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要親親……才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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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隱約, 隱忍未發。

孔如琢被蒲又崇抱在懷中,等著他帶來的人切割開金屬框架。

這操作必須小心,不能濺出火星。

蒲又崇帶來的都是專業的人士,手法嫻熟, 謹慎地切開之後, 便更換醫生上前,要將她的腿從夾縫中拽出來。

孔如琢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疼得麻木了, 可醫生的手碰到她的小腿時, 她仍疼得猛地繃緊身子, 手指**似的拽住蒲又崇的袖口。

昂貴的布料在她指間被揉出折痕, 她的臉蒼白似一張宣紙, 迎著光輕輕一碰就要破碎, 原本殷紅柔軟的唇,因為疼痛褪盡血色,也像是失了顏色的玫瑰花瓣, 就要枯萎在他懷中了。

蒲又崇的眉心皺起, 冷聲道:“輕點。”

醫生們緊張得額上滿是冷汗, 孔如琢緩過一點力氣, 聲音虛弱地說:“沒關係, 你們盡管拽吧。”

時間緊迫, 哪怕已經在滅火了, 可位於中心地帶, 危險仍未解除。

蒲又崇臉色難看得厲害,到底還是說:“繼續吧。”

卻又叮囑道:“輕一點。”

他是矜貴冷傲的大人物,哪裏有過這樣囉嗦的時候。

可就算醫生們再小心, 孔如琢卻依舊疼得厲害。

那種疼, 是一種遲鈍而麻木的感覺。

銳利的金屬刺入肌膚, 緩緩地抽離時,格外能感知到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楚。

這疼誰也替代不了。

隻能由她一個人熬下去。

最難過的時刻,他抬起手來,輕輕遮住她的眼睛。

“不看就不疼了。”

他的指尖冰涼,帶著一種冰峰玉石般的觸感。

眼部肌膚單薄,更能感知到他指尖的溫度,聲音仍是平穩的,放緩了,帶著溫柔的從容不迫,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隻有她知道,他的指尖,隨著她的痛楚,也在輕輕地顫抖。

心猛地被攥緊,卻又柔軟得不成樣子。

似乎連那種痛楚,也在他的指尖,被揉碎了,變得很小很小。

孔如琢用盡力氣笑了一聲:“又不是小孩子,還這樣哄我。蒲又崇……”

她聲音小下去,他低下頭,才聽到她說:“要親親……才不疼。”

風聲、火光。

無數人影晃動,嘈雜的現場。

他們緊緊依偎。

蒲又崇低下頭去,輕輕吻住她的唇。

在即將燃燒的火光前,在生與死一線的罅隙間。

他找回她。

親吻她一刻,他也自地獄,重回人間。

-

火焰熊熊燃燒,騰空而起,將夜幕照得一瞬間如同白晝。

蒲又崇帶來的人分散開來,正有條不紊地撲滅大火。

不過須臾,火勢便漸漸低了下去,隻在視網膜中留下淡淡的影子。

風卷著燒盡了的餘灰,黑色的煙火舔舐過青綠色的野草。

空氣裏滿是惱人的煙塵味道,混雜著滅火器同酒精的氣息。

直播已經暫停,節目組的人終於姍姍來遲。

卻被蒲又崇的手下攔在了事故發生的一公裏外,隻能和孔如琢的經紀人交涉。

直升機上,孔如琢半倚在蒲又崇懷中。

醫生剛剛替她做完檢查。

雖然是臨時抽調來的,但醫療組攜帶的設備卻十分齊全。

她運氣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壞。

診斷結果表明,她內髒和頭部都沒有受傷,全身傷的最重的一處,是左腳腳踝骨折。

沒有生命危險,蒲又崇便嫌棄直升飛機不夠平穩,調了一輛房車過來接她回去。

折騰了一晚,孔如琢又累又困,靠在他懷裏剛要睡著,忽然想起件事:“潘頌蘊人呢?”

蒲又崇單手拿著消毒棉球,小心地擦拭著她頸中劃出的傷口,聞言手微微一頓,語調聽不出喜怒:“你還有心思惦記她?”

“她跑去國道了……這麽晚了,萬一遇到壞人……”

“我已經讓人把她接回來了。”

最後一抹露在外麵的紅痕也處理妥當,蒲又崇垂下頭來,對著已經上好藥的傷口輕輕地吹了吹。

微涼的氣息拂過肌膚,要疼得有些麻木的肌膚重新活泛起來。

孔如琢覺得有些癢,抬手想去摸傷口,卻被他攥住手腕按了下去。

“別亂動。”

他的語氣,像是管教不懂事的小朋友。

孔如琢隻好收回手來,問他說:“你怎麽突然來了?”

“我不來,你就打算一個人等死?”蒲又崇垂下眼睛,目光晦澀不明,“故意把人支走,怕車子爆炸時傷到她?”

