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戚少將看向機房方向, 看見那裏冒出了帶著濃煙的紅光。
戚上尉道:“我陪你一起去機房,放心吧,飯團這裏有大季聽呢。”
戚少將便沒有再遲疑, 和戚上尉一起奔向起火的地方。
飯團人不大,但跑得飛快, 大季聽追到軍部宿舍樓下才將他抓住。飯團扭動著身體要掙紮,被大季聽一把抱在了懷裏:“寶貝, 寶貝,不生氣了, 寶貝……”
飯團聽著大季聽的軟聲輕哄, 看著他那張熟悉的麵孔,象征性地扭了兩下後便沒有再掙紮, 隻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大季聽沒有乘電梯,抱著飯團從步梯上行。他側頭看著飯團濕漉漉的長睫, 心裏又酸又軟。
“不想要父親抱小弟弟?”大季聽問。
飯團沒有說話,小手捏著他頭側的一小綹柔軟發絲。
“也不想小哥哥和其他小孩玩?”
飯團嘴唇動了動,依舊捏著他的頭發沒有吭聲。
大季聽在他額頭上親了親:“你知道父親最愛的人是誰嗎?”
飯團這次開了口,很小聲地回道:“知道, 是我和爸爸。”
“父親最愛的就是爸爸和寶寶,小哥哥也是一樣的,他也最愛自己的寶寶。”
飯團嘟囔著:“小哥哥的寶寶是個臭寶寶。”
大季聽抱著他繞過樓梯拐角, 繼續一步步上行:“你有父親的愛,狗蛋也有爸爸的愛。小哥哥不會因為你說狗蛋是個臭寶寶就不愛他,父親也不會因為抱了其他小孩就不愛你。父親對你的愛, 永遠都不會少一點點。”
飯團沒有再吭聲, 隻摟著大季聽的脖子, 跟著他上行的步伐輕輕搖晃。
“飯團, 你應該叫鐵團,沉沉的。”大季聽喘著氣,嘴裏笑道。
飯團心情也變好了些,抬起頭看他的臉,喚道:“舅舅。”
“嗯。”大季聽應聲。
“那你愛我嗎?”
大季聽沉默兩秒後回道:“愛,舅舅愛你也愛狗蛋,但是最愛你的是你的父親和爸爸。”
飯團怏怏地道:“可是爸爸還沒回來,他還要多久才回來呀?”
“快了吧。”大季聽也不知道那個季聽什麽時候回來,隻能這樣回答飯團。
“我想爸爸了。”飯團將眼睛在大季聽肩頭上蹭了蹭。
“爸爸也在想你,隻要能回家了,馬上就會趕回來看飯團。”
戚灼背著咿咿呀呀的狗蛋走到軍部宿舍樓下,低頭看了眼垂頭喪氣的季聽,問道:“你又沒打輸,還噘著嘴幹什麽?”
季聽嘟囔著:“我喜歡飯團,不想他難過,剛才和他打架的時候,我都沒有用泡泡浮力招。但是我也不想他罵我寶寶。”
“這算什麽罵啊?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戚灼有些不可思議:“何況他也沒說錯啊,狗蛋是連屎都要吃的。”
“狗蛋沒吃!他不是屎寶寶!”季聽大聲打斷。
“是的是的,他沒吃,我阻止了,他也不是屎寶寶。”戚灼牙疼似的嘶了一聲:“這麽丁點大的屁事,你們倆小孩怎麽就鬧上了呢?”
“哼!”季聽恨恨地扭頭看向一旁。
“長脾氣了啊,你現在脾氣是越來越大了,真是慣得你。”戚灼揉了下他的腦袋,推著他往前走:“行了行了,是我說錯了話,讓他聽岔了,我去給他解釋一下?”
“你怎麽解釋?”
“我就說狗蛋不吃屎,曾經要吃——”
“沒有!”
