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良久後, 戚灼慢慢平靜下來，抱著哭得喘不過氣的飯團坐起身：“好了，父親現在已經不疼了。”
“不疼了嗎？”飯團抽噎著問。
戚灼伸手去擦拭他臉上的淚：“你一直在給我吹, 現在不疼了。”
“那你還要哭嗎？你要哭的話，還, 還可以哭，我, 我給你吹。”
戚灼抱著他輕輕搖晃：“不哭了，父親哭了這一場, 已經好多了。”
飯團便也抬手去擦他的淚水：“那你以後疼, 疼就說，我給你, 給你吹。”
“好。”
戚灼抱著飯團站起身，大步走向樹林外, 方才的那場痛哭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他又恢複成了那名冷靜沉穩的戚少將。
“飯團，父親帶你去見個人。”
“見誰呀？”飯團好奇地問。
“我們見一個小哥哥。”
“小哥哥？小哥哥也來了嗎？”飯團扭著頭找季聽。
戚灼道：“是另一個小哥哥。”
走出樹林，父子倆來到了大街上。普蘭星雖然隻是一顆小行星, 繁華程度遠不及四大主星，但飯團已經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瞠目結舌。
他緊緊捏著透明小鹿，呆呆地看著寬敞街道和高層建築, 又去看長龍似的車流和路邊的商鋪，以及商鋪裏那些五花八門的商品，半晌都回不過神。
戚灼已經抱著他走出了幾條街道, 他那些層出不窮的問題才湧了出來。
“這是什麽星艦呀？為什麽這麽大呀？頭上能看到星星, 是這個星艦也被打穿了洞嗎？”
“這裏不是星艦, 是普蘭星上的一個城鎮, 也是父親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城鎮是什麽星艦呀？”
戚灼給從小生活在星艦上的飯團講述什麽是城鎮，還用他住過幾個月的基地打比方：“基地就沒有建造在星艦裏，基地再建造得大一些，就是城鎮。”
“唔，我知道了。”飯團點點頭後總結：“城鎮就是大基地。”
“對，就是大的基地。”
飯團又發出驚呼：“父親，看那個，看那個，好長的車車。”
戚灼仰頭，看著城市快車從頭頂駛過：“那叫做城市快車。”
“看那裏！”飯團指著商場前的巨幕顯示屏，裏麵播放著一段動畫廣告，紮著蝴蝶結的卡通小狗正蹦蹦跳跳。
戚灼也盯著那廣告看了幾秒，才解釋道：“那不是真的小狗。”
“是畫冊小狗嗎？”
“是卡通小狗。”
說話間，一名中年婦人牽著兩隻白色小狗從街邊走過。飯團從未見過活的小狗，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又拚命搖晃戚灼胳膊，激動得語無倫次：“真的，真的，那是真的。”
戚灼便抱著他跟在那兩隻小狗後走了一段，直到它們過馬路才停下了腳步。
“那是真的小狗啊，是真的。”飯團依舊看著兩隻漸漸遠去的小狗，激動地道：“小哥哥和香弟弟沒見過小狗吧？我好想讓他們也看看。”
戚灼道：“小哥哥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能經常見著小狗的。”
“哦。”飯團點了點頭。
戚灼將飯團放下地，陪著他慢慢往前走，一路看著兩旁的新鮮事物。飯團對什麽都很好奇，特別是走進夜市街後，眼睛都快看不過來了。
街道兩旁都是酒吧，音樂從開啟的大門飄出來，飯團停在一間酒吧外，聽著裏麵節奏輕快的樂曲，兩隻小腳輪流踏著，屁股也一扭一扭。
“這個好好聽，我沒聽過。”飯團邊扭邊仰頭對著戚灼笑：“爸爸肯定也很喜歡。”
聽見飯團提及季聽，戚灼的眸子黯然了一瞬，但立即又打起精神回應道：“嗯，爸爸肯定也會陪著你跳。”