孔如琢才不想被他說的這麽善良,下意識反駁:“我隻是嫌她在我旁邊哭哭啼啼,太吵。”

蒲又崇將托盤放到一旁,小心地握住她的手腕:“疼嗎?”

左手手臂扭了一下,不算太嚴重,隻是看起來有點可怕。

孔如琢膚色原本就白,如同雲捏雪揉的一截腕上,如今卻斑斑駁駁,滿是青紫色的淤痕。

哪怕已經被處理過了,他的手指碰觸到的時候,孔如琢仍倒抽一口冷氣。

他卻嗤地一聲,低低地笑了。

“知道疼,一個人等死的時候,就不知道怕嗎?”

孔如琢皺起眉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怕有用嗎?”

他打開旁邊的一罐藥膏,在掌心揉搓得微微發燙,這才慢條斯理地,掌心包裹住她的淤青。

而後重重一揉。

孔如琢無法克製地嗚咽一聲,疼得想要把手抽出來。

他不疾不徐,反手扣在她的腕上,指尖抵著她的脈搏,感覺到心跳,一下一下撞在指上。

“別動。”他淡淡道,“醫生說了,這些地方得揉開了才行。”

孔如琢勉強忍住疼,轉開視線去不敢再看。

可他下手很重,孔如琢忍無可忍:“你就不能輕一點嗎?”

“我是臨時知道,你開了直播。”

他忽然換了個話題,孔如琢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追問說:“然後呢?”

“那時已經晚上了,我剛開完會,助理和我說你開了直播,不過你一直都在睡覺。”

孔如琢糾正說:“我也營業了一會兒,你沒趕上而已。”

他嗤笑一聲:“是啊,我沒趕上。我打開來,就看到你的車翻了。”

很難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上一秒屏幕裏,她還閉著眼睛,長長的眼睫像是垂落的蝴蝶,皮膚在月光下,呈現一種晶瑩如玉的質地。

彈幕裏全在誇讚她的美貌,卻無人知,這一朵驕矜高傲的玫瑰,已經被他折下。

雖然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過,可這是他此生,最為驕傲自矜的一件事。

他的花園空曠冷寂,她來了,方才有了光彩。

可下一秒,變故徒生。

車子翻滾,天翻地覆,鏡頭中一片淩亂。

許久,方才落定。

直播間中安靜了很久,唯有車中某個幸存下來的攝像頭,還在忠誠地行使著使命。

攝像頭的角度歪了,隻能照出孔如琢半張側臉,身上的安全帶緊緊勒著她,她垂著頭,似是還沒醒來。

原本堅固的車身,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揉壞了,她蜷縮在那裏,麵頰上沾著煙灰,滿目瘡痍間,漂亮得寂然不祥。

如何下達命令,在五分鍾內集齊了救援人手,又是如何動用了八台直升飛機,星夜兼程趕往事故現場。

這些,蒲又崇都沒有印象了。

他隻記得,自己死死看著屏幕裏,看著她終於醒來,明明已經傷痕累累,卻又替同行的人踹開了車門,讓那人逃了出去。

她一定很疼,哪怕連一個表情都沒有,可蒲又崇知道,她有多麽嬌氣。

為了救人,她卻硬生生忍了下來,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

潘頌蘊離開後,她終於翹起一點唇角,安靜地躺在車裏,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大概是太累了,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同往日一樣,淡漠而穠豔。

半晌,卻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她在等死。

知道自己逃不出去,所以從容地迎接死亡。

她是孔家的公主,是被捧在掌心嬌養的玫瑰。

無上的金錢權勢,數不勝數的愛意,才能澆灌出這樣的美麗。

可在這一刻,她卻隻有自己。

她該有多害怕?

明知道這個電話可能無法接通,可他還是執著地撥通了她的號碼。

屏幕裏,她的眉頭動了動,像是不勝其煩地懨懨看了一眼手機,卻忽然頓住了。

他的心也懸了起來,可她猶豫片刻,還是接下了電話。

他怕她會哭,怕她害怕,怕自己沒有及時趕到她身邊,要她失望。

可她居然隻是粉飾太平。

“打電話的時候,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出車禍了?”

孔如琢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遲疑了一下才回答說:“怕你為我傷心。”

他的手停在那裏,挑起唇角笑了一下:“你就沒有想過,我早晚會知道?”

“當時沒想那麽多。”孔如琢故作輕鬆,“再說,等你知道的時候,我說不定已經死了。你就算傷心,我也不知道了。”

他像是被她氣笑了:“你倒是很瀟灑。”

孔如琢說:“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可他垂著眼睛:“我以為你會死,趕來的路上,救援隊的人和我說,運氣不好的話,車子會爆炸的很快,所以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落地時,隻能接到你的一捧灰。”

燒死的人很痛苦。

要眼睜睜看著火焰吞噬自己,在清醒中,陷入絕望。

他想了很多,她愛漂亮,怕疼,那樣的死法,實在不適合她。

如果她死了……如果她死了……

他不敢想象,也不能去想。

如果不是恰好看到了直播,是不是,他連最後一句話都無法讓她聽到?

