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此時的高長鬆,並不知他的腐乳在遙遠的長安成了靈丹妙藥,他正在為招工而憂心。

是的,沒錯,他又要招工了!

盤坐在榻上的高長鬆手持雞距筆一筆一畫地列家產。

相較無數的穿越先輩,他的搞事能力實在有點弱,穿越至今滿一年,他手下隻有兩間豆腐坊、一間染坊,以及小半個酒坊。

——隻有天鍋的酒坊連小半個都不算吧。

至於人手,除毛遂自薦來他這幫傭的李鐵牛外,高老莊裏又來了兩人來他這做活,按排行一個是高十郎高力,還有一人是半個小蘿卜頭,行十六的高誌虎。

此二人無一例外都是家中小兒子,未來分不到多少田地,父母一拍腦袋,要給二者尋個正經營生,就送高長鬆這裏來了。

於家也陸續來了幾名子弟,加入了高長鬆的家庭生產作坊,有做豆醬的、有做豆腐的、有幫高長鬆一塊兒燒天鍋的。

他是想送倆人去染坊學染布的手藝,王一跟他提了不少次,染坊收益蒸蒸日上,可以收新學徒了。

高長鬆興衝衝找了高誌虎來,誰知王一卻死活不接。

他還嚴肅地教導高長鬆:“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傳家的本事如何能教給良民?還需捏在自己手裏。”

高長鬆說不過他,給叨叨得垂頭喪氣了,他虛心問王一:“那該從哪找幫傭?”

王一一錘定音道:“自然是從人牙子那找。”

高長鬆:好家夥,這是直接養私奴啊!

仔細一想,王一跟染坊的一眾人都是賤籍,再細分他們都是私奴婢,是沒獨立戶籍的,現在很多手藝人,都屬當地大戶,唐律甚至規定,“買奴婢、馬、牛、駝、騾、驢等,依令並立市券”,也就是說,這些人跟牲畜是一個等級的。

想到這,高長鬆心情略有些微妙,隻能把染坊這先擱置了。

最近因產量增加,王一他們更忙不過來了,高長鬆想想,找了個兩全的法子,他跟倔老頭王一說:“這樣成不成,我去招幾名長工來,染色方子還捏在咱們手裏,雜事一應讓他們幹了。”

其實這種方法是最好的,可那些經營多年蓄奴的世家都不會這麽幹,都有奴婢了,還不是當騾子使,他們連人權都是沒有的。長工就不行了,若隨意打罵難免落個苛待人的名聲,這年頭人都看重名聲,距離舉孝廉的時代還沒過幾年呢。

在經濟條件好時,蓄奴顯然更劃算啊!

高長鬆到底是現代人,現在又不是魏晉南北朝,要養部曲築高牆,並不想跟唐太宗硬碰硬的他選擇當良民,他自認也幹不出什麽苛待長工的事,還是招工最方便。

王一想想,也點頭了,高長鬆長舒一口氣。

接下來就要考慮如何招工了,在這個到處都信息不通暢的時代,在報紙上登刊招工是不可能的,他們這都沒報紙呢!隻能靠介紹跟口耳相傳。

高長鬆想了一下,於家村跟高老莊人是飽和了,他到於四娘家走動了好幾次,對方麵露難色表示,真是一滴都榨不出了。

於四娘問他:“於家村跟其他莊上也有姻親,可要去打聽。”但看於四娘的模樣,是不大想做這事的,不是說她不想幫高長鬆的忙,是不清楚那些莊上人人品如何,於四娘不敢做擔保,自然不能引入高長鬆這。

高長鬆想想道:“先算了,我去鎮上打聽一番。”

……

楊晨聽完高長鬆所求,拍著胸脯打包票:“十二郎放心,此等小事,就交給我吧。”

高長鬆鬆了口氣,確實,論接觸三教九流之人,還有誰比開飯館的楊晨接觸得更多?且鎮不同於村落,職業多樣化,做小買賣的、學手藝的、當官吏的應有盡有。古格鎮的求職體係還是很健全的。

高長鬆還有第二件事要找楊晨,他那酒坊擱置好久了,憑自己實在憋不出來了,隻能問楊晨:“鎮上有何大匠?”

