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宋知最終沒去陳家。
陳焰這次回複得很快, 立即給她發了個見麵的定位,倒真有些隨叫隨到的意味。
定位顯示是一個室外卡丁車俱樂部, 也在海市東邊, 宋知很快抵達。
剛下車,便見少年已立在門口,還穿著白日那套黑T,看著懶懶散散的。而他身後, 正有一群男男女女叼著煙, 自館內而出。
她聽見有個男生, 賤兮兮地八卦問:“焰哥, 誰的麵子這麽大, 給我們玩一半清場啊?”
宋知便一頓,在街邊樹灌旁站定, 沒立刻上前去。
陳焰抬眼, 越過人群瞄她一眼,才去理身旁的狐朋狗友。
“不該打聽的少打聽。”他倨傲不遜地說, “撤你們的, 別耽誤我招待貴客。”
少年的語氣分明很不客氣,可那人卻似未覺。
男生嬉皮笑臉地同他道別:“行行行!那焰哥後麵咱多約,你難得回國一趟, 這個月必讓你盡興!”
陳焰心不在焉地輕頷首,一行人便勾肩搭背地朝著宋知的方向離開。
也不知為何,她轉身麵朝馬路,作出副等車的模樣。
煙草味越來越濃,靠近了, 他們才發現灌木後站著個人。過街時,有個紋花臂的短發女生盯宋知一眼, 最後還朝她吹了個口哨。
這幫人看起來和遊艇上那些,又有所不同,更三教九流點。
她不由也多瞧幾眼,就像在更全麵地觀察少年的每一麵。
群人尚未走遠。
陳焰慢搖搖來到她身邊,輕嘖一聲:“裝不認識啊?”
宋知側身睨他,大方承認:“嗯,不然我怕被下逐客令的花臂小姐姐打。”
少年揚眉,“大小姐的膽子,何時這麽小了?”
宋知忽默一瞬,而後,她意有所指道:“真正的我,膽子就是很小。你看見的是假象罷了。”
陳焰調笑的姿態收起,狐疑打量她。
半晌,他突然伸手將她肩膀一攬:“走,漂兩圈幫你找找膽。”
燥烈的氣息襲來,宋知像躺入夏日海灘的細沙,被曬得熱燙卻無法抗拒。
她知道,少年看出了自己情緒的異常,要複刻倫敦那日,帶她於瘋狂中釋放煩惱。
宋知因此沒躲開他逾矩的手臂,任呼吸紊亂,由心跳失控。
陳焰一路攬著她進到俱樂部內裏,選車時,才將她鬆開。
偌大的車庫裏,跑車轎車、油車電車、卡丁車一應俱全,甚至連麵包車都停了一輛。
“看上哪輛,隨便開。”少年擺出慷慨紈絝樣。
這麽多車,其實很容易就挑花了眼。
但宋知卻幾乎不假思索地抬手指向一輛雙人卡丁車:“就它吧。”
陳焰些許意外:“我以為你會選一輛沒玩過的。”
宋知笑笑:“不是要試膽?那當然要選最刺激的。”
少年對她比個大拇指,兩人便跳身進入車裏,並肩而坐。
隆隆的引擎聲浪刺破夜空,他們衝出一道斜坡,自昏暗的車庫飛馳白熾空曠的賽道。
陳焰將油門踩到底,風蓬亂他黑色的發。宋知側目,少年的恣肆揮灑盡收眼底,刹那將時光拉回他們的初見。
同樣是共乘一輛賽車,也是蜿蜒跌宕的賽道,他載自己貼地飛行。
應是感受到她的目光。
車速漸慢,陳焰偏過頭:“看著我做什麽?”
被逮到,宋知仍不改注視。
直到少年狐疑叢生踩了刹車,她才說:“還知道停車啊。別忘了你的職責是教我開車,而不是帶我兜風。”
陳焰盯向宋知,而她一派認真。
“哇。真想學卡丁車?”
少年單手搭著方向盤,不正經道:“周亦嬋,你該不會愛上我了吧?又考駕照,又要學這個。”
分明是滿含調謔的口吻,是他一貫浮浪的作派。
宋知早有領教,但莫名地,卻陡覺體溫竄高。可能怪這夏夜燥熱,也許是卡丁車燃油的錯。
她深呼吸,接上他的玩笑話:“是啊。那陳焰,你教不教我?”
陳焰凝她半晌,最後投降一笑:“教啊,大小姐發話,我怎麽敢不教?”
