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看到墜機新聞的宋知, 雙手忍不住發顫。
她捏緊手機,扶牆不斷對自己說: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周衍不會有事!一天飛往倫敦的航班那麽多, 出事的未必就是他坐那架飛機……
是啊,是的!不能這麽武斷地就崩潰下結論,得先去確認航班信息,先確認周衍有沒有在墜落的飛機上。
思及此, 宋知急急深呼吸, 迫使自己暫時冷靜。但因內心極度恐懼, 她整個人仍舊難抑地微抖。
便索性放棄去克製情緒, 懷抱著僥幸與祈禱, 她直接撥出了周衍的號碼。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機械的語音提示, 如一柄冰刃刺進宋知心髒, 教她頃刻遍體生寒。
這一瞬,她幾乎快不能呼吸。
宋知抖得更厲害了, 但她狠狠掐自己一把, 又打開了機票訂票軟件。
也許,也許還有另一個航班,周衍隻是才剛登機把手機關閉了呢?
上天卻連她這最後僥幸都掐滅——APP刷新, 顯示整個下午竟就隻一班飛向倫敦的飛機。
再上一班,是上午十點。
而她回家碰到周衍的時候,就差不多是十點。
刹那,宋知好像也跟著那架飛機從萬米高空墜落,直墮深海, 窒息間粉身碎骨。
“爸爸!”
眼淚無意識迸落,她急痛地輕呼一聲, 再也無法克製,戴著頭盔穿著賽車服就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
剛拉開門,賽道兩旁沸騰的歡呼如潮湧來,然而宋知卻什麽也聽不見了。
她瘋了似的離開賽道衝向校門口,抬手攔下一輛車往機場趕去。
全程,宋知都在堅持不懈地撥打周衍的電話,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心存希冀。
可一次次,回應她的都是冰冷的“關機提示”。
眼淚不斷湧出,宋知煎熬又絕望,無計可施間隻能焦灼地催促司機:“快一點,麻煩再開快一點!”
最後搞得司機都不耐煩了,凶巴巴地回頭對她說:“催催催!你急著去投胎嗎?!”
男人含著火氣懟她:“自己沒有時間觀念,在這兒催我有屁用!”
宋知不想因為吵架浪費時間,壓住急躁解釋和請求:“抱歉,實在是有急事要去確認,再晚可能真趕不上了。對不起師傅,拜托您就在安全範圍開最快吧,謝謝您了!”
“有急事不知道早點兒?”司機怒目而視,“趕不上就趕不上,才剛墜了一架飛機,坐不上就是老天爺幫你。”
他回過頭罵罵咧咧加速:“別再催了,聽了心煩!”
“你以為我想催你嗎?!”
或許是聽司機提起“墜機”一事,宋知壓抑的情緒一下爆發,她失控地大吼:“我等了十八年才真的等來爸爸,可是在我人生的第一場比賽,他卻竟然飛機失事!我什麽都做不了,難道還不能快點去確定他的生死嗎?”
滿腔疾痛發泄出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下墜:“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我這麽殘忍?我都打算要原諒他了,為什麽不再給我一次機會。”
宋知重重摁住心口,無法接受。
“早知道早上我就不催他離開了,我就應該告訴他,我想要他來看我的比賽。”
“為什麽?還沒等到我原諒,爸爸就要不辭而別……”
女孩越說越覺機會渺茫,她知道,哪怕自己此刻立即就衝到機場,也再換不回父親。
她終於掩麵痛哭。
而朝她發火的司機猛然一愣,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沒想到,這個女孩居然是去找空難家人了,一時有些無地自容:“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司機想安慰也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道:“對不起,你坐穩了。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給你送到機場。”
宋知沒有再回應,而後,出租車一路飛馳。
車剛抵站停穩,她就奪門而出,連錢也忘了付。
司機追上來,卻沒提錢的事,隻是將她摘下的頭盔遞過去:“你落東西了。”他說,“妹妹,別急。你說了今天是你第一次比賽,也許你爸爸曉得你要比賽,根本就沒上那架飛機呢?”
“謝謝。”
宋知謝他安慰,接過頭盔往航站樓狂奔而去。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確認周衍的生死,她像一隻無頭蒼蠅,滿航站樓疾奔。
每經過一個值機台,她都去問:“飛往倫敦的HU5412航班有消息了嗎?”
應當是飛機失事後詢問的人很多,宋知滿麵焦急地,沒問幾次就有人引她去到一間VIP包房內。
裏麵全是與她同樣惶然的麵孔,悲痛又焦灼,不願相信意外真的發生,所以全部衝來此地,想要等待一個奇跡發生。
看著這些同病相憐的人,宋知倏地尋回些理智,恍然間才知道,自己剛剛一路有多失控。
神誌回籠,她重新找到負責安撫親屬的地勤,請對方先帶自己重回櫃台,查一查父親究竟有沒有登機。
已經登機起飛的人或許再難尋奇跡。
但,周衍那麽努力想要彌補的機會,想求得她的原諒。也許,他們今晨的相遇,真能創造一個隻屬於她的奇跡呢?
