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悠揚的樂音縈繞在魃宥的耳邊,這由擅音律的黃鶯一族演唱的妙曼樂音,卻讓魃宥眉頭緊皺,他揮手,示意演唱者暫停。
這梨園的妖怪對老祖有種隱隱的畏懼,或者說全天下的精怪對他這輩分這修為的都如此。
魃宥不滿意道:“不對,不是我要的那種感覺,尾音應該更長一些。”他說,“這得介於民歌與雅樂之間,雖然是給百姓看的,給他們欣賞的,但你得唱出官家小姐之感。”
那黃鶯精很想反駁,聽聽,這說的是什麽風涼話!
大安國的文藝水平還是比較高的,可元曲這種表現形式,從萌發到興盛經過了好幾百年,想一口吃成個大胖子,實在是太難了。
偏偏魃宥的藝術鑒賞水平很高,他又是個直覺派,你怎麽表現,他都覺得不是他要的那感覺,隻能一遍一遍地折磨乙方。
在梨園耗了大半個下午,眾精怪都精疲力竭,魃宥想這不是個事,這群精怪,不僅情緒不到位,嗓子也有些不行了,他是資本家沒錯,可對文學、對藝術精益求精的態度,讓他無法忍受這群小戲子的咿咿呀呀,於是搖著頭、歎著氣,從梨園走開。
那些小精怪高興極了!
離開後,魃宥卻沒有回家,自打高長鬆走後,他腦海中便盤桓著對方留下的圖紙——勾欄瓦舍。
魃宥認為那是個不錯的主意,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茶館雇傭藝人前來表演,有傀儡戲、有說唱、有百戲,一旦邀請到知名藝人,茶館便會車馬盈門。
雖說是為帶來生意,可從這角度看來,演戲是主要的,喝茶是次要的。
大安國的茶館占地麵積都不大,當然了,不過是一喝茶的地方,最多提供些酥脆的小點心,又會有多大?於是,追逐藝人而來的賓客不得不站著觀賞。
魃宥本沒有想太多,他認為茶館能如此行事,已是件好事,他每日有不同的戲可以看,也很高興。
作為一古早精怪,他有許多人文化的愛好。
可聽高長鬆說了,又覺得他說得對,本來,演藝的重量已經高過喝茶,那為什麽不搭建專門演藝的戲台子,以喝茶跟賣零嘴為輔呢?
勾欄瓦舍,似乎更符合大安國人民的需求。
他直接無視了高長鬆口中的“一個友人的設想”,把友人化作他本人了。
勾欄瓦舍實際上是由兩部分組成的,“勾欄”加上“瓦舍”,“瓦舍”又有個別稱,叫“瓦子”。
這裏得解釋一下,勾欄跟瓦舍不是一個東西。
我們先看瓦舍,以官方用語解釋,瓦舍是商業城市中常見的繁榮街道,簡稱吃喝玩樂一條街。在這條街上,你能看見酒樓、茶樓以及各色商鋪,想買什麽應有盡有。
而勾欄,其實是隱於瓦舍群樓之中的。
勾欄是什麽呢?它是有一定規模的大型演出場所,由演出的亭台以及半圓環形的排排座位拚接而成。這令觀眾賞玩表演的座席被稱為“棚”,大型棚可一次性容納幾千名賓客。勾欄之外是圍欄,隻留下幾個售賣門票,放人魚貫而入的小口。
高長鬆從係統那兌換勾欄瓦舍的相關資料時,還感歎過,這不就是宋代版的嘉年華嗎?
宋代是積貧積弱,可百姓生活是真的有趣啊!
魃宥看見設計圖是很震撼的,他的震撼並不是因為它劃時代,而是認為高長鬆有基於時代又高於時代的遠見,這種特質他隻在一些已成大能的人族修士與攪動世間風雲變幻的王者身上看見過,這讓魃宥對高長鬆的評價變得更高。
高長鬆捂耳朵:別吹了別吹了,我真的要無地自容了!
他隻是一個吃時代紅利的普通人罷了,是真擔不起稱讚啊!
魃宥有想法也有財力,吃喝玩樂一條街有些遠,即使他手下有一條街的資源,但那是古籍一條街啊。
他可以先建個勾欄,那實在花不了幾個錢。
魃宥自己讀作“薄有家資”,實際可寫作“地主富豪”,這大安國的氏族地皮都不一定有他多,到底是從三皇五帝時期活下來的精怪,是了不得。
勾欄的設計很簡單,也就一個多月的功夫就立起來了。這新玩意如果是人族建的,必定要等上一段時間才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可因是魃宥開的,那真是自帶流量。
首先,他麾下的啄木鳥精、蜘蛛精等等都是要去的,放現代這是團建活動,領導開的新店,你敢不去捧場?
同理,他還是梨園的頭頭,無論是出於微薄的情誼,還是對這領頭人的尊重,梨園的精怪跟人族修士也要去。
梨園別說是在大安國,在東勝神洲都很有名氣,他們說是一群發燒友,實際上是這年頭歌舞戲圈子裏的風向標。
再說還有王鶯鶯,她被高長鬆捧紅後感念知遇之恩,魃宥又是個不居功的,成天跟人吹高長鬆的才華,再加上他新出的小冊子高長鬆名又在前,僅憑他一妖,就令高長鬆做到了“江湖上沒有哥,卻充斥著哥的傳說”。
王鶯鶯聽說勾欄是高長鬆的點子,當然要帶著一眾姐妹去。
水滸中做人肉包子的孫二娘都知道不可殺這些鶯鶯燕燕,全天下都是她們的姐妹,這一傳十十傳百,似乎又有了客人。
此外還有隱秘群體表示:什麽?高十二郎?好喜好喜!