說著,少年俯身過來,認真地為她介紹起賽車方向盤:
“這輛卡丁車經過專門的改裝,極大地還原了正式賽車。我從上到下,一排一排的告訴你。黃色按鈕是DRS,變動尾翼減阻提速的;旁邊藍色用來調動力輸出……”
雙人卡丁車的車室非常狹窄,兩人坐正時,比教室裏的同桌靠得還要近。衣袖相連,稍不注意,便要碰臂。
此時此刻,少年斜身而傾,幾乎與宋知俯首帖耳。氣息糾纏間,她不住的分神。
她不關心方向盤上,那些五顏六色的按鈕與旋鈕的功能,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少年本身攫取。
以至當陳焰拆講結束,問道:“能記住嗎?”
最擅學習的她,竟心虛沉默了!
悶聲片刻,宋知耳熱地說:“從第二排,你再講一遍,我肯定能記住。”
“算了。”少年卻收身坐回去,手往方向盤上一把,回,“你隨便開,放膽開,有我兜底。”
宋知看他一眼,輕抿唇,旋即目視前方躍躍欲試。
豈料——
這卡丁車和跑車不一樣,踩了油門它並不動!
出師未捷身先死,飆車計劃敗在起步,她連發動都不會……
宋知側頭,就見陳焰笑得滿臉歡。
“噗,你這樣子真傻得可愛。”他邊笑邊摸出手機,“等會兒,我必須留個紀念。”
她明明有些氣,卻又不禁跟著他笑起來。
宋知邊好笑又赧然地撇開頭,邊伸腿踢少年一下,“別玩了,快說怎麽發動!”
陳焰才伸手,幫她撥動點火撥片,掛上正確的檔。
“現在,你踩油門。”他指揮,手卻依舊放在她這邊的方向盤。
宋知不問緣由,完全信任他安排。
隻見,她邊踩油門,少年的手邊慢慢放著離合。
車果然動起來,宋知當即抬手控住方向盤,而陳焰恰好收回手。
兩人的手背輕輕相擦,如電流一撞,有火花微閃。
但誰都沒特殊反應,隻空氣寂寂半瞬。
“原來賽車起步就這麽難嗎?”宋知扭轉方向盤問道。
其實沒有故意漂移,但因轉向過多,卡丁車的尾巴還是擦碰賽道旁的減速輪胎。
車微微跳動,陳焰的喉結滾動,隻“嗯”一聲。
氣氛微妙變化,空氣在升溫。
宋知有所感,幹脆猛踩了一腳油門。飛速之下,她提醒少年:“陳焰,我要一一試方向盤上的按鈕了,你可要保護我!”
陳焰回神。
終於直身端坐,將雙手都正經置於方向盤。他微勾唇,回應說:“嗯,我保護你。”
宋知便不管不顧,趁著這最後的機會,放手去試探這賽車的每一處。
於是,無人的俱樂部上演了一場深夜瘋狂賽車——
時而,引擎被榨到極限轉速,高速過彎時,半邊車微微騰空,她整個壓靠在少年臂上。女孩放聲大喊之中,陳焰又力挽狂瀾,令卡丁車擦著軟胎路肩飛馳而過。
或者,後輪扭矩不斷變換,車翼如電影中007的座駕般可調,穿流的空氣高頻次變動。這時,賽車會像上了彈簧一樣起伏彈跳。
宋知哈哈笑起來:“DRS鍵也太好玩兒了,我們好像在海麵衝浪啊!”
而陳焰會慣縱地回應道:“這麽享受,周亦嬋,我看你跟我一起去倫敦做賽車手算了。”
“想得美!”
少女嗔駁一句,卡丁車騰空飛躍,光束霎時中揚起如星如閃的塵土。
炎炎夏夜,白熾燈光映亮曠闊賽道,整間俱樂部變成了宋知的私人遊樂場。
宛如在現實中玩了一場刺激的賽車遊戲,卡丁車或飛馳或急停,路肩上防撞輪胎被撞得歪歪扭扭;賽車底部貼地帶出串串火星,輪胎的摩擦聲與少年少女的笑鬧聲交織,共譜這盛夏最肆意縱情的曲調。
他們抵肩飛行,高速裏會不約而同倒向車中心,彼此緊緊依靠一起。
心髒隨車顛至耳畔,烈烈風中,那些觸感與悸動反而愈發清晰。
風與心跳刺激著宋知的神經,令她更毫無顧忌地,一遍遍去試,一點點去學,魯莽地全憑直覺地在賽道橫衝直撞。
因為她知道:每當將翻車淘汰時,身側少年便是她的保護神,無所不能,總能為她扭轉乾坤。
但少女不知道,其實這些東西於F1賽車手而言,枯燥又簡單。
陳焰卻不厭其煩,無條件放任她去摸索屬於她自己的車感。
夜風由溫變涼時,女孩竟已經將他這輛定製的初學卡丁車,開得像模像樣。
幾十圈下來,宋知早將賽道複刻於心。最新一圈完成,沒有任何磕碰,沒有發生“海豚跳”,過彎也不再漂移。
車甫一衝過終點,她便減速,雙眼亮晶晶地看少年一眼,問:“怎麽樣!這圈多少時間?”
