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艾爾瑪星艦指揮所裏, 三維大屏上顯示著此時太空裏的情況,秦梓霖和周肯神情嚴肅地站在最前方,身後則立著一群紅楓軍軍官。

戚上尉站在一眾軍官裏, 神情怪異地左右打量,他身旁那名軍官忍無可忍地低聲問道:“馬上就要進入躍遷點了, 你老是東張西望地在做什麽?”

“小鵬,我們這是在去哪兒?準備幹什麽?”戚灼也壓低了聲音。

軍官嘶了一聲:“你怎麽回事?剛才不是你在向總指揮匯報情況嗎?傻了?”

戚灼頓了頓, 很敷衍地道:“半分鍾前,我短暫失憶了。”

軍官:“……”

“快給我說說。”

軍官不知道他究竟在玩什麽花樣, 卻也老實回道:“我們馬上就要到達拉米星係, 然後從拉米星係的躍遷點去往子楓星係。紅楓軍在子楓星係建立大型基地,我們去和他們匯合。”

“……拉米星係。”戚灼頓時變了臉色。

“艾爾瑪號還有十秒進入躍遷點。十、九、八……”

“總指揮!我們不能去往拉米星!不能進入躍遷點。”

係統倒計時和戚灼的喊聲同時響起, 戚灼也已經衝到了秦梓霖身旁,按下桌上的通話器, 厲聲喝道:“讓星艦轉向!現在馬上讓星艦轉向!”

“三、二、一!”

艾爾瑪號開始劇烈震顫,整艘艦已經衝入了躍遷點,整間屋子裏的人都左倒右歪。戚灼丟掉通話器抓緊桌角,眼睛盯著那塊已經丟失信號的三維屏, 心裏已經明白,他這是要再一次麵對災難和死亡。

他上一刻還站在洗臉池前,睜著通紅的眼睛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水流順著發絲往下淌。結果下一秒就立在指揮所人群裏,等著艾爾瑪進行躍遷。

他記得季聽在那瞬間剛進了衛生間,不知道現在在哪兒, 有沒有也來到這裏。

此時的艾爾瑪研究所裏, 季聽抓緊了門背後的把手, 一邊盡量穩住身形, 一邊打量四周。星艦劇烈震顫,那些熟悉的儀器和器皿都發出碰撞的聲響,身旁的白伽也在說個不停。

“……我已經解開這道算法,生命基因培養可以開始了……”

星艦穿過躍遷點的瞬間,所有的晃動都消失,房間內也終於平靜下來。季聽盯著骨碌碌滾到自己腳邊的一隻燒杯,聲音輕緩地問:“白伽,現在是什麽時間?”

白伽看了眼手表:“下午4點。”

“不是,我問的日期。”

“11月20號。”

“年份呢?”

白伽有點奇怪,卻也還是回道:“3546年。”

3546年11月20號……他又回到了那一天,艾爾瑪號出事的那天。

季聽的臉色迅速變白,正想繼續追問,身上的通話器就發出了響聲。

他看著來電顯示,看著上麵的戚灼兩個字,卻遲遲不敢按下接通。

——對麵的戚灼會是誰?是我的哥哥嗎?我回到這一天來了,他跟著一起來了沒有?

“你怎麽不接?是哥哥打來的,應該是有事找我們。”

在白伽的催促下,季聽還是按下了通話鍵,接通的瞬間都發不出聲音,喉嚨上下壁像是黏在了一起。

“崽,崽,是你嗎?是不是你?”通話器裏的聲音也明顯發緊,還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季聽頓時明白對方是自己的戚灼,立即回道:“哥哥,是我,我也來了,我現在正在研究所,和白伽在一起。”

戚灼長長鬆了口氣,但立即又急促道:“我們又要過躍遷點離開拉米星係了,你快去逃生艦,這次一定要聽話,不要到處跑,直接去逃生艦。”

“嗯。”

“我們經曆過一次,已經知道怎麽避開螅人追擊了,放心,沒有那麽可怕的。”

季聽很輕地回道:“我知道。”

通話完畢,戚灼身旁的一名軍官立即替他關掉通話器,接著又和另一名軍官一起扭著他胳膊,像是生怕他又衝出去。

“你剛才在發什麽瘋?啊?你在發什麽瘋?”

一臉怒氣的周肯站在戚灼身前,秦梓霖則像沒瞧見似的,兩手背在身後看著三維屏。其他軍官則依舊規規矩矩地站在原地,隻是有幾人忍不住埋下頭在悶笑。

戚灼喘著氣:“兩位上校,螅人就要追上來了,請你們馬上讓所有人登上逃生艦,迅速離開艾爾瑪——”

“你有完沒完?你有完沒有?”周肯怒喝打斷,又側頭看了眼秦梓霖,壓低了聲音:“你現在可是名上尉,也是行動隊隊長,非要讓他們納鷹軍看笑話?”