飯團站在酒吧外，聽著歌扭著小身體，戚灼也不催他，就站在一旁等著。路過的人看見這一幕後都覺得有趣，有人還笑嘻嘻地掏出手機開始錄視頻。
但站在酒吧門口的保安卻沉著臉，挑剔地打量著父子倆。
小孩的衣服一看就是成人上裝改製的，大人也不知道穿的是哪個軍隊的衣裳，從來沒見過，估計是去人家片場偷的戲服。這家酒吧出入的人非富即豪，讓這兩個衣衫襤褸的人堵著門，別人瞧見了也不好看。
保安便走了過去，語氣也不太客氣：“先生，我們可是要做生意的，你總不能帶著孩子就在這兒堵一晚上吧？要是沒錢住旅店，前麵有個小公園，你可以帶著小孩去過夜的。”
戚灼轉頭看了過來，保安對上他冷冷的視線後，憑著多年混跡酒吧練出來的那點機敏，立即就意識到了這人很不好惹，也絕對不是一名普通人。
他心裏頓時掠過一絲涼意，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但那些迂回補救的話還沒出口，便聽到左邊小巷裏突然傳出驚叫。
“你幹什麽……搶劫啊，有人搶我的包……”
隨著驚叫聲，一道黑影飛一般從巷內衝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一個女式包。
那人一路朝前狂奔，撞翻了幾輛擺在街邊的單車，衝著戚灼他們方向衝來。
戚灼一把將飯團摟在懷中，右手握拳直直朝前擊出。砰一聲皮肉相撞的悶響，那人如同紙片般向後飛了出去，撞上街邊的一棵大樹，沉重地砸落在地。
那人瞬即昏迷過去，一動不動地躺著，剛搶來的女式包掉在一旁，被小巷裏一名衝出來的女孩撿了起來。
“他，他搶，搶我的包。”
女孩還處於驚嚇中，講話都不太清，保安呆呆地注視著戚灼，戚灼卻看也沒看其他人一眼，隻抱起飯團離開了這裏。
“你為什麽打他？”飯團問。
“他搶人家的東西。”
飯團很是理解：“張曉棟也老是愛搶小朋友的東西，我也會打他。”
走出一陣後，飯團又掙著要下地，戚灼便牽著他慢慢往前走。街邊有小孩走過，手裏拿著的棉花糖又讓飯團看直了眼。
“父親，那是棉花糖嗎？那是不是小哥哥說的棉花糖？”飯團情不自禁地跟著那小孩走：“小哥哥說棉花糖是甜的，像白白的雲，可是雲怎麽會是甜的呢……”
戚灼將飯團牽住，他看看不遠處正在售賣棉花糖的小販，又看看目不轉睛盯著人家棉花糖的飯團，轉身走向旁邊的一家超市。
“幹快點啊，這批貨卸完怕是要幹到半夜去了。”這家超市的老板帶著兩名小工在門口卸貨，嘴裏焦急地催促。
小工有些不滿：“我們隻有三個人，那肯定卸得慢，你催也沒辦法啊。”
“我也想多找點人手，可現在都是晚上了，去哪兒找人？”
老板話音剛落，身旁便多出名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一臉冷肅地看著他，雖然一個字也未出口，卻帶著濃濃的壓迫感和煞氣。
“你，你是要買東西？”老板下意識退後半步，才結巴著問道。
男人開口：“我替你卸貨，你按照正常價格付給我工錢。”
“啊，這……”
“你不是需要人手？”
察覺到男人腿邊有什麽動了動，老板這才看見他腳邊還站著名小男孩，年約四五歲，生得虎頭虎腦的很可愛，正睜著一雙大眼睛仰頭看著他。
因為這個小孩，男人身上的攻擊性頓時減弱了不少，老板終於得以順暢呼吸，慌忙點頭：“需要，需要人手。”
戚灼去旁邊提小凳，飯團就亦步亦趨地跟著。戚灼將小凳放到貨車後方的空地上，讓飯團麵對馬路坐下：“父親去幹活，你就在這裏看大街上的車。”
“我可以幫你幹活。”
“你先坐著，我需要幫忙了會叫你。”
“好。”飯團捏著透明小鹿回道。
戚灼脫掉外套讓飯團抱著，自己則走到貨車車廂後，讓小工將一大袋貨物丟在肩上。
“這個很沉，你要小心點。”小工叮囑。
