了個豬嘴。”

季聽扶住蛋寶寶,看著戚灼走到去副艙的入口,問道:“你下去幹嘛?”

戚灼扶著軟梯下行,不鹹不淡地回道:“燒鍋,準備烤人吃。”

季聽呆了一瞬,看著戚灼消失在入口,大聲問:“你說的是什麽?成火哥哥,我好像聽錯了,你說你下去要做什麽?”

沒有得到回應,他讓嬰兒自己坐著,咚咚咚跑到入口處往下看,看見戚灼正在用飯盒燒熱水。

“你不是說你要烤人嗎?”季聽趴在入口處,伸個腦袋嘻嘻笑。

戚灼反問:“你不是說你好像聽錯了嗎?”

“哈……”季聽見戚灼抬頭看自己,便伸手朝他比了個心,“愛你。”

戚灼燒開一盒水,讓季聽將奶瓶和奶粉給自己遞下來,開始給嬰兒衝調奶粉。

雖然嬰兒自帶的奶粉不多,但之前在這機甲裏找到了兩袋包裝完整的奶粉,應該夠他吃很久。而且那奶粉是一家家喻戶曉的奶製品公司生產的,戚灼覺得比這個自製奶粉要強。

“狗崽子,你衝過奶粉嗎?知道一次要放多少?”

“唔,我都是喝鮮牛奶,沒喝過奶粉。”

季聽也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哪裏又觸怒了戚灼,他瞬間便變了臉色,抬起頭怒氣騰騰地吼:“滾滾滾,看到你就煩。”

戚灼拿著奶瓶爬上主艙時,季聽正坐在嬰兒對麵,讓他趴在自己腿上,有些心疼地摸他屁股上的烏團。

“……不會死的,別害怕,我以前摔了也有這個,過幾天就會好的。”

衝奶粉的是開水,戚灼兩隻手將滾燙的奶瓶來回顛,然後交給季聽:“你喂他。”

“哦。”

季聽扶正嬰兒坐著,接過奶瓶,立即就察覺到燙手。他學著戚灼在兩隻手上來回顛,但沒兩下就開始齜牙咧嘴,接著不出聲地哭了起來。

戚灼連忙又接過奶瓶,喝道:“傻的嗎?燙就放地上啊。”

“你又,又沒讓我放地上。”

“活該!蠢!”戚灼將奶瓶擱在地上,見季聽在看著自己掌心流淚,又忍不住道:“給我看看。”

季聽像是重傷病患一般伸出手,哽咽著:“熟了,燙熟了,要擦藥才行。”

戚灼拿起那隻小手看了下,又給他丟掉,“連紅團都沒有,擦個屁的藥。”

嬰兒從看見那隻奶瓶,目光就黏在了上麵,眼珠子也跟著奶瓶左右轉,口水不斷往下淌。

“啊,啊。”他朝戚灼伸出手,上半身拚命往前伸,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被季聽用兩隻手的手背撐住,卻還是堅持不懈地往奶瓶方向撲。

“成火哥哥,成火哥哥。”季聽有些撐不住他,連忙求助。

戚灼將嬰兒拎到自己麵前坐著,用兩條腿將他夾住。嬰兒還想往前撲,卻被箍得動彈不得。

“你是餓狗投生的嗎?等涼下來再吃不行?燙死你。”戚灼眉頭豎起時看著很凶,語氣也很凶,手裏卻拿著那隻奶瓶快速搖動。

等到奶水溫度適宜,戚灼才將奶瓶遞給他,卻在嬰兒伸手來接時又收了回來。

“還朝老子吐口水不?”

“啊,啊!”嬰兒急促地喊。

季聽也伸手去拿奶瓶:“成火哥哥快給他,你要餓了,我去給你抓兔兔吃。”

“……我是想搶他奶喝嗎?”

“我不知道哦。”

戚灼還是將奶瓶給了嬰兒,他抱過奶瓶就急切地去含奶嘴,用力吮吸,大口吞咽。戚灼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推,他就倒在戚灼腿上,仰躺著繼續喝奶,還微微閉上了眼睛。

“狗崽子還挺享受。”戚灼嗤笑一聲。

季聽轉過頭:“啊?”