雖然兩軍已經合並成了紅楓軍,但合並時間不長,所以暗裏的競爭也依舊存在。戚灼的父親是自由軍將軍,周肯便也將他視為自由軍的人,雖然平常沒有表現出來過,此時也忍不住出聲提醒。

但戚灼顯然沒有領會他的意思,繼續道:“周上校,秦上校,我知道要讓你們相信很難,但我的確經曆過這一切,我也清楚即將會發生的事……”

在他的講述聲中,周肯轉頭看向身後的那群軍官,朝著其中幾名怒喝:“早就讓你們不準采摘醒草釀酒,你們居然還在偷偷釀造?”

“沒有啊,我們早就沒有釀酒了。”

“沒有,我們沒有釀酒。”

“周上校,我們離開H478行星很久了,不可能還能采到醒草。”

周肯指著戚灼:“那他是怎麽回事?”

幾名軍官齊齊搖頭:“不知道。”

“快讓所有人上逃生艦,再不下命令的話就來不及了!”戚灼知道自己說什麽也沒有用,便掙掉兩名軍官的桎梏,直接衝向指揮台,想要發送全艦廣播。

“按住他,快按住他。”

周肯氣得伸出的手指都在哆嗦,其他軍官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戚灼按住,他剛拿到手的通話器也被奪走。

“我看他現在好像不太清醒,要不先送去醫療點?”秦梓霖慢悠悠地問道。

周肯一臉氣急敗壞:“還關什麽醫療點,先關他兩天禁閉!”

戚灼被雙手反剪地按在指揮台上,他原本還在掙紮,但目光落到三維屏上的一麵小屏時,突然就停下了掙動,神情漸漸變得錯愕。

小屏上顯示出一個小小的黑點,那是離開拉米星係的躍遷點,隻要穿過它就會到達子楓星係。現在已經能看到躍遷點的全貌,表示著他們已經相當接近,最多再過十來分鍾就能進行躍遷。

可不管是他之前的那場經曆,還是24歲季聽講述的自身經曆,艾爾瑪在這時都已經遭遇了螅人。他迅速抬起頭去看數據屏,看見那些數據也顯示著這片空域裏非常安全,連半個螅人也沒有。

“別動啊,別動!”一名軍官以為他還要掙紮,又將他的腦袋按了下去。

戚灼腦內迅速轉動,人也冷靜下來,在聽到有人說將他送去禁閉室時,連忙出聲:“別別別,我酒醒了,我現在已經清醒了。”

“咦……你還真的喝酒了!”身後的軍官驚歎。

“戚上尉,你是哪兒來的酒?我們的都被搜走了。”有人湊到他耳邊小聲問:“還有沒有?”

“沒了。”

“哎……”

身上的手都鬆開,戚灼站起身,對著秦梓霖和周肯立正,並低下了頭。

“你呀,你呀,你……”周肯咬著牙用手指點著他,秦梓霖在旁邊道:“自己去禁閉室,兩天。”

“是。”

“等我們和子楓係的紅楓軍匯合後才去,如果中途出現意外情況,你就還要負責指揮戰鬥艦隊。”秦梓霖又道。

“是!”

戚灼知道秦梓霖為人謹慎,雖然自己說過了是酒話,但他不一定會相信。但不管怎樣,他也會等到艾爾瑪徹底安全後才會懲罰自己。

離躍遷點越來越近,從屏幕上已經能看清那個旋轉不休的漩渦,戚灼的目光不斷在主屏和小屏之間來回,雖然沒有再有什麽異常的舉動,但軍服後背已經被汗水打濕,出現了一團濕痕。

他看見通話器在閃動,便趕緊接通,小聲道:“崽!”

“哥哥,我到了廣場上,可一個人也沒有,逃生艦我也上不去啊。”季聽急促的聲音響起:“為什麽還沒全艦通知呢?大家都還呆在各自房間裏沒動。”

戚灼聽見他的背景音裏還有王欽的聲音,在喝罵季聽和白伽在搞什麽鬼,自己正做著實驗就被架了出來。

“戚上尉。”秦梓霖突然轉頭。

“在!”戚灼立即中斷了通話。

“馬上又要過躍遷點了,你不去喊喊話,再巡查一下?”

戚灼頓了下,回道:“是!”

