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陳焰疏冷的一眼, 霎時令宋知墜回現實。
似乎,少年根本不甚在意, 對倫敦那場絢爛邂逅留戀的隻她而已。
巨大落差刺激著宋知, 她不禁隨其步伐側身回首,欲要主動喚他。但唇剛啟開,又將話吞回去。
她可以叫住他,可然後呢?要以笑臉去迎逢他的淡漠嗎?
此處不再是倫敦, 既然陳焰認為荒唐與奇遇已結束, 做個陌路人更好, 她又何必去主動強求。
宋知便轉回去, 刷身份證, 落座,平複心情等待考試開始。
但終究心有掛念, 根本無法完全靜心。
她發現, 自己做不到想象中的灑脫,這樣猝不及防地在此重逢, 她做不到完全不去想少年。
拋卻那些越界曖昧, 陳焰和她、和周亦嬋本人,至少還是朋友、是舊友。
下次再見,真的就不知是何時了, 總該彼此問候一句吧?
於是一目十行答題,四十五分鍾的考試,最後她十分鍾就搞定了。
監考老師看著她如此迅速地就取得“99”的得分,充滿狐疑,拿著檢測作弊的機器又對著她掃一遍, 反複確認是真實成績後,才允她簽字離開。
宋知急切追出去, 越奔越急的步伐泄露了不願承認的心跡。
一刻鍾了,他應該早就走遠了吧?剛剛還是應該先將他叫住的。
消極的情緒剛冒頭,熟悉的身影便重映眼簾。
少年竟還沒離開。
他就立在拐角的階梯上,正給駕校的一位老師簽名。
宋知猛地刹住腳步,真見到了他,又裝作平靜不經意再遇的樣子。
卻見陳焰抬眸瞥她一眼,轉而便笑著與教練辭別:“我朋友來了,那楊老師我們就明天見。”
“OKOK,我這邊會盡快幫你安排,肯定不耽誤你比賽。”教練並不八卦,轉身為他們留出空間。
教練很快離開,轉瞬,樓梯間隻剩他們二人。
仿若接受了命運的指引,宋知這次不再遲疑。
她試圖壓住加速的心跳,盡量不動聲色道:“好巧,你居然還在這裏啊?”
女孩仍是客套的語氣,但她眼睛愉悅又明亮,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難以掩藏。
不再戒備,她甚至,極可能是特意追上來的。
陳焰端量幾瞬,犀利的眼裏挑起絲笑意。
他說:“不巧,我在等你。”
宋知一怔,對上他的眼,幾分疑惑幾分閃躲。
踟躕又斟酌,她還是探尋問出口:“那剛才,為什麽故意裝沒看見?”
女孩的視線投來,疑惑是真,且還夾雜一絲緊張。就好像,擔心他的答案會不如人意。
可分明,上次是她要主動拉開距離,做點頭之交。
陳焰便真誠地表示:“我擔心大小姐又想避開我,才特意拿出誠意,多等你會。”
心緒翻湧下,宋知忽視了關鍵的“又”字。
她隻不解地問:“我為什麽要避開你?”
女孩對上次的再見隻字不提,甚至,有點故意裝傻的意味。
但陳焰不再回避,意有所指地提醒她:“因為倫敦分別時我冒犯了你。”
泰晤士河上越界一吻、荒唐那夜,瞬時湧入腦海,宋知心跳更亂。
“陳焰,閉嘴。”她凝睇少年,似有嗔怒,“倫敦的事就留在倫敦,你再提試試?”
然而陳焰似聽不懂其中暗含的警告。
他肆意靠近她,就如那夜在遊艇之尾,宋知心有餘悸,往後稍退,背抵住樓梯扶手。
而這時,陳焰笑眼盯住她,故意焉壞地挑戰她的底線道:“如果我一定要提,一定要做點什麽求你原諒呢?”
