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王欽和季聽並排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 季聽兩隻腳垂在空中，一前一後地輕輕搖晃。
“王叔叔，你後麵見著假小哥哥了嗎？”季聽問。
“假小哥哥？”
“就是在你家廚房門後的小哥哥呀。”
王欽愣了愣：“我多出來的記憶裏沒有這一段。”他見季聽滿臉茫然, 解釋道：“我昨晚多出來了很多記憶，但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所以沒有你說的這個假小哥哥。我多出來的那段記憶裏有你，而且頻繁出現, 所以我來找你核對下，想知道那些是我的幻覺還是真實存在過。”
季聽看著他沒做聲, 他才反應過來這隻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孩, 便道：“我來問，你回答。”
“好吧。”
“你見過螅人嗎？”王欽的目光從鏡片後盯著季聽。
季聽點頭：“見過。”
“那你給我說說他們長什麽樣。”
“原來你沒見過螅人哦。”季聽想了想：“他們長得很可怕很可怕很可怕, 就，就非常可怕。”
“具體一點。”
“哇……好像怪物的, 嗷嗚……嗷嗚……”
王欽將季聽舉在頭頂的兩隻手取下來：“不用誇張形容，隻說下他們長得什麽樣。”
季聽便道：“他們有好多觸手。你知道觸手嗎？就是腳的地方沒有腳，長了幾條怪蛇一樣的，那個蛇其實叫做觸手。”
王欽沉默著看向前方, 又道：“那你說說龐隆城有沒有變過樣。”
季聽臉上的興奮散去，看著不遠處那搖晃的秋千：“變過。”
“變成什麽樣了？”
季聽垂下頭不說話。
“變成什麽樣了？”王欽追問。
“……房子都塌了，到處都是機甲, 到處都是死人。”季聽的聲音很輕，也帶著濃濃的難過。
“你說得沒錯，和我那段記憶完全相同……這不是幻覺。”王欽深深吸了口氣, 仰頭閉上眼, 片刻後才恢複平靜, 重新看向季聽：“你是不是在找戚灼？我覺得你應該在找他。”
季聽聽見戚灼兩個字, 倏地抬起頭，雖然滿臉都是不敢置信，但眼睛卻亮了起來。
王欽也不管季聽能不能聽懂，用著成年人之間的交流方式對他道：“他的真實身份是自由軍戚承適的兒子，現在居住在普蘭星。對了，這個世界上沒有那種叫做锝係藍的能量，納鷹軍和自由軍也沒有仇恨，從來沒有開戰過，我們和普蘭星之間可以自由往來。”
王欽說到這裏停頓了幾秒：“但是我剛聽說了一件事，自由軍的戚承適將軍前段時間執行公務，在去往某處行星時突然失去了聯係，自由軍隻在太空裏尋找到了一點星艦碎片。據他們分析，戚承適的星艦在路過創世楓時遭遇了隕石撞擊，而那艘星艦殘骸極大可能已經被吸入了創世楓的黑洞。如果你要找你哥哥的話，就去普蘭星總軍部打聽戚承適的住址。”
“但這段時間去不了普蘭星。太空裏爆發了一場伽馬射線暴，剛好處在去往普蘭星的躍遷點附近。現在星艦無法通行，應該再過上兩個月才能恢複。”
季聽一直盯著王欽，激動地喘著氣。等到王欽說完長長一段後，他才追問：“王叔叔，那你知道我哥哥在哪兒嗎？你看見我哥哥了嗎？能帶我去找他嗎？”
王欽沉默幾秒：“果然剛才的都白說了。”接著便從懷裏掏出一隻小巧的錄音儀：“幸好我猜到你聽不懂，所以也有所準備。拿去吧，裏麵是錄音，你拿回去慢慢聽。”
“這個裏麵——”
“拿回去聽，這裏麵能找到你哥哥。”
季聽打量著錄音儀，小心地捧在手裏，想了想不放心，又揣進衣兜用手捂住。
“那我回去聽了，王叔叔再見。”季聽迫不及待地就要往椅子下溜。
“去吧去吧，我也要回去繼續做實驗。”王欽眯眼看著天空上的那道彩虹，有些悵然地道：“锝係藍……锝係藍到底是什麽能量呢？堪塔星上到處都是章魚人，也從來沒聽說過他們體內含有什麽锝係藍……”
