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三個人是絆

在餘鉞的幫助下, 郗晨和戚晚在醫院裏找到辛念。

辛念拿出家裏最後一點積蓄,這之後她就得想辦法籌錢。

當三人坐在一起時,對於郗晨、戚晚這兩天的遭遇全然不知的辛念, 對兩個朋友訴說著苦悶, 並沒有注意到她們的異狀。

“有什麽辦法可以來錢快而且安全嗎,生活費、學費、醫藥費,還有日常雜費, 怎麽到處都要錢。”

來錢快, 安全。

這樣的途徑每個人都想知道。

郗晨和戚晚對視了一眼, 又錯開。

她們一個在想“賣身”的事,另一個則想到了“學生貸”。

其實她們都有門路, 而且殊途同歸, 但這樣的門路她們都不可能提供給辛念。

兩人隻陪了辛念一會兒,待天色漸漸暗了,她們準備離開。

辛念沒有錢請護工, 就自己留下來, 戚晚答應她, 會將筆記、作業以及重要的知識點告訴她。

郗晨沒有提自己一個字, 離開醫院隻低著頭走在路上。

戚晚問她,怎麽不告訴辛念。

郗晨說:“她會很憤怒,會打抱不平,但這樣的情緒對現在的我們毫無意義。你看她的臉色, 她這兩天一定沒睡好,接下來還要操心阿姨的身體, 哪還有心情和力氣管這些。”

至於她。

或許在以前, 她還需要朋友的憤怒情緒以表安慰, 借此證實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關心她, 不帶個人企圖。

可現在……這樣的安慰隻會拖住她的腳步,令她生出不甘,在心裏為自己的命運叫屈,那麽待會兒去到夜陽天,她恐怕會流露出來,這對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毫無幫助。

戚晚沒有接話,她的家境是她們三個人當中最好的,她知道如果真的走到絕境,辛念可能會跟她開口。

可她支配不了家裏的經濟大權,她隻能去跟安閑要。

安閑會怎麽回答,她不問都知道。

早在這以前,安閑就說過,不管是什麽朋友借錢都不要答應,如果她自己做這個主,那就自己去找錢,不要來麻煩家裏。

安閑不止自私,而且非常討厭理會他人的閑事,她和鄰居們都不熟,平日也不來往,從不建立任何近距離的社交圈,就因為她認為這種關係隻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再者,這段時間戚晚也逐漸發現家裏的衣食無憂是怎麽一回事。

那都是張大豐的錢,即便是在他來林新奪取夜陽天之前,他也時常用一些門路,打錢給安閑。

是因為他們有感情麽?還是因為張大豐唯一的骨血在這裏?

不,這些理由都不夠充分。

戚晚思來想去,找到了一條更為緊密的聯係,那就是安閑算計人心的本事,就比如說在夜陽天一事上,安閑就給張大豐出了不少主意。

也就是說,安閑利用自己的長處,換取了一張長期飯票。

她需要這個男人出去撈錢,而張大豐也需要這個可以與他狼狽為奸的女人。

這似乎和女人出賣身體換取麵包是一個道理,隻不過更聰明一點,而且比起身體,張大豐會更離不開安閑的腦子。

但安閑實在太懶了,如果她有足夠的動手能力,且是個男人,她完全可以自己去搞這種肮髒的事業。

就因為她不願自己動手,隻能靠張大豐這樣的男人實現,所以最終還是要麵臨一點風險——過河拆橋。

如果有一天張大豐不再養她,安閑該怎麽生活?

她該不會以為這樣的模式可以持續到七老八十吧。

一路上,郗晨和戚晚都各自思考著自己的人生,她們被迫在這短短幾天內成熟起來,去整理一些本不該這個年紀去計較的東西。

到最後歸根結底,全都化為一個字——錢。

包括辛念,也是因為它。

同一時間,三個家庭,三種困境,卻有著同一個解決方案。

當然,隱患早已埋下,隻不過是眼下將要引爆。

……

戚晚陪郗晨走到夜陽天門口,郗晨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戚晚在門口站了片刻,遂繞到後麵,從後門一路穿過通道,走向張大豐的辦公室。

戚晚的想法很簡單,如果能拿到保險箱的密碼,找到郗晨受人要挾的照片,或許郗晨還可以拒絕這種肮髒的交易。

盡管郗晨並沒有對她提到照片的事,她認為那是郗晨羞於啟齒。

可她不知道的是,郗晨的“屈服”和照片無關。

僅僅是家裏的情況,蕎姐的賭債,她的學費,以及環境的逼迫,就足以讓郗晨順從現實。

戚晚來到辦公室時,張大豐正在裏麵。

保險箱的門是打開的,裏麵不隻有錢、金條,還有一摞賬本和一些牛皮紙袋。

戚晚若無其事地掃了眼,斷定紙袋裏的就是照片。

張大豐見到戚晚很高興,並沒有因為突然有人進來而關上保險箱的門,他對她給予了充分信任。

戚晚來到張大豐桌邊,看著他桌上攤開的賬本,還有旁邊散落的照片。

張大豐在電腦上敲著字,問:“不是說讓你這幾天不用過來嗎,我這忙,暫時顧不上。”

戚晚接道:“你不是說讓我學著做生意麽,你忙你的,我學我的。再說你現在忙碌的東西,應該也是我學習的一部分吧?”