隻要確定父親是否有成功登機。
乘客的私人信息本是隱私,不能隨意告知他人。
不過,鑒於眼下的特殊情況,而宋知又是空難乘客的家屬,值機台還是同意幫她查閱了。
當查詢人員抬目看來時,宋知本能地屏住呼吸,緊張得像頭頂懸了把閘刀。
然而——
工作人員默一瞬,對她說:“女士,這邊顯示周衍先生是‘登機’狀態。”
奇跡並沒有發生。
宋知耳朵一嗡,整個人丟了魂般久久立在原地。
身邊,引她的地勤似乎說著什麽安慰的話,但她已聽不清了。
機場大廳人來人往,可這瞬,宋知卻感自己被拋棄到無人的真空荒野。失去了五感,聽不清看不見,隻剩下窒息的痛感。
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遊**到大廳邊緣的落地玻璃後。
宋知忽然脫力,蹲在了地上。
地勤以為女生將崩潰大哭,或經受不住重擊昏過去。
但她隻是抱著頭盔,垂首抵於其上,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仿若受了傷害與重創後,把自己封閉藏起來的小孩。
無盡的悔痛將宋知裹挾,絕望如沒頂的洪水將她淹沒。
她不明白,怎麽會呢?早晨還叫著自己“知知”的人,怎麽會才過去幾個小時就遭受了意外?
她怨上天如此殘忍,在自己準備接納父親的時候,又將他帶走。
仿佛在嘲弄她的天真,示威告訴她,不要妄想得到幸福。無情告訴她,她這輩子和周衍的父女緣分就隻這麽短暫。
她更恨自己的強硬與矯情,明明那麽渴望成為周衍的女兒,卻偏偏要矯情地生氣,去考驗他刺痛他。
如果她早早地遵循內心欲望,原諒父親,大方又勇敢地告訴她,自己很需要他的愛護與關心。那現在,他們父女就該在T大的車手選拔賽上,也許爸爸就不會遭受這樣的意外了。
一切悲劇和遺憾本可以避免。
想到這些,宋知的心宛如被一片片撕開。她好痛好痛,想大喊把這些痛釋放,可張口卻根本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痛到了極致,連眼淚也隻往心上倒灌。
求不得,換不回,喊不出,沒有淚。
宋知隻能握拳緊緊地掐住自己,指甲穿破掌心的須肉,卻不覺痛。
她好後悔,好後悔在爸爸離開的時,沒有告訴他,其實自己早就原諒了他。
恨不能時光倒流。
恨不能回到過去,邀請爸爸參加她的車手競爭賽,告訴爸爸自己以後想和他一起生活。
如果有機會……她一定告訴他,自己有多渴望成為他的女兒。
如果真的還能有機會就好了。
宋知這樣想著,又一陣鑽心之痛襲來。
左掌中,電話不停地在嗡鳴閃動,是周亦嬋在瘋了似的聯係她。
可宋知卻沒有勇氣接聽。
怕妹妹還不知道,而自己沒法開口告訴她這麽殘酷的噩耗;更怕妹妹知道,來向自己再次宣判爸爸的離開。
一想到真的徹底失去了父親,宋知就痛得快要死掉。
正想著,也許就這樣懊悔而死,反倒解脫。
突然——
“知知!”
如痛生幻覺一般,她竟聽見周衍在呼喊自己。
宋知在心中譏諷自己的妄念和可悲。
未料,那聲音再度傳來,且更近:“知知!爸爸來了!”
宋知輕愣一瞬,接著猛然抬頭。
然後,她竟真的看見,周衍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高大的父親,活生生的父親。
宋知仰目,怔怔地望著爸爸,不敢眨眼,怕眨眼對方就會消失。
許久許久,盯到眼睛發酸,眼淚模糊了視線。
她才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地輕喚一聲:“爸爸?”
周衍半跪半蹲下來,一把將女兒擁住。
他眼眶湧出濕意,聲音微喑:“是爸爸。我沒有登上那駕飛機。”
溫暖的懷抱將宋知攏住,感知到真實的體溫,才教她終於相信這不是夢。
胸中的痛終於能夠喊出來,她放聲大哭。
而周衍緊緊抱住女兒,任由她宣泄。
一滴滴眼淚全砸在他心上,他邊輕拍女兒的背安慰,邊道歉:“對不起,是爸爸不該猶豫。我就該第一時間問你回家做什麽,就該跟著你一起去學校。”
他心疼地說:“那樣,你就不會遭受這麽一場驚心動魄的痛苦,就不會哭得像現在這麽難受。”
“對不起,是爸爸錯了。”
周衍不停地向她道歉,向她保證:“爸爸以後都會直接和你溝通,不會再有任何遲疑。”
伴隨著父親的安慰,宋知狠狠地痛哭一場。
心裏的痛與抑發泄出大半,身體感知漸漸恢複,久蹲的雙腿傳來痛麻,她才覺自己活了過來。
但宋知心有餘悸,似仍疑心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所以她還是堅持蹲在原地。
又啜泣幾聲,她止了淚,脫離父親的懷抱。
宋知看著眼前的周衍,再次確認:“爸爸,真的是你嗎?”
周衍予她確信:“真的是我。”
“可是,”宋知追問,“你怎麽會沒有上飛機?”
雖然得知飛機失事後,她一遍遍幻想和祈求,要是周衍沒有上飛機就好,要是自己邀請他去學校觀看比賽就好了。
但她清晰的記得,自己早晨根本就沒提比賽的事。
眼前的周衍有體溫,很鮮活。
可是宋知,仍不敢百分百相信,自己的祈求居然成真了。所以,她要不斷地提問去確定那些細節。
有細節,才真實。
周衍對上宋知憂疑不敢相信的眼睛,心上如被重擊。
事實上,他在看到宋知狂奔而離,又得知飛機墜毀後,也曾後怕和懷疑。就像此刻的女兒,不敢相信真的逃過一劫,不敢相信還能再見到最愛的家人。
澀意翻湧,周衍微笑著說:“是知知救了我啊。”
那時,在離開與宋知暫別後,周衍情緒落定,便思考起女兒回家的原因和目的。
她扮成周亦嬋寄居兩月,他想,以她仔細妥帖的性格,會落下什麽東西?