他會在毫無察覺的時候,任由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躺在變形的車裏,伴著滿天的星同燃燒的火。

那麽,他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蒲又崇攬住她的腰身將她帶入懷中。

不敢太過用力,生怕弄疼了她,隻能那樣小心翼翼地哀求她。

“求你,哪怕你不愛我,瀲瀲,求你不要對我那麽殘忍。”

一顆很燙的**,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指尖輕輕一顫,孔如琢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蒲又崇……”她遲疑著,輕聲問,“你哭了嗎?”

她不知道,原來他也是會哭的。

火光熄滅在曠野,最深最深的黑夜,蔓延至一望無際的遠方。

風裏漂浮著黑色的碎屑,如同漆黑的蝴蝶,證明著曾經發生在這裏的一切。

孔如琢在心裏想了很多,多到連自己都覺得詫異,原來那些事情,她都記得。

她組織了很久的語言,才慢慢地開口:“我爸爸和我媽媽是自由戀愛。我爸爸不是東城本地人,在故鄉也算是有錢,可來了東城,就什麽都不是了。可我媽媽家裏很有錢,那時候都喊我外公慕半城,說是半個東城,都是慕家的產業。媽媽喜歡上爸爸的時候,外公很生氣,說爸爸非良人,可我媽媽不信。

“她嫁給了爸爸之後,兩個人也過了一段很恩愛的日子。可是後來,外公去世了……爸爸就總是不回家了。”

那時她年紀還小,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母親並不愛哭,每天帶著她和哥哥,臉上還是開開心心的。

可偶爾清晨,她會看到媽媽起的特別早,眼眶紅紅的——

後來才知道,那是夜不能寐留下的痕跡。

哭紅了的眼睛,和挽回不了的婚姻。

都是冰冷而痛苦的東西。

“爸爸很疼我……哥哥被他寄以厚望,所以嚴加管教,可對我,他卻從來和顏悅色,哪怕工作再忙,也記得替我帶禮物回家。哥哥出事的時候,我以為天要塌了……從醫院回來的時候,他忽然喊住我和我說……

“‘瀲瀲,你哥哥出了事,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孔家這麽大的家業,不能給一個殘廢。’”

她記性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卻將這一幕記得很深,學孔慎說話時的語調也惟妙惟肖。

那樣冷漠、那樣置身事外。

似乎評判的,並非他一手教養的長子,而是一隻經營不善虧損了的股票。

然後,她多了一個弟弟——

一個和她同一年出生,被孔慎藏了很久的弟弟。

那是她第一次和孔慎爆發了那樣大的爭執,她又哭又鬧,惡心到了極點,嘔吐到被送進醫院。

可孔慎卻不像以前那樣,溫柔地安撫她。

他隻是說:“等你長大就知道了。這世上哪有什麽天長地久,多得是怨偶。爸爸也是人,難道就不能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嗎?”

“他說得不錯,人性便是貪歡逐新。可他不知道,我以前一直都想要像他那樣,和自己喜歡的人白頭偕老、生兒育女。”

夢被打碎,連憧憬和期盼都成了笑話。

她隨便地嫁了人,不肯將自己的心交付出去。

不是傲慢,隻是不願再受傷害。

“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知道,你並不是那種薄情寡義、朝令夕改的人。可蒲又崇……”她沉默了一下,輕輕地說,“我不想我們成為怨偶。我寧願和你維持著表麵夫妻,有朝一日好聚好散,也不想有一天回憶起來,我們彼此的麵目,都那樣可憎。”

相愛總有痛覺。

倒不如相敬如賓,未來提起,也不必兩敗俱傷。

“其實我們現在,和普通夫妻又有什麽區別?甚至我們不必為此,付出什麽承諾……”

攬在腰上的手猛地收緊,卻又很快地放開。

他抬起眼睛,狹長鳳眸中,漆黑墨色染就赤色,望著她時,深情乃至執迷。

“我不是你的父親,你也不會是你的母親。我們不會成為怨偶,說出的話,我都會做到……”

“所以孔如琢。”

他的手顫抖得不成樣子,明明高不可攀的男人,卻在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驕傲。

“無論如何,別再推開我。”

作者有話說:

小孔雀和蒲總都是很驕傲很驕傲的人,所以都小心翼翼的,不願意主動**自己的心意

隻有這種生死麵前,兩人才能直麵自己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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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真的卡了一天一夜,做夢的時候都在想要怎麽寫

他們倆談個戀愛,我卻跟著徹夜難眠qwq

感謝在2023-06-15 22:06:20~2023-06-16 20:29: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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