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第二更)
◎“是我,任由你揮之即來,招之既去。”◎
29
若孔如琢壞心眼一點, 隨便在盛琅和蒲存之麵前說上幾句,保管蒲又崇吃不了兜著走。
還好她這人雖然記仇,卻更喜歡自己親自出手。
哪怕整整一天,蒲又崇都沒露麵, 孔如琢也沒火上澆油。
反倒在蒲存之動怒時, 出言替蒲又崇解釋說:“他不像是這樣不分輕重的人,大概真的被什麽事絆住了。”
好說歹說, 總算哄走了蒲存之。
孔如琢舒了口氣, 一旁蒲又岑問她:“弟妹, 不下山嗎?”
孔如琢微微笑了笑:“又崇沒來, 我替他為大哥多上三炷香。”
蒲又岑聞言, 看她的眼神越發賞識:“大哥是個灑拓的性子, 就算三弟不來,也不會生氣。天黑了風冷,你也別待太久。”
蒲家世代居於東城, 世世代代, 墓園自然占了一座山上最好的位置。
極目遠眺, 能望得見浩浩湯湯的一線海, 海是灰藍顏色, 遙遙地同天空連成了同一種顏色。
墓碑上, 蒲又岇有一雙同蒲又崇如出一轍的眼睛, 一樣的狹長明亮, 都是睥睨的天之驕子。
孔如琢不期然想起自己的大哥,想起他也是同樣在風華正茂的年紀斬斷了羽翼。
隻是還好,大哥畢竟還活著。
孔如琢以己度人, 便能想象得出, 那時知道蒲又岇去世, 蒲家人會有多麽崩潰。
她真心實意地向著蒲又岇又上了三柱清香,垂首道:“大哥,又崇今日不在,我替他來看您。”
照片上的男人,永遠停留在了最風度翩翩的年華,從此以後,歲歲年年。
孔如琢躬身許久,終於直起身來,轉身要走。
卻又忽然撞進一個,滿是廣藿香同鳶尾根氣息的懷抱中。
夕陽的餘暉灑落天地,一片橙紅色的光影瀲灩間,蒲又崇正靜靜站在她的身後。
他有一雙冷清的眼,似是世家百年熏陶,方得如此清貴驕矜。
上天垂青他,要他一舉一動,都英俊至悲天憫人,隻是站在那裏,便已然令人沉迷。
孔如琢一聲驚呼壓在喉中,怔怔望著他。
他嗤笑一聲:“不認識我了?”
孔如琢這才回過神來,垂下眸去,隨手將他推開:“你再晚來一會兒,就隻能趕上你大哥明年的周年祭了。”
“他不會在意這個。”蒲又崇淡然道,“他向來嚴於律己,寬於待人。”
孔如琢翻個白眼:“我若是你大哥,變成鬼也要過來罵你兩句。”
聞言,蒲又崇沒有做聲,隻是取了香來點了,工工整整立在蒲又岇墳前,深深鞠了三躬。
一線青煙扶搖直上,沒入夏日灼燒一般炙熱的空氣之中。
三躬已畢,蒲又崇俯身將香火插入爐中。
直起身後,望著蒲又岇的照片,似是漫不經心道:“若這世上真有鬼神,倒也好了。”
總比身死之後,如浮遊一般消散於世間,任由親人如何祭拜思念,天上地下,都再也尋不到要好。
他眉目肅然端麗,立在那裏,被斜陽勾勒出精心雕琢後的英俊五官。
明明連語調都未曾變改,可孔如琢莫名從這短短一句話中,聽出了蕭瑟之意。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能靜靜站在他身旁,許久,才結結巴巴道:“你大哥泉下有知,知道你如今這樣思念他,一定很欣慰。”
蒲又崇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毛:“孔如琢,你是不是從沒安慰過別人?”
孔如琢一哽。
她確實沒怎麽安慰過別人。
孔如琢冷哼道:“愛聽不聽。”
蒲又崇卻笑了:“挺愛聽的,你可以再多說幾句。”
她就多餘安慰他。
孔如琢懶得理他,轉身往山下走去:“剛剛你不珍惜,現在我不想說了。”
身後,蒲又崇不緊不慢跟上來。
孔如琢微微回眸,瞧見兩人的影子一前一後,被拉得長了,倒像是並肩而行。
一走神,腳下就差點踩空。
還好他及時伸過手來,輕而易舉便將她攬入了懷中。
她很瘦,腰肢不盈一握,似是熟透的玫瑰花枝,烏黑的發如同錦繡的綢緞,同盛琅一樣,以一支發簪挽在腦後。
隻是盛琅那支是羊脂白玉,她的卻是老坑翡翠,水頭好,盈盈似一汪碧潭,襯著露出的那一截粉雕玉琢的頸子,顏色分明至極。
鼻端能嗅到晚來玉的香氣,這樣一朵皎潔的花,原來是被掩在了她如雲的發間。
蒲又崇忽然覺得有些熱,喉結上下滾動一下。
她察覺到了,不知也是因為熱還是什麽,麵上浮著淡淡的紅,連小巧剔透的耳垂,都泛起玫瑰的顏色。
“放開我。”
可他不動,手臂禁錮她,在這窄窄的山道上。
孔如琢有些發慌,怕被人看到,又嫌他討厭。
又羞又惱間,隻得壓低聲音:“這是你們蒲家的墓園,你要做什麽?”
他也將聲音放得低了,就顯出幾分溫情脈脈:“不問問我,這些天去了哪?”
孔如琢裝作漠不關心:“你最近不在東城?”