戚灼又道:“好好好,我就說狗蛋不吃屎,渾身香噴噴的,是個香寶寶,一切都是因為我說錯了話。”
季聽神情稍緩,又鄭重叮囑:“你也要讓飯團不要難過了,剛才他都哭了。”
“知道,告訴飯團狗蛋不吃屎,也讓他別難過。”戚灼拖長了聲音,又揉了季聽腦袋:“這下好了吧?別再愁眉苦臉的。”
“咯咯咯。”狗蛋趴在戚灼肩上,倒是笑得很開心。
大季聽抱著飯團回了屋後,戚灼也帶著季聽狗蛋回來了。飯團蹲在玩具箱旁,一眼一眼地偷偷看季聽。季聽在沙發前走來走去,手指無聊地戳著沙發,也不斷去看飯團。
“哇,我這裏還有顆好好看的石頭,好好看。”飯團拿著顆石頭,神情誇張地叫,眼睛卻盯著季聽。
季聽很自然地接嘴:“我以前撿到個石頭,是紅的,還有白色的條。”
“我這個是黃色的,也有白色的條。”
兩個小孩便湊在一起看石頭,戚灼原本還擔心他們見麵又會打起來,不想這麽快就和好了,且親熱得像是根本沒有打過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小哥哥,我的玩具你還沒有看完。”
“好哇,那看玩具。帶上我的寶寶一起看好嗎?”
“好,也給你的寶寶玩。”
屋內地板擦洗得很幹淨,戚灼便將狗蛋放下,看著他飛快地爬去了玩具箱,自己則放鬆地仰靠在了沙發上。
飯團遞給狗蛋一個舊絨布縫製的玩偶:“給,這個可以給你啃。”
狗蛋坐在地上抱住玩偶,朝飯團笑了下,露出兩排米粒般的小牙。
季聽攬著狗蛋,將他有些汗濕的頭發撥到額頭旁,轉頭看向戚灼,見他閉著眼倒在沙發上,便也過去爬上了沙發,湊到他耳邊問:“你還沒說呢。”
“啊……”戚灼困倦地閉著眼。
季聽推了推他:“你得說蛋蛋不吃屎。”
“啊……”
“哥哥你是蛋蛋的媽媽,蛋蛋是你的香寶寶,你快說啊,還有,還要說讓飯團別難過。”季聽繼續推他。
“飯團笑得那麽開心,哪裏難過了?”
“那你也得說寶寶不吃屎。”
戚灼睜開眼,無可奈何地看著天花板,叫了聲飯團,也不待他答應,便自顧自說道:“之前我是亂說的,狗蛋不吃屎,他從來都不會吃屎。”
“香弟弟肯定不會吃屎的。”飯團摸了下狗蛋的臉,又對著季聽道:“誰說香弟弟吃屎,我就,我就……”
“不能打人啊。”戚灼垂著眼去看他。
飯團點頭:“嗯嗯,不打。”
季聽嘻嘻笑著,滿意地問戚灼:“哥哥你想睡覺了嗎?”
“不想。”戚灼緩緩搖頭:“我隻想休息,安靜的休息。”
季聽便拿起他的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又靠過去倚在他懷裏,也閉上了眼睛:“我陪你安靜的休息。”
兩人在沙發上相依著休息,飯團在玩具箱旁給狗蛋講解玩具。大季聽靠在門旁牆上,含著笑靜靜地看著,片刻後轉身出了門,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通道樓梯口的白伽。
“白伽?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上樓。”
大季聽左右看了下,見通道盡頭有條長椅,便道:“我們去那兒坐一下?屋裏有小孩,沒法好好說話。”
兩人在長椅上坐下,大季聽側頭從旁邊窗戶看出去,看見幾架機甲飛在艦頂上修複破洞。
“王鐵板呢?他還在研究所嗎?”大季聽問道。
白伽沒有做聲,細長的手指摩挲著白大褂上的一顆紐扣。
大季聽突然就覺得嘴唇有些發幹,抿了抿唇後問道:“他是遇到什麽了?”
“兩年前,約瑟夫號還在睨水星,螅人突然進攻,大家轉移的時候,他舍不得丟掉研究所裏的儀器,就沒來得及……”
大季聽呼吸漸漸急促,啞聲道:“那些儀器有什麽好在乎的,不要又怎麽了?到頭來人沒了,儀器也沒了。”
“是的,誰勸都不聽,非要去研究所,固執,冥頑不靈。”白伽摘下眼鏡,掏出一張紙去擦鏡片上的那層霧氣。
“不然他為什麽叫王鐵板呢?就跟一塊鐵板似的,硬邦邦,不通情理。”大季聽聲音有些發哽:“我平常就最討厭他,老是讓我們去幫他搬那些儀器。”
“是的,他是最討厭的人,我已經兩年沒見過那張討厭的臉了。”
大季聽還想說什麽,但喉嚨堵得發不出任何音節,隻慢慢俯下身,將臉埋在了自己掌心。
“我出來隻帶了一張紙,剛擦了鏡片上的水霧,你不要讓我再擦眼鏡了。”白伽側頭看向一旁,眼底也閃爍著細碎的淚光。
片刻後,大季聽才抬起了頭,臉上多出了幾道水痕。
“紙呢?”他問道。
白伽便將那張剛擦過鏡片的紙遞給他。
大季聽用紙胡亂擦著臉,又啞著聲音問道:“我也沒看見你舅舅、黃少尉、吳少尉、陳姨、林叔……他們呢?”