大匠,跟尋常匠人不同,以現代語言解讀,那就是建築家。

楊晨略作思索道:“有是有的,昌都的九層佛塔你看過沒,監製的大匠為閻法德,人就住鎮上。”他好奇道,“莫不是十二郎家要修宅邸了?”他真想不出第二個高長鬆找大匠的緣故。

高長鬆連連否認道:“自然不是。”隨後將酒坊困擾他一事娓娓道來。

楊德聽後問:“那你為何不找魯班門的人。”

魯班門?

高長鬆一腦門的問號,啥玩意兒?

楊晨看他摸不著頭腦,細細解釋道:“你也不是不知,無論是唐還是烏斯藏,匠人的地位都不大高,可若真講,其中卻不乏有技藝高超者。”他砸吧嘴道,“聽說墨家後人自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便隱於市中,現在的匠人有不少都是墨家之後。”

高長鬆聽到這還沒明白,那跟魯班有什麽關係?

楊晨接著說道:“起初,是匠人們湊在一通交流經驗,正如同我們這兒的貨郎一樣。人多了,便有了組織。都說‘三百六十行,無祖不立行’,泥木石三行共尊魯班為祖師,這些匠人想哪怕是交流,也要有個名目,魯班門就應運而生了。”

“魯班門中盡是匠人,可並非匠人就可入魯班門,隻有有‘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將上下而求索’之精神者才能入內。他們似乎自有一番檢驗標準,可你問細節,我是不知的。”楊晨終於解釋完了,“你說有圖,有想法,卻不知酒坊內一應器械該如何建,我想,找魯班門的大匠一同探討是最合適的。”

高長鬆聽完高興死了,想楊晨說的對啊,有一群古代的建築家、科學家,他還舍近求遠做什麽?於是他道:“那你可有認識的魯班門人?可否介紹給我?”

誰知楊晨卻詫異道:“我自然是不知的。”

高長鬆:“……”

笑容逐漸消失。

楊晨說:“哎,魯班門人盡皆知不假,可究竟何人入此門,我們卻不知,十二郎你想想,儒墨不對付那也不是一天的事,魯班門身上又有墨家的烙印,若讓儒生知道了,那還不抄著君子劍上?墨家人又習慣隱於市,尋常人是找不著的。”

他話鋒一轉拍起彩虹屁來:“可若是十二郎,定是能找著的,你們,你們都是高人,能不吸引彼此?”

高長鬆:“……”

謝謝啊,你是不是對我太自信了。

他略有些無語,高長鬆想,這魯班門我還是從你這才知道的呢!

……

不管怎麽說,楊晨都給高長鬆開辟了新路,他回家後就奔至陳子航那。

陳子航正在開設教學小班,高香蘭、高玉蘭、高翠蘭一字排開。

高香蘭正在打拳,也不知她學得什麽功法,年紀雖小,一套拳使的虎虎生威。

高玉蘭在看書,高長鬆瞄了一眼,竟然是《孫臏兵法》?!

陳子航注意到高長鬆的視線,溫言解釋道:“兵法書講排兵布陣之學,眼下陣法多托於兵書之中。”

高長鬆點頭,長“哦”一聲。

陳子航露出“孺子可教”的滿意臉,接著講經。

高長鬆這才發現,經是講給高翠蘭聽的,可他的聽眾又不僅隻有高翠蘭,驩頭跟烏雲竟然排排坐,以充滿求知欲的眼神盯著陳子航看。

高長鬆:“……”

竟然有點萌!

高玉蘭還是很在意大兄評價的,她從《孫臏兵法》後探頭,對高長鬆說:“我跟大姊都學過啦,三娘才開蒙,講經慢,故子航師傅會多講幾遍。”不是她不認真聽課!

