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饒是陳焰再不願麵對周亦嬋, 但宋知和她今夜就得飛走，他別無選擇。
斟酌之下, 最後, 他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他先回車隊打聲招呼，禮貌推掉慶功宴，然後再去找姐妹倆。
如此，姐妹倆交底時, 周亦嬋應該會先跟宋知坦白剛才的烏龍。
彼此做好心理準備, 再見麵, 至少可以緩解大半尷尬。
“這樣安排行嗎？”陳焰跟宋知確定。
首秀拿獎的確值得一場盛大派對, 陳焰一個新人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隊, 會顯得狂妄過度，於情於理都該回去一趟。
宋知自然毫無異議：“當然可以。”她十分理解, “時間還很寬裕, 你慢慢來。”
陳焰輕舒一口氣，最後道句“保持聯係”, 他轉身返回P房。
而宋知亦快步流星地奔向周亦嬋,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與妹妹分享這個最好的結果。
一路小跑，遠遠地, 便見女孩背身立在維修區的入口處。
宋知興匆匆地飛奔更快，尚隔著幾米的距離，她就輕喊一聲：“亦嬋！”
周亦嬋聞言側身。
這時，宋知才發現還有個人與之麵對麵而立，霎時, 她臉上笑意驟凝——那人竟是消停才沒多久的江舒月！
江舒月的目光投過來，定定落在她身上, 含笑卻具挑釁。
視線相接，宋知臉色突變。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衝過去，一把拉過周亦嬋，將她護在了身後。
宋知凜厲地盯著笑眼盈盈的江舒月，直覺有些不對勁。
太鎮定了。
女孩冷不丁看到雙胞胎的她們，反應太過鎮靜了，沒有半點訝異震驚，仿佛早已知情。
果然——
下一秒，江舒月就“嘖嘖”兩聲，抱臂陰陽怪氣地說：“看來，你就是混到倫敦去的冒牌貨啊。”
宋知冷哼一聲，譏諷回敬：“誰才是混到不該進的圈子的冒牌貨，江舒月，需要我提醒你嗎？”
無論是裝名媛或混進法拉利慶典，她可是都留有證據。
這是江舒月的痛點，先前每次提及，她都多少會有點吃癟。
然而，此刻她竟全然無謂，甚至更透出幾分趾高氣揚。
“嗬。”
江舒月笑更歡：“我是裝了，但我至少沒戲耍我在乎的人。你說，如果你這冒牌貨被揭穿了，是不是會很有趣？”
宋知恍然，原來，女孩以為這是一個可以拿捏的把柄。
但不應該啊，江舒月其實很聰明，難道她沒考慮過她們可能是雙胞胎？
宋知匪夷所思地反問她：“哦？你要向誰揭穿，周衍麽。”她輕嘲道，“你大可以試試看去告狀。”
這幾乎等於告訴江舒月她們就是雙胞胎了。
不過，宋知認為這沒什麽好瞞的，她們姐妹一個模子刻出來，要確認她們是雙胞胎也不是什麽難事。
現在說了也就說了。
未料，都明示成這樣，江舒月竟仍得意洋洋的。
女孩的目光忽然越過她，看向維修區裏麵：“何必舍近求遠，喏，告狀的最佳人選來了。”
宋知回頭，便見是陳焰朝她們而來。
她輕怔，大概猜到了點江舒月此刻的心思。也許，見證過自己與陳焰曖昧的她，抱著點幸災樂禍看戲的心態。
宋知盯向江舒月，也突然間明白了，陳焰為什麽會在自己開口前就知道了真相。
看對方如此小人得誌，肯定是她的手筆。
雖然宋知已經和陳焰全部說開，但此刻，麵對江舒月，她卻不動聲色。
於是，她這副思考的模樣落在江舒月眼裏，就成了被戳中心思的表現。
江舒月勾唇，心中霎時暢快不已。
其實在陳焰越過“周亦嬋”，最終同意見自己時，她就篤定，陳焰肯定是介意的。他這樣囂張的一個人，從來都是他掌控一切，怎麽能忍受被別人這樣戲弄？
特別是在江舒月與少年聊完，她確定他真的一直被蒙在鼓裏，他聽到這些時麵色又冷又沉，他親口蓋章“這很過分”。
她篤定，此時此刻，陳焰絕對是來秋後算賬的！
所以江舒月特意等候在此，預備好好欣賞下兩個周亦嬋的難堪。
