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夫妻算賬

◎掏錢!◎

孟秦嘴角一挑,好心提醒,“是呀,沒證據娘肯定不認。”

劉淑霞陰狠地盯著朱婆子說:“找當年打方子的一問就知道,又不是老娘們,打架專門往褲.襠踹。”

廠長:“……”

主席:“……”

其餘:“……”

孟秦清清冷冷的聲音打破寂靜,“娘怎麽不說話了。”

“說說啥說,沒有的事我咋說!”朱婆子咬死不認。

“那這次呢,我明明差點小產,廠醫院為什麽不提,三哥送我到人民醫院的時候,醫生說得很清楚,我這胎再晚一點就保不住,還會因為耽擱治療傷了根本,以後都沒辦法再懷孕。”

朱婆子立馬不吱聲。

孟秦也不要她回答,隻對主席說:“這事往小了說,因為不是親生的想讓我和三哥永遠沒孩子,往大了說,國家禁止非法打胎,這是阻止我為國家奉獻。”

大帽子一扣,秦伯言也有了壓力,“意外,隻是意外,你娘也不是醫生。”

“所以你沒否認,三哥是抱養來的。”

“……”

孟秦得到想要的話,再開口語氣堅定幾分,“主席,你不妨先打聽打聽三哥這些年在家過得是什麽日子,三哥人傻,忽悠幾句好話就全當真。”

安靜當背景的秦則方:“……”

媳婦年輕時候嘴這麽厲害?

朱婆子卻嚇出一腦門的汗來,心虛間瞄到桌上放的報紙,靈機一動。

“就算是抱養,我也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這麽大,到現在我也不後悔領養你,唯一後悔的就是給你娶了這麽個娘們,攪和得咱們全家不安寧。”

“我忽悠你,打小你不吃母乳,花大把錢一包包買奶粉喂。”

“我忽悠你,你眼饞人家小孩的衣裳,我攢了全家一年的布量熬夜費眼睛給你做。”

“我忽悠你,求著你爹供你上學,書本紙筆流水的供著。”

“我忽悠你,一畢業求著你大伯收了你,就怕你到人家手底下受欺負。”

“我忽悠你,還費心給你娶媳婦,可你呢!你為個女人要跟我和你爹斷絕關係!到底誰過分!”

朱婆子抽抽噎噎,等著人安慰,不忘抽空用眼角偷瞄其他人。

秦伯言黑著臉,咋就是老婆子求著他供了,說得是他要讓方子輟學似的。

廠長臉色難看,秦則方這大學生明明是廠裏費心跟學校求來的,怎麽功勞到你身上了。

秦則方一言難盡,媳婦明明是組織介紹,他自己相中的。

主席縱觀全場,心裏有了底,問朱婆子,“所以?”

有人搭腔,朱婆子傷心地說:“我和他爹看到報紙,心都傷透了,養了這些年的兒子說要和我們斷絕關係……”

主席不耐,“說重點。”

朱婆子期期艾艾,“他既然不認我們,那是不是不該再花我和他爹的錢。”

主席沒明白。

倒是秘書聽到點消息,俯身湊到主席耳邊提醒,“秦則方分家了,其他什麽都沒要,分了一千五百塊錢。”

廠長坐得近,也聽見了。

一千五,是真不少。

這年頭普工一個月才二十多塊錢的工資。

兩位領導不約而同地看向秦則方。

秦則方直視對方,“今天請兩位領導來,就是做個見證,除了分家的錢,我還想算算他們從小到大養我花了多少,一次算清楚。”

朱婆子雙眼一亮。

主席和廠長對看一看。

秦則方這是下定決心要和秦伯言夫妻來斷幹淨啊。

主席忍不住提醒,“真的想清楚了?外人不知道具體情況,隻會認為你是白眼狼。”

養恩哪裏是那麽容易能斷幹淨的。

千不是萬不是,沒有父母的不是。

秦則方堅定的點頭。

秦伯言有心想攔,卻沒了他說話的機會。

廠長那邊已經越過主席開口表示支持,甚至還讓秘書去喊位會計來。

他想的倒是另一麵。

小秦工要是真被家庭拋棄,這時候被廠子關懷救濟,還不得死心塌地為廠子幹一輩子。

到時候秦總工退下來,小秦工剛好頂上。

……

朱婆子努力回憶,小到小時候用舊衣服裁的尿布,大到結婚擺的那兩桌席麵錢。

會計來得很快,算了半輩子的賬本,還是第一次算人生賬單。

她同情地看了眼秦則方,低頭開始按照朱婆子說的羅列。

“他小時候吃的都是高檔奶粉,桶裝的可貴了。”