“沒說你。”

“可是你在說狗崽子。”

戚灼指了指嬰兒:“我說的這隻。”

季聽認真思索,片刻後湊近了些:“成火哥哥,你不要叫我狗崽子好不好?不然和寶寶分不清。”

“那叫你什麽?”戚灼瞟了他一眼。

季聽屏息凝神地盯著他:“叫我狗狗或者崽崽。”

戚灼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突然想到了那個怪人對季聽的稱呼,他下意識就脫口而出:“那我叫你崽?”

“崽……好哦,就叫我崽。”季聽愉快地接受了這個稱呼。

戚灼看著他亮閃閃的眼睛,想到這其實是季誌城的兒子,心裏又開始不高興,沉下臉道:“崽什麽崽?叫你狗。”

“狗?不好聽啊。”季聽偷覬了一眼戚灼的臉色,不情不願地道:“好吧,就叫狗吧。”

嬰兒抱著奶瓶吃得很享受,一邊吞咽一邊愜意地哼哼。戚灼看著他,沉默片刻後道:“還是狗崽子吧。”

“啊?”

“還是叫你狗崽子。”

“那蛋寶寶呢?”季聽問。

戚灼脫口而出:“狗蛋。狗崽子的蛋。”

“狗蛋,狗蛋,蛋蛋。”季聽琢磨了下,開始哈哈笑,“狗崽子的蛋,蛋蛋,好好聽的名字呀。”

抱著奶瓶的狗蛋撩開眼皮看了兩人一眼,繼續專心吃奶。

狗蛋吃得肚子滾圓,但季聽二人的晚飯還沒著落,戚灼便讓他留在機甲裏,自己帶著匕首去抓沙鼠。

“你要小心啊,要快點回來哦。”季聽跟在戚灼身後叮囑,出了艙門走出一段後都還繼續跟著,直到戚灼轉身指了指機甲:“你讓狗蛋就自己呆著?”

“……那你快點回來哦。”季聽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機甲,站在艙門口看著戚灼。

“快點關上門,你想被機甲發現嗎?”

“哦。”

夜晚的沙地漆黑且安靜,隻有龐隆城方向的天空偶爾閃過光束,響起一聲爆炸聲。

這稀稀拉拉的聲響讓戚灼想起幼時住過的普蘭星,那裏還保有一種古老的傳統,會在冬季某個節日時放一種沒有傷害性,隻有炫目火光和響聲的光炮。

節日到來的前幾天,他便會穿著母親親手縫製的皮袍,拿著一把光炮槍,和其他軍官的小孩子一起在營地裏瘋跑,時不時朝著天空放上一槍,有時候還會竄到軍事區。

“你們幾個站住!”值崗士兵踩著積雪追來,“誰讓你們來軍事區的?都叫什麽名字?我要告訴你們父親!”

小孩子們一邊跑一邊嬉笑,還轉頭對著值崗士兵放光炮,軍營裏時不時響起一聲清脆的炸響。

——就和現在一樣。

戚灼抬頭看向天空,在那些天氣晴朗的夜晚,他能準確找尋到普蘭星,像一顆小小的螢火蟲掛在蒼穹上。但現在天空一片漆黑,隻能看見旋渦中心交織的閃電。

他垂下頭,繼續尋找沙鼠洞,並很快找到了一個。

夜晚正是沙鼠出沒的時候,洞口很快就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一隻東張西望的沙鼠探出了頭,試探進退,在確定外麵很安全後便竄出了洞。但下一瞬,它的脖子就被一隻突然襲來的手給擒住,一把提到了空中。

戚灼抓住尺餘長的沙鼠,一拳捶向它腦袋,沙鼠便停下掙紮沒有了聲息。

遠處有機甲飛來,戚灼趕緊鑽進沙堆,等機甲飛過後再爬出來,貓著腰飛奔向沙地邊緣的廢樓。

他在水龍頭下將沙鼠處理幹淨,順便又提了兩桶水,在夜色裏悄悄返回。

戚灼才剛走到機甲前,艙門就被拉開,明亮光線泄了出來。

季聽探出個腦袋:“成火哥哥。”

戚灼三步並做兩步竄入機甲,轉身關好門,斥道:“能不開門就別開門,特別是晚上,是要天上的機甲看見這裏的光嗎?”

“我隻開了這麽一點點。”季聽兩個手指並攏。

戚灼冷冷看著他,他便立即垂下頭:“我知道錯了。”

“噗噗噗!”