一整個愛屋及烏了。
待到勾欄開業,《倩女幽魂》的歌舞戲,七夕節名動一時的影子舞蹈,還有陳中貴改編的新傀儡戲,各台柱子輪番上陣,使出十八般武藝,勾欄中的表演場場爆滿,光是賣門票就掙了個盆滿缽滿,更不肖說還有小童兼賣茶水瓜果,那日流水哪怕是“視金錢如糞土”的魃宥都是一驚。
再一次感歎高十二郎的遠見。
……
高長鬆:“……”
隻見他雙手扯信,信紙都給他扯得皺巴巴的。
高長鬆:羞恥啊!實在是太羞恥了!
他深感自己是臉皮不夠厚,這誇獎落在他身上,真是連腳趾頭都在摳地。
偏生鍾離珺還湊過去,發自內心地喟歎:“不愧是十二郎,卓有遠見。”
高長鬆虛弱地呻吟:別、別說了……
無論如何,魃宥信寫來了,那高長鬆就得回信,他跟鍾離珺問了一下,看他認不認識經常往返東勝神洲與大唐兩地的人。
他猜有,鍾離珺也說有,這就好辦了,隻要委托人先帶到長安,再交給下一人即可。
高長鬆寫這信肯定是要打草稿的,他琢磨著先打個腹稿。
首先,肯定要花一定篇幅來表示魃宥真的是謬讚了,他隻是普通一男子,其次,他可以對《牡丹亭》的改編提出點寶貴的建議,哎,就是音律方麵比較難表達,要不然他去鎮上找位善音律的,他自己哼哼,讓對方翻譯成宮商角徵羽?
理論上讀書人什麽都要略懂,可這古代七音,高長鬆是真的不懂。
之後還有什麽要說的?
高長鬆想,為了高玉蘭的未來,肯定要腆著臉求教升學問題,如果能提前引薦一下名師,那可實在是太好了。
那自己能拿出什麽以作回報呢?
論對胃口,肯定是文學史上的不朽名著。
高長鬆回憶,四大名著不要想了,他隻能想起故事梗概,沒那文筆,說出內核就是糟蹋,他應該將注意力放在短篇上。
此刻高長鬆夢回高考,什麽“四大唐傳奇”“四大元曲”在他腦海中輪番劃過。
奇怪,唐代有傳奇,元代有元曲,明代有小說。
說起宋代,隻能想起宋詞,可宋詞跟唐詩一樣都短得不能再短,高長鬆實在做不到仿宋詞。那偏向散文的長文體,難道宋代沒有嗎?
他苦思冥想許久,隻想到了雜記、筆記文,最多加個遊記,什麽《小石潭記》《世說新語》《嶽陽樓記》等等。
好吧,可能宋代人喜歡看民間表演,文字上的故事還停留在唐代傳奇與誌怪的延伸。
哎,其實唐傳奇也蠻無聊的,基本上就是小故事合集,唯一一個擁有姓名的是《虯髯客傳》。
高長鬆沉默,說實在的,他覺得比起這種野心家扶植命定之主李世民上位的故事,他寧願看看什麽《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要不下一個故事就往這方向構思吧,杜十娘的故事在民間呼聲很高,普羅大眾喜歡的故事才是好故事。
在構思中,時間一天天過去了。
……
當高長鬆與鍾離珺在名為高老莊的世外桃源中享受難得的閑暇時,那些跨越絲綢之路的粟特人已帶著家鄉的香料、寶石,與沿途搜集的新奇玩意兒來到長安。
不出所料,高老莊所出的溫暖的羊毛襪得到了一致好評。
它的價格不算高,即便因路途遙遠翻了好幾倍,在遍地珍寶的長安,都算是便宜的舶來品,可與其價格不符的,是羊毛襪的實用性,與它相對美觀的外表。
眼下的足袋還是王公貴族的專利,絲綿的足袋又較強的保暖性,能讓他們在寒冷的冬季都穿上輕薄的鞋履。
然而,絲綿本身是沒有彈性的,他就像是直筒小布袋,靠腳腕口的細帶堪堪吊在足腕上,行走久了,那些絲綿就會產生褶皺,甚至層層堆疊,那實在不大舒服,對那些冬天還要穿木屐耍酷的郎君來說,還很不美觀。
他們需要更加貼合足型、有彈性、最好還能保暖的足袋。
……
李林同在烏斯藏輾轉數月,到底沒敢去那能讓男人懷孕生子的女兒國,失去了長久以來的目標,他略感乏味,幹脆返程往長安去了。
臨行前高長鬆交給他兩封信,他先將其中之一送給靈寶派人,見那門童收信後驚喜不已,大呼小叫地離開了,似乎是找師長看。
李林同想怕在這修仙之人眾多的門派中,高十二郎都頗有地位,否則不過一封信,怎會引起如此轟動?
他在長安過了幾個月的神仙日子,實不相瞞,他的遊曆生活讓自己在朋友圈裏小小火了一把,又因高老莊的白酒最近在長安太有名,不少人都對高十二郎充滿了好奇。
於是,當聽說粟特人帶著烏斯藏高十二郎新產的羊毛足袋進京時,李林同都去湊熱鬧了。
李林同:要緊跟時尚風向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