張大豐笑了,將一個賬本遞給她:“你先自己研究,看出眉目了再說。”

戚晚端起賬本走向沙發,先是一頁頁翻看,見到密密麻麻的數字毫無頭緒,隨即又回到第一夜,仔細端詳。

她知道這些數字裏有玄機,就藏在縫隙中。

但這樣的門道並非數學課講述的知識點可以窺探的,這裏麵藏的不是計算,而是算計。

事實上,戚晚不隻在研究賬本,還在抽空觀察張大豐。

張大豐起身兩次,一次是從保險箱裏拿東西,一次是將賬本和牛皮紙袋放到保險箱裏。

然後他接了個電話,說了幾句,其中一句是:“我這就來。”

臨走之前,張大豐告訴戚晚,他離開幾分鍾,叫戚晚不要動,幫他看著門。

戚晚低著頭,盯著賬本“嗯”了一聲。

直到張大豐離開,門板合上,戚晚這才抬起眼。

她先走向門口,將門打開一道縫看了看,確定走廊裏沒有人,又快速折回,徑自走向保險箱。

她就蹲在地上翻找。

果然,這些牛皮紙袋裏都是女人的不雅照。

有的是偷拍,有的是親熱床照,還有一些是女人舉著自己的身份證,正麵裸|體麵對鏡頭的自拍。

她知道那是什麽,一個時下逐漸“流行”起來的貸款方式,沒有不動產抵押也沒關係,身體、名譽就是最好的抵押物。

類似的新聞辛念也跟她們念叨過,說這種“裸貸”走到最後根本沒有全身而退的,照片一旦交出去,對方要複製多少就複製多少,就算把錢還清了也沒用,照片最終都會流到暗網上,她們還會因此受到要挾被迫下海。

戚晚並不意外張大豐也在“經營”這個,他上次就提過“學生貸”。

還有這些親密床照,角度也都是偷拍的,不管是小姐們偷拍的,以便他要挾這些男人,還是在酒店被偷拍的情侶,目的都是為了錢。

戚晚忍著惡心快速翻找著,直到拿起最下麵的紙袋,她愣住了。

紙袋上還印著他們學校學生會的字樣,上麵還有兩個娟秀的手寫字,是“郗晨”二字。

而且是她的筆跡……

那是有一次她拿東西給郗晨,隨手用了學生會的信封,隨手寫下郗晨的名字。

可她沒想到,會在張大豐的保險箱裏看到這個信封,它裏麵裝的是這種照片。

戚晚隻猶豫了兩秒,就將信封拿走。

隨即她又將剛才掏出來的東西放回去,以此粉飾太平。

等都放好後,她又審視一番,確保不像是被人翻動過的模樣,便再次回到沙發上看賬本。

幾分鍾後,張大豐回來了,又說自己要去應酬幾個客人。

然後他拿走了戚晚麵前的賬本,鎖上保險箱,又對戚晚說,她可以多待一會兒,累了就回家,有司機在等她。

戚晚乖巧地應了,直到張大豐再次離開。

戚晚鬆了口氣,卻沒有立刻就走,而是坐在沙發上沉思。

剛才她忽略了一些事,那就是照片的來源。

照片應該是蕎姐洗出來以後才送來的——這樣的猜測全是因為蕎姐看上去不像是會操作電腦的樣子。

但是照片又是怎麽洗出來的呢?

會不會在蕎姐認識的客人中,有哪個照相館的老板?

她這次拿走了照片,張大豐遲早會發現的。

而且這不是治本的辦法,蕎姐還會送新照片過來……

想到這裏,戚晚閉上眼歎了一聲,突然有些後悔剛才的行為。

她拿了照片,下一步又該怎麽做?交給郗晨,讓她將家裏幾個攝像頭通通拆掉?

這樣做能起到什麽作用呢,除非郗晨不再回那個家,連林新都不要待了,學也不上了,有多遠就走多遠,否則這個套子她是掙脫不出去的。

還有,郗晨一定會問她是怎麽拿到的。

她該怎麽回答,承認張大豐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這些想法一直纏繞著戚晚,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愚蠢,而且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她根本沒有經驗去處理。

她應該再深思熟慮些,不要這麽著急。

就這樣,戚晚泄氣地走出夜陽天。

直到回到家裏,她都沒有想到完美的解決方法。

戚晚進門時,安閑正在練字,聽到門響便落筆。

戚晚叫了聲“媽”便打算回房,安閑卻叫住她:“你爸剛才來過電話。”

戚晚站住了,看向她。

安閑就笑著站在畫案旁,雙手環胸,看她的眼神透著微妙:“他說你從辦公室裏拿了一些東西,明天過去的時候記得還給他。”

戚晚愣住了。

她的思路有一瞬間的空白,但很快就想到,張大豐那麽緊張自己的辦公室,怎麽可能沒有監控呢?

可她當時太專注於自己要做的事,完全沒有往這裏想。

隔了片刻,戚晚終於找回自己的呼吸:“你知道我拿了什麽嗎?”

