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淨塵出身在金沙江旁。
凡是聖僧,出生時總要有些征兆,他是春夏之交時生的,聽聞他降世那日,蓮花一夜間映滿堂。
佛陀坐蓮上,似昭示他與佛有緣。
若讓高長鬆知曉這傳言,多半要吐槽,原因無他,就烏斯藏這地,又非江南,金沙江旁的湖中能找出三兩朵蓮花就不錯了,何來映滿堂這說?
再說淨塵,生後也異相頻出,不說甚三歲能文、四歲能武,卻也如那五歲便以語啟父的孟嚐君一般啟了街頭辯經的老僧。
那倆老僧本如兩小兒辯日中的小兒各抒己見,淨塵聽後說了句什麽,令二者醍醐灌頂,於是雙手合十,說“此子乃為我等師”。
這很切合孔子以項橐為師的典故,項橐也不過7歲。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是故他也可以淨塵為師。
後才為人所知,這兩位乃是烏斯藏有名的大師傅,他們都說淨塵是有佛緣、有慧根的,後多次登門,望將淨塵歸化了。
淨塵父母是當地富戶,雖疼這孩子,又知道他生而有異,是個有佛緣的,恐塵世留不住他,最後也答應了,至此他舍去俗家姓名,取法名淨塵,正式斷了塵緣。
入佛門後,淨塵如日進千裏,常人花一輩子讀的經,他很快便吃透了,佛門的法術也修行得很快,於是不少人說他是從上輩子開始讀經的。
若說有何是他修不好的,怕是佛教的煉體功夫,淨塵這樣俊秀的和尚,是很難練出甚成果的。
之後則是跟多數僧人一樣雲遊講經,他也不僅在烏斯藏那,還往唐國去了,與唐僧人論佛法,於是淨塵在唐國都是小有名氣的,那與他講法的高僧讚道:“此子堪稱妙僧。”於是才有了他妙僧的稱呼。
講到這似證明,他的佛學之路頗順,哪怕行了萬裏路,心思都如赤子一般純淨,纖塵不染,並非無花那樣的反派。然而大智若大愚,大愚若大智,心思純淨到了極致便會為人所懷疑,想他是否為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總之,眼前兩人無論是高長鬆還是葛巢都摸不準淨塵人如何,隻見他雙手合之,持串念珠,同高長鬆他們問:“阿彌陀佛。”那聲清澈如潺潺涓流淌入人耳中,葛巢大驚,想這僧人,好深厚的法力!
高長鬆:v
好好聽哦!
不對不對不對!他立馬醒過來,誦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靈台終於清明。
心中又呼:好險!
淨塵卻不知這二人之心,他隻是覺得他們盯自己看“好怪哦”,又切實說不出哪裏怪,於是先稟明自己來意:“阿彌陀佛,小僧淨塵,聞此怪相頻生,便不請自來了。”
*
他也不是不接地氣的大師,除卻開壇作法便是閉關修煉,淨塵也講“度人”,可他的度人對眾生來說實在太小。當他在金沙寺時,常來鎮上觀民間百態,因常在街頭巷尾流竄,便能聽些鄰裏間的雜碎事,若聽說哪家被妖上身、精怪作祟等等,便會不請自來,幫人把愁怨解了。
渡化他的師傅不是很愛這行為,隻覺“太笨、也太死了”,卻說不出這話來,隻委婉道,修佛之人,應以講經為重,信眾懂經了,便能夠自渡,像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淨塵所做的像是給魚,傳經是給熊掌。
淨塵又有自己一通想法,他當時隻拈花一笑,說我渡不完眾生,卻不能對眼前的苦難視而不見,於是乎便渡一個是一個。
講經是渡眾,他所做的是渡人,都是渡了,也無高低貴賤之分。
於是師傅歎氣一聲,隨他去了。
……
高長鬆聽淨塵所言,想他竟是個愛管“閑事”的,哎,是接地氣的好和尚。
又思及上門驅鬼,人多多益善,於是與葛巢對視一眼,將自己租這染坊的事說了,還說他們來此便是為了做法事淨其地,問淨塵是否要一起來。
淨塵從善如流答應了,於是他們的打鬼小分隊便成二人半,高長鬆隻算半個戰力。
往那內門看去,也未荒廢多久,竟有門廳破敗之感,眼下尚在夏日,此處卻陰風冽冽,九月的日頭正烈,卻少有能映在院中的,抬頭一看光竟被連片的樹蔭給擋了。
此樹頗有些年頭,樹幹有合抱粗,樹枝卻不似他樹,生得歪七扭八,幾根幾根相交錯著,好似連串的麻繩。
至於那葉,細細密密地鋪成開,葉薄而帶鋸齒,許是入夏,也從鮮嫩的翠綠轉為深綠,這樣一棵樹利於門口,令見者寒意頓生。
葛巢是個懂行的,當即皺眉低聲道:“五樹進宅,人窮家敗。門立喪樹,凶兆。”
淨塵斂眉,又呼一聲佛號。
高長鬆:?