“還有衣裳,他是家裏長子從來沒穿過舊衣裳,長手長腳的最廢布料。”

“他的學費,生活費……人情來往要占個人頭吧,還有……”

朱婆子說得口幹舌燥,主席和廠長卻聽得不耐煩,秦伯言瞧見,扯了扯老婆子想讓她別太計較。

他心裏門清,秦則方手裏就一千五,能把這錢還了就是好的。

孟秦瞅見兩人的小動作,扯了扯嘴角,看向揉了揉手腕的會計說:“再麻煩王會計把三哥這些年的工資列出來一份。”

朱婆子一愣,“你啥意思?”

“還錢啊。”孟秦瞟她一眼,“難不成三哥這些年掙的不是錢?”

朱婆子指著孟秦,嘴唇抖了抖最終在廠長的眼神下坐回去。

“算就算,那才到少錢,跟我花的差遠了。”說完還瞪孟秦一眼。

【反正之前養白眼狼我沒花錢,得來的全算白賺的,不差這點。】

孟秦挑眉,這白眼狼指三哥?

那誰會為了三哥花錢啊。

她想了想,突然激動,沒準三哥親生爹娘還在!

秦則方察覺媳婦胳膊直抖,“是不是嫌冷?”摸摸小手,確實有點涼。

他胳膊一伸,把穿的棉襖脫下來,搭媳婦肩膀上,拉緊前襟將人裹嚴實。

孟秦掙紮下,嘟囔道,“太緊了。”

秦則方勉強鬆了一毫米,“不緊了。”

孟秦:“……”

朱婆子瞧見,翻個白眼,“不要臉。”

孟秦抬眼,懶得跟她再廢口舌,隻笑著跟王會計說了句話。

“除了三哥的工資單,麻煩把他們的也列一下。”她手指著對麵倆人。

秦伯言眼皮又開始跳。

孟秦笑著說:“用工資單作證,證明他們說的花費在經濟允許之內。”

秦伯言:“!”

那肯定不在。

早年到處都亂,還沒建廠時,他一個人幹,全家六口人花,他那會沒少去附近被毀壞的廠子裏偷零件當廢鐵賣。

後來鋼鐵廠建成,正趕上小兒子出生,他被成功招工,一個人掙工資變成七個人花,最艱難的一段日子裏,他可是沒少把車間裏的材料往外倒,直到老婆子也被招進廠裏,日子寬鬆了才停手。

也是那時候剛建廠趕生產,管理上有漏洞,現在工資和花費一對,那還不露餡!

他心裏著急,桌下手指頭不斷戳著老婆子。

朱婆子現在滿腦子正算計錢呢,根本沒理這小動作。

被孟秦一激,順著話就答應。

“算,一起算上。”

……

“一共多少?”

“6791元。”

“這麽多?”廠長被這數字嚇一跳。

朱婆子樂嗬到忘記廠長身份,忍不住辯駁,“一看你就沒養過孩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還是我算少了呢。”

廠長沉下臉。

朱婆子一下回神,縮著脖子不吭聲了。

王會計繼續說:“扣除小秦工入職六年工資3456元,還差3335元。”

朱婆子質疑,“他六年工資哪有那麽多?”

王會計偷偷翻個白眼,算給她聽,“小秦工入廠就拿三級工工資,前兩年每個月42元,晉級組長後每個月51元,六年收入3456元,沒錯。”

朱婆子:“那就是你少算了分家的一千五。”

王會計:“……加上4835。”

“那沒錯了。”朱婆子衝秦則方伸手,理直氣壯道,“不是要斷絕關係,掏錢吧。”

廠長問會計,“怎麽這麽多?”

王會計也看不慣朱婆子,一一道來。

“衣裳按一年四套算,兩單兩棉,五百八十八塊。”

“夥食費按十塊錢一個月算,二十五年要三千塊。”

“廠裏家屬院按一等房質量算,收費每平方公尺為7分,秦主任分的是六十平的房子,每個月四塊二,二十年一共一千零八塊。”

“剩下兩千多,是雜七雜八的費用。”

廠長聽到吃穿沒說什麽,住這一項怎麽來的?

朱婆子掰著手指頭算,“是他要斷幹淨的,那外麵租房不要錢啊,住房收費標準是國家定的,又不是我定的。”

“……那也沒有按全房麵積租的!”

廠長氣得頭疼,換他是秦則方,早八百年斷了!

孟秦絲毫不意外,手指輕扣桌麵,提一句,“秦主任的工資算出來了嗎?”

