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起初被迫補課那段時間,易慈過得並不是很快樂。

作為一個不喜歡靜坐學習知識,更喜歡運動的女孩子來講,課後學習非常痛苦。

更痛苦的是李均意還是一個非常負責的老師,這會讓易慈有種負罪感。做卷子,易慈做一遍,他也會跟著做一遍,她每一份考卷上都會被李均意批注大量的考點,密密麻麻一大片工整漂亮的字,能看出他花了很多心思。

易慈清楚,林以霞讓李均意來給自己講題大概也隻是為了關照他找個借口,他完全沒必要這麽認真教自己學習,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這麽做了。

易慈從小到大一直當差生,一路開紅燈走到今天,天賦不足再加上家裏林老師的打擊式教育,她那厭學情緒那可不是蓋的,對知識的討厭程度堪比苦瓜,即使是李均意這種傳奇人物費盡心思教也還是於事無補。一道題無論是講三遍五遍還是十遍,她最多能聽個半懂。

但神奇的是,李均意從沒有對她的愚鈍發過火,隻會私下默默幫她梳理考點,一聲不吭把所有事做好,從不多說教什麽,也從不擺老師的架子。

比起那種強迫你學的老師,他這種教學方式反而讓易慈背上一種莫名的愧疚心理,就感覺人家都這麽用心了,你再不認真學習可真不是東西。

可是……

兩周了。

兩周,她兩周沒在球場上發光發熱了。

易慈抬頭,看看自己麵前的數學習題集,再看看書桌對麵正在跟林以霞討論什麽麥克斯韋方程式的李均意……這倆人講的東西她一個字都聽不懂,隻覺得催眠至極。都是中文,為什麽聽起來那麽陌生。

她喪眉搭眼地歎了口氣,繼續低頭寫自己的作業。

二十分鍾後,林以霞給李均意講完題,湊過來看了眼易慈的學習進度。

看完後她原本舒展的眉頭立刻緊緊皺起來,一副血壓上來了的樣子。

但她到底還是沒說什麽,扶著額頭走出了書房,沒關門。爸媽嘴上講不擔心她和男生待在一起,但還是讓他們把書房的門開著,注意影響。

李均意溫習完自己的競賽題後就沒事做了,坐在對麵等易慈做完作業,放空大腦,發呆。

易慈覺得他不像是內向的人,但總是很安靜。

煎熬地做完作業,她把本子默默推過去給對方看。

李均意拿起她的練習冊開始檢查。

易慈低頭玩自己的筆,也不抬頭看他。

李均意皺著眉把她的作業和她今天拿回來的月考試卷完整看過一遍後,眉頭一抽。

看了兩個星期按理來說該習慣了,可每次拿到她新鮮出爐的作業和卷子仔細觀看,李均意還是會大吃一驚。

給她講題可以修身養性是真的……

調整出一個平靜的表情後,他開始給易慈講錯題。

講了片刻,易慈忍不住開口道:“其實你可以不用對我浪費時間的。”

李均意停下筆,抬頭看她。

“不是跟你說了嗎,裝裝樣子就可以。”她說,“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不太適合讀書,我不喜歡讀書。”

李均意表明立場道:“聽不聽在你,講不講在我,我都答應林老師了。”

救命。

“你答應了她,就活該我受累嗎?“易慈扶額,“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公平嗎?我就沒有選擇權嗎?為什麽我一定要被逼著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難道我就不能有點自我嗎?”

自、我。

李均意感覺她這個問題有點超綱,還有點深奧,因為她提出了“自我”的概念,這是個很難解釋的東西。

他無法回答她的疑問,隻能沉默。

然後易慈歎了口氣,對他道:“我有時候感覺自己不應該出生在這個家裏,林老師或許隻需要你這樣的孩子。如果你是我媽的兒子,她會很高興的。”

聽她說完,李均意想到了什麽,把她的草稿本推到她麵前:“剛剛那句話,虛擬語氣,你翻譯成英文給我看,造句。”

易慈:“………”

李均意繼續道:“上次英語小考你就一直錯這個知識點,以後用這個例子牢牢記住,如果我是……”

易慈死死捏著草稿本,咬牙切齒:“……你真的煩死了。”

李均意也知道她不開心,勉強安慰道:“熬一熬就過去了。林老師把你的成績交給我,我都吃了你們家這麽多飯,怎麽說都要對你負責。”

易慈看看書房的門,鬼鬼祟祟壓低聲音道:“別說什麽對我負責,我們不如做盟友,並肩作戰。”

盟友?李均意奇怪,問她:“你要對抗什麽?”

易慈握拳道:“當然是對抗這個醜惡的世界!!”

李均意:“……”

易慈揮拳道:“一起打倒應試教育!解放當代中學生天性!反抗!反抗!!”

