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支撐柱外, 戚灼垂著頭坐在光道上，戚少將也坐在他身旁，沉默地攬著他的肩。
飯團抱著戚少將的另一條胳膊不敢吭聲, 他剛才見著了父親和戚灼的崩潰，心裏還惶恐著, 隻不斷去看他倆，生怕他們又開始哭。
此時他們身處的整個空間都被藍色的氣流包圍, 並源源不斷地穿過那道屏障，進入支撐柱內部。
戚灼慢慢抬起頭, 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盯著屏障, 戚少將也啞著聲音問站在對麵的J：“锝係藍能量夠了嗎？”
“锝係藍能量已經盡數進入了支撐柱，現在支撐柱內部正是锝係藍能量值的頂峰, 就看季聽能不能在這幾分鍾內把碎片安上去。”
沒有誰再說話，每一分每一秒都難熬且漫長, 飯團很想問小哥哥什麽時候出來，卻也忍住了沒有吭聲，隻抱著戚少將的胳膊安靜等待著。
季聽一步步往前，直到感覺牽著他的人停下步, 並拿起他的那隻手，輕輕按在了一塊像是石壁的物體上。
他的手在接觸到實體的瞬間，腦袋嗡一聲, 像是被人重重錘了一拳，接著有什麽東西衝入他的腦袋，沉甸甸地塞滿, 還在不停往裏灌入。
他腦內出現了無數畫麵, 在飛快地切換, 閃爍, 速度快得像是他用手指按住書的側麵，輕輕撥動，能看見一閃而過的頁麵，感受到不停變換的色彩，卻看不清頁麵上的內容。
他聽到了無數混雜的聲音，有著人類的笑聲、哭聲、對話呐喊，某種獸類的怒吼，爆炸的轟響、風聲蟲鳴、巨浪咆哮、無意義的竊竊私語……
所有的一切都湧入季聽腦中，讓他腦袋如同就要炸開般劇痛，下意識就要抽回手。
但他的手背被那隻大掌按住，並不強硬卻有效地阻止了他的退縮，那隻還抱著碎片的手也被輕輕觸碰。
季聽明白，這是在告訴他到地方了，快將碎片放上去。
“快安好碎片……哇……哥哥不能死，蛋蛋不能死……好痛啊，我的頭要炸了……狗日的嗚嗚……”
季聽一邊撕心裂肺地痛哭，一邊忍著劇痛抱起碎片。那隻大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右邊移動，再停下，輕輕按了下他的手背。
“是這兒嗎？”季聽哭著問。
他的手背又被輕輕下按。
季聽舉起碎片往壁上壓，卻感受到了一股迎麵而來的阻力，或者說麵前的這塊壁上有著濃重的氣壓，讓他手中的碎片左右滑動，遲遲壓不下去。
“嗨呀！嗨呀！”季聽全身都在用力，嘴裏也在嘶喊，碎片一點點往下按。隨著他的填補，裂縫處的阻力更大，他感受到了迎麵而來的氣流，整個人快要被吹出去。
但他後背立即被那隻大手給撐住，脫力的手腕也被托住。
“嗨呀！嗨呀呀呀呀呀呀……”季聽忍住腦袋快要漲破的疼痛，嘴裏給自己哭喊著打氣，兩隻腳輪流蹬動，身體拚命往前傾。
他用盡全身力量推動碎片，胸脯也頂了上去，將碎片一點點地向前壓。
哢！
他突然聽到一聲響動，像是門扇被關閉，楔子釘入木隙，窗戶被微風闔攏，幹脆而輕微，卻壓過了他腦中的一切響動和轟鳴。
他感覺到所有的阻力消失，身體上的不適盡數消散，腦中巨大的雜音和閃爍的畫麵也跟著無影無蹤。
他同時也感覺到了明亮的光線，緩緩睜開眼，看見自己兩手還撐在牆壁上。但那牆壁卻不似他平常見到的普通牆，整片牆流光溢彩，牆身裏像是流動著瑩瑩波光。
這片牆壁就像是他的那塊玉。
隻不過是一片大得他仰頭都看不到頂的玉。
“季聽。”他聽到身後響起一道陌生的柔和聲音，倏地轉過頭。
他看見了一名身材高大的叔叔，整個人籠著一層橙黃色的光，讓他的麵部看上去都有些模糊不清。但他還是能瞧出來，這叔叔他雖然從未見過，五官中卻帶著幾分令他熟悉的輪廓。