季聽和王欽告別，匆匆往家跑。當進入自家院子的鐵門，就看見周琳慌慌張張地出了屋子。
“你去哪兒了？”周琳鬆了口氣。
“媽媽，我找到哥哥了！”季聽鬆開捂住衣兜的手，從裏麵掏出那個錄音儀，激動地大喊：“王叔叔說這裏麵可以找到哥哥，知道他住在哪兒！”
接下來這段時間，季聽每次放學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熟練地找到所需頻道，焦急又耐心地等著。
“現在是出行信息，明日有三艘運輸艦去往芙拉爾主星，請提前購買登艦簽……”
在女聲念完一長串出行信息後，季聽倏地將耳朵貼近，專注地聽著。
“……加碼射線暴的能量正在清除中，離正常通行預計還有十天。去往普蘭星和棱靈星的旅客可以關注本台，我們每天會及時通報最新進展……”
季聽又衝向周琳的臥室：“媽媽，還有十天，我們的登艦簽買好了嗎？媽媽！”
周琳正坐在**疊衣服，無奈地道：“不是說過很多次了，早就買好了，隻要能通行，我們馬上就出發。”
“那讓我看看，讓我看看登艦簽。”
“別看，老是看，有完沒完。”周琳故作不耐。
季聽便蹭了上去，在她臉上親，撒嬌道：“媽媽，我看一眼嘛，媽媽……”
“在那抽屜裏，自己去看吧。”
季聽拉開抽屜，看著那躺著裏麵的兩張登艦簽，極小心地伸手摸了下，又轉頭朝著周琳笑。
還剩下三天時，季聽已經迫不及待地收好了自己的行李箱，還每天反複檢查，一遍遍輕點物品。再戴好自己的小太陽帽，掛上小水壺，拖上行李箱在小街上走。
他每天都在重複這一步驟，有時候一天還好幾次。但從打開行李箱開始，他便能真切地感受到即將出發去見戚灼的興奮和快樂，特別是走在小街上時，那種情緒會達到頂峰，還會對著前方揮手，幻想著見到戚灼的那一幕。
終於熬到了出發前一天，那整天季聽都激動得不行，天上雖然下著小雨，也拖著他的行李箱在街上走來走去。隔壁家已經搬走了，但新的家具又在往院子裏送，季聽從媽媽那裏知道這是要搬來新鄰居，便站在那家鐵門外往裏看。
“小朋友，你是要去郊遊嗎？”
明明天上在下雨，這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卻一幅防曬出行的裝扮，一名工人看得有趣，便忍不住笑著問。
季聽一提到這個，話就多了起來：“不是的，我是要去普蘭星找我哥哥。你知道普蘭星嗎？看，天上……哦，現在看不見星星，就在這邊，這個位置，有一顆很亮的星星，那就是普蘭星。我明天就要坐星艦去那兒了，我要找我哥哥，哈哈哈……”
季聽激動地邊說邊笑，工人也被逗樂：“天上在下雨，你打把傘嘛。”
季聽將太陽帽上的一層水珠捋走：“不打傘，普蘭星沒有下雨，不打傘。”說完便繼續拖著行李箱在小街裏走，還抬手擋在帽簷前方，像是在擋住日光。
到了夜裏時，季聽興奮得根本睡不著，剛剛躺下去又爬起床，去拉窗簾看天亮了沒有。接著又去敲周琳的門：“媽媽，媽媽。”
“怎麽了？”周琳剛洗完澡，一邊擦頭發一邊拉開了房門。
“登艦簽在嗎？你沒搞丟吧？”
周琳點了點他的鼻子：“我就知道你會來問。”說完便從門旁的櫃子上拿起兩張紙簽：“拿去吧，就擱在你的床頭櫃上，自己看著睡。”
季聽雖然已經看過登艦簽無數次，上麵的幾道波浪花紋他都清楚有多少個曲折，但還是坐在自己的小桌前再認真看了一遍。
“季聽。”他指著自己的姓名念了遍。
窗外傳來汽車聲，他抬頭從窗簾縫隙看出去，看見一輛小轎車從自家院子前駛過，停在了旁邊院子外。車燈熄滅，可以看見從車上下來幾道人影，走進了那家院子，其中一人似乎還轉頭在看他這邊。
季聽已經聽媽媽說過，新鄰居這兩天應該就會來。他現在滿心都是去普蘭星看哥哥，對新鄰居不感興趣，隻拿過日記本開始記錄新的日記。
【明天去看哥哥了，口合口合口合。哥哥ken ding 很xiang我，都 xiang哭了。每天哭。】