心中分明清楚,他就是這樣一個少年,真摯中總浮著輕佻。
宋知竟仍心有所觸,一種自恥的陌生觸感。
驚覺綺思又起,她忽而伸手一把推開陳焰:“那我就真走了。”
話畢,女孩側身掠過他,似真要離開。
或許是她上次走得太過幹脆利落,陳焰不經思索,本能地伸手捉住她手腕。
“別走。”如惡犬低頭,他語調幾分懇求,“是我錯了,大小姐,再和我呆一會。”
宋知一刹站定。
其實她本來也沒打算要走,但返身撞見少年馴從含情的眼睛,竟似心軟了般說:“行,我可以不走。”頓一頓,目光掃向腕間,“但你先鬆手。”
陳焰照辦,盈笑的視線始終跟隨她。
這分明不是他第一次牽住她手,先前在賽道在莊園在遊艇,他總是那樣自然而然地牽引她去往他們的目的地。
可莫名地,宋知此刻卻覺腕間如被燙了一下般微灼,當即心虛地將手藏至身後。
不能再繞著這些越界的話題打轉了,宋知重吸一口氣,主動開啟新話題。
“說正經的,你是不是要在這裏考駕照,可你在英國不是有駕照了嗎?”
“科一考得如何?”
未料,少年也正巧開口。
兩人的話撞在一起,心照不宣似的地看向對方,最後,又彼此躲閃開視線。
“不能直接用。英國17歲就能考駕照,反正更換國內駕照也要考試,懶得弄了不如現考一個。”
陳焰先回答了她的問題,旋即,如要打破這無形的忸怩,他立即又重複方才的問題:“你呢,如何?”
宋知盯少年一眼。
像是怪罪他剛剛的冷漠,她說:“就因為你,我的滿分沒了。”
本意是要“報複”他,也看一看他的窘迫之態。
不成想,陳焰喉間低低一笑。
他不問為什麽,就道:“那我賠給你。”
“怎麽賠?”宋知很認真,“違規造假的事,我可不做。”
陳焰笑意更深,一雙眼注視她,鼓動她:“我教你開車,還你路考滿分,行不行?”
宋知按捺住胸腔內的怦怦然,克製複活的綺念。
她真有心動,但她理智地反問:“你不比賽了麽?”
陳焰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目深望住她。
久久,宋知的心將平靜,正欲主動為他尋一個拒絕的借口。
卻聽陳焰一字一句對她說:“你開口,我就留下。”
樓外燥熱的風似驟然吹進來,帶走宋知的呼吸,仿似酷暑一下降臨,全世界陡然升溫。
她望著少年的眼,像跌入無法抗拒的漩渦。
越界卻蠱人的提議,本該不假思索拒絕,然而她竟然想答應。
宋知的手揪住白色防曬服,心一橫,就要不管不顧的開口。
恰是此時——
樓上忽然傳來喧囂,旋即,科一的考生陸續自上而下。
“陳焰?!我靠,真是焰哥啊!”有粉絲將少年認出,直直衝了過來。
而人潮也將宋知的決定生生截斷。
她陡然回神,意識到自己方才遊走在怎樣的越軌邊緣,她丟下句“我先考慮一下”,轉身匆匆而逃。
*
宋知到家就開始後悔。
她也不懂,自己那刻為何會萌生出逃開的想法。似乎更像一種本能的行為,與泰晤士河那夜一模一樣,覺察有什麽在失控,隻能粗暴斬斷和隔絕危險信號源。
落荒而逃奇怪而丟臉。
宋知冷靜後,點開與陳焰的對話框,想重拾被中斷的話題。
“你會在國內呆多久?”
太像是真要開口留下他,刪掉。
“你考完駕照才走?”