周衍擔心宋知遇見了什麽事,便聯係了周亦嬋。
但周亦嬋在上課,待下課回電時,他人已在機場過了安檢。
周衍循循善誘,周亦嬋支支吾吾半天,才終於告訴他:“知知今天要競爭校車隊的車手,她是回家拿頭盔的。”
他記得,宋知在諾丁山的拍賣會上,是曾拍下過陳焰的一頂頭盔。
她特意回家去取,肯定非常重視這場比賽。
周衍想起,剛剛與宋知碰見時,她似乎有過一瞬的欲言又止。
她是否,萌生過告訴自己這件事的衝動?
他們曾在T大的賽道裏,交心聊起過加入校車隊的事,那時,女兒對賽車的熱愛和向往不掩。他曾建議她做女車手,而她,鄭重答應。
而今,她要兌現諾言,會不會希望父親在現場?
廣播裏忽然提示開始登機。
周衍轉念又想,但宋知最後到底還是沒告訴自己,也許“希望父親在場”其實不過他的臆測。
女兒沒有邀請自己,未必會高興他自作主張。
周衍便還是隨廣播指引,走到登機檢票台。
然而——
當檢票機滴聲響起,他真正要離開,意識到自己即將要錯過女兒的第一場比賽時,他忽而就下定決心轉身。
周衍已經錯過十八年,從今以後,能到場的他都不想再缺席。
他疾步往回,但因他雖沒真正登機卻已檢票,所以又在機場耽誤了不少時間。
擔心時間上來不及,周衍露出少有的慌張與焦急。忙中出錯,他在逆流而出時,不小心摔壞了手機。
一路急匆匆趕到T大,所幸,比賽才剛剛要開始。
他什麽都沒錯過。
周衍輕舒一口氣,才在觀眾席坐下,卻見一道熟悉身影瘋了似的橫穿賽道,衝出賽場。
雖然女孩被賽車服遮得嚴嚴實實,但她戴著陳焰那頂頭盔,他還是一眼就認出。
宋知的姿態那樣倉惶,周衍看見她疾奔中,好幾次踉蹌差點摔倒。
她用盡全身力氣在奔跑,她像在害怕,害怕遲了一點就會錯失什麽重要的人。
周衍沒能追上宋知,當時還以為,是陳焰出了什麽事。
偏他手機被摔壞沒法直接聯係宋知,隻好又輾轉先找到周亦嬋。一個個電話打過去沒有回應,聽到新聞他才陡然意識到,宋知應該是以為自己遭遇了空難。
她害怕失去的人就是他。
又急奔向機場,然後,周衍看見女兒絕望無助地蜷縮在角落。
那一瞬,他湧出難以名狀的澀痛、懊悔與慶幸。
心痛宋知此刻的心碎,後悔他竟離開她十八年,慶幸自己沒有登上那個航班,餘生還能有彌補的機會。
回想起女兒那仿佛被世界所棄的惶然,周衍又將她緊緊擁住。
“知知,我很慶幸留了下來。”他心疼且後怕地說,“謝謝你不管不顧地衝向機場,如果可以,爸爸想再次請求你給個機會。”
他告訴她:“爸爸不想失去你,想能一直陪在你身邊。”
宋知剛止淚的眼眶又盈濕。
她終於相信爸爸真的“失而複得”,她終於把那些以為再沒機會講的話說出口:
“爸爸,其實我早就原諒你了。”
“在你開學想要送我那天,在你來到學校把我和亦嬋護住的時候,在今天看到你為我布置好的房間那一刻,我都很開心你是我爸爸。”
“其實我想邀請你來看我的比賽,想等你從倫敦回來就告訴你,我真的成為了厲害的車手。我想以後的人生一直能有爸爸。”
宋知如小孩委屈傾訴:“我很需要很需要爸爸,你能不能,不要再離開?”
周衍的眼裏心底,都潮濕如大雨席卷。
他緊緊抱住他的女兒,喑啞著回應:“爸爸知道。知知,爸爸更需要你,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十八年前沒能堅持帶回你。謝謝你願意再給爸爸一次機會,從今以後——”
他承諾:“爸爸會一直陪著你,保護你。”
真實的溫暖的觸動叢生。
宋知靠在自幼渴望的父親的懷抱中,又哭又笑,而周衍一直抱著她,沒有放手。
人潮洶湧的機場大廳,愛恨悲歡交織。
這一刹,劫後餘生的父女倆,才終於真正的相逢。
***
父女倆在機場逗留了好一陣。
直到彼此的情緒都平複,宋知完全止住了眼淚,周衍才牽著她起身:“知知,現在,爸爸先帶你回去賽場。”
宋知抬腕看手表,時間都已近下午五點。
“馬上就是晚高峰,肯定趕不上了。”她說,“沒關係,我明年再參加就行。”
她是真覺得不可惜不遺憾。
可周衍卻牽著她跑起來:“別放棄,我們坐地鐵試試。”
宋知沒有料到,他們父女和解後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一起飛奔乘地鐵去趕比賽的尾巴。
速度和來時別無二致,但心境卻已大不相同。
手被爸爸牽著,她先是感覺自己像從死神那裏將父親奪回,又覺兒時那個孤寂懂事的小孩,終於抓住了渴望的溫度與愛意。
唇邊綻放快樂的弧度,宋知突然覺得好幸福好幸福,一種美夢成真得償所願的幸福。
特別是,當她和周衍並肩立在地鐵上,乘客打量穿賽車服的她時,周衍驕傲地炫耀似地說:“我女兒要去開賽車,酷吧?”