沒想到，她這麽好運，居然還撞上了更有趣的現場好戲。
眼看少年走近，江舒月藏起內裏的興奮，迎上去明知故問：“陳焰？你怎麽還在圍場，沒去參加慶功派對麽？”
陳焰睨女生一眼，沒應，徑直越過她走向宋知。
江舒月不惱，心中反而湧出幾分激動，她更確信了少年來者不善，好戲即將上演。
她轉過身，翹首以待。
卻萬萬沒料到——
竟會看見陳焰伸手親昵地攬住“冒牌貨”的肩膀，輕輕一摟，擁入懷中。
然後，陳焰才回答她：“和女朋友有其他安排了。”
他坦然且誠懇：“這還要感謝江小姐，沒有你的幫助，我們也許還在原地踏步。”
少年的這個回答，猶如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扇在江舒月臉上，打散了她方才全部的得意。
心髒也被同時狠刺，江舒月猝然僵愣原地。
她張了張口，好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反問：“什麽？你說……女朋友？”
宋知見江舒月一副弄巧成拙的驚慌模樣，當即牽住陳焰的手，十指相扣。
她輕笑著說：“是啊，多虧了舒月你。要不是你第一時間告訴陳焰真相，我們也不能在今天確定了彼此的心意。”
宋知勾唇，誅她心：“舒月真是舍己為人呢。”
江舒月的瞳孔遽然一縮，心上宛如被剜掉一塊似的空。
她不敢相信，陳焰竟不介意被欺騙，甚至還和這個冒牌貨在一起了。
可是為什麽？就因為她和周亦嬋是雙胞胎，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所以那些卑劣就能夠得到豁免，所以再怎麽荒謬過分也可以被輕易原諒嗎？
憑什麽？憑什麽她們這些人都能輕易得到她最想要的東西！
江舒月不理解不甘心，灰敗臉上的眼裏又燒出嫉妒的火來，她恨不得當場給眼前這得意的人一巴掌。
然而，她不能。
因為陳焰也在這裏，她喜歡的人也在這裏，她不能作出那樣的醜態來。
江舒月又氣又痛又難堪，但她卻不能流露出來。
為了不在少年的麵前失態，為了不讓這對賤人姐妹更得意，她甚至還要勉強地扯出笑來。
“是嗎……”她隻能將所有的苦澀與痛咽下，強顏歡笑表示，“那你們可得好好謝一謝我。”
江舒月這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又一會兒青的臉色，十分精彩，才是真正的一場好戲。
剛剛冷不丁與之照麵的周亦嬋，此刻看得痛快極了。
從前，她都是聽宋知描述，她如何化解江舒月的陰招，如何反拿江舒月的把柄打她的臉。周亦嬋那時覺得很不可思議，難以想象。畢竟江舒月握著她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欺壓多年的她，隻要一見到這個惡魔就會本能地害怕。
就連方才，她在賽場與之偶遇的一刹，她都仍下意識地忐忑發怵。
但這刻，親眼見識了宋知三言兩語，“一個牽手”就能教江舒月麵色發青，周亦嬋突然間就不害怕了。
忽然之間，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以後都不必再孤軍奮戰。
霸淩她的江舒月也好，亦或者，其他複雜的人與事，都會有另一個人第一時間衝到她身邊，與她並肩以對。
思及此，周亦嬋向前一步，從宋知的身後走出來。
她昂起頭顱，第一次地對著江舒月露出勝利的笑容：“是得謝謝你，說起來，若不是你知知和陳焰也不會在倫敦認識呢。這樣——”
周亦嬋笑得愈燦爛：“我們正要去吃飯，舒月你一起吧，跟我一起做電燈泡，聽一聽他們的crush故事！”
一字一句，都在反複提醒江舒月：都是她親手撮合了陳焰和別人。
江舒月聞言如感剖心之痛，臉色一時愈發鐵青。
她想起，其實不止今天，當初“冒牌周亦嬋”也是為了討好她，才答應了要去見陳焰。
自己的確是，一步步將喜歡的少年推向了別人。
江舒月氣得嘔血，恨不能將眼前這兩張一樣的臉除之而後快，又怎麽可能還去看他們秀恩愛自虐？
