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因為我喜歡你！”
少年的一聲低吼, 霎時澆滅全部的情緒硝煙。
空氣凝默，激烈的辯爭戛然而止, 一簾之隔, 宋知與周亦嬋均是滿麵愕然。
事實上，就連陳焰本人都陷入一瞬的寂然。
他緊捏女孩手腕，周身的進攻性與浮躁，刹那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錯的怔然。
脫口一句話, 給了女孩答案, 同時也為陳焰近日的失常行徑找到解釋。
譬如在宋知決絕離開那夜, 對男女關係灑脫的自己, 當時竟會動氣和不甘心。
他居然會放下所有姿態，仍舊追她而去。
不僅如此。
哪怕女孩將他全方位拉黑, 態度決絕至此, 他這兩日竟還在猶豫，要不要再去找她。
若是從前, 換了其他任何一人, 自己恐怕都早已失了耐煩心。
他陳焰，從不強人所難，更不曾為誰放低到如此程度。
幾乎決定要算了。
然而當他在黃昏之際, 冷不丁收到朋友隨手傳來的她的照片。
陳焰也不知為何，全部的猶豫瞬時消散，他幾乎都沒思考，拿上車鑰匙就跑了出去。
於是驅車橫跨海市幾個區，從日暮到夜升。出發時, 他甚至沒想過，等自己跨區抵達, 她會不會早就離開。也沒考慮，她是獨自在此，或是與朋友相伴，自己的到來會否造成困擾。
會不會錯過，會不會貿然，陳焰全沒考量。
他隻是這刻決定要見她，不管不顧，就這樣衝動地來到了女孩眼前。
從沒有哪段關係，如此失序。
失控到，少女的一舉一動都能輕易牽動他的情緒，引領他的行動。
近幾日，陳焰都在疑惑煩亂，找不到解釋和發泄的出口。
直到與她再見，直到此刻伸手強留，他終於豁然開朗。
陳焰的眼神頓然篤定，他緊握少女手腕，反問：“現在懂了嗎？”
始料未及的答案，裹挾宣泄似的詰問，霍地砸向宋知。
定身中，她撞見少年犀利又含情的眼睛，陡感一陣叫人心悸的壓迫。想逃，腕部卻又被他牢牢控於掌中。
宋知張了張口，去根本沒辦法發出任何音節。
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叫她心亂如麻，令她神思全亂。仿若少年吻她那夜，呼吸驟停，耳畔鳴鳴，眼前眩暈，她的世界陷入兵荒馬亂。
唯一感觸是，陳焰的掌心很燙，像酷暑難熬。
根本無力去思考或回答。
宋知隻能一敗塗地的失魂佇立，任憑掌控。
幸而，少年沒打算逼問到底。
見她久久不語，掌住她的陳焰忽然借力起身，霍然站立。宋知則在牽引下，輕跌著撞向他。
陳焰徹底放棄做紳士，手臂重重一扯，將女孩拉至身前。
“周亦嬋。”
他喚宋知一聲，俯首貼於她耳側道，“所以我不在乎你為什麽接近我，將來也不會和你斷交。”
少年側眸，眼睫幾乎要掃到她臉。
他如惡劣野犬對她說：“大小姐，明天見。”
話音落，陳焰終於放過她，擦肩而去。
危機暫時接觸，而宋知卻仍丟了魂般呆立原地。
直至，窗外刺目車虹一閃，囂張引擎聲踏碎夜的寂靜，她才如夢初醒似的緩過神。
狂妄跑車瞬間無影，店內已徹底安全，但一簾之隔旁的周亦嬋並沒立刻來到宋知眼前。
也不知是跟她一樣在驚愕，或是在忍耐，不願給她尷尬和難堪。
可無論如何，自己當女孩本尊的麵把事情辦砸了是事實，逃避非她行事風格。想了想，她決定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宋知深深呼吸，伸手拉開門簾，重新坐回周亦嬋對麵。
女孩的眼裏果真尷尬難掩，但她開口卻不責怪，而是關切地問：“宋知，你還好嗎？”
“抱歉啊亦嬋。”宋知隻感愈發無顏相對，她主動解釋，“在和你互換的時候，我為了更接近真相去接近了陳焰。結果——”
她垂目，心虛且愧疚：“卻把事情搞得這麽混亂又複雜。”
“真的很抱歉。”宋知再度道歉。
“不用道歉！”
見她這樣自責，周亦嬋當即表示，“我沒有任何要怪你的意思。”