戚灼進了旁邊的操作廳,拿起了全艦廣播的通話器。

他握著通話器,眼前閃過艾爾瑪被螅人戰鬥艦追擊的畫麵,嘴唇動了動。但他又看見了旁邊技術兵的三維屏,看見這片空域依舊一片安靜。清楚到了這個時候,就算螅人發現他們也來不及追擊,艾爾瑪肯定會平安進入躍遷點。

他開始了例行喊話:“馬上又要進入躍遷點了,不要急吼吼地出屋子,繼續老實待著。把你們那些壇子凳子都給收進去,不然我見一個砸一個……”

戚灼帶著巡邏隊走入廣場,偌大的廣場上隻有一些工作人員,還在不慌不忙地繼續手裏的活,而白伽和季聽正一左一右地架著王欽站在停艦坪上。

“你們去檢查住宿樓,我現在有點事。”戚灼對幾名隊員道。

等隊員離開後,戚灼又對著通話器道:“崽。”

“在的。”

“戚灼!你小子又在讓季聽搞什麽名堂?”王欽的怒吼從耳機裏傳了出來:“我的實驗不能離開太久,我馬上要回去!他和白伽就抓著我不放!這是不是故意搞破壞?啊?這是不是故意要攪黃我的實驗?”

戚灼沉默兩秒後道:“崽,馬上要進入躍遷點了,讓王所長和白伽回去。”

“可是——”

“沒有!”戚灼知道季聽要說什麽,打斷他道:“沒有發生,沒有螅人,而我們馬上就要進入躍遷點離開拉米星係,暫時一切平安。”

季聽那邊沒有了聲音,但戚灼看見他鬆開了王欽,白伽也緊跟著鬆手。王欽一臉怒氣地大步走向研究所,白伽便縮頭縮腦地跟在他身後。

戚灼大步走向停艦坪:“你原地等著,我過來和你細說。”

季聽掛斷通話,看向左側的宿舍大樓,視線裏卻多出了一道熟悉的高瘦身影。

隻見季雲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就站在不遠處,陰沉著一張臉看著他。

“馬上要過躍遷點了,你還站在掛架機旁邊,是想被它倒下來後砸死嗎?”季雲喝道。

他神情陰鷙,嘴角還帶著一抹嘲諷。季聽以往最討厭看見他這幅模樣,也總是會被他三言兩語便輕易地點起怒火。但他現在卻沒有如同往常般立即回嘴,隻呆呆地看著季雲,並一步步朝他走了過去。

“幹什麽?又想和我打架嗎?我可提醒你一下,你那個眼鏡跟班沒在,等會兒動起手來,我可——”

季雲剩下的話斷在嘴裏,臉上的表情也相當怪異。他慢慢垂下眼,看著緊緊抱著自己的季聽,半晌都沒有任何反應。

“季雲,真好,看見你真好。”季聽激動得語無倫次,去看季雲的臉,接著再次將他抱住:“季雲,真好,你還在這兒,真好。”

“你瘋了?”季雲終於回過神,將季聽推開,抬起手去摸季聽的額頭,再摸摸自己,倏地後退半步,沉著臉問道:“你是不是又在玩什麽花樣?”

“真好,真好……”季聽還在看著他念叨,一邊笑,一邊又抑製不住地流出眼淚。

季雲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麽:“是不是戚灼欺負你了?你這幅樣子是不是戚灼他對你做什麽了?”

“沒有,沒有,他沒有欺負我。”季聽笑著擦臉上的淚,“就是看見你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季雲盯著他的臉,像是在觀察他有沒有說謊,季聽卻又去抱他:“真好啊,季雲,看見你還能罵我,這感覺真好啊……要不我們再打一架吧,這感覺太好了……”

季雲愣了好幾秒後才搞清楚他在說什麽,將他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拿掉,又氣惱地道:“有病嗎?真是莫名其妙。”

“哈哈。”季聽卻看著他笑。

季雲沒再說什麽,轉身往宿舍樓走,走出兩步後又回頭:“你不要站在這裏,馬上要過躍遷點了,當心那個掛架機。”

“嗯,我知道了。”季聽往旁走出一段,離開了掛架機的範圍。

他表現得這樣聽話,季雲反倒非常不習慣,皺著眉慢慢走向宿舍樓,滿臉都是迷惑。

戚灼一直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見季雲離開後,這才走到季聽麵前。

“哥哥。”季聽轉身抱住戚灼,哽咽著道:“就算我們還會回到自己的時空,但是能再看見季雲,我真的很高興。”

戚灼沉默幾秒後卻道:“可是……我怎麽覺得這就是我們的時空?這裏隻有我們兩個戚灼和季聽。”

“什麽意思?”季聽愕然地抬起頭。

戚灼還沒回答,星艦內便響起了係統女聲:“艾爾瑪號還有十秒進入躍遷點。十、九、八……”

兩人熟練地蹲下,在劇烈搖晃的廣場上繼續說著。

戚灼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我來到這兒就是在指揮所內,滿屋子……都是人,身旁的軍官還在和我交談,證明……之前就有戚灼站在他身旁。如果說……那個戚灼是從蟲洞離開了,可這麽多人看著,不可能有蟲洞出現在屋內還沒被人發現。既然這樣,那我……我到來後,站在那裏的戚灼去哪兒了呢?”