“這邊再來一袋。”戚灼卻動了動空著的左肩。
“行不行哦？”
“來吧。”
戚灼左右肩上都扛了一袋貨物，步伐卻很是輕鬆，小工們既佩服又驚奇，忍不住問：“哥，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當兵的。”戚灼簡短地回道。
“……難怪。”
戚灼卸貨時，飯團就坐在小凳上等著，一眨不眨地看著馬路上的車流，偶爾轉頭看一眼戚灼。
超市老板在旁邊瞧得心生憐愛，便去屋內取了一瓶飲料遞給他：“小朋友，叔叔請你喝飲料。”
“飲料是什麽？”飯團盯著那瓶水，又搖搖頭：“我不渴。”
現在居然還有小孩不知道飲料，超市老板心裏有點吃驚，直接擰開蓋子遞給他：“來，你嚐嚐就知道了。”
飯團轉頭去看戚灼，見扛著兩袋貨物的父親衝他點了下頭，這才伸手去接：“謝謝叔叔。”
飯團喝了口飲料，眼睛都亮了，抱著瓶子跑到戚灼身旁，踮起腳伸長手讓他喝。
“飲料和小哥哥的果汁一樣，甜甜的，父親你快喝，快喝。”飯團如獲至寶般催促。
“等等。”
戚灼不愛喝飲料，但他將貨物卸進旁邊的倉庫後，還是走到飯團身旁蹲下，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
“好喝嗎？”飯團問。
“好喝。”
飯團笑眯了眼：“再喝，再喝一口。”
戚灼便又喝了一口：“好了，自己喝吧。”
飯團這才滿足地回到凳子旁坐下，小口小口地喝飲料。
有了戚灼，這一車貨物很快就卸光，超市老板高興得合不攏嘴，立即回屋拿了幾張現金出來，有零有整，一並塞進了戚灼手裏。
戚灼抽出其中的零票還給他：“謝謝你的飲料，很好喝。”接著招呼飯團：“兒子，走了。”
父子倆沿著開始的路前行，很快就到了賣棉花糖的地方。戚灼買了兩支棉花糖，又去旁邊的商店裏買了兩隻毛絨玩偶狗，將剛掙來的錢花了個精光。
飯團接過一支棉花糖，又要去抱小狗，戚灼道：“你手拿不下，父親幫你拿著。”
“能，我能拿下。”飯團將小鹿揣進衣兜，戚灼隻得將一隻毛絨小狗也給他抱著。
飯團喜愛地親了下小狗，又嚐了口棉花糖，不斷發出驚歎：“好好吃啊，小哥哥說棉花糖是甜甜的，真的是甜甜的，我一口就能吃掉一大團甜甜。嗷嗚……”
他見戚灼隻拿著棉花糖卻沒有吃，便疑惑地問：“你怎麽不吃？”
“我們不是要去見另外一個小哥哥嗎？這是帶給他的。”
飯團哦了一聲，將自己的棉花糖遞給戚灼：“那你吃我的，快吃。”
戚灼便低頭咬了一口。
“好吃嗎？”
戚灼點頭：“好吃。”
飯團仰頭看著戚灼笑，笑著笑著又垂下了頭，默默往前走著，小小的背影看上去有些難過。
“怎麽了？突然就不高興了？”戚灼問道。
飯團悶悶的聲音響起：“要是爸爸在就好了，我想給爸爸吃我的棉花糖，給他看我的小狗。”
戚灼沉默地走前兩步，俯身將飯團單手抱起來，低聲道：“爸爸會回來的。”
飯團很輕地點了下頭，側著身體靠進戚灼懷裏。
戚灼循著記憶在大街上左拐右行，很快就到了一座小區外麵。並熟門熟路地停在鐵欄中的一扇側門前，按下密碼，推開門走進了小區。
戚灼行走在寂靜的林蔭車道上，飯團小聲問：“我們這是去哪兒呀？是去找那一個小哥哥嗎？”
“對，等會兒見到他了，你就叫他小戚哥哥。”
“咦？是小戚哥哥哦？”
“是另外一個小戚哥哥。”
戚家就在小區東北角，戚灼很快就看到了那棟熟悉的二層小樓，如他記憶裏那樣燈火通明，將樓外的草坪都映照得雪亮。
母親去世後，他總是一個人在家，也總會在夜裏將每間房的燈都打開，讓光線將那些空****的空間都填滿。
戚灼推開院門，讓飯團站著別動，自己則走到那扇緊閉的房門前，抬手按下了門鈴。
幾乎是在門鈴響起的同時，他就聽到屋內傳出奔跑下樓的聲音，急促的腳步很快到了門旁。
房門被拉開，穿著一身睡衣的小男孩站在屋內，氣喘籲籲地看著戚灼，神情有些呆怔。