季聽寫好日記，將登艦簽擱到床頭櫃上，再爬上床關燈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他不用周琳叫便起了床，自己去洗漱，換掉睡衣，戴上小太陽帽，拖著他的行李箱出了房間。
“媽媽，我們什麽時候走？媽媽。”
周琳正在接電話，抬眼看了眼季聽，背過身對著話筒壓低了聲音：“……不要給我說對不起，我孩子非常想去普蘭星，他為了今天的行程已經準備很久了……我剛才查閱了艦場信息，上麵顯示昨晚就有來自普蘭星的星艦到達龐隆城……軍部星艦可以，普通運輸艦就不行嗎……還要一周？”
“媽媽你準備好了嗎？你接電話吧，我去拖你的行李箱。”季聽去到周琳臥室，將她擱在房間中央的大皮箱呼哧呼哧地拖出來，又拿起自己的水壺去裝水：“哥哥說不管去哪兒都要帶滿壺水才行。”
季聽裝滿整壺水，轉身時卻見周琳就站在他身後，手拿著剛掛斷的電話看著他。
“聽聽，媽媽要給你說件事。”周琳蹲下身，眼裏露出幾分歉意：“我們今天可能去不成普蘭星了。”
季聽愣愣地看著她，過了幾秒後才問道：“為什麽去不成了？”
“剛才我接到星艦工作人員的電話，說為了乘客安全，普通運輸艦暫時不能通過躍遷點，還要再過七天才可以。”
“還要七天呀……”
“對，隻要再過七天，我們就能去普蘭星了。”
周琳知道季聽不是不講道理的小孩，果然他聽到這話後並沒有大吵大鬧，隻悶悶地垂著頭，垮著肩膀，小水壺的帶子都拖到了地上。
“聽聽，七天後我們就可以去普蘭星了，沒事的，嗯？”
“我知道的。”季聽點點頭，但聲音裏卻是濃濃的失望。他慢慢靠前，將下巴擱在周琳肩上，聲音裏也帶著哭腔：“可是七天好長好長啊，還要吃那麽多的飯，睡那麽多的覺，還要坐在院子裏等那麽多的天黑，還要等那麽久那麽久才能見到哥哥。”
周琳抱著他輕輕搖晃：“你在等哥哥的時候，哥哥也在等你。你要是覺得著急難過，哥哥也會著急難過。你就安心地等上七天，七天後，哥哥也就能見到你了。”
等季聽平靜下來，周琳帶他吃了早飯。
“媽媽要去店鋪了，你今天要去學校嗎？去學校的話現在就去乘校車。”
“我今天不想上學，我心裏很難過。我知道不要難過，等七天就行了，但我這裏不是很聽話，它非要難過。”季聽指著自己胸口，聲音悶悶地道。
周琳摸摸他的頭：“那好吧，反正也請了假的，你要和我一起去店鋪嗎？”
“媽媽你不用管我，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季聽回答得很老道。
周琳有點想笑，但見他這副傷心模樣又心疼得笑不出，便道：“那你隻能在家附近玩，不能離開這條老街。”
“嗯，我知道了。”
周琳離開家後，季聽在客廳裏站了一會兒，還是戴上了那頂太陽帽，將小水壺掛在胸前，默默拖上自己的小行李箱出了院子。他準備像前幾天那樣，將這條小街走到頭後再調轉回來，就像是在去往星艦場，或者星艦已經抵達普蘭星，他和媽媽走在去往哥哥家的路上。
今天的天氣很好，連接下了幾天的雨終於停下。他站在圍牆外仰頭看天，被日光晃得眯起了眼。
“普蘭星肯定在下雨，要下七天的雨，所以我們沒去也可以，等天晴了再去。”季聽一邊點頭一邊自我安慰。
“普蘭星這段時間全是晴天，一場雨也沒有下過。”
當季聽聽見這道熟悉的聲音時，整個人如被雷劈般僵住不動。雖然他不再需要視聽器，但還是下意識去摸耳朵，懷疑是那並不存在的視聽器出了問題。
那聲音沒有再響起，他也不敢轉著頭去看，隻盯著前方結結巴巴地道：“普蘭星，普蘭星要下雨的吧，下雨了哥哥就不能出門，會把鞋子踩髒的，還是，還是再等七天吧。”
“天氣預報說普蘭星要下個月才會下雨，何況你哥哥也不怕踩髒鞋子。”
季聽這次不再懷疑自己聽錯了，他轉著眼珠慢慢側身，看見一名少年坐在右後方的圍牆上，兩條長腿垂在牆外，一隻手上轉動著一個毛絨玩偶，正半俯身看著他。