“季聽。”他半蹲在了季聽麵前，微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我們成功了。”
“我們成功了……我們是把碎片安好了嗎？”季聽抽噎著問。
“對，碎片已經安好了。”
“那哥哥會死嗎？蛋蛋會死嗎？還有飯團、戚少將叔叔、戚上尉叔叔、小周哥哥、大周哥哥、白伽……”
季聽掰著手指一個個數，但他的手又被對麵的叔叔握住，溫暖而有力，就是剛才牽著他的那隻手。
“他們都不會死，所有的人都不會死，你認識的，你不認識的，他們都會活著。”
“他們都不會死，會好好活著……”季聽喃喃重複，雖然滿臉是淚，卻又看著他笑了起來。
男人也在笑著看他，但那麵孔卻越來越模糊，像是整個人正逐漸隱入身周的那團光暈中。
“叔叔，你是誰呀？”
“我啊，我是你不認識的人。”男人的聲音也變得有些空茫，“但是我知道你，你是小季聽，你和戚灼小哥哥在一起，對不對？”
季聽點頭：“是的，戚灼是我的哥哥。”
男人的聲音變得有些斷續：“你是這麽勇敢……這麽好的一個孩子，可以……答應叔叔一個請求嗎？”
“一個請求啊……一個請求是什麽？”季聽不解地問。
“就是幫叔叔一個忙。”
“好，我答應。”季聽連忙點頭。
“真是個好孩子……請幫叔叔照顧戚灼哥哥……好好陪著他……”
季聽豎起耳朵聽著那些斷斷續續的聲音，發現這個叔叔在說話的過程裏越來越模糊，最後隻剩下一團人形的光暈。
“叔叔，你去哪兒了？叔叔？”季聽轉著頭張望，又使勁盯著那團光暈瞧。
他呆呆站了幾秒後，不知從哪裏吹來了一股風，那團光暈便就在他眼前化做數個光點，徹底地消散在空中。
而此時支撐柱外，整個龐大的空間刮起了強風，戚灼和戚少將腳下的光道在忽明忽暗地閃爍，光道兩旁的氣流在瘋狂湧動，碰撞，發出隆隆巨響。
“父親。”
飯團有些驚慌，戚少將將他單手抱進懷裏，另一隻手攬住戚灼的肩膀：“別怕！”
站在他們前方的J此時兩手平展開，雙腳慢慢脫離地麵，懸浮在半空，透明身體的表麵浮起一層肉眼可見的光點。
戚灼被氣流衝擊得睜不開眼，隻大聲問戚少將：“他們是成功了嗎？”
戚少將把他和飯團的腦袋都按在自己胸前，微弓著背擋住身後的勁風：“應該是成功了！”
“叔叔，叔叔！”
支撐柱內卻很安靜，季聽沒有再找到那個叔叔，便決定先離開這裏。
他轉著頭打量四周，這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奇異的空間裏。
這個空間裏流動著瑩瑩光絲，如同穿梭的金絲銀線。當他抬起手時，那些絲線便溫順地在他手指間纏繞，輕輕流過他的掌心，圍繞在他的身側。
雖然腳下空無一物，但他踏出步時，無數光點便匯聚在他腳下，將他穩穩地托著，往前蔓延鋪展出一條明亮的光道。
季聽順著光道往前走，突然醒悟到自己能看見也能聽到，身體不由一僵。他想起戚灼之前說過的話，隻要他敢自己打開視聽器，就要將他的手打斷。
季聽倏地將手背到身後，有些緊張地回憶，自己到底什麽時候將視聽器給打開的。
我摸過耳朵嗎？
沒有呀。
那怎麽打開了呢？
可是我真沒有摸過耳朵呀。
季聽苦苦回憶了半天也沒有頭緒，隻得順著光道往前走，準備離開這裏。
光道兩旁原本是一片虛空，可當他走出幾步，那些虛空裏便慢慢浮現出場景畫麵，像是兩麵巨大的三維投影。
他看見無垠太空裏正在發生爆炸，一顆閃亮的星星出現在爆炸星雲裏。而一些星星卻在漸漸暗淡，慘白，最後像是一塊冰冷的廢棄鋼鐵，沉默地漂浮在天空裏。
