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第二更)

◎“我來赴約了。”◎

71

經紀人匆匆走進蘭苑時, 看到孔如琢正站在窗邊,不知道在看什麽。

今日東城陰雲密布,正醞釀一場大雨,沉沉的鉛雲卷著濃重的水汽, 自地平線的盡頭一路鋪墊至目力可及的每一寸角落。

她穿著件白色的襯衫, 有些寬大,領口的鎖骨在灰藍色的天空下, 像是收攏了翅膀的蝴蝶。一頭濃黑幽雲般的發挽在腦後, 露出一張光潔蒼白的麵孔。

大概是一夜沒睡, 她的眼下泛著一點伶仃的黛色, 美麗的臉上卻看不出半分倦意, 隻是神情安靜地望著外麵。

經紀人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看到簷下種著的石斛開了花,成串地綴在枝頭,像是一顆顆淡金色的鈴鐺。

經紀人有些詫異。

小祖宗這會兒了, 居然還有閑心賞花。

畢竟連他接到電話, 知道蒲總失蹤的消息, 都一晚上沒睡著。

求爺爺告奶奶, 逼著他那群表麵兄弟替他仔仔細細地翻了一遍, 總算翻出了一點東西來。

這麽一點東西, 就花了不知多少錢。

經紀人也不敢私藏, 第一時間就趕來想要告訴孔如琢。

可看孔如琢正出神, 也沒敢開口打擾。

反倒是孔如琢沒有回頭,卻忽然開口,語調平靜問:“怎麽樣了?”

經紀人連忙匯報說:“蒲總的行蹤挺隱蔽的。他都是私人飛機, 去的又都是些沒什麽秩序的地方, 連起飛手續都不需要。最後還是入侵了那邊駐紮的軍隊的雷達記錄, 才勉強找到了一點方向。”

經紀人將資料遞過去,孔如琢垂眸翻看。

雷達記錄上顯示,蒲又崇那輛私人飛機是從斯曼海邊起飛,一路向南,到了文汲降落後,便再也沒有起飛。

所以說……

他有極大的可能,現在還在文汲。

孔如琢放下文件,吩咐經紀人:“替我安排飛機,我要去文汲。”

經紀人嚇了一跳:“你跑過去能幹什麽?小祖宗,那邊正打仗呢,你跑過去,不是添亂嗎?”

文汲屬於東南亞,那一片區域,這幾年都不安穩,無論是蒲來還是桑班度,又或者文汲,都是一片軍丨閥丨混丨戰。

孔如琢沒說話,隻一雙烏影沉沉的眼睛,靜靜望著經紀人。

經紀人被她看得心裏有些發酸。

什麽時候,見過這位小祖宗這樣的表情。

明明不言不語,可就是讓人莫名覺得,她的一顆心已經不在這裏了。

蒲總啊蒲總,你可真是藍顏禍水。

經紀人到底還是投降:“想去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給我時間安排。那邊最近戒嚴,各國飛機一律不準入境。況且,這種事也不急於一時……”

孔如琢打斷他:“你知道殺一個人,最短隻需要多長時間嗎?”

經紀人被她問住了。

孔如琢抬起手來,食指和大拇指比了個□□的形狀,秀麗的指尖點在太陽穴上,拇指輕輕地,扣下扳機。

“砰——”她說,“一瞬間就夠了。”

而蒲又崇已經失聯了三天。

經紀人被她嚇了一跳,更為她眼神中那安靜而盛大的破釜沉舟所震驚。

如果蒲總真的出事……

經紀人不敢再想下去,連忙保證,會立刻安排。

卻又勸孔如琢:“最快也要幾個小時,你先去睡一覺養養神。不然這副模樣,路上就要垮了。”

看經紀人答應她,孔如琢也不再執拗。

站起身來,向著樓上走去。

陰天,不用拉上窗簾,房內也暗得可怕。

她躺在那裏,身體累得要命,可一閉上眼睛,便翻來覆去地想起蒲又崇。

想到他送給她的那顆星星,又想起火光中,他從車子的殘骸中小心翼翼抱起她。

火光盛大,映得他的麵容,有種古典油畫般的濃重豔麗,英俊得生出了悲天憫人的深情。

“滴答,滴答——”

火光中,泄露的汽油仍在一滴滴落下。

孔如琢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

這裏也沒有什麽汽油,剛剛的響聲,分明是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發出的聲音。

手機輕輕地震動著,孔如琢疲憊地伸出手來,看了一眼屏幕,發現是個陌生號碼。

若論平時的習慣,這樣的電話,孔如琢是不會接的。

可她凝視著屏幕上,“未知歸屬地”五個字,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聽鍵。

那邊是淩亂的雨聲,傾盆一般,重重地砸在無數葉片上。

男人的呼吸聲有些急促,語調飛快地和她說:“蒲三讓你等他。”

孔如琢猛地瞪大眼睛:“勖北壬?”

勖北壬沒想到孔如琢居然能認出自己的聲音,正往胳膊上纏紗布的手微微一頓,旋即把叼在嘴裏的煙頭給吐了。

“是我。”

“蒲又崇呢?”