王會計來了精神,“算好了,廠長,主席,有點不對勁呀。”

秦伯言惡狠狠地瞪了眼孟秦,他悄無聲息的摸到現在,不就是為了讓眾人忘掉這一茬!

束手無策時腦子裏蹦了個歪點子,看向王會計說:“怎麽會不對勁,每個月工資可是財務室核算完才發現下來的。”

這是要拉她下水?

王會計氣笑了,“就是這樣才不對,領導,秦主任二十五歲進廠,學徒工幹了兩年,工資十五,轉正後工資三十,幹了四年表現好升的小組長,工資四十二,組長當了小十年,靠小秦工當英雄升為主任,工資六十三,一共二十年,工資總共11376元。”

“他愛人四七年進入廠食堂當雜工,工資二十八,十三年總共4368元。”

“夫妻兩個這些年一共掙了15744元,照秦主任愛人的意思,每個人每個月夥食費十元,秦主任一家七口,單單吃喝上,按秦主任進廠二十年算,就要花掉16800元。”

“!”

朱婆子傻眼,咋這麽多。

“不是你這樣算的,我仨閨女出嫁都好多年了,進廠那會我小兒子才生,哪要廢這麽多錢。”

“你剛剛可不是這麽說得。”會計拿出剛剛列的單子,“你說養小秦工最花錢的就是進廠前的那五年,奶粉,尿布,零嘴,生病住院……你對小兒子比小秦工還好,總不會花得比小秦工少。”

朱婆子嘴一撇,仔細想想還真是。

真是虧了她好大兒。

王會計看了眼大汗淋漓的秦伯言,這才施施然拿出另一張紙。

“領導,這是我按照城市居民供應,加上一些必需品,計算得小秦工從出生到現在需要用到的花費,一共3153.8元,小秦工這些年工資正巧夠抵消,秦主任還要倒還302.2元,剩下的,隻要小秦工把分家的一千五還回去就好。”

孟秦抬眼,正巧隊長王會計看過來的目光。

【快!把那三百塊要回來,撐過這幾天就發工資,你倆好日子就來了!】

孟秦抿緊唇,差點被王會計給逗笑。

她沒想到戴著眼鏡,板起臉的王會計這麽幽默。

看來王會計是故意說秦伯言工資的,為的就是讓他鬆口。

她不能辜負這份好意呀。

孟秦清了清嗓子,看向明顯緊繃的秦伯言,“秦主任,我做主抹個零,給三百就好,分家一千五,我還一千二,這賬對吧。”

秦伯言滿脖子汗,看了眼領導臉色不好,僵硬地點了點頭。

“對。”

“哪對了!不對!怎麽能按三千的算,該按六千多的算。”朱婆子雙手撐在桌上堅持,“3335加1500,4835。”

四千八啊!

她幹了十三年雜工才掙四千三!

“少一分誰都別想好過。”

邦邦邦!

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敲得梆梆作響。

陳秘書皺起眉,趁著領導發怒前打開一條門縫,瞧見一張憤怒的麵孔,對方一把推開他。

陳秘書要攔,“徐老師,領導在……”

徐季春站定在會議桌前,雙目裝滿怒火,“就是要領導在。”

她指著朱婆子鼻子問,“你當著大家的麵再說一遍,這些年你給小三花了多少錢?”

孟秦挺直腰,看了眼盛怒的大娘,心裏頭有層濃霧被撥開。

她擔心地看向老伴。

秦則方抿著唇,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朱婆子想著她名聲在領導麵前已經毀完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錢要到手再說。

反正徐季春沒證據!

朱婆子瞬間心安理得,“六千七!咋,你老師當久了,管學生還不夠,還想往我家插一手,這麽喜歡方子,早幹嘛去了。”

秦則方扶著媳婦肩膀站起來,黑黢黢的眼睛沒看爭辯的兩人,死死盯著秦伯言。

門口吹進來一股風,剛出完汗的秦伯言隻覺得渾身一冷。

對上眼,惱羞成怒地拍桌而起,“你那什麽眼神!你娘說得沒錯,你親娘要是真心疼你,當年就不會把你扔給我們養。“

他衝著徐季春指指點點,“對,她是你親娘,可要不是我,你早死了。”

秦則方直愣愣的站在那,也不看徐季春。

徐季春整個人忐忑起來,焦急地看向秦則方想解釋。

朱婆子幸災樂禍,附和老頭的話,“沒準就是知道這是個白眼狼,才早早扔掉的。”

“閉嘴。”