季聽遲疑地問:“所以你覺得,根本沒有……沒有別的戚灼,我們這就是回到了自己的時空?”

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戚灼伸手將他扶住:“對,而且和我們經曆過的時間對接上了。”

“可是,可是這……和我們經曆的不一樣呀,不說大季聽,他是個例外,但……就算沒有他,我們都要離開拉米星係了,還沒有遇到螅人。”

季聽剛說完,神情倏地緊張起來:“那會不會……我們剛傳出躍遷點,就被……整艘艦傳送到螅人窩點去了?”

“我想讓軍部組織人撤離,但上次有大季聽作為證據,這次……我什麽也沒有,所以沒法讓他們相信……”戚灼轉頭看向了不遠處停放著的那群戰鬥艦:“要是真被傳回螅人麵前的話,應該……也會存活一半人吧。”

星艦衝出躍遷點,一切歸於平靜的那瞬間,兩人都屏住了呼吸,依舊扶著對方的胳膊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半分鍾後,係統女聲突然響起,季聽的身體跟著一顫。

“艾爾瑪號成功通過躍遷點,現在已進入子楓星係,正在平穩行駛中。”

滴滴,滴滴。

戚灼的通話器也響了起來。

他看見顯示是周肯時,按下通話的手不停發抖,差點都對不準那個小小的鍵。

“戚灼,你又跑去哪兒了?子楓星係的紅楓軍正在趕來,要接我們去他們的基地,你快點回指揮所,我們一起去迎接他們。”

周肯那邊傳來又有通話進入的聲音,他還沒有給戚灼說完事,便沒有掛斷,直接接通了另一通對話。

“吳將軍,是,我是周肯……我們馬上出艦迎接……我們路上沒有遇到螅人,一路都很順利……消失了是什麽意思?……所有螅人消失了?不光是子楓星係,還有四大主星?……什麽?半個小時前全部消失了?…………”

周肯的聲音到最後都已經變調,背景音裏那些軍官的小聲交談也跟著消失,戚灼和季聽能清晰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

約莫兩分鍾後,指揮所方向突然傳來陣陣狂叫,剛走入廣場的人都齊齊駐足看向了那方。

“那是指揮所吧?這是出什麽事了?”

“遇到螅人了?”

“不是吧,以前遇到螅人也不會這樣啊……”

……

從軍部裏突然湧出了許多士兵,還有軍銜不一的軍官。他們個個都狀似瘋狂般在狂奔亂嚎,站在門口值崗的士兵也被人摟住脖子拖走。

這些紅楓軍奔向廣場,奔向民眾宿舍樓。有人脫掉衣服拿在手裏,一邊奔跑一邊咆哮大吼,有人卻捂著臉仰麵倒下,躺在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哭。

而此時星艦廣播裏也響起了秦梓霖的聲音。

他聲音一凡平常的沉穩,幾乎是泣不成聲:“我是秦梓霖……基地才通知我們,整個紅楓係的螅人在今天都已消失……雖然不確定未來他們還會不會卷土重來,但持續數年的戰爭終於可以告一段落……”

整艘星艦安靜了足足半分鍾,隻聽見那群士兵的狂吼嘶叫。但半分鍾後,各棟樓房裏都爆出震天聲響,整艘星艦像是要被這些巨大的聲浪給掀翻。廣場的民眾也匯聚進了士兵的隊伍,跟著他們一起狂呼蹦跳,或是流著淚互相擁抱。

喧鬧的人群裏,戚灼和季聽沉默地對視著,也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我現在明白了……哥哥,是季聽,是小季聽……”季聽哽咽著笑道:“這一定是小季聽為我們做的。”

戚灼的眼裏也閃動著淚光:“是的,這是他送給我們的禮物,最珍貴的禮物。”

“可是我們都沒來得及和他告別。”季聽傷心地哭了起來,抽著氣道:“還有小哥哥、蛋蛋和飯團、戚少將哥哥、戚中校哥哥、大季聽……他們每一個我都好舍不得,可我都沒有和他們說一聲再見。”

戚灼抱緊他,下巴擱在他頭頂,輕聲道:“肯定會有那麽一天的,我們肯定還能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