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迷戀
秦厭出來得很快。
夏日的黃昏來得很晚,透亮微暖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仿佛他是校園劇裏走出來的那種清爽幹淨的男主。隻可惜女主不在這裏。秦厭在她麵前站定,微微挑眉,看起來心情還不錯,“有什麽事?”
這也許是個還算讓人欣喜的跡象,聞盈猜測他對自己的印象應當還不錯,至少沒在疑心她是為了什麽別樣的企圖而來的。盡管聞盈並不覺得他的這份放心有什麽值得自己高興的。
也確實沒什麽好開心的。
有些人會因為一份並不屬於自己的錯位甜蜜而沉溺,但有的人卻會在這種甜蜜裏如坐針氈,每一份竊喜都在訴說這甜蜜的荒誕和虛無,讓人幾乎轉過身想逃,走得越遠越好。聞盈是後者。
她寧願一個人品嚐酸澀,也不願意靠近秦厭去欺騙自己竊取虛假的甜。
“我無意間聽到陳婉和她朋友商量對付阮甜,好像是在小鍾樓那邊。”她垂眸,避開秦厭的目光,匆匆地說,“我沒看見阮甜,也不確定這是不是真的,你如果能聯係到她,就提醒她一下吧。”
秦厭的神情微微一凝。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幽冷了起來,一瞬不瞬地盯著聞盈,“你確定嗎?”
聞盈微微抿唇,無可抑製地酸澀。但這酸澀太熟悉,反倒叫她安心。她輕輕說道,“我隻是說了我聽到的,你自己去確認一下吧。”
她深吸一口氣,抬眸看了秦厭一眼,又很快地移開目光,匆匆忙忙地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點點頭,“我還有課,先走了。”
其實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比平時更端莊大方,但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聞盈的記憶裏,她落荒而逃。
又或者,秦厭就是她似水年華裏唯一的狼狽。
她所有的狼狽不堪,都與他有關。
“秦厭,剛才來找你的那個學妹是高二的聞盈啊?”高三教室的走廊上,熟悉的同學探頭探腦,滿眼都是藏不住的八卦好奇,“她來找你什麽事啊?”
秦厭拿著手機站在走廊上,緊緊皺眉。他剛才去阮甜的班級問過,上節課是體育課,沒人知道阮甜去哪裏了,他發消息打電話也沒接,這讓他生出非常不妙的預感。聞盈聽到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聽到同學試探的八卦,他頓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當然知道對方問出這個問題究竟是想滿足什麽樣的窺視欲,但他根本沒心情去應付。
秦厭抬眸瞥了那個同學一眼,眉眼冷淡,“沒什麽事。”
沒等對方回應,他大步向前走去,將同學的嘀咕和好奇的眼神盡數拋在身後。
他還是去晚了。
秦厭找遍了整個小鍾樓,沒有在任何一個教室或雜物間看到阮甜,但他心裏不妙的預感卻越來越強烈。
路過小鍾樓二樓的女廁所時,他聽見了阮甜的哭聲。
門是從外麵鎖著的。
“你別進來!”阮甜隔著門板啜泣,在無數次的遲疑和難以啟齒後,斷斷續續地說,“陳婉她們把我的裙子撕壞了……”
她又哭了。
秦厭心底湧起一股難以遏製的憤怒。
“林州。”他一字一頓,仿佛每個字都浸著怒意,即使阮甜隔著門板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話語中那股如同猛獸連肉帶骨嚼碎獵物的凶戾。他很輕地笑了一下,毫無笑意,“他就是這麽保護你的。”
門板後,阮甜的哭聲停滯了一瞬。
“秦厭,”她輕輕地說,“你別這麽說……這不是他想的。”
秦厭猛地側身,一拳無比用力砸在門板邊的牆上。
“你總是幫他說話。”他低聲說,幾乎像是某種危險的大型凶獸在低吼,“明明小時候我們說好了,長大後我來保護你的。”
他等了這麽多年,記了這麽多年,可阮甜卻忘了。
又或者她沒忘,但即使他雙手捧著送到她眼前,她也不想要。
“秦厭。”阮甜很輕地叫他。
但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解釋。
秦厭把手抵在牆邊,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阮甜甚至都以為他離開了,微微驚慌地叫著他的名字,他才終於收回手,靜靜地站在門板前,聲音如常,好像已經完全恢複了平靜,“我沒有女生穿的衣服,我找個人送一套過來。”
“不要找我們班的。”阮甜像是鬆了一口氣,忽然又略微驚慌地說,“也不要是三班的。”
三班是林州的班級。
今天這事源頭就是林州,她都被人鎖在洗手間裏了還不願意告訴他!