孟秦掙脫掉裹在身上的棉衣,並肩站在老伴身旁扶著他胳膊。

她神情複雜地掃過大娘,最後狠心不看她,再次問秦伯言。

“領導還在等著,賬算完,我們給你們騰地方去掰扯孩子的事情。”

她擔心的看向老伴,對方已經回神,“這也是我的意思。”

徐季春身子晃了晃,最後是被陳秘書扶了一下才站穩,她撐著桌子,找回主心骨,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厚實老舊的筆記本。

“那之前,我有東西要給領導看。”她遞出去,“當年我生下三兒子,被婆婆逼著報給沒兒子的妯娌後,就會時不時給錢或者買東西送過去,這是賬單,能給票的都貼了票。”

朱婆子瞪圓眼睛,“你竟然記賬!”

徐季春麵無表情補充,“包括分家給小三的那一千五,也是我出的。”

“!”

孟秦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錢給得那麽輕鬆。

王會計興奮地搓搓手,重新算起來。

孟秦皺起眉,心裏高興不起來。

秦則方彎腰撿起棉衣,又蓋在她肩上,整理衣襟時被小小抓了下,軟綿綿的手在棉衣裏捂得熱熱乎乎。

他抬眸,撞進媳婦關切的目光裏。

【這可咋整,老伴一直覺得大娘可喜歡她了,現在發現是為了接近我,會不會生氣。】

“?”

娘的,我擱這擔心你,你想這些連七八糟的?

孟秦咬了咬牙,有點泄氣。

生氣沒有,失落還是有的,連大娘喜歡她都別有目的。

再看老伴,想想倆人還真是同病相憐。

秦則方被老伴濕漉漉的眼神看得心軟成一灘。

他暫時打斷爭辯的兩人,從媳婦布包裏掏出一張存折放在桌上。

“分家的一千五在這,麻煩王會計了,當事人都在,我的工資也透明,從秦主任那要來的錢,直接給徐老師就好。”

徐季春慌了,“小三。”

秦則方看向秦伯言,“中午我回去一趟,帶上戶籍我們去趟派出所,把我戶口遷出來。”

……

秦則方要走,來作證的領導留下王會計和陳秘書,也起身離開。

出了工會辦公室,廠長拍了拍秦則方的肩膀。

“有困難記得找廠裏。”

“謝謝廠長。”

秦則方順勢又請了下午半天的假期。

孟秦讓他把棉衣穿上,隨意扯著這事分他注意力。

“你還找廠長請假,萬一他查你勤怎麽辦?”

“廠長是個好人。”

“……”

虛得慌。

天冷路滑,秦則方也沒自行車,怕摔著孟秦。

兩人就一步一步走回家屬院,進入柳條胡同的範圍,遇上個鋼鐵廠的家屬,就會攔著問一句,報紙上說得都是真的?

秦則方不厭其煩地點頭,還會解釋一句,下午就會去牽戶口,徹底分了。

原本還想勸兩句的,也閉嘴了。

直到路過秦家住的三合院,楊大娘正好出來倒水,是瞧見小夫妻倆第一個說恭喜的。

“要不說方子你是做大事的人,離了拉後腿的以後肯定能過得更好,到時候可別忘了你楊大娘。”

秦則方一貫笑笑,對楊大娘,聽她說就好。

果不其然,根本不要倆人回應,楊大娘就抱著盆小跑靠近,眼睛看著秦家大門賊兮兮地笑。

“大娘跟你說,今天你爹娘……不對,就老朱夫妻倆出去後,你弟那對象就包著頭摸那屋裏去了,別以為她包得嚴實我就看不出來,我眼睛利著呢,我盯了一早上,看得可清楚了,你弟就沒出門,倆人到現在還在屋裏頭,不知道幹啥呢。”

孟秦歪頭,來了興趣,“這是想再續前緣?”

“哎呦,還是你們年輕人會拽詞,說話好聽。”楊大娘捂住笑,“你們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就等著秦家來人呢。

孟秦也想吃瓜,可想想自己現在跟個易碎花瓶似的,還是不去戳馬蜂窩了。

她搖搖頭,“大娘你忘啦,我們被趕出家門嘍,太冷了,我們先回家了。”

楊大娘哎了兩聲,沒叫住人,嘴裏嘀咕著。

“還真斷了?”

走遠的孟秦聽不見,正問老伴,“咱們新家在哪?”

秦則方帶著她走到巷子尾巴,最後兩座門對門的三合院門前,指著右手邊的大門說:“西廂靠外牆這間屋。”

孟秦盯著那熟悉的房子,站在原地渾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