納尼納尼?你們在說什麽?
好在葛巢還是很有大師兄風範的,他可是靈寶派的養娃達人,當即對他新入門的小師弟道:“民間有‘桑皂梨柳不進門,椿槐樟桃不上墳’的說法,此五木屬陰,養鬼。”很言簡意賅。
他又嘀咕道:“分明是在烏斯藏地界,哪來的桑樹?”
高長鬆倒是知道些,他才想說什麽,腦中卻傳來熟悉的提示音。
他已摸到規律,知種田係統的部分任務是觸發式的,必須要滿足某相關線索,才能打開。
小心謹慎的高長鬆決定先讀取任務。
這一讀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傳奇任務-王家往事
簡介:一個罪惡的家族隱藏了一段罪惡的往事……
注:此任務為生活任務“千裏之行始於足下2”的前置任務,需完成後才能開始“千裏之行始於足下2”。
高長鬆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斯巴達了,他仿佛在說“先前為什麽不說啊摔!”
葛巢看他扭曲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十二郎?十二郎?”
高長鬆這才回神說剛才的事。
“這王家的事我從楊少東家那聽過些……”
“這家人本是從唐國來的,聽聞是觸犯規矩的官家小姐,逃難至烏斯藏,人本是江南水鄉人,來時不僅帶來了那塊的紡織技術,還有好幾種染方,這王家原在我烏斯藏走一段下坡路,硬是靠著南國來的方子起死回生了。”
“又說這官家小姐出身江南,家中自有蠶莊,本是靠緙絲織布為生,因此在院中種下南國來的桑樹以祭奠。”
此故事當年在烏斯藏被傳為一段佳話。
等等……
高長鬆咀嚼起任務中的“罪惡往事”,忽然打了個寒顫,他開慧眼小心翼翼抬頭看那桑樹。
不、不會吧……
淨塵眼神一凝,似有所感。
高長鬆先看到了一襲紅裙,那真是鮮紅鮮紅的,比番茄醬的顏色恐怖多了,高長鬆的瞳孔肉眼可見緊縮了,有那麽一瞬間,他的視線不想往上移了,那可“鬼”表現出“山不就我,我卻就山”,似注意到高長鬆的打量,幹脆從桑樹上翩然而下。
高長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嚇到叫不出聲了,隻看見對方的紅袍、烏發與慘白的臉。
高長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持續尖叫,他要昏過去了,尋常人誰看見厲鬼能保持鎮定?他想自己沒有直挺挺倒下已算不錯的了。
就差大喊“嗬!退!”了。
於是葛巢也意識到不對了,他拳拳師兄之情爆發,擋在高長鬆麵前直麵那厲鬼,當即抽出符籙道:“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還配合一應科儀步伐。
現場唯一無法眼的就是淨塵,可他卻心有所感似的,誦起《地藏經》來,高長鬆分明看見從他身上發散刺目的金光,那金光又分作金色顆粒將厲鬼團團包圍了,每一粒塵埃落在她身上,都引得其一陣哀嚎,那血紅色的袍子竟也有些褪色。
高長鬆肅然起敬,這是個加buff的法師啊!
葛巢雖不想承認,卻也覺有這法師輔助,自己輕鬆了不少,甚至有空搞起教學,他從懷中掏出引雷符,想著是給小師弟學的,也不覺心疼,直對他說:“看好我如何用的,十二郎。”
便將那黃符往空中一拋,也不知怎的,那靈符竟貼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淩厲順符籙灌入黃紙中,隻聽他道:“玉帝有敕,神硯四方,金木水火土,雷風雷電神敕,輕磨霹靂電光轉,急急如律令!”