“他們還好。陳姨和林叔年紀大了,沒有再在食堂,黃上校和吳上校以及我舅舅都在,隻是你沒有見著。那些教官也都還好,過去的同學……也差不多都還在。”
差不多都還在……
大季聽沒有繼續追問,隻慢慢靠向椅背,片刻後輕聲道:“你別揪衣服了,那顆紐扣要被你拽下來了,現在紐扣多珍貴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伽停下動作,又認真地問:“那你要嗎?我把紐扣剪下來給你,你釘在你的襯衫上。”
“不用,我現在有好幾顆紐扣,是在陳管理那裏要的。還是那一個被我們撿到的季聽告訴我的,說隻要和陳管理講幾句好話就能要到。”大季聽回道。
他說完後見白伽有些茫然,便意識到了什麽:“你沒有和我在雪地裏撿到那個季聽吧?”
“沒有。”白伽搖頭。
“我在來到這兒之前,和你一起在冰凍星上撿到了八年後的我。那次是我倆駕駛著訓練機甲去找哥哥,然後在冰原裏發現了他。”
“冰凍星……”白伽仔細回憶:“是有這麽一段,艾爾瑪星艦在冰凍星上停留了幾個月,我倆也去找過哥哥,沒找著人,反而挨了一頓打。”
“對對對。”大季聽忙不迭點頭。
“但是沒有撿著八年後的你。”白伽又道。
“沒有發生過那一段嗎?”
“沒有。”
大季聽愣怔片刻後喃喃道:“為什麽不同世界裏那些不同的季聽,他們可以發生不同的故事,卻不能改變故事裏那些人的結局呢?”
白伽追問:“什麽意思?”
大季聽看著窗外,自言自語般道:“我現在知道他為什麽會偷偷去看季雲和季太太了,因為他那時候就知道季雲會死……”
“他一定會想辦法改變季雲的命運,但沒有成功,季雲還是死在了我的麵前。”大季聽又看向白伽,那雙眼睛裏滿滿都是哀傷:“不管是在哪個世界,如果注定了會死的人就一定會死,誰也沒辦法改變他們的結局。
“不,可以改變的。”
“什麽意思?”
白伽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之前王欽就在研究這個,他說我們的世界可能出現了漏洞。我在看見第二個機器人小雲後,就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更何況……”
白伽目光定定落在大季聽臉上:“更何況你也出現在我眼前。”
“這能代表什麽嗎?就算世界的漏洞多成了篩子,季雲也還是死了。”大季聽道。
“其實我已經有了很多發現,隻是還沒找到其中的關鍵點。”白伽神情有些激動,也提高了音量:“什麽是命運?發生過的事就一定是注定了的嗎?如果我們本不該遭遇這些災難呢?如果這本不是我們應該經受的命運,這場災難是世界漏洞帶來的呢?季聽我告訴你,我隻要找到那個關鍵點,我就能改變過去,改變那些所謂的定局。”
大季聽沒有再說什麽,隻沉默地注視著白伽。
白伽回過神,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推了推眼睛後重新坐下。
“你別那麽激動,就像要撲上來咬我兩口似的。”大季聽嘟囔。
“我又不是狼人。”
大季聽撞了下白伽的肩膀:“還記得狼人?”
白伽也撞了回去:“記得,我們小時候在避難所裏打飯,總會悄悄分析那個打飯的大叔是不是狼人。”
大季聽哧哧悶笑:“其實人家是鑲了兩顆金屬牙。”
兩人說笑了一陣,沉悶的氣氛也隨之緩解,大季聽如同往常和白伽一起坐在廣場邊那樣,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白伽不時側頭看他一眼,又去揪自己的紐扣,揪了兩下後似是想起大季聽的話,又縮回了手。
“你老看我做什麽?”大季聽半閉著眼問。
白伽道:“就感覺有些怪怪的,你突然變小了這麽多。”
大季聽朝通道另一頭揚了下下巴:“看他,那個小的,是不是更怪?”