李均意:“…………”

兩秒後,易慈恢複正常道:“開玩笑的。我的意思是,我們以後互不幹涉,你對我睜隻眼閉隻眼,適當放我出去打打球,幫我在我媽那兒說說好話,我以後每天給你帶好吃的……”

李均意搖搖頭:“你要不要別說話,先把錯題改了?”他臉上一直帶笑,不跟你爭執,也沒不耐煩過。

讓奸細反水的計劃進展並不順利,這個奸細立場太堅定,很難搞定。

這半個月來她旁敲側擊明裏暗裏給他拋了無數次橄欖枝,這人完全不為所動,簡直就是油鹽不進。

可能是求而不得引發了陰陽怪氣,易慈下一秒就不受控製地說了句:“我發現你這人真挺裝的。”

有點裝,這是她一直以來對他的刻板印象。

李均意正幫她調好台燈的高度,聞言,他慢慢扭頭,看向她。

“我裝什麽了?”

語氣還是很平靜。

裝什麽了?

易慈慢慢道:“暴雨天淋著大雨走出校門。”

李均意一愣。

“不跟學校裏的人玩,總是一個人遺世獨立。”

李均意又是一愣。

“講粵語老是夾英文,我有時候都聽不懂你的粵語。”

……

“和大家都討厭的年級組長林老師每天成雙入對,當她的間諜,做大家的敵人!”

……

易慈手舞足蹈,用蠻誇張的口吻控訴對方,試圖營造出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

但好像有點失敗。

因為說著說著,她發現李均意的目光裏居然漸漸浮現出幾分無措,顯得有些茫然,好像突然聽說了一個從前沒聽說過的新事物。

認識以來,易慈還是第一次見他臉上出現這種類似迷茫的表情。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像李均意這種天資高於常人的孩子,他的生活並不像普通孩子那樣簡單快樂,至少,精神世界是很孤獨的。從小到大,他基本沒什麽朋友,和周圍的人一開始能相處愉快,但時間久了,大家總會有意無意地跟他保持距離,不願意有太深的交集。

他沒有很親密的朋友,頂多有幾個能多說幾句話的泛泛之交。

麵對易慈對他的評價時,李均意有點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隻是莫名想到一個書名來總結當下的狀況,傲慢與偏見。

在16歲的李均意眼裏,功課很簡單,但同齡人的心思簡直比量子力學還難懂。

易慈看他表情不對,感覺自己說錯話了,又連忙找補一句:“也沒什麽,我能理解,無敵本來就很寂寞嘛,我們班好多男生就一邊說你裝一邊悄悄學你……”

李均意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說:“是嗎。”

靜了會兒。

氣氛奇怪。

易慈張了張嘴,小聲道:“我亂說的,不好意思。”

她是個直來直去的性格,有什麽說什麽,有時候講話是會不經大腦,冒冒失失的。

李均意臉上還是沒什麽情緒,點點她的本子:“你改完錯題我們再說。”

她不敢說話了,低頭靜悄悄寫作業。

做了會兒題,越想越愧疚,她最後還是行動了起來,摸摸自己的書包外側小包,摸出一塊威化小餅幹來,默默推過去給對方,想要補救一下他們搖搖欲墜的關係。

半分鍾後,對麵的人把威化拿起來,接受了這次投喂,拆開包裝慢悠悠嚼了一口。

易慈如蒙大赦,抬起頭朝對方討好地笑了笑,又把自己的作業本小心地遞過去,讓他審閱。

李均意接過來,吃著那塊威化檢查她的作業。

看完,他表示滿意,最後幫她訂正了一遍,站起來開始收書包。

整理書包的時候他才慢悠悠開始跟易慈解釋。

“你說淋雨那件事……我好像有點印象。那天我有事急著回教堂,但沒帶傘。我不喜歡淋雨,我隻是沒人接而已。”

“還有,不是我不想跟學校裏的人一起走,是別人不願意跟我一起走,我不知道原因。”

“粵語……是因為我初中以前都在香港上教會學校,那邊講話會夾英文,語言習慣有點難改。其實跟你說話我有注意盡量說普通話,你講粵語才會隨你講,如果你覺得我講粵語很裝,我以後都說普通話。”

“和林老師待在一起是當什麽間諜……我認為這個說法有點幼稚,也很沒道理,我們就別討論了。”

他停頓了一下,“如果我以後還有你認為裝的行為,你可以提醒我。”

他語氣很誠懇,聽得易慈愧疚萬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

說完話,他好像不想再聽易慈說什麽了,背起書包打算走人。

完了。

易慈趕緊衝上前拉住他胳膊:“等下,那個……明天我請你吃東西?冰淇淋?我請你吃冰淇淋!”

其實一開始,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對這個“奸細”示好,而且還是在“奸細”明確表示不會反水的情況下。

大概是因為愧疚?

……也可能是因為他剛剛解釋的時候垂著眼睛的樣子蠻好看,眨眼睛的時候,好像眼底落了隻蝴蝶。

更多的原因,她也說不清了。

李均意扭頭瞥她一眼。

“你說的誰贏誰請客,是覺得能贏我了?”

易慈雙手揪住他的衣擺,真誠道:“我請!不管輸贏都請你吃,不是冰淇淋也行,你喜歡吃什麽?我請!!”

李均意靜靜看了她幾秒。

“不用。”

說完,他背起書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