戚灼注視著他，慢慢蹲下身，像是怕驚嚇到他似的柔聲道：“別怕，我不是壞人。”
小戚灼沒有吭聲，依舊愣怔站著，戚灼便又道：“對不起，不是你的父親回家。”
話音剛落，小男孩就倏地撲了上來，緊摟住了他的脖子。戚灼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微微一怔，便聽到他細碎的哭音：“……伯伯。”
伯伯？
戚灼腦內轉過數個念頭。
他很清楚父親沒有兄弟，自己也從未見過什麽伯伯，而小戚灼的反應隻代表一件事：有個和他年齡接近的戚灼曾經來過。
戚灼單手摟住小戚灼，輕輕拍撫著他的後背：“乖。”
“伯伯，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小戚灼哽咽著，兩條細瘦的胳膊將戚灼摟得很緊。
“會見麵的，會的。”戚灼喃喃道。
待到小戚灼情緒平複，戚灼鬆開他，將另一隻手上一直握著的棉花糖和玩偶小狗都遞前去：“給。”
小戚灼默默接過棉花糖和小狗，朝著戚灼露出個赧然的笑，一雙眼睛卻亮晶晶的。
“父親。”身後突然傳來飯團的聲音。
戚灼和小戚灼都循聲看去，看見飯團還站在院門口，噘著嘴，斜著眼睛瞪著兩人，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你過來。”戚灼朝他招招手，又對小戚灼道：“這是我兒子，大名叫做戚季，小名是飯團，你叫他飯團弟弟就好了。”
待到飯團走近，戚灼將他拉到懷裏，伸手勾了下他的鼻子：“父親沒忘記你，來吧，給小戚哥哥問好。”
飯團原本不太高興父親抱其他小孩，但想起之前舅舅給他說的那些話，也就忍住了沒有發火。
他打量著麵前的小戚灼，覺得他和那個小戚哥哥很像，便從心底生出一種親近感，那點不快也就煙消雲散。
他走上去牽小戚灼的手：“小戚哥哥。”
小戚灼抿著唇沒有應聲，卻也沒有丟開飯團的手，隻盯著他看。
戚灼將兩名小孩帶進了屋，關上了房門。
“你父親上次是什麽時候回家的？”戚灼問道。
小戚灼原本亮晶晶的眼睛有著一絲黯然：“一周前。”
“嗯，我知道了。”
戚灼清楚從母親去世後，戚承適便逃避回到這個家。但畢竟家裏還有個兒子，所以一周隻回來一次。
算算日子，他今天就該回來了。
“父親，這是苦苦熊宮殿嗎？爸爸給我的畫冊裏，苦苦熊宮殿就是這樣的。”
雖然戚家並不奢華，但飯團依舊被眼前所見到的一切震驚住，小聲詢問戚灼。
“不是，這兒是小戚哥哥的家。”戚灼摸了下飯團的腦袋。
他想起飯團還沒吃飯，便走向廚房，一邊捋袖子一邊問跟上來的小戚灼：“你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小戚灼回道。
戚灼看向他：“吃的什麽？”
“吃了一個麵包。”
戚灼搖搖頭：“那不算晚飯，看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戚承適雖然一周才回次家，但還是會將冰箱填滿。戚灼拿出未拆封的整盒雞蛋和尚算得上新鮮的蔬菜，開始給牛肉解凍，動手做晚餐。
戚灼打散雞蛋時，見小戚灼在旁邊盯著自己，便問道：“在想什麽？”
小戚灼嘴唇翕動了下，呐呐地道：“你好像長得有點……有點……”
“和你上次見著我時有點不一樣？”戚灼問。
小戚灼點點頭：“更瘦了，還，還……”
他不知道怎麽準確表達自己的感受，隻覺得眼前的伯伯似乎遭遇了什麽，那雙眼睛周圍多了幾道細紋，眼裏也多了一些之前沒有的東西——
——也許是哀傷。
他腦中突然閃過這個詞。
戚灼卻隻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