她說：“我清楚江舒月的品行，在她的壓迫下你想要去調查和探尋真相太正常了。而且，交換當中會發什麽，本來就沒法預料，我完全理解和接受的！”
女孩懇切地表明不介意，一雙眼誠摯地看著她。
宋知相信此言真意，但她還是打算為此負責。
“謝謝你亦嬋。”她承諾道，“你放心，這件事因我而起，我會把它妥善處理好。”
周亦嬋輕嗯了聲，旋即，忽而靜默不語。
女孩的目光時而移開，時而又盯向她，反複幾次，欲言又止。
宋知有所覺，坦然問：“你不相信，覺得我會跑路麽？”
“沒有！”周亦嬋一口否定，“就是……”她猶豫片刻，終是問，“陳焰都那麽說了，你打算怎麽回應呢？”
宋知倏爾愣怔。
少年那句“我喜歡你”，瞬時又於腦中乍現，將她平複的心再度攪亂。事實上，她現在根本就不知該如何解決。
沉吟少頃，宋知才回答說：“不知道。我，會努力想想辦法。不過——”她蹲住，些許難以啟齒。
“不過什麽？”周亦嬋問。
宋知咬牙提出妄求：“能不能將我們交換的期限，再延長一點？”
怕女孩會多想，她緊接著解釋：“這件事要用你的身份才好解決。等我把陳焰這件事徹底理清，再還給你安寧的人生。”
“當然可以。”
周亦嬋朝她寬慰一笑，不假思索答應，“你慢慢處理，不要急。具體什麽時候再交換，就交給你來決定吧！”
宋知微張口。
良久，隻鄭重地道了句：“謝謝。”
周亦嬋握住她手，卻言：“沒關係。我選擇開始的時間，你決定結束的時間，這很公平。”
*
一通折騰，宋知最後又回到了周家。
明明就隻離開了一個白晝，遠遠地，再看見這幢靜靜佇立夏夜的別墅，竟覺恍如隔世。
宋知緩步向前，抵達家門時倏然停頓。近鄉情怯般，她立在門前，半晌沒輸入密碼。
不想，恰是此時，門被自內打開。
下一瞬，周衍高大的身影出現眼前。
男人指間夾著支煙，看起來正要出門點燃。
應是見女兒回來，他將香煙收起，語氣輕輕問：“怎麽又這麽晚——”
話至一半，宋知卻忽然張臂將周衍抱住。
“爸爸！”她截斷父親的問詢，由衷地道了句，“我好想你。”
昨晚從放映室離開時，宋知已做好永別準備。
朝離夜歸，此刻再相見，於她，完全是失而複得的驚喜。
她因此難抑澎湃感慨之情。
女兒長大後就再沒擁抱過周衍，他顯然沒料到此行此舉，麵容微微怔忪。
頓了會，他才輕攬女兒道：“昨天不是剛見過嗎？怎麽突然這樣說，是不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
想起男人昨晚特意給自己放《肖申克的救贖》，宋知不禁低笑一聲。
她鬆開周衍，眼裏是真實的輕快：“沒有。就是學車挨了太多教練的罵，以至於每天回家看到爸爸都覺得更親切了！”
其實純粹是瞎扯，但因她的笑發自內心，周衍也信了。
他亦跟著流出笑意：“那就好。本來你昨天的狀態還讓爸爸很擔心，但現在我放心多了。”
想來青春期女孩兒的心情，本就如四月的天，說變就變。
周衍不再多問，拍拍女兒的肩催促道：“快進去洗漱早點睡覺，爸爸抽支煙就回。”
“嗯。”宋知頷首，也沒打算過多矯情。
她推開門，又重返三層角落的小房間。
與周衍的小小插曲，意外地令宋知尋回冷靜，開始能夠去整理陳焰之事。
夜深風靜，她躺在**輾轉未眠，腦內不斷去複盤少年的表白。
其實宋知並非第一次被異性表白。
在她的中學生涯裏，也曾收過情書，甚至在校慶活動上被告白過。那時，宋知都是心無波瀾的，直白的拒絕。
這一次呢？她問自己，那這一次也要果斷的拒絕嗎？
答案是肯定的。
她之所以與周亦嬋延長交換期限，不就是為了理清這些，與陳焰徹底斷交嗎？
要拒絕一個人非常容易，隻消平靜的殘忍，別給眼神甚至別回應。假以時日，再熱烈的感情也能消磨殆盡。
就像宋語默對她那樣。
選擇已做好，執行方案亦有眉目，宋知的心卻反而又浮躁起來。
她一連翻了好幾個身，才隱隱意識到，自己可能是不忍那樣對陳焰。
沒人比她更清楚，滿腔炙熱被澆滅後的心痛與荒蕪，己所不欲，她不忍施於少年。