他慢慢往前走，不斷左右打量。那些場景之間有時會出現大片空白，像是印刷書頁時殘缺了一頁。他覺得那空白有些礙眼，無意識伸出手指點了下，結果那空白裏便立即浮現出了和前後場景相連的畫麵。
“哈！”季聽驚喜地笑了聲。
支撐柱外的強風已經停止，光道也恢複了平穩明亮。戚灼在半透明屏障外焦急地來回踱步，一頭短發被揉得亂糟糟的。戚少將抱著飯團一動不動地站著，雖然看不見屏障裏的情景，眼睛也一直盯著那處。
“你不說已經成功了嗎？那季聽為什麽還沒出來？”戚灼停下腳步問J。
J微微歪了下頭：“是成功了，我的力量也完全恢複，可以看見他正在重鑄時間長流。”
“什麽？”
J的語速有些快，似乎帶著某種激動：“你們放心，他現在已經不會有任何危險，而且正在重鑄混亂的時間長流。”
戚灼雖然不明白這個時間長流又是什麽，但聽說季聽不會再有危險，也總算是鬆了口氣。
戚少將卻追問道：“他可以重鑄混亂的時間長流？”
J的聲音裏透出歡欣：“支撐柱出現裂口後，隨著能量持續丟失，時間長流也變得混亂，甚至出現了斷流和缺口。但季聽修補好了時空壁，就得到了支撐柱的認可，同時也獲得了修鑄時間長流的權限。”
戚灼一片茫然，戚少將之前見過模擬時間長流，略一思忖後問道：“可是你們不怕他年紀太小，修鑄時會出錯嗎？”
J轉頭看向戚少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修鑄時間長流不是用這兒。”接著又按住胸口：“而是用這兒。”
他意味深長地道：“這種權限已經超出你們的想象，對人類來說，那是類似於神的力量。當擁有這種力量時，既能修複時間長流，也能任意修改事件和時間，讓世界為他所控。”
“我們不相信會有成年人能抵禦住那種**，經過反複篩選後，他便成為了那名修複人。他還稚嫩，沒有成年人類的私欲和貪婪，一切發乎本真，才不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大的災難。”
“所以……選擇幼小的戚灼和季聽作為主體，並不是像你之前所說的那樣，你們不能精確捕捉時間點，而正是因為太精確了，才選中了年幼的季聽作為修複人？”
J否認：“不，這隻是運氣。”
戚少將並沒去追究他話裏的真假，隻聲音沉沉地問：“那你們獲得了你們想要的圓滿嗎？”
J抬頭望向上空，雙手交叉疊放在胸前：“是的。”
“那我的圓滿呢？告訴我答案。”戚少將跨前一步追問。
J收回視線，緩緩開口：“我曾經說過，你的圓滿也要你們自己才能給。我也說過，這六把椅子都坐滿以後，你就可以得到你的答案。我絕不食言！”
他話音剛落，周圍的場景便迅速變幻，又回到了那間小屋子裏。
戚灼有些著慌：“我們還在等季聽，現在來這兒幹什麽？”
J：“別著急，其實我們一直都在支撐柱隔層外麵，從頭至尾都在同一個地方。”
他抬手指向左邊，那麵牆壁便成為了支撐柱外的那張半透明屏障。
“呀！我家的牆沒啦！”飯團驚訝大叫。
“你家的牆在的，過會兒就有了。”J指著茶幾旁的椅子：“先坐下吧。”
戚灼和戚少將對視一眼，在茶幾兩旁坐下，飯團則被戚少將抱在了懷裏。
“他們馬上也要來了。”J又道。
戚灼立即追問：“他們？”
J解釋道：“之前我們的能力沒有恢複，所以你們要來到這裏的話，必須要碎片的引導，你們四人都佩戴著碎片，其他人則沒法進入。但隨著我們能力的恢複，不需要碎片也可以讓他們來了。”
下一秒，屋內空地上便出現了四道人影，並迅速變得清晰。戚灼在看清他們的第一瞬間，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戚上尉，戚中校，季副艦長，小周哥……”