季聽在看清少年的容貌後，那瞬間忘記了呼吸，似乎連心跳都已經停止。他就那麽仰頭和少年對視著，再慢慢伸手，摘下自己的太陽帽蓋在臉上，過了幾秒後再揭開。
還在！
這是真的！
季聽終於開始呼吸，急促地喘著氣，眼裏也迅速蓄起了眼淚。牆頭上坐著的少年見狀，立即坐直身體，斂起臉上的笑容：“不準哭！不準嚎！”
季聽將那一聲尖聲哥哥咽下，丟掉手裏的行李箱就往前衝，衝到圍牆下就手足並用地往上爬。
這圍牆太光滑，他爬了兩下依舊站在原地，終於還是急得開始大喊哥哥。
戚灼也不再逗他，直接從牆頭上跳了下來，將正在跺腳的季聽一把抱進了懷中。
“哥哥……”季聽摟住戚灼的脖子，雖然被他兩條胳膊勒得很緊，卻依舊覺得不夠，還拚命往他懷裏鑽，一邊哭一邊問：“你怎麽現在才找我呀？你怎麽現在才找我呀？”
戚灼的聲音也有些發哽：“你不說普蘭星在下雨嗎？我怕髒了鞋子，就沒法出門。”
“鞋子擦擦就好了嘛……嗚嗚……”
季聽被戚灼抱在懷裏，既幸福又委屈，靠在他肩上哭兩聲又抬頭去看他，接著靠在他肩上繼續哭。
“好了，別哭了。你去不了普蘭星，我同樣也來不了這裏。不過我這段時間也沒閑著，打聽到你的消息後，就把你家旁邊的院子買下來了。”
“啊，把這個院子買下來了，可是這裏馬上就要搬進來新鄰居了。”季聽剛說完這句，就倏地捂住嘴，瞪大兩隻還被淚水浸泡著的眼睛。
“傻不傻？我就是你的新鄰居。”戚灼將季聽放下地，和他抵著額頭，“……我母親和我一起來到了龐隆城，我就在自由軍開設的學校裏念書。”
“念書？”季聽驚喜地吸了吸鼻子：“那哥哥你終於可以認字了，如果聽不懂也沒關係，聽不懂的話你就來問我，我可以教你。”
“小灼，你在和誰說話？是你給我說的那個小季聽嗎？快帶他進來。”
屋裏傳出一道柔和的聲音，戚灼便取下季聽掛在脖子上的水壺，再拖過他的行李箱，“走，母親在叫我們，太陽這麽大，先進屋去。”
季聽卻沒有動，隻抱著他的腰扭了扭，撒嬌地道：“再抱抱嘛，再抱抱嘛。”
“抱什麽抱？多大的人了還要抱，馬上就是一年級小學生了，快走。”
季聽也沒有堅持，便牽著戚灼的手往屋裏走，但在踏上第一步台階時，戚灼便俯下身，單手抱起了他。
“真煩。”
“我才不煩，你可喜歡我了。”
“你不光煩，臉皮還厚。”
季聽臉上還掛著淚珠，卻靠在他肩上笑：“你可喜歡我臉皮厚了。”
……
屋裏很快便響起了對話聲，讓整個小院都熱鬧起來。挨臨的另一棟小院卻很靜謐，一陣風吹來，掀開那輕輕飄拂的窗簾，也將攤在書桌上的日記往前翻了幾頁，顯出上麵那排稚嫩的筆跡。
【姐姐叫我寫zong yao的人，我還yao寫zui zong yao的話，jiu si哥哥和我在一起，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二十個分中，一zi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季聽日記》正文完結，休息下再寫番外。番外既是對正文的補充，也是接著主線在前進，更新後會在微博通知大家。@晉江小貳。
我上篇文對連載讀者就已經很不友好，這篇文更是登峰造極，前期便撒出一大把線，後麵才開始收束，將所有線都擰在了一起。感謝追文的讀者，感謝你們用極大的耐心陪伴著我，讓我不疾不徐地拚圖。當最後一塊碎片落下時，這個世界終於架構成功，故事也終於完整。
這是我目前腦洞開得最大的文，光是琢磨邏輯都要了命。這琢磨的過程很讓人痛苦，但每發出一章後，看見你們或哭或笑，或在猜測劇情，這些痛苦似乎也都值得。
能將季聽和戚灼的故事講給你們，並且得到了你們的共鳴和喜愛，可能這就是寫文最大的魅力。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