刹那,宋知像變回了那個還在上幼稚園的小女孩,回到了親子運動會上。
而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仿佛看到爸爸就在身邊,得意地對其他家長誇耀道:“我女兒第一名,厲害吧!”
過去的渴盼在被滿足,兒時的委屈在被彌補撫平。
營營飛馳的地鐵上,宋知唇角沒落下過,她開心得一直在笑。
她覺得,自己正在度過人生最快樂的一天。
或許,這世界上真的不存在完美。
宋知找到了爸爸,卻到底還是錯過了她的比賽。
饒是父女倆已經盡力狂奔,但再回到學校時,車手選拔賽也已結束。
其實就晚了十來分鍾,周衍當即表示:“我幫你問問樓老師,看能不能找時間給你加賽一場。”
“不用!”
宋知卻藏起手機說:“現在這樣就挺好的,我喜歡不完美。”
讓人更踏實更安心。
“但亦嬋告訴我,你為此加班練習了很久。”周衍繼續勸慰,“你的缺席事出有因,我相信車隊能理解。而且——”
他看向女兒,篤信道:“你很有競爭力,有勝任車手的能力。值得再一次機會。”
宋知輕輕搖頭,笑眼直視父親。
她沒有一點不甘,亦無失落遺憾:“嗯,我很有競爭力,所以我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獎杯。”
於她而言,再沒有什麽獎賞,比周衍此刻的平安更好。
她說:“有舍有得,我從來不貪心。爸爸,明年再來看我的比賽吧。”
父女望向彼時間,一旁,周亦嬋恰好本來。
女孩一把抱住他們,哭腔道:“你們終於回來了!比賽都結束了,你們急匆匆地到底去哪兒了啊?!”
周衍和宋知對視一眼,默契地懂得,他們都沒將“飛機失事”一事告訴周亦嬋。
“沒什麽。”
周衍便說,“我跟知知單獨講了些悄悄話,正準備叫你一起去慶祝。”
“可是……”
周亦嬋疑惑地看向爸爸:“知知錯過了比賽,要慶祝什麽呢?”
宋知挽住她,直言:“慶祝我和爸爸破冰。”
“哇!你原諒爸爸,肯叫爸爸啦!”
周亦嬋不疑有他,立刻轉淚為笑,興奮地道:“那是值得好好慶祝一番,剛好校門口對麵新開了家烤肉店,我們就去吃那個怎麽樣?”
妹妹一提烤肉店,宋知腦中就浮現住灶爐上的滋滋聲。
她喜歡那種平凡卻幸福的煙火氣,當即頷首:“好呀,就吃烤肉,再點一瓶梅子酒。”
初秋黃昏,樹葉被風吹得颯颯輕響。
父女三人伴著日落晚風,抵肩而行;周亦嬋講述著下午比賽的有趣瞬間,而周衍和宋知垂目悄悄在笑。
這一瞬,他們是如此輕盈快樂,以至沒有發覺,他們身後有人目光始終追隨。
是宋語默手捧鮮花立在樹下。
前些天因江舒月一事,宋語默其實也一直默默關注著兩個女兒,在周衍聯係律師時,她亦有推薦支招。
她也給周亦嬋發過消息,隻是沒有收到回複。
後來輾轉得知T大要舉辦車手選拔賽,她想起宋知對車的喜歡,估計女兒會參賽便抱著鮮花來了。
結果,卻見到宋知缺席棄賽。
宋語默給周衍打電話,對方一直關機,再聯係周亦嬋和宋知,都是占線。
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隻好等在學校。然後,她就見證了父女三人方才那溫馨幸福的一幕幕。
特別是宋知。
宋語默與她朝夕相處十八年,從未在女兒臉上見到過那樣輕愜的笑意。
時至此刻,宋語默目送著三人的背影,她驟然意識到:也許,她們沒有自己這個母親,反而會過得更輕鬆快樂。
他們看起來是如此溫情教人豔羨,宋語默一時竟覺,自己若過去倒顯格格不入。
她便停於原地,沒追去打擾。
直到三人的背影在視野中徹底消失,宋語默才轉身,朝著與他們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
這夜,宋知剛進宿舍樓,宿管阿姨便叫住她。
“小知,有你的東西!”