秦厭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複生的怒火,盡量平靜地陳述,“我知道,我會找個可靠的人來的,你放心。”
可靠的人,他又認識什麽能在這件事上提供幫助的可靠的人?
幾乎無需思索,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已浮現在他腦海中。
聞盈。
她既是知情者,也絕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以她沉靜妥帖的性格,甚至無需叮囑也會很自覺體貼地守口如瓶。她也絕不是那種會把別人的不幸遭遇當作獵奇的人,就算以後她和阮甜在校園裏見麵,也絕不會做出任何讓阮甜聯想到不好的回憶的行為。
當然是聞盈,也隻能是她。
秦厭頓了一下,拿出手機,在通訊錄裏輸入了“聞盈”兩個字。
空白。
秦厭愣住了。
他怔怔地盯著空白的搜索結果,好像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
但他很快想起來了。
他並沒有和聞盈交換過聯係方式,他的通訊錄裏從來沒有這個名字。
哦,這才對。
他有點忡怔地記起,他和聞盈其實一點也不熟。
這個發現讓他有那麽一瞬間的茫然。
既然他和聞盈這樣不熟悉,甚至連她的聯係方式都沒有,他究竟為什麽會在第一時間想到她的名字,為什麽這麽信任她的性格和人品,又怎麽會這樣輕率而篤定地將她定為“可靠”?
其實他們真的一點都不熟。
秦厭越發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他們互相沒有對方的聯係方式,平時也不見麵,更不聊天,偶爾在校園裏遇見,也隻不過是彼此客氣地點點頭。聞盈在他生活裏最大的存在感,或許也就是同學間流傳的八卦,是男生閑談時的隱約興奮和擠眉弄眼,是時不時張貼在公告欄的獎項……
但沒有任何一樣是直接的交流,他就像任何一個普通校友一樣偶爾地關注她,從旁人的隻言片語和遠遠的觀察裏拚湊出她的模樣。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就這麽以為他們關係還算可以。在意識到他們的生疏之前,秦厭承認自己甚至或多或少把她當成了一個關係還不錯的同學,甚至是朋友。所以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想起她的名字。
這樣輕易,這樣篤定。
秦厭抬手,用力在太陽穴附近緩緩揉動,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有點懷疑自己可能也是網上常說的那種“普通又自信”,否則怎麽會有這種錯得離譜的認知?
聞盈既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跟班,不可能任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很可能並不想過多摻和這件事,他的求助也許會讓她感到不耐煩和苦惱。
秦厭罕見地遲疑了起來,可能還有點近似忐忑的情緒,舉棋不定。
他盯著手機看了好一會,終於退出了空白的搜索界麵,轉而點開一個更熟悉的同學的名字。
“幫我個忙,”他站在小鍾樓空無一人的走廊裏,四麵把他的聲音回應得那樣清晰。秦厭站在半開放式的露台上,神情淡漠,“你去高二找一下聞盈,把我的微信給她。”
秦厭微微抿唇,頓了一下,聲音低沉,“你就說,我有點事想請她幫忙,問問她……願不願意。”
很奇怪的,秦厭發現自己還是更願意信任她,從能力到人品。
就好像,他們真的是關係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