這次，她連強顏歡笑都無法做到，隻幹巴巴地道：“不了，我等朋友過來就要回國，你們去吧。”
“那真是遺憾。”
時間緊急，周亦嬋也無心戀戰，當即表示：“既然如此，我們就先走了，回國有機會再謝你咯。”
話畢，她領頭，陳焰攬著宋知緊隨其後，他們默契地利落地轉身離去。
江舒月維持著最後的體麵，試圖對陳焰笑一下作別。
她沒想到，少年卻根本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
江舒月眼睜睜看著陳焰輕攬另一個女生，漸行漸遠。背影消失前，他貼近女生的耳朵，親昵地說了點什麽，然後女生彎眼笑起來。
當三人的背影徹底不見時，江舒月才終於失魂落魄地往地上一蹲。不知為何，憤恨的情緒消散後，重重的失落感籠頭將她裹挾。
這一刻，本該出現在冒牌貨臉上的難堪與狼狽，卻都通通應在了她自己身上。
江舒月越想越眼紅，也不知是心酸還是怨憤。
最後，她握拳狠狠錘向地麵。
不該是這樣的——她們一個冒牌貨，一個殺人犯，不該過得這麽瀟灑！
*
宋知走遠後，才撥開陳焰的手，轉而將周亦嬋挽住。
她關切地問：“亦嬋你剛剛怎麽樣，沒被江舒月欺負吧？她有沒有又威脅你什麽？”
“沒有沒有！”周亦嬋立刻叫她寬心，“我才剛碰上她沒講兩句話，你就把我保護起來了。”
她眨眨眼：“以後有人保護我，我不再怕她了！”
宋知見她表情輕鬆不像說謊的樣子，才徹底鬆一口氣。
“那就好。”
她看看周亦嬋又瞄一眼陳焰，說：“今天是‘好事發生日’，不聊這些了，我們快點去吃個大餐一起慶祝！”
浪漫主義的周亦嬋貫來喜歡這樣的儀式感，宋知以為她會立刻計劃起來，起碼先列出三五家餐廳來挑選。
未料——
她視線躲閃地掠過陳焰，卻反常地支吾道：“那個……其實剛剛我是胡說八道的。我不想當燈泡，不然——”
周亦嬋提議：“陳焰直接送我們去機場，你倆單獨吃，我隨便喝個咖啡再去安檢口等你啦。”
宋知微微一怔，頗為意外地看向她：“那怎麽可以。亦嬋，沒有你送我機票，今天的一切都不可能發生。”
“而且，”稍頓半瞬，她又道，“你和陳焰本來也是舊友重逢，說什麽燈泡不燈泡的。”
說罷，宋知還拉少年做說客：“你說對吧，陳焰？”
陳焰最擅交際，當初在銀石初見自己時，都能自如打趣逗樂。
她認為，他肯定毫不介意。
然而陳焰卻沒立刻回答。
他默一瞬，不自然地輕咳一聲，說：“嗯……去機場是個好主意。”
宋知詫異看他，正欲開口詢問為什麽。
陳焰忽然攔腰將她摟近，貼近她耳語：“我想和你單獨呆會。”
宋知：……
這倒的確很陳焰風格，再加上當周亦嬋的麵和他這麽親密，叫她也感到些許不自在，宋知便沒想太多。
她點頭同意：“好吧，既然你們一致決定先去機場，那就即刻出發。”
話落音，宋知看見周亦嬋和陳焰幾乎同時鬆了口氣。
她奇怪地盯兩人一眼，雖說他們的理由都很合理，但她總隱隱感到些不對。
正思索究竟是哪裏違和，就見——
陳焰在幫她們拉開車門時，眼神剛與周亦嬋對上，她就倉惶轉目。
妹妹微僵著推她一把：“知知你坐副駕吧！”
話未落音，她就迫不及待地躲也似的，鑽進了後坐並砰地關上了車門。
宋知狐疑看向陳焰，少年亦匆匆推她上車，連話都沒講一句，車子就雷厲風行地出發了。
車載音樂一直都播著，而陳焰和周亦嬋全程無交流，一次也沒有。
她終於發現，他們之間的氛圍有問題。互相都刻意回避，卻又不是那種多年未見的生疏感，反而縈繞著一股莫名的尷尬。
航站樓慢慢映入眼簾。
當車駛入停車場，知終於忍不住開口：“陳焰，亦嬋，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沒有！”
“沒有！”
兩人異口同聲，皆是一副激動的模樣。
宋知揚眉逡巡他們，好笑道：“你們這樣，我都要懷疑你們背著我做了點兒什麽了。”
周亦嬋瞪眼，臉都急得漲紅：“真的沒有！”
呲——
而陳焰也猛踩一腳刹車，堅定地表示：“別亂想。”
“你們知道嗎？”