話畢,遞給她一束花,一個信封。
宋知和周亦嬋這對雙胞胎,從報道起就在大學裏出了名,軍訓期間便追求者無數。
見狀,旁邊立刻有女同學打趣道:“哇哦,今晚又要有一個男大心碎了~”
宋知正欲拒收,卻聽阿姨說:“不是男生,是一個漂亮女人送的!我問她是誰,她說小知你看了信就知道。”
會送她花的女人,宋知腦中立時閃過宋語默的麵孔。
沉吟半瞬,她跟阿姨道謝,最終還是將花和信帶回了寢室。
打開信,果然是宋語默的筆跡:
“宋知:
展信佳。
寫這封信給你,是要跟你道個別。上次開學一別,我又想了很久很多,最終還是決定離開海市。
並非是我不願意再努努力,繼續向你道歉,請你原諒。隻是我意識到,即便有一天我真的令你動容,也許我依舊平衡不了生活與寫作。
我已辜負過你一次,因而我非常理解你不願再冒險。
亦嬋那天告訴我,‘人不能什麽都要’,現在我十分讚同。
既然我瘋狂地選擇了作品,而忽視你傷害你,就不該再奢望重新做母親的機會。我活該後悔而不得,活該失去最珍貴的女兒的愛意。
今天我看見你跟周衍走在一起。你們應當是和解了吧?恭喜你,擁有了一直渴望的父親。
其實當初你爸爸他也不是完全沒找過你。我剛帶著你離開時,他有追上來,但我那時太偏執,帶著你連續換了兩個城市。後來,他公司出了點問題,加上我態度決絕,他才放棄的。
原諒他吧,他值得你再一次的機會。
而我,會帶著永遠失去你和亦嬋的悔恨獨自離開。
宋知,我這個所謂的作家,做了你十八年的母親,唯一寫給你的東西居然是離開時的這封信。
對不起。
我是一個失敗的作家,更是一個糟糕的母親。我確然,不配做你的媽媽。
你是一個特別勇敢堅韌又溫柔的人,不再求你的原諒,唯願你未來都能如今日黃昏時輕盈快樂,繁花相伴。
——餘墨”
讀到末尾,宋知放下信,久久地盯住書桌上那束燦爛向日葵。
與母親決裂至今,已發生太多事。
此刻宋語默留信要離開,她發現自己竟很平靜,不再怨懟亦不再失望。她甚至覺得,宋語默離開也挺好的,她們母女磨合了十八年都沒成功,就這樣各自生活更好。
宋知唯一擔心的,是周亦嬋。
她知道,周亦嬋對母親的希冀,就像自己曾對父親的渴望。
宋語默離開,也許最傷心的人是妹妹。
思及此,宋知豁然起身,往周亦嬋的寢室跑去。
未料,才行至半途,卻就跟對方撞個正著。
周亦嬋臉色匆匆的,看見她的瞬間便迎過來,抱住她雙臂:“知知,你收到宋語默的信了嗎?”
女孩擔憂地問:“你還好嗎?”
妹妹滿麵焦急,開口卻隻憂心她的情緒。
宋知怔了怔,語氣更關切:“你才是!亦嬋,我知道你很喜歡宋語默,如果你想留下她,現在就去追吧!”
她真誠地表示:“我真的沒有關係,其實你們可以像暑假時那樣,單獨交往就好了。”她強調,“我不會介意。”
聽姐姐語氣正常,周亦嬋才鬆氣,但關於宋知的提議,她果決搖頭。
“我這麽急匆匆的來找你,不是想挽留媽媽。”
她解釋道,“我隻是擔心,你會因為她這麽快就放棄而傷心。知知,我是很想要媽媽,但你別忘了,在遇見媽媽之前我先遇見了你。”
周亦嬋笑著看向她:“我想和姐姐分享生活的全部喜怒哀樂,所以我不才要其他,需要背著你的關係。”
妹妹牽住她的手,堅定無比:“也許我以後還是會關注媽媽的動向與作品,但我隻會陪在姐姐身邊。”
爸爸媽媽固然親密,卻始終無法超越她們姐妹彼此。
誠然,宋語默完全就是周亦嬋所幻想的媽媽。
她一點都不完美,甚至不合格,但她浪漫多情又瀟灑。她作為母親是自私的,她作為創作者談不上成功,可她鮮活又無拘,她過著自己向往又佩服的生活。
但周亦嬋深深記得,在自己最壓抑最無助的時候,遇見的人是宋知,拯救她的人是宋知。
她始終認為,姐姐才是那個命中注定會遇見,會跟自己一起生活的人。
與媽媽重逢又失去媽媽,的確很遺憾,但周亦嬋從不後悔選擇宋知。
妹妹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宋知也不再矯情。
她回握住周亦嬋的手,笑言:“好吧,那我以後隻能又當姐又當媽了。現在,姐姐先送你回寢室吧。”
“好哦。不過知知,你真的沒有一點點傷心嗎?”
“那你呢?有沒有很舍不得?”
“嗯,舍不得什麽?舍不得讓你為難麽。”
“咦——周亦嬋,你好油腔滑調!”
“幹嘛,我油膩你也沒後悔的餘地了,以後我天天說土味情話給你聽。絕對超越陳焰的甜言蜜語!”
“放過我的耳朵吧你!”
……
姐妹倆你一言我一語的,話題越聊越偏。
但橘色路燈下,她們始終親密依偎,牽著彼此沒有放開。
***
這一天漫長而跌宕,宋知回到寢室簡單洗漱了下,便躺倒在**。
臨睡了設鬧鍾時,她才發現陳焰給自己打了好幾通視頻。
宋知實在沒力氣再起身出門,幹脆擺爛,就躺在被窩裏回撥過去。
陳焰大約一直在等,秒接。
先前接視頻時,宋知總在河邊的長椅。
陳焰應是沒料到會看到她睡眼惺忪躺倒的模樣,接通後先愣了瞬,然後才說:“別以為這樣就能蒙混過關。”
宋知趴在**,下巴抵住枕頭,裝作沒看出少年作出的小臭臉。
“蒙混過關什麽?”她裝傻,似抱怨似撒嬌,“我今天行程好滿,可能下一秒就能睡著。”
陳焰盯視她,幽幽問:“這就是你晾我一天的理由?大小姐,敷衍都快寫你臉上了。”
看少年怨念的樣子,宋知沒忍住揚起唇。
“你還笑。”陳焰語調更低,似真有幾分受傷,“女朋友,你一句話都不說就消失,不怕男朋友報警啊?”