“59秒,恭喜你,成功進入一分內。”陳焰亦目光熠熠看向她。
“Yes!”
激動之下,宋知朝少年舉起右手,欲與之擊掌。
未料——
陳焰輕擊之後,卻曲指將她手緊握。
掌心相貼,灼感不斷度來,細細密密的麻往心上滲。
宋知呼吸微緊,踩著油門的腳也不覺間鬆開,太不對勁,她正欲抽回手。
少年卻已搶先將她的手摁回方向盤。
“好好開車。”他說,“別剛學會就嘚瑟單手駕駛。”
看似正常的理由,卻始終透著點欲蓋彌彰。
宋知忽而不語,高漲興奮的情緒跌落,她瞬間回歸現實。
差不多到了該說再見之時。
卡丁車以今晚最平穩的速度行駛著,並肩而坐的兩個人,默契地緘口不言。
倏地,宋知開口打破這靜默。
“就到這了,陳焰。”她說,“謝謝你無條件來教我開車,但——”
有些難以啟齒,但最終還是不得不說出口:“但你還是回倫敦吧,別放棄那份高薪商務。”
女孩的態度陡然變得古怪,像是驚怕什麽,所以後撤。又變回記憶中那個,稍有風吹,便要急速逃離的周亦嬋。
陳焰此刻並不作多想,隻好笑地道:“你這語氣,怎麽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大小姐,又把我當工具人?”他仍是一派輕鬆調侃的姿態,“用完就想丟啊。”
往常這時,女孩都會笑靨相對,以資本家自稱與他嗆聲。
而今,她卻連看他一眼也不。
隻聽她低聲而決絕地說:“對不起陳焰,但以後,我們就再別見麵了吧。”
呲——
車猝然急停,是陳焰猛地踩了刹車。
“你什麽意思?”他的笑謔之姿全散,取而代之的都是詫愕。
車停了,宋知沒了再回避的借口。
她隻能側目,直視少年的眼睛:“你聽見了。”
陳焰蹙眉,一瞬不瞬地將她緊盯。
半晌,他帶著些火氣質問:“周亦嬋,你玩兒我呢?”
今天早晨他人都在機場過了安檢了,結果她一條消息發來,開口要他留下。
換了從前,這種錯過之事,他絕不回頭。
可陳焰一想到女孩失落的模樣,立在登機口,卻怎麽也跨不出那步。
那一刻,他便知道:
她比他想象的更重要。
他走不了。
登機廣播重複播報著陳焰的姓名,他卻毫不猶豫轉身,重返了身後的城市。
處理了臨時違約的商務,找好落腳的酒店,就眼巴巴地去駕校見她。
然而此時此刻,女孩卻在一夕之間又要反悔。
但下午見麵時,她分明無限期待。
思及此,陳焰竄起的火氣又被壓下。
他循循善誘地說:“你總得給我一個原因吧,是你爸不同意我們往來?是我剛剛哪裏冒犯了你?”
“不是,都不是。”
宋知決然的說,“是我自己的原因。陳焰,爽快一點,別非要一個理由這麽幼稚好嗎?”
陳焰低嗤一聲。
他怎麽也想不到,竟會有女孩子以“別這麽幼稚較真”,這樣的理由來強趕他。
他凝視女孩,半晌,最後問;“是因為我哥嗎?”
宋知一怔。
對上少年自嘲而微戾的眼睛,她沒開口,像默認。
宋知清楚這有多傷人。
一切非她所願,但她知道,以陳焰的性格,其他假話騙不了他。
她想在交換前徹底斬斷與陳焰的關係,默認最好。
陳焰果真不再說話了,看向她的眼睛裏,是從所未見的複雜情緒。
失望可笑,鬱戾叢生,叫人看得難受。
“對不起。”宋知的情緒也已繃到極限,她終於無法再忍受,解開安全帶,倉皇而逃。
而陳焰獨自在車裏坐了許久。
男女交際,他一貫隨心鬆弛,從不對任何人強求。
方才的這種情況,換了以前的他,早就瀟灑轉身,大不了就是換個消遣。
然而今夜,陳焰竟反常地為此動氣了。
內心始終湧動一股隱怒與不甘,他不甘心,他們居然如此潦草的就斷絕來往。
陳焰沒再深想自己為何失常。
一如今晨的停留,此刻,他亦豁然起身,要朝她奔去。
卻被安全帶強製拉回。
手忙腳亂解開,少年急切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