“哇嘎哇嘎嘎呀呀！”
原本在戚中校懷裏東張西望的狗蛋聽到戚灼的聲音，倏地轉過頭，立即伸出胳膊啊啊大叫，在戚中校懷裏拚命往前撲。
戚灼也看見了狗蛋，往前衝出兩步，椅子都被拉得發出嘎的刺耳聲響。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急切，有些不好意思地刹住腳，假裝拍了下褲腿上並不存在的灰，接著又迅速跨前，將探出身體的狗蛋一把抱在懷裏。
飯團嘴裏大喊著舅舅，衝向少年中季聽，卻被戚上尉半途撈住，抱起來親他的臉，又將他往空中拋。
戚中校則走向戚少將，兩人對視幾秒後，都張開手臂擁抱住對方。戚中校拍了拍戚少將的背，所有的了解和安慰都盡在不言中。
眼前的戚灼是和自己年紀最相近的人，也是最懂得對方的人。戚少將眼睛倏地泛起紅，掩飾地側過頭：“你們都來了。”
“恩，都來了。”
戚中校似沒看見他的失態，隻是在鬆開手的瞬間低聲道：“放心，我們都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知道。”
少年中季聽放下拎在手裏的育嬰箱，撲過來和戚少將擁抱，小小地撒著嬌：“戚少將，哥哥欺負我。”
戚少將看向戚上尉，微微眯起眼：“他怎麽欺負你？”
戚上尉正在親飯團，飯團一邊縮著脖子躲，一邊哈哈笑。
“飯團明明是找我的，他把飯團給我截胡了。”中季聽告狀道。
“這還了得？簡直就是無法無天，聞所未聞，我必須得去收拾他。”戚中校作勢擼袖子上前，中季聽又連忙將他拉住：“哎呀我說著玩的。”
戚少將也露出了微笑：“那得收拾，必須收拾，起碼要讓他蹲上兩小時馬步。”
“別以為我沒聽見啊，居然想拿對付飯團那套對付我。”戚上尉哼了一聲，將飯團放下地，“去吧，快找你舅舅去，不然我就要蹲馬步了。”
大季聽也走了上來，戚少將在看見他的瞬間，先是怔住，接著像是被刺痛般倏地調開視線，但立即又反應過來，迅速轉回頭，麵帶微笑地看向了他。
他這點變化沒有逃過大季聽和戚中校的眼，大季聽的眼眶也開始變紅，戚中校則轉過身，去看窗欞上的那盆羽格蘿。
大季聽上前和戚少將擁抱，戚少將在擁住他的瞬間閉上了眼，手指也在輕微地發顫。接著便鬆開手，笑了笑後解釋道：“你和他長得太像了。”
“那肯定，他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大季聽道。
大季聽低下視線，看見飯團站在旁邊，正愣愣地看著他。兩人目光相交後，飯團嘴唇翕動了下，像是想喊他，卻又不太確定。
大季聽蹲下身和他平視著，並拿起他的一隻小手擱在自己臉上緩緩移動。
飯團一點點描摹著大季聽的臉部輪廓和眉眼，小手從他鼻梁上滑過，顯出那雙漂亮的眼眸。
飯團在看清那雙眼裏滿滿都是溫柔和歉意後，便慢慢收回手，眼裏漾起一層水光：“我知道了，你不是爸爸。”
大季聽的眼睛也變得濕潤，抬手將他攬進懷裏，很輕地道：“寶寶，也叫我舅舅吧。”
“嗯，舅舅。”飯團將眼淚蹭在他肩頭：“可是這裏還有個舅舅。”
“他是小舅舅，我是大舅舅。”
中季聽則在各個房間看：“季聽呢？那個小的呢？難道他沒有到這兒來？”
戚灼抱住正貼著他糊口水的狗蛋：“他進支撐柱了，我們正在等他出來。”
“支撐柱？什麽支撐柱？”除了戚少將，剩下的兩名季聽和兩名戚灼都看向了他。
一直沉默地站在屋側的J這時走了出來：“諸位已經到齊了，現在都坐下吧，我會詳細地講給你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