“失聯了。”

“你沒跟著他?”

勖北壬罵了一句:“那個王八蛋,把我甩下,自己跑了。”

孔如琢問:“是他走之前,讓你打這個電話給我的?”

勖北壬沒想到孔如琢猜到了:“他說如果自己三天內沒有回來,他二哥會知道這件事,那你也就知道了。以你的脾氣,肯定會想來找他。”

哪怕是這樣的時刻,孔如琢也忍不住翹起一點唇角:“蒲又崇這個人,倒是什麽都算到了。”

“他是出了名的算無遺策,就是膽子太大。”

勖北壬一想起自己睡了一覺,一睜開眼發現蒲又崇跑了的時候,那種心情,實在是沒辦法說,忍不住又想罵蒲又崇,還好想起了正事。

“他讓我轉告你,說他一定會按時赴約,要你不要去找他。”

孔如琢沉默一會兒:“如果他回不來了呢?”

勖北壬的語氣也沉重起來:“他說……他的財產都留給你,讓你不必為他牽掛。”

“不必為他牽掛?”孔如琢輕輕念了念這幾個字,忽然冷笑一聲,“說的真是大義凜然。我倒不知道,該不該盼著他回來了。”

勖北壬也覺得,蒲又崇這麽說……

其實挺殘忍的。

他剛想出言安慰孔如琢,卻聽到她恢複了平靜。

“既然他計劃好了一切,那我就等著他。可如果他失約……”

“那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相信他了。”

-

經紀人把這輩子的人脈都用上了,總算在兩小時內搞定了前往文汲所需的一切。

他生怕晚回來一步,孔如琢就自己跑了。

緊趕慢趕,推開門時,卻看到孔如琢正在吃飯。

桌上琳琅滿目,洋洋灑灑,廚房中張媽正端著新做好的菜出來。

路過經紀人身旁時,還招呼他說:“飯菜做得多,一起來吃啊。”

經紀人一頭霧水地在孔如琢對麵坐下。

孔如琢夾著一隻蟹粉小籠蘸醋,眼也不抬和他說:“我不去文汲了。”

經紀人:……

那他這兩小時生死時速不是白費了?

經紀人問:“你怎麽改主意了?”

“那邊不是正在打仗,太危險了。”

經紀人:……

經紀人甚至懷疑,孔如琢是調虎離山。

為了讓他放鬆警惕,故意這麽說的。

可孔如琢慢條斯理地吃完四隻小籠,又喝了半碗茯苓粥。

這才和經紀人說:“還有首映禮的禮服,替我換個顏色。”

之前定下的禮服是香檳金。

經紀人奇怪道:“你想要什麽色?”

“黑色,或者白色都行。”孔如琢淡淡道,“要是蒲又崇沒回來,也算我為他披麻戴孝了。”

經紀人:……

短短一會兒時間,經紀人已經無語三次了。

經紀人百思不得其解,孔如琢到底是怎麽想通了的。

可觀察了幾天發現,孔如琢是真心實意,不打算去找蒲又崇了。

奇了怪了,看當時小姑奶奶那個勁頭,經紀人真怕蒲又崇真出了事,她會殉情。

怎麽突然就改了態度?

經紀人既欣慰孔如琢不鑽牛角尖了,卻又怕孔如琢其實沒想開,隻是演出來的。耳提麵命小助理,必須寸步不離她的左右。

這樣嚴防死守下,首映禮總算到了。

網上這些天,已經被孔如琢的神隱折磨得要發了瘋。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已經飆升到了最高。

首映禮前的預熱直播,在線人數已經超過十萬人嗎,數量還在穩定地增長。

大家都在猜測,究竟孔如琢嫁的是何方神聖。

而孔如琢的黑粉則在嘲笑孔如琢,把自己的父親送進監獄後,是不是自知理虧,才這麽久都不敢公開露麵。

化妝間中,孔如琢坐在鏡前,垂著眼睛,任由化妝師在她的臉上塗塗畫畫。

小助理實時匯報說:“在線人數超過往年所有電影的首映禮了。”

經紀人卻眉頭緊皺。

之前孔如琢已經預告了,今天會同蒲又崇一起出席。

可到了現在,蒲又崇還沒回來。

若是孔如琢真的一個人走上紅毯,還不知道網上要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經紀人猶豫再三,還是勸孔如琢說:“不如今天先取消吧。”

孔如琢掃他一眼:“那他們隻會說我臨陣脫逃。”

經紀人說:“丟人也總比爆出你們倆已經離婚的八卦要好。”

孔如琢沒說話,半晌,才道:“他說了讓我等他。”

答應她的,他從不失約。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她的語調平淡,可經紀人卻在她眼底,望見灼灼的光。

似是星塵,又如烈火。

經紀人一時說不下去,到底歎了口氣,轉頭吩咐公關部的人,嚴陣以待,防備網絡上可能會出現的任何聲音。

晚上八點整。

電影首映禮正式開始。

孔如琢作為原定的開場嘉賓,坐在車中。

旁邊經紀人最後一次努力:“不然還是換成壓軸吧?”