白伽微微探出頭,看見季聽從房門口露了個腦袋,正好奇地盯著兩人。
“還好,我的意識裏並不會將他當做是你。”
季聽被兩人盯著,便一溜小跑過來,歪著腦袋問:“你們一直看我,是想叫我過來嗎?是想和我說話嗎?”
白伽微笑道:“對,我們想和你說話。”
季聽好奇地盯著白伽瞧,大季聽便抱起他,讓他坐在自己懷裏。
“所以你現在也在琢磨那蟲洞?”大季聽問白伽。
“是啊,那個蟲洞不是我們能建造出來的,背後一定有某種未知的力量。”白伽低下頭,聲音有些失落:“我們已經確定螅人就是章魚人,因為被改變過基因,所以那無害的觸手變成了最強力的武器,性情也從溫和變為暴戾……我看過關於凱旋二廠的資料,既覺得一切都是人類咎由自取,卻又覺得我們這些無辜的人不該接受這樣的審判和懲罰。如果一切能從頭開始的話,那海島是不是就能不再出現章魚人的屍骨,我們也不再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
大季聽側過頭,看見白伽眼底有水光在閃動,便將自己的手蓋在他手背上,安慰地握緊。
“對了,你這次穿越蟲洞,覺得自己有什麽改變嗎?”白伽問道。
“改變?沒什麽改變呀。”
“仔細想想,穿越蟲洞之前和之後的任何一點改變,再微不足道的都要告訴我。”白伽沉聲道。
“改變,改變……”大季聽側頭茫然思索,片刻後才看向白伽:“我和哥哥的玉都消失了算不算?”
“玉?你們倆從小戴在身上的那塊玉?”
“不然呢?難道我們還有其他的玉?對了,我想到了一件事。”
白伽倏地坐直了身體:“什麽事?”
“哥哥給我說,那個小戚灼曾經在星艦場遇到過未來的自己——當然不是我和哥哥,是比我們年紀還要大的戚灼——而且他親眼見到那個戚灼在進入蟲洞離開時,脖子上的玉變成一小團紅光,飛到了他的懷裏。”
大季聽說到這兒,漸漸也有些反應過來:“哎,這個玉是不是有什麽古怪啊?我和哥哥的玉會不會也飛到他懷裏去了?”
白伽問道:“那小戚灼的玉還在嗎?”
“在的。”
“他人呢?”
大季聽伸手撥出季聽脖子上的項鏈:“這裏不就有一塊嗎?”
季聽見白伽朝自己的玉伸出手,立即警惕地捂住:“這是哥哥給我的,你們可以看,但是不要摸哦,別給我摸壞了。”
白伽見他把玉捂得死死的,便看向大季聽:“還是把那個小戚灼叫來,我再仔細問問。”
半個小時後,白伽拿著戚灼和季聽的兩塊玉走下樓梯,大季聽去送他。
季聽被戚灼抱著往屋裏走,癟著嘴小聲嘟囔:“他給我們弄壞了怎麽辦?”
“不會的,他隻是拿去檢驗。”
“那檢壞了怎麽辦?”季聽衝著戚灼憤憤地道:“你還讓他把兩個玉牌牌都拿走了!明明我們可以留下一個!”
“你看你那小氣樣兒,都說了隻是檢驗,不會壞的,而且會還給我們。”
“不還了怎麽辦?”季聽低吼。
“你還講不講道理了?怎麽油鹽不進的?是不是皮癢長反骨了?”
戚灼這樣沉下臉,季聽也就不敢再吭聲,卻也委屈地斜著眼睛瞪他。
“你看你這樣子和飯團有什麽區別?真想找個鏡子給你照照。”
季聽哼了一聲,別過臉不說話,戚灼又好氣又好笑:“還學會飯團這一招了,行,你再朝我哼,我就學戚少將讓你紮馬步。”
“才不是學的飯團,我一直都喜歡翻白眼瞪你的。”季聽分辨。
“你還有理了?”
“本來就是,我才沒有學他。”
“行行行,你沒學他,是他在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