有如手臂粗的落雷直劈入那桑樹中,女鬼有如自身被劈了般,發出淒厲的尖嘯聲。
高長鬆:好!好厲害!
超想學的!
……
在葛巢與淨塵的配合下,王家的女鬼的紅袍子褪色成了白袍,人神色也寧靜許多,竟恢複了人身時寧靜祥和的模樣。
她甚至向葛巢等人款款福身,介紹其生前舊事。
隻聽她出生於江左蕭氏旁支,家父因事觸怒隋煬帝遭貶,可後戰亂頻發,她與其他家眷便趁逃至烏斯藏中,到此處時人已走得走、散得散,除了遠離故土時帶了一捧桑樹籽外,她竟無他物了。
當年蒙王氏收留,也曾與夫君過段神仙眷侶般的日子,可人心叵測,多年之後她也限於後宅之中,為陰私事所害,所幸當年手植之桑樹已亭亭如蓋,她魂魄附在桑樹上,本想看自己子女長大成人,卻不想見他們死得死、散得散,於是她便傷心欲絕。
聽到這,葛巢夜覺得不對了,他問蕭氏女是何時成厲鬼作祟的,卻知不過才三四月有餘,她所害的也隻有應害之人,倒也沒傷及無辜。
高長鬆聽後唏噓,原來那王氏落敗並未蕭氏女所為,隻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因果循環罷遼。
可三四月有餘這節點卻讓他不得不多想,高長鬆想莫非這也是甚主角效應,因為自己來了,這烏斯藏忽然轉動命運的齒輪,來了輪鬼怪大爆發?
不好不好,若那樣他可要謝罪。
卻聽淨塵道:“我近日順流而上,往西邊走過,卻發現那幾地也不大太平。”他暗念,“馳逐妖邪,莫不犇走,凶怪過處,瘴氣從生。”
又對高長鬆說:“此事我或已有眉目,隻等人傳信來確認了。”
高長鬆點頭,又想:?他是在對我說嗎?
葛巢忽然警惕,不好,此人難不成發現了什麽,竟與小師弟如此親昵(自來熟)!
淨塵:?
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蕭氏女訴完自己的身世之後懇請淨塵將她超度了,原來她在這烏斯藏多年,也皈依了佛教,隻覺得有大師為自己誦經,送上一程,也算圓滿了。
葛巢來烏斯藏已習慣了當地人對佛教的偏重,倒不覺得有甚,相反喜滋滋的。原來蕭氏女答應他,可以將那被雷劈了的桑木段予他。
哎,這可是雷木,做法器的絕佳素材,他於煉器上略懂一二,要不要給小師弟煉個防身法器呢?要刻何經文呢……
真難抉擇呀。
高長鬆則是暗喜於自己完成了前置任務,雖然他就是跟在倆大佬身後撿漏的,但這也證明他運氣爆棚不是?而且葛師兄許諾他學雷符了,自己馬上就要掌握攻擊手段啦!
很快,蕭氏女在《佛說盂蘭盆經》中超度了,走時臉上也帶著寧靜而幸福的笑容,淨塵說完那段經後便停了,高長鬆聽他停了,還有些可惜。
他已將對方那充滿禪意的嗓音當作舒緩心神的背景音。
淨塵法師實在是好人,又問高長鬆他後續是否需自己來誦一番經,以告慰橫死在此的亡魂,高長鬆覺得不必,他以慧眼看了,隻見屋內空空****,哪怕是殘魂,怕都被淨塵送走了。
至於邪穢應該還剩些,可這些不若讓葛巢大師兄做了,自己也能跟著學。
葛巢聽後麵帶欣慰之色,哎,小師弟就是好啊,忒愛學習了。
卻不知一直未出聲的淨塵卻問出了讓人破防的話。
他以很平淡的語氣道:“敢問施主,那眼可是五眼?”他說,“法眼見法,慧眼見慧,不知究竟為何。”隨即又以十分誠懇的,真不帶任何私心的語調道,“施主您,與我佛有緣。”
高長鬆:!
葛巢:退!退!退!
作者有話說:
淨塵:但施主真與我佛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