蒲又崇認真打量她,良久,唇角挑起,似是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不在。”
“你今天回來晚了。”孔如琢幸災樂禍,“父親很生氣。”
蒲又崇卻不在意:“我惹他生氣的地方太多,多一樁倒也無所謂。”
孔如琢替蒲存之感到心累,要從他懷中掙開:“你是債多了不愁,卻連累我在父親母親麵前謹小慎微,生怕被你給連累了。”
“他們給你氣受了?”
孔如琢頓了一下,實在不能說違心話:“那倒沒有。”
旋即理直氣壯道:“他們不遷怒於我,是他們仁慈。難道也成了你的功勞了?”
蒲又崇說:“你若不是嫁給我了,哪裏來的這樣好的公婆?”
他居然真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了!
孔如琢被他的厚顏震驚,一時瞠目結舌。
她這表情有些可愛。
蒲又崇放開手,取出一隻黑色的首飾盒來。
首飾盒外表是正紅色的絲絨材質,隻是不大,握在他修長指間,倒像是一隻玩具。
孔如琢掃了一眼:“什麽?”
他說:“送你的。”
孔如琢的珠寶首飾可以稱得上是車載鬥量,作為孔家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她得到的,不光是孔家的家承,更有來自母親家族數代的珍寶。
見多了寶物,若不是頂尖,很難讓她心動。
——更何況,蒲又崇手中這隻,實在有些小的過分。
可這畢竟是他送的禮物。
孔如琢不忍心打擊他,接過來漫不經心地打開道:“真是小巧精致……嗯?”
盒蓋打開,露出裏麵一枚戒指,鉑金戒臂,之上點綴一顆至少超過十克拉的紫色藍寶石。
作為最難開采的珠寶之一,紫色藍寶石隻要超過一克拉便有極高的收藏價值,更遑論這樣大的一顆,火彩卻又這樣的好,夕陽高燒之下,隻需一點亮光,便流光溢彩,如同紫羅蘭般流灩生輝。
女人哪怕擁有再多珠寶,也不會介意再多一樣。
孔如琢見獵心喜,忍不住感歎說:“真漂亮。”
“小巧精致?”蒲又崇卻嗤笑一聲,“看來孔小姐,也慣會以貌取人。”
孔如琢承認自己剛剛小瞧了他——
蒲先生出手,又怎會有凡品?
可她愛不釋手看了半天,卻又遞還給了蒲又崇。
蒲又崇挑了挑眉:“不喜歡?”
“無功不受祿。”孔如琢板著臉說,“你別想拿這個賄賂我。”
難道他以為,送她枚戒指,就能把之前的事一筆勾銷了?
她的手指纖細,握住那天鵝絨的匣子,如同握住一簇小巧的火焰,隻將指尖原本便冰雪剔透的肌膚,熏染得越發雪色瑩光,那樣執拗地伸在他的麵前。
寶石璀璨,卻遠不及她一個眼波。
蒲又崇挑起唇角,像是要將戒指接過。
卻在同她指尖相觸一瞬,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如同握住一捧纖細伶仃的玫瑰刺般,包裹入了掌心之中。
他的指上肌膚,永遠帶著冷意,似是冷焰火,看著花團錦簇,離得近了,卻極易被灼傷。
孔如琢指尖輕輕地跳了一下,就聽到蒲又崇冷質的聲音,低而清越地響了起來。
“這不是賄賂。”
“那是什麽?”
“房租。”他微微一笑,眉目昳麗,“免得又被你掃地出門。”
他不說還好,一說,孔如琢越發想起那空空如也的微信界麵。
孔如琢冷道:“不稀罕。蒲又崇,你以為我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嗎?”
因為動怒,她原本姣好柔軟的下頜線條,此刻緊繃出鋒利弧度,穠麗眉目之間,如冰封火焰般,冷得殊豔。
她這麽生氣了,蒲又崇偏偏笑了。
他將那枚戒指從盒中取出,在指尖把玩片刻,輕輕推入她纖細至極的指尖之上,卻不推到最深處,隻搖搖欲墜地掛在那裏,隻要她輕輕一動,便能掙脫。
“是我,任由你揮之即來,招之既去。”
聲音清冷,尾音卻拖長了,便平白旖旎至深。
寶石漂亮得像是一顆異色的星,落在他眉眼,也生出了星辰萬千。
四目相對,他的眼底深深淺淺,倒垂著群山的影。
山已經黯淡下去,而他們靠得很近,連彼此之間,呼吸的氣息都近在咫尺。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孔如琢如夢初醒,猛地攥緊拳頭,將戒指給攥在了手心裏,有些慌亂地接起了電話。
“喂,二哥?”
電話是蒲又岑打來的:“弟妹,母親要我問你怎麽還沒下山,遇到什麽事了嗎?”
“我這就下去。”
蒲又岑又叮囑了幾句天黑路滑,這才掛斷電話。
剛剛的綺麗氛圍煙消雲散,孔如琢看也不看蒲又崇,自顧向山下走去。
蒲又崇腿長,步子邁得也大,不過幾步便追上了她,將她護在山道裏麵:“過幾天,我還得再出去一趟。”
孔如琢想裝不在意,可裝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問:“去哪?”
他斜覷她一眼。
日光落盡,月亮升了起來,薄薄一層月光掃在她的麵上,而她漆黑眼底似是上等的黑曜石,暗藏千萬光輝,明麗不可方物。
蒲又崇隻覺得已經許久未曾見到她,每一麵,都如同初見一般驚豔。
他望她太久,孔如琢有些不悅地拿手肘撞了他一下。
他隨手握住她的手腕,好整以暇道:“暫時不能告訴你。”
孔如琢:……
孔如琢忍無可忍地抽出手來,在他肩上捶了一拳。
“不能告訴我,你問我幹什麽!”
有病!
作者有話說:
蒲總哄老婆,主要突出一個剛哄好,又惹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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