高長鬆當然是很信任高玉蘭的,她跟高香蘭都是好學生。

他家不愛學習的,目前隻有高翠蘭一個。

也不是不愛學習,貪玩是小孩子的天性,高翠蘭才五歲,能坐得住練字畫符已經很好了,讓她理解經文,真有點難。

陳子航給這章經收尾,同三名學生道:“先講到這,去休息吧。”高翠蘭歡呼一聲,撒腿就跑沒了,驩頭跟烏雲不甘示弱,他倆分明後發製人,卻跑的比高翠蘭還快。

有耐心的幼師陳子航這才回頭問高長鬆:“十二郎,可有什麽事兒?”

高長鬆摸後腦勺問:“二師叔可聽說過魯班門?”

陳子航一口道:“聽說過。”

高長鬆將楊晨說的跟陳子航講了一遍,後者道:“他說的沒錯,可魯班門的人不見得很好尋。”

高長鬆問:“怎麽說?”

陳子航道:“魯班門之人多數不願在外暴露身份,生怕惹上禍事,此外其中一小部分人喜歡閉門造物,不常在外行走,他們跟道門人交際不多。”

說到底魯班門是民間派別,很多修道的都認為他們隻弄些奇技**巧,搬不上台麵。

陳子航又說:“若十二郎你想找,我也能幫你尋,隻是範圍不大,最多覆蓋古格。”

隻要有一線希望,高長鬆都要試試,他說:“那就拜托了。”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了句,“魯班門如此神秘,二師叔如何認得?”

陳子航羞澀道:“我與魯班門中人頗為共感。”

高長鬆:懂了,都是社恐嗎。

高長鬆又問如何聯絡魯班門的人,陳子航說要等夜深人靜之時,高長鬆聽後腦補了一番特務接頭的畫麵,他雖心下疑惑陳子航莫不是要出門,卻也沒多說,隻等夜深人靜時。

……

月上柳梢頭,高翠蘭等人皆被哄回屋中,高長鬆悄咪咪地溜出來,見陳子航已在院落中。

他帶來的法器頗多,眼下手持一根青竹,在地上寫寫畫畫。

高長鬆以慧眼觀之,見靈力匯聚於此,那些靈力碎像螢火蟲,自四麵八方飄來,凝成一道光柱。

陳子航道:“這樣就可以了,此陣隻維持一夜,次日晨曦便會消退。”

高長鬆問:“常人看不見靈力,如何分辨?”

陳子航難得賣了個關子道:“魯班門人自由辦法。”

*

高長鬆等了一天,沒有客人上門,他還有點失望,想果然古格鎮上沒有。

哎,誰叫他們隻是個普通小鎮呢?

誰知第二日晚,幾乎是前日同樣時間,他家門外卻傳來嘻嘻索索的聲響。

機敏的烏雲第一個躥出去,他站在牆頭上,看著門外的人不斷哈氣,虎視眈眈。

高長鬆趕忙出去,隻見一鐵塔般的人佇立在自己麵前。

他不住抬頭,心說好家夥,這得有兩米高了吧!

別看高長鬆正在抽條,他在古代已經算長得高的了,眼下已經有一米七五,想來最後突破一米八不成問題,可他在此人麵前,就像是大人與小孩。

高長鬆想,這人的模樣特別像以前語文課本中逐日的誇父,渾身上下都透著野性感。

誰知這兩米的彪形大漢卻很彬彬有禮,高長鬆這才見他手持羅盤似的法器,對高長鬆拱手道:“在下魯班門閻法德,特來拜訪同門。”

高長鬆:咦,閻法德,不是那建九層佛塔的人嗎?

誰知身後卻傳來陳子航的驚呼聲:“閻大匠,你可是造那青州水簾洞天福地的閻大匠?!”

閻法德謙虛道:“區區不才,正是在下。”

高長鬆吞咽一口口水。

等等,他隻是想搭好普通一酒坊,怎麽連這種大神都召來了?

他好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