即便生氣,可他卻依舊難掩擔心:“這一天跑哪去了,車手選拔賽又怎麽樣了?坦白從寬。”
少年為她擔憂的眼,是能穿心的糖果子彈。
心上一燙,宋知說:“陳三哥,別生氣嘛。是有好事發生,我現在就跟你分享。”
“三哥”入耳,陳焰像被輕柔羽毛一撓,又癢又燥。
“陳三哥”這個稱謂,是F1車迷為他取的,確切地說,是今天日本鈴鹿之戰後才徹底傳開的綽號。
因為自進入F1以來,他幾乎每場比賽都是以第三名的成績登上領獎台,穩定得要命。
一人喊了三哥後,全世界都開始戲稱他為三哥。
宋知先前從未提及此稱,估計是今天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他的成績。
陳焰瞬間被哄好。
“宋知知,你再調戲叫我三哥試試?”口上放著話,微翹的嘴角卻暴露了心跡。
純純紙老虎。
“三哥三哥三哥,三哥!”宋知不僅叫,還變著語調叫。
陳焰繃不住,跟著她一起揚眼笑起來:“停!我認輸。”
他言歸正傳:“女朋友還是說說今天遇到了什麽好事吧。”
宋知翻了個身,將手機靠牆,側躺看著鏡頭說:“我今天原諒周衍了……”
她講講停停,將飛機失事自己衝出賽場的事,全部都告訴了少年。
或許是今天情緒消耗過重,又或是長久積壓的心事終於在今日釋放,此刻神經鬆懈下來時,困意便席卷而來。
宋知說著說著,眼皮開始耷拉,聲音也漸漸低而囫圇。
在徹底睡過去前,她的最後一句是:“我今天好幸福,‘車言’,你也會跟著我多一個家……”
女孩連他的名字都已經說不清楚,卻還記得把他納入未來。
陳焰一瞬不瞬地凝著她的睡顏,神情是從所未有的溫柔,內心亦湧出一股莫名的安定感。
自從哥哥身故,陳焰隻身被流放到國外,又因比賽長年四處飛行,他就再沒感受過歸屬與安定。
但此時此刻,他看著少女閉目深眠的模樣,卻久違地體會到安心的滋味。
飄散久行的風,停在了可棲的港灣。
陳焰就一直這樣靜靜地看著少女安睡,直到手機快沒電,他才輕輕地道了聲:“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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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以後,陳焰就愛上了看宋知睡覺的感覺,常常蠱惑她在**跟自己打視頻。
宋知對此很無奈,直言:“你這樣好變態,跟偷窺狂似的!”
陳焰卻犯規,跟她賣可憐:“那樣我才不會失眠。知知,我喜歡看你睡覺,是我的深夜鎮定劑。”
想起他曾因陳西川,懼怕寧靜的深夜,宋知就沒法再拒絕。
反正江舒月已經被退學,寢室隻有她和隔壁係的李嵐,她也就答應少年,將視頻通訊的地點更換到了**。
於是,室友李嵐幾乎每晚都要遭受一番甜蜜暴擊。
雖說宋知都會戴上耳機,盡量放低音量,但這反而更添幾分繾綣脈脈。
李嵐學汽車電子工程,也加入了學校的方程式賽車車隊。
她便眼睜睜看著:白天,宋知在車隊做沉靜智慧的大學霸,一個大一新生居然就對賽車設計頗有見解;而到了夜晚,宋知便化身柔情似水的“戀愛腦”小女生。
李嵐好奇死了,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讓室友產生如此巨變。
宋知又一次跟陳焰黏糊聊完,她終於忍不住八卦:“知知,你男朋友到底是誰啊,咱倆這朝夕相處的,真不能偷偷告訴我嗎?”
“唔。”
宋知遲疑片刻,回:“總感覺時機還沒到。”
李嵐聞言更是心如貓撓,天馬行空地猜測起來:“藏這麽嚴還講究時機,他該不會是什麽明星吧?或者,是英國的什麽皇室?!”
室友越猜越離譜,宋知聽了哭笑不得。
為避免李嵐繼續發散,她想了想說:“都不是啦,他沒什麽尊貴的身份,就是一個普通的18歲青少年!這樣吧——”
她終於鬆動:“等他下次回國,叫上亦嬋她們,我一定把他介紹給你們認識。”
“哇!”李嵐眼睛一亮,舉起手機說,“我要馬上通知婷婷她們!”