但好像，非做不可。
宋知轉念又安慰自己，也許陳焰根本就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喜歡呢？
他本就是一個野性難馴的浪**子，身邊從不缺可賞之花，他口中的喜歡會有幾分真心？畢竟，自己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周亦嬋，但他也沒發現不是麽。
陳焰喜歡的究竟是周亦嬋，還是宋知？
亦或者，根本就是“宋知所扮演的周亦嬋”，一個虛假的幻影。
或許或許，她想，少年不過是對假象抱有新鮮感，所以一時興起。
思及此，宋知躁煩的心又慢慢歸於平靜。
意識漸漸迷蒙，要拒絕的念頭倒是越來越清晰……
*
由於陳焰告白時放話要“明天見”。
翌日，宋知便起了個大早，仍選擇了清晨第一批練習的時間前往駕校。
她知道少年作息不好，總愛挑午後人最少的時候練車，才故意這麽早去，為了避開他。
拒絕的第一步，便是無視。無視他人，無視他說的話。
他想見麵，宋知偏不見。
結果——
她邁入駕校裏沒幾步，便看見了昨夜那輛囂張蘭博基尼小牛停在這裏。
宋知登時駐足，踟躕少頃，最終還是鎮定地朝訓練場邁步而去。
遠遠地，就看見少年仍是那身紅衣黑褲，斜靠於樹幹上和兩個教練相談甚歡。而在他們的旁邊，偌大的訓練場，今日竟一個人都沒有。
這很反常。
若沒記錯，他們這期學員裏，有好幾個女生怕曬，往常都是這個時間點來駕校的。
宋知刻意忽視掉陳焰。
她上前，狐疑地問教練：“教練，怎麽今天還沒人啊？”
“喏。”教練笑眯眯地盯向陳焰，“這位賽車手為咱們駕校捐了一批VR駕駛模擬器，學員們都體驗新鮮玩意去了。”
男人說著為她指路：“就在那邊一樓，你去不去？”
“你們這批學員運氣好。陳大賽車手說，既然捐來了，就要讓你們正學車的學員體驗上。”
教練感慨說，“等今天測試完畢，我們駕校的學費就要漲價了。”
宋知驀地一怔。
事實上，她在挑選駕校時，就了解到有的學校可以VR練習。她其實很感興趣，但那些駕校的學費普遍更高。
駕照的姓名畢竟是“宋知”，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退而求其次。
卻不料，陳焰似為了追求她，竟大手筆地為駕校安排了VR模擬器。
可是，他怎麽會想到這點，自己有對他提過想練VR嗎？
難道是那夜在卡丁車俱樂部，極享受最後的放縱時無意提過麽，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宋知心有觸動，卻麵若無波地搖搖頭：“不了，我喜歡練真車。”
……
教練無語，但還是一甩鑰匙：“行吧，那上車。”
宋知便立刻緊跟教練，全程都沒正眼看陳焰一次，仿若他就是團隱形的空氣。
往常，她隻練一小時就會離開。
可今天，許是有人等待著的緣故，她開了近兩個小時都仍不願下車。
最後還是教練說：“差不多了，你已經很熟練不用再練了，明天我就安排你考科二。”
加之其他學員也恰好從VR室出來。
宋知無意“霸車”，隻好點頭：“謝謝，教練辛苦了。”
躲躲閃閃再回到樹下，陳焰似等得不耐，已然離開。
宋知輕輕舒氣，踩著斑駁的日光，也轉身往外。
一直走到公交站台坐下，少年也都沒出現。她想，還好，陳焰的耐心比她想象的更少。
估計再晾幾次，他也就自覺無趣了。
等待的公交班次很快抵達。
宋知起身，才剛走到登車口，身後少年郎朗的聲音突兀響起。
“哇，大小姐你好狠心。”
她猛地一頓，側身回首。
隻見熾烈的夏光中，陳焰手拿兩瓶凝結水霧的罐裝可樂走向她。
最後，少年在她麵前站定，投下一片清涼的陰影。
宋知聽見他抱怨：“我在這等了你一夜，真就一句話不跟我說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