宋知剛剛還隻是好奇，此刻是真準備要盤問了，“你們心虛的樣子和剛才的江舒月一模一樣，老實交代，坦白從寬。”
被指心虛的兩個人對視一眼。
周亦嬋突然開口說：“陳焰，你先解鎖車門。”
陳焰微頓，不知腦補了什麽場麵，旋即迫切地照做了。
未料——
門鎖彈開的瞬間，周亦嬋飛速下車：“知知，這件事讓陳焰親自交代比較好！我就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先走了！”
丟下這句，她果斷開溜。
霎時間，狹窄的車室內隻剩一對小情侶麵麵相覷。
宋知側身抱手，不語盯著少年，一臉“你還不速速交代”的表情。
陳焰：……
他這輩子從沒覺得開口說話這麽難過。
但事已至此，再隱瞞反倒欲蓋彌彰，況且，事實上，他和周亦嬋真沒什麽！
陳焰解開安全帶，先對著少女笑一笑。
“大小姐，是這樣……”話到喉嚨又陡然轉彎，他說，“你知道，我多愛你吧？”
宋知嗯哼一聲：“別怕，我會聽你解釋。”
陳焰：……
默了瞬，他又說：“你也知道你和周亦嬋長得有多像吧？”
宋知揚目，示意他繼續。
陳焰扶額，一咬牙終於交代：“你來電之前，我先遇到了她。”
宋知：……
她亦靜一瞬，才反問：“你，把她認成我了？”
四目相對，車室內陡然陷入寂靜。
而沉默，說明了一切。
宋知回想起今天剛見到陳焰時，他抱住她手臂，像反複確認著什麽。他想吻她，卻又倏然停下。
那時，她以為少年隻是單純受真相的裹挾，現在看來……也許，他還在確認，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宋知？
確認她是之後，他做什麽了來著？好像，緊緊擁抱了她，並親吻她。
“你和亦嬋……”
宋知感到自己也開始尷尬了，她試探著問，“接吻了？”
“沒有！”陳焰脫口而出，斬釘截鐵。
頓了頓，他解釋：“當時我以為是你，被狂喜衝昏了大腦。我牽了她的手，抱了她一下，再低頭的時候周亦嬋狠狠打了我一拳跑了。”
“噗嗤——”
宋知聽他描述那場景，本來頭皮都有些發緊，但聽到最後一句卻不禁笑出了聲。
而陳焰則長舒了一口氣。
可轉瞬，他又覺不對勁，俯身貼近少女：“男朋友牽別人手還抱別人，你還笑這麽歡？”
他幽幽道：“大小姐，你心不真。”
宋知睨著他，笑吟吟：“所以啊，陳焰，你確定現在坐在你旁邊的是你女朋友嗎？”
陳焰便靠更近，仔細端量她。
須臾，他認同地點點頭：“還真有點不像。畢竟大小姐隻會釣我，不會自稱‘女朋友’。”
宋知輕快地笑起來，正欲再打趣他兩句，而少年卻沒給她機會。
那些調侃的話語全被堵在喉嚨，取而代之的，是密密繾綣的啄吻聲與喘息。
也許是又將別離，也許是他們終於真的在一起，此刻的難分難舍竟不輸那日酒店“永別”。
激烈而纏綿，教人沉溺其中。
最後，連晚飯也忘記，是周亦嬋的一通電話將他們分開。
登機時間迫近，宋知必須要走了。
陳焰牽著她，一路送至安檢口。
他不舍地拉著她說：“學霸，你有沒有可能三年內就讀研，我引薦你來車隊實習行不行？”
宋知一笑：“那你還不快點放我去學校報名。”
陳焰抱住她，良久，最後道：“大小姐，我等著你。”
怕越說越不舍，宋知墊腳親少年一口，便轉身飛奔而走。
當然，這一次，她有回頭。
回頭很多次。
終於看不見少年時，一轉身，又有親妹妹等候著她。
姐妹倆相視一笑，親昵地挽住彼此，陪伴彼此。
飛躍雲層，跨過山河，又重返故土。
然後，回到溫馨的小窩，她們又收到了周衍寄存於此的包裹。
大學開學在即，周衍為她們各自準備了一套電子學習產品，以及一張銀行卡。並且，他還單獨為宋知買了一輛更實用方便開去上學的車。
他說，恭喜他的女兒們邁入大學新生活。
這一夜，周亦嬋說她特別特別激動。
而宋知卻說，她好像第一次嚐到了人生的幸福滋味——
有人愛，有家回；被惦念，被珍視。
雖然還沒在此真正紮根，但宋知已經開始愛這座城市。
她找到她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