所謂的“婷婷她們”,就是周亦嬋的室友們。
幾個女孩聽說,宋知鬆口終於肯公布男朋友了,便立刻在群內討論起來。
【擇日不如撞日,那就這個周末吧!讓他專門飛回來見你!】
【就是就是!考驗他重不重視你的時候到了!】
【反正醜女婿(不是)都要見各位丈母娘了,不然現在先發個照片給姐妹們瞧瞧[壞笑]】
【@婷婷吃瓜呱唧呱唧,什麽丈母娘?禁止占我和我姐便宜!】
【姐妹們,一定要喝趴咱寢室這第一個上門的男人!】
……
大半夜的,微信消息不停刷新。
女孩們越規劃越上頭,聊到最後,幹脆叫宋知現在即刻馬上通知男朋友出發。
她失笑,一句話有效澆滅她們的興奮:
【不行啦,他最近都有比賽,不能隨便離隊的!】
【原來他是運動員嗎?英國的話,足球運動員?在踢歐洲杯?】
【哇塞,如果他是足球明星,那我理解你藏這麽嚴了!】
【我看了看,國慶沒賽程,那改到國慶?今年姐妹們國慶就不回家了,給知知排麵!】
女孩們七嘴八舌,立刻給出備案。
但宋知發個“嘿嘿”的表情包,表示:
【國慶我已經訂好票要飛過去給他驚喜了】
【11月吧,10月賽程比較密,11月後他就可以在國內長留了。愛你們,我先睡了!】
最後回複這麽兩句,她就關機開溜。
結果,沒兩天。
周亦嬋就告訴宋知,李嵐她們都擔心知知男友是個渣男,紛紛去問她有沒有見過姐夫,到底靠譜不靠譜。
“怎麽就傳成渣男了?”宋知十分不解。
“你看啊,他人在國外又不許女朋友公開他身份,異地戀地下情buff疊滿。也不主動回國見你朋友,每天甜言蜜語,還誆你眼巴巴飛去找他……是真像海王渣!”
周亦嬋哈哈大笑:“我現在好期待‘陳渣男’來學校的場麵!”
宋知:……
她忽而沉默,像在認真思考著什麽。
周亦嬋以為她在為陳焰的形象而擔憂,便順勢道:“知知,你真要一個人飛新加坡啊?不然我約上婷婷她們一起飛算了,陳焰最近太紅,如果你們不想公開戀情,其實在新加坡把他介紹給大家認識更好。”
“不用。”宋知不假思索否決:“我有計劃。”
她叮囑:“這次新加坡之旅,你和爸爸也都別來湊熱鬧!”
大學的第一個國慶,周衍本想帶著兩個女兒,來一次家庭旅行。
周亦嬋對此非常期待,畢竟是她跟姐姐的第一次正兒八經家庭旅行,結果,宋知卻說她軍訓時就買好了國慶飛新加坡的機票。
父女倆不願旅行就此泡湯,就提議幹脆一起去新加坡旅行,但被宋知義正辭嚴地拒絕。
她說才剛戀愛,家人們跟著她會害羞放不開,想先享受兩人世界。
熱戀中的少年少女,的確需要一些私人空間。
周衍和周亦嬋當然隻能理解和支持。
周亦嬋嗚嗚兩聲:“好吧,那我隻好在家跟爸爸相依為命了。”
宋知被她逗笑:“乖,姐姐給你帶禮物。”
周亦嬋嚶一聲,不情不願地掛斷電話。
家庭旅行泡湯,但宋知出發這天,周衍和周亦嬋還是雙雙將她送到機場。
看著爸爸和妹妹不舍的表情,她突然想起高考畢業那天。
那天,她收好行囊背井離鄉,一個人蜷在狹窄的火車車廂內,無人在意關心。
但此刻,自己不過外出旅行一趟,卻有家人步步相送。
宋知登時感慨萬千,心生熨帖。
安檢口前,她倏地反身,擁住父親和妹妹。
她說:“我會想你們。”
周衍輕輕拍她的背,而周亦嬋道:“現在叫我們買票和你一起還來得及。”
宋知一頓,竟似動搖。
周亦嬋撲哧一笑,卻說:“逗你的啦,好好享受你的熱戀吧!”
宋知隨她揚起嘴角,鬆開他們重重點頭:“嗯,那我走啦。”
兩人跟她揮手,最後祝願她:“知知,旅途愉快!”
宋知抬手回應,然後,含笑飛奔向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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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剛下飛機,新加坡熱帶的高溫就撲麵而來。
熱浪侵襲,她瞬間又被拉回那個恣肆瘋狂的盛夏。
正是黃昏時刻,宋知隨手招下一輛車。
乘著日暮晚風,伴著天際粉海,她徑直朝濱海灣的F1賽道飛馳。
熱帶雨林氣候讓這片世界處於永夏,也在此造就了,舉世聞名的賽車夜戰。
是的,宋知正要去見證男朋友的第一場F1夜間賽。
這一次,她叫周衍為自己安排了VIP門票。
就在終點的位置,身側除了受邀的各界翹楚,便全是賽車手的親屬們。媒體環繞,閃光燈不斷。
最重要的是:隻要少年一越過終點,便能看到她。
確切的說,陳焰在速度更緩慢的賽前巡遊時,就能一眼看到她。
那一刻,深藍天幕下,霓虹射燈亂閃,漫場尖叫沸騰。
宋知看見少年倏然一愣,像個傻瓜一樣,定定望向她。
她先指指地麵,又指自己,無聲道:“等你。”
沒發出任何聲音,也無更多動作。
但少年看向她的目光漸愈熾熱,深凝片刻,他勾出野笑,並朝她豎起大拇指。
宋知記得,初見他那天,他就在賽場朝犯規害他撞車的車手豎過大拇指。
而那次,他是冠軍。
兩人都沒開口講話,卻默契地懂了彼此的意思。
她說:我等你來終點線,公開我們的秘密。
他回:我會守諾,帶著冠軍回來。
心照不宣間,新加坡F1大獎賽正賽正式揭開帷幕。
五展紅燈熄滅,喧天的引擎聲被熱浪推至耳畔,二十輛賽車立即廝殺!