戚灼看也沒看坐在地上朝他噴口水的嬰兒,將兩桶水和之前的水桶擺在一起,提著沙鼠下副艙。季聽跟過去,趴在那方小小的入口處,喊了一聲成火哥哥。

“幹嘛?”

季聽小聲道:“狗蛋又出汗了。”

“給他擦了不就行了?”戚灼將沙鼠放上能量板。

季聽遲疑道:“是他的褲子出汗了。”

戚灼手下一頓,慢慢抬頭看向季聽:“這他媽不是剛換了尿布嗎?怎麽又撒尿了?他是不是故意的?”

“不會的,狗蛋不會故意的。要是故意的話,他會這樣,就像壞狐狸喬恩。”季聽捂著嘴偷笑,眼珠子在眼眶內亂轉,活像一隻壞心眼的小狐狸,接著又收回表情:“但是他沒有,他就一直在和我玩。”

戚灼將沙鼠翻了個麵:“老子不管,你去給他換尿片。”

“好哦。”

狗蛋似是坐累了,已經躺在了地板上,手裏抓著什麽東西在往嘴裏塞。季聽跑過去掰開他的手指,發現那是一顆手指大小的金屬螺絲,連忙給他搶了,放在高處。

狗蛋被季聽搶了螺絲也不哭不鬧,神情平和,隻抓過旁邊一塊布料繼續往嘴邊遞,又被季聽給奪走了。

季聽開始給狗蛋換尿布,他沒法像戚灼那樣將嬰兒趴俯在自己大腿上,隻能讓他就躺在地上。

“狗蛋,乖寶寶,媽媽給你換尿布,你不要哭哦……”

戚灼正在烤沙鼠,就聽到從主艙傳來季聽的慘叫。

“啊!好臭啊,好臭……啊啊啊啊啊!這是屎嗎?這是不是屎?我聞一下……啊啊,好臭……成火哥哥,我把尿片拿給你,你看看這是不是屎?”

“你不準拿來!”戚灼當即一聲厲喝,“快把那尿片扔到艙外去!不,要找沙子埋掉!埋得越遠越好!”

“哦。”

戚灼聽到季聽在開艙門,又大喝道:“等等!”

他將沙鼠移到能量板邊緣,抓著扶梯上到主艙。

隻見季聽滿臉驚恐地站在艙門前,兩手伸得長長的,托著一張尿片,上半身盡量往後仰,像是托著一個炸彈。

狗蛋則躺在地上,襠處的紐扣已經解開,光著屁股撲騰兩條肥短的腿。

戚灼正要移開目光,恍惚覺得視線裏出現了一團黃。他定睛看去,發現那團黃是在狗蛋的屁股上。

而狗蛋抬起壓在屁股下的小手,看了眼那被染上黃色的手指,就要往嘴裏塞。

“停手!”戚灼一聲大吼,聲音洪亮得在機艙內嗡嗡回**。

季聽和狗蛋都被嚇得渾身一抖,季聽忙道:“我沒動,沒動。”狗蛋怔愣幾秒後,不高興地對著戚灼噗噗噗。

戚灼快步走向季聽,順手撿起最開始換下的那條尿片,還沒挨近,臉色便變得一言難盡。

季聽一張臉皺成一團:“成火哥哥,你看這是屎吧?太臭了,是有點稀的屎——”

“閉嘴!”戚灼兩個字吐得咬牙切齒。

他不去看季聽手上的東西,將之前那條尿片丟在他身旁,語速飛快地道:“把你手上的尿片放在這條上麵,再對疊一下,讓外麵的把裏麵的裹住。我拿著尿片出去埋,你去按著狗蛋,別讓他在地上亂滾,也不準他吃手指。”

“哦。”

戚灼神情猙獰地補充:“隻要敢吃,給他掰折!”

季聽按照他的吩咐處理尿片,戚灼轉頭看狗蛋,看見他還好奇地盯著自己手指,一臉的蠢蠢欲動。

戚灼一聲怒吼:“你他媽敢嚐一下,我就把你扔了!哪怕是被炸彈炸個稀巴爛也不管!老子絕對不會允許身旁呆著個吃屎的來惡心我!”

季聽和狗蛋又被嚇得渾身一抖,季聽忙抬起頭:“不會的,我不會去嚐屎的。”

“沒說你!”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