看起來在特意探聽他的行程安排,再刪。
“謝謝賽車手,還是駕校教練的水準更合適我。”
真的拒絕,好像又不太舍得這麽好的機會。畢竟自己學車的終極目標,是要在大學車隊做車手,其實跟賽車手學習反而更有益。
……
反複編輯又反複刪除,宋知最終懊惱放棄。
內心升起股躁意,她不喜歡這樣的糾結,更不喜歡逃避式的處理方法。這不太像自己,反而更趨近於周亦嬋的處理方式。
深深呼吸調整,幾次之後,宋知有了決斷。
她決定采取冷處理,不回複不表態,相信以陳焰的脾氣,並不會過多的追問和刨根問底。
思及此,她果斷退出對話框,轉而去跟駕校教練預約起實操的時間。
而另一端。
陳焰便見聊天框頂端,不斷的閃現“對方正在輸入……”,整整三分鍾,反反複複。
最後卻無任何的新消息進入。
隔著屏幕他都能感受到她的遲疑。
答應和拒絕,哪一個才需反複猶豫?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但既然她沒有直白說出口,陳焰也隻當不知道。
他收起手機,打消要聯係她的想法,返身回到駕校。
陳焰本已計劃好再見,卻於當晚被打亂。
這夜,他回到家,發現母親依舊等在空**的客廳。
預想中的失控叫罵卻並沒發生,今夜,母親的狀態似乎還好。
見他進屋,女人怔怔地盯他半晌。而後,她拍拍身邊的沙發說:“來陪媽媽坐會好嗎?”
陳焰猛地一頓,些許失神。
片刻,他才回應:“當然好。”
坐下的一瞬,母親便握住他的手,冰涼,他反手回握,給予母親一點溫度。
梁清和有所感,朝兒子一笑。
恍然間,陳焰以為母親終於痊愈,那些傷痛終於可以停止蔓延。
不料——
下一瞬,母親便對他道:“西川,我沒告訴小焰你回來了。我送他去了英國留學,算作他犯錯的懲罰,所以西川,你不要再離開家了好嗎?”
陳焰很難形容此刻的感受。
耳邊一鳴,像在賽道把賽車飆出極限,死亡威脅自四麵八方齊齊壓來。一團又辣又酸的棉花堵在喉嚨,沉默亦痛。
“西川?西川!”
他久久不言,母親的聲音又尖刻起來:“你怎麽不理媽媽,你還在生氣嗎?西川對不起,是媽媽沒有保護好你!媽媽不會忘記你,媽媽今年也為你辦紀念會好不好……”
陳焰方才回過神來。
他擁住母親,將額頭抵在她肩上,澀聲道了句:“媽媽,對不起。”
女人便停止了語無倫次的話語,也抱住兒子,失聲慟哭。
沒一會,父親和保姆均聞聲而來,母親被帶上樓安撫。
陳焰靜等在原地,果真,不多時父親便去而複返。
這次,沒等父親開口,陳焰主動問:“媽媽口中的紀念會,是什麽?”
陳文棟默了瞬,才回答:“每年你哥忌日那天,你媽都會為他辦一場紀念會,提前一天,她會宴請西川的所有朋友。”
“你就讓她這樣一遍又一遍的撕開傷口嗎?”
陳焰怒目看向父親,他質問:“流放我這麽多年,你就做了這個?”
陳文棟對上兒子泛紅的眼,冷靜到近乎冷漠:“那一天,是你母親精神最穩定的一天。”
陳焰徹底失語。
而父親走到他身前,居高臨下地說:“今年你回來了,這是最後一次紀念會。”
於是陳焰暫時擱置其他所有計劃。
他沒再聯係宋知,也沒再去往那所駕校。
宋知從最初緊張於又與少年偶遇,漸漸地,轉為對他忽然又徹底消失的疑惑。
她忍住了沒再去搜索有關陳焰的行程,單方麵地,將他先前所有的言語與行為,都歸為無聊時的消遣。
直至三天後,周衍在飯桌上拆開一封黑白的邀請函。
男人忽然問她:“小嬋,今年西川的紀念會,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