陳焰這次又是第三位發車,新加坡又是街道賽,通俗來說就是在城市原有的街道比賽,路麵狹窄超車極難。
果然,10圈的角逐後,紅牛車隊遙遙領跑;而陳焰雖緊咬第二的阿斯頓馬丁,卻根本尋不到任何的超車機會。
“chen今天真迅猛,攻擊特別凶狠!”
“超級讚同!如果不是街道賽,他應該早就超過阿斯頓馬丁,在跟紅牛打攻防了!”
“可惜啊。看來陳三哥今天又要做老三了。”
宋知聽到背後的觀眾討論感歎著,幾乎沒有一個人看好陳焰。
她緊緊抓著腰邊圍欄,目光鎖定賽事實時大屏,盡量不去聽那些唱衰。
無法超車的比賽,終歸是無聊的,觀眾席上,不少車迷都打起了嗬欠。
但這裏是熱帶,暴雨來去匆匆的熱帶。
就在觀眾們昏昏欲睡之時,遠處一道閃電劈開天幕,隆隆雷鳴之後,雨滴如珠墜落。
熱帶大雨來勢洶洶,不到半分鍾,暴雨席卷整個世界。
太突然,太措手不及。
場上有一輛輪胎情況差的賽車,都沒能撐到進站換雨胎,便打滑撞了牆。
碎片橫飛,賽道繼續處理,安全車出動。
在安全車出動時,不允許車手超車。
這樣的雨勢,所有的車隊都召回賽車,更換了雨胎。
萬萬沒想到——
阿斯頓馬丁在換胎時出現失誤,整整十秒才換胎成功……而F1換胎時間通常不會超過2.5秒。
與之纏鬥了半個賽程的陳焰,在此刻,竟不費吹灰之力就超過他躍至了第二名。
戲劇性的一刻叫全場複蘇。
有人嘩然,有人喝彩,還有人擔憂比賽會不會提前結束。
因為大雨鋪天蓋地的,來得太洶湧,這種情況下繼續賽車是極度危險的。
但由於比賽就剩最後5圈,賽事組委會討論後,決定還是讓比賽繼續。
安全車撤離,戰局重啟。
不過,雨天夜戰加街道賽,超車的可能性幾乎降到零,車手們便都開得保守起來。
除了——
被譽為“小塞納”的新雨戰之神,陳焰,以及被他死死咬住不放的紅牛車隊車手。
少年今天不知為何,囂張又凶猛,不要命似的進攻。
他像一頭餓極的猛獸,盯上了領跑紅牛,不將其撕扯下神壇決不罷休。
“chen,chen,安全第一!”
“我們完全接受第二名的成績。”
“chen,目標是第二名完賽。”
無線電語音通話中,工程師不斷地勸慰他,提醒他保住現有果實就好。
而陳焰狂妄回應:“雨戰,我隻做冠軍。”
話音剛落,少年加速更快,肉眼可見地開到極限,懸崖遊走。
他一路破風,勢不可擋。
陳焰視死如歸般的勇猛,帶給前方紅牛車手極大的壓迫。
倒數第三圈,紅牛這輛車過彎時防守失誤,陳焰像一頭敏銳的獵豹,立刻駕驅紅色法拉利飛躍而過。
“啊啊啊啊啊這就是雨中戰神陳焰嗎?!”
“臥槽!這個超車帥到炸裂!!!”
“好牛逼!第一次見把紅牛逼到失誤的車手!”
“製勝一擊,chen沒有讓我們失望,他在所有雨戰的表現都足以載入史冊!”
觀眾和解說員都瞬時沸騰,全世界起立,預備迎接新神的登基。
宋知更是激動非凡,早就起身而迎,翹首緊盯終點線方向。
最後兩圈,雨勢漸弱,但陳焰全程領跑,氣勢如虹。
衝過終點的一瞬,勝利的方格旗揮動,慶祝的煙火砰然升空,在墨黑的天穹上綻開火樹銀花。
熱烈澎湃的尖叫喝彩中,不可一世的少年停車後卻沒有原地慶祝。
在全世界的注目下,陳焰手捧頭盔,帶著他全部的榮譽與炙熱,奔向等在終點線外的少女。
而宋知亦早朝其張開雙臂,要擁抱她歸來的英雄。
周遭媒體敏銳地嗅到大新聞,紛紛舉起手中的長槍短炮,成千上百的鏡頭刹那對準雙向奔赴的少年少女。
但這刻,他們全不在乎。
陳焰奔至賽道邊緣,隔著圍欄緊攬少女的腰,宋知亦同時伸手將他抱住。
在沸騰的雨裏,少年傾身,忘情地擁吻她。
向全世界宣告了他們的相愛。
明滅的閃光燈下,煙火和雨珠如星墜落,熱潮的氛圍好像將宋知拉回與少年倫敦初遇那天。
那一天,她在冒險的童話裏,偶遇到一枚驚喜彩蛋。
彩蛋的名字叫做陳焰。
宋知曾以為,這個盛夏的童話,保質期隻有兩月。
但此刻的悸動與少年堅定的吻卻在告訴她:
他們的童話是熱帶永夏,沒有終結,永遠燦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