整個紅毯下來也要半個多小時,說不定這半小時裏,蒲總就回來了呢?

紅毯外,無數的閃光燈已經閃爍不休,雪片般,淹沒視線的每一寸角落。

孔如琢垂眸,看了一眼手機。

卻並沒有看到,最想看到的那條消息。

眸中的光微微一黯,孔如琢沉默片刻,將手機丟給經紀人。

“不用延後,計劃好的事情,我不喜歡改變。”

車外,禮賓得到指示,上前握住車把,將車門拉開。

無數的聲音、無數的閃光燈。

孔如琢下車一瞬,如同陷入一片凝滯的暴雪中。

她目不斜視,向著前方的采訪區走去。

因為報名參加的媒體太多,這次的采訪區,特意放置在了會場入口處。

此刻,媒體記者已經將原本寬敞的采訪區擠得密不透風。

當孔如琢來到的時候,若不是安保們立刻上前,死死將她護住,情緒激動的記者們,幾乎要將她淹沒——

按經紀人的想法,紅毯就算了,采訪這一環,按理說是必須要取消的。

可孔如琢還是拒絕了。

這是早就安排好的,整個劇組,為了這部電影而努力了近一年時間。

又怎麽能為了她一個人,打亂宣傳計劃?

孔如琢不覺得自己是個舍己為人的人,她隻是有基本的職業操守。

因此,哪怕看出,這些守在這裏的記者臉上,都帶著一種饑腸轆轆的表情。

孔如琢仍從容不迫地走上了采訪台。

第一個問題平平無奇,大概是作為開胃菜。

“孔小姐這麽久沒有出現在公眾場合,是為了新電影做準備嗎?”

孔如琢淡淡地笑:“一部電影結束,我通常會給自己一個緩衝時間,來脫離角色。”

“孔小姐演的,大多是正麵角色。溫柔、善良、美麗、富有,你在屏幕上,塑造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角色,那麽現實中,孔小姐覺得自己是本色出演嗎?”

孔如琢還沒回答,旁邊又有人問:“孔小姐已經拿了這麽多影後,足以證明演技高超。是不是說,這些角色,其實都是你用演技演出來的呢?”

孔如琢沉默。

這像是一個訊號,接二連三的問題拋了出來。

“孔小姐家世顯赫,能繼承多少財富?”

“是不是為了爭奪家產,你才把你的弟弟也送進了監獄?”

“今晚不是說要帶先生一起出席,怎麽隻有你一個人,是否因為網上的言論,你們決定結束這段契約婚姻?”

哪怕主持人一再強調,不要詢問和電影無關的問題。

可娛記們麵對著可能得到的回答,又怎麽會輕易放過?

刺耳的聲音中,孔如琢靜靜站在那裏。

她今日穿著一襲黑色的曳地長裙。

黑色的輕紗如同最深沉的夜幕,搖曳著包裹住她曼妙的身姿。手工縫製的水鑽,沿著裙擺一路蔓延,隻需要一點燈火,便呈現出一種瀲灩如水波般的光澤。

她的臉蒼白如雪,唇卻是勾魂攝魄的紅。

極致的黑白同這一點玫瑰色的紅,要她的美,也超脫了凡俗的範疇,有一種不似真人的驚豔。

這樣的美,超脫而脆弱。

是樽前一盞雪,也是彩雲易散琉璃脆。

指尖輕輕地跳動一下,像是想挽住誰的手臂。

孔如琢垂下眼睛,忽然在想。

如果蒲又崇在的話,他們一定不敢這樣問她。

以他的脾氣,一定會將一切都處理得妥帖。

他會摘下所有的荊棘,隻在路旁留下玫瑰。

可他不在。

心猛地疼了一下,像是有一顆延遲了時光的子彈,終於無法阻止地射入心髒。

他答應她,會回來的。

隱藏得極好的痛苦,如潮汐一般洶湧地上漲。

裝睡的人,不能繼續欺騙自己。

蒲又崇失約了。

問題如同尖刀,用力地刺入她的胸膛。

暴風雨和雪崩,竟然在同一時刻降臨。

生平第一次,孔如琢想要逃離。

耳中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像是手機震動的聲音。

孔如琢抬眼看去,看到一名娛記,忽然低下頭取出了手機。

震動的聲音還在響著,記者們接二連三地低下了頭,去看手機上收到的消息。

而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震驚地看向了孔如琢。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無冕之王們,這一刻的表情中,卻帶上了畏懼。

現場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下一刻,孔如琢纖細的腰肢,被人攬住。

冷而清冽的廣藿香混著鳶尾根的氣息,那樣分明地沒入鼻端。

男人的聲音,帶著一點沙啞的優雅。

明明涼薄刻骨,卻在這一刻,溫柔至極。

“瀲瀲,我來赴約了。”

作者有話說:

天空一聲巨響,蒲總閃亮登場!

蒲總怎麽忍心失小孔雀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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