這是她最快想到的“回敬”方式,但她要回敬什麽呢,回敬安閑的得意,以及對她的控製?

她幻想著自己將照片拿出來,扔到安閑臉上,幻想著安閑見到那些照片臉色大變,然後她再將張大豐對著郗晨照片做的那些惡心事告訴安閑,看著安閑崩潰。

然而所有幻想,都被安閑接下來的話輕易擊碎:“你那個叫郗晨的朋友,我勸你少來往。她的事你管不了,何況她自己也很願意,你哪來的立場幹涉?她那麽漂亮,卻生活在這裏,家裏無權無勢,還有一個那樣一個媽,她教她的都是怎麽伺候男人,這就是她的命。你要慶幸你是我的女兒,你的命和她不一樣,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早斷早省心。”

“怎麽不一樣?”戚晚忍不住反駁,如果說她對張大豐是惡心,對安閑就是深入骨髓的厭惡,“你就沒有伺候過男人嗎?”

那個姓戚的,還有張大豐。

安閑並沒有動怒,她從不以這件事為恥:“區別就在於我有腦子。女人用身體隻是方法,不是策略。我可以用也可以不用,但沒有腦子的女人隻有這一條路。”

戚晚並不是很懂這句話,在她看來,這是同一件事。

就在這時,安閑又道:“我是為了你好,以後你就會明白,糾結如何做一個對得起朋友的好人,最終得到的隻有困擾,還不如一開始就選擇袖手旁觀,你會更輕鬆更快樂。依我看你那些精神問題,就是想太多想出來的。”

這話落下,安閑回到畫案前,又一次潤筆。

落筆時,在對麵站立許久的戚晚突然發問:“那你快樂嗎,你能心安理得嗎?”

“照片不是我提供的,我也沒有賣女兒,我過得很踏實。”安閑不緊不慢地寫下第一個字。

“可你……”

戚晚頓住了,可你什麽呢?

你也不是個好人,你比蕎姐,不,你和蕎姐一樣壞?

這樣的質問實在幼稚,不像是說給安閑聽的,倒像是在告知自己,她有一個這樣的母親。

戚晚隻是說:“可我想做個好人。”

“那你有這個覺悟麽?”安閑回道。

戚晚不懂。

做好人還需要什麽覺悟,她不去傷害別人不就可以了?

安閑似乎笑了一下,再看她時,這樣說道:“做好人就要把底線抬高,做事的方法會受到局限。壞人就不一樣了,他們的方法更多,當一個好人絞盡腦汁隻想到十個不違背道德的方法,他們已經想到了一百個。你要做個好人,受到壓榨想到的第一件事就不是反擊,而是如何謹守底線,然後你會繼續受到壓榨。直到有一天,你陷入自我懷疑,開始糾結,自問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苛刻,為了什麽而堅持。”

戚晚一句話都接不上來,雖然她麵上不認同,可她心裏卻有一道聲音,正在與安閑的論調共鳴。

沒有預測壞人思路的頭腦,沒有比他們更凶狠的手腕,僅憑一個“我想做好人”的美好願望,如何實現?

不知為何,戚晚忽然覺得那些照片有些燙手。

直到她走回房間之前,安閑在她身後勸道:“那些照片,無論你還不還她的下場都是一樣,但你還了,這就是你的態度,它會關係到這個家的和諧和咱們以後的生活。而且我把醜話放在這裏,就算你要拿自己的生活給她陪葬,她也不會感激你。做好人,是要付出代價的,你真有這個覺悟嗎?”

戚晚沒有回應安閑。

她一宿都沒有睡,腸胃再次鬧脾氣,不停地跑廁所。

然而第二天早上,戚晚還是爬起來去上課。

臨出門之前,她將那疊照片放在客廳的茶幾上,並換掉了原本那個有她筆跡的信封,將它撕掉後扔進紙簍。

……

作者有話說:

大家的留言我都有仔細看。

這裏回應我文裏的內容:

文裏表述上大學是三個女生唯一的最好的出路,這是狹義上的,特定指某個人,某個處境。

廣義上要說明一下,我並不認同上大學是“所有人”唯一出路這種統一的絕對的認知。

從心態上說,選手太多,路就那麽一條,無論是達到對岸還是沒有達到對岸的人,過程中都會焦慮,勝利者要麵臨下一關,失敗者會留下遺憾。最終沒有人成功,上麵總有人,沒有人可以永遠保證第一。

假設如果上大學是“所有人”唯一出路,在這樣統一的絕對的認知下,那麽沒上的人怎麽辦,怎麽想?這不意味著就“完蛋”了。

ps:寫這段的時候朋友還說,現在二極管有點多,分不清廣義狹義,非黑即白,不允許多元認知,叫我一定高舉大旗說“正確”的話,堅定這就是唯一的出路,沒有別的路,不然會被噴。

還有時下所謂的“成功學”教育是非常洗腦的,都知道人生的意義不在於追求成功,失敗了也不意味著完蛋,但人們說話做事,用作比喻,還是不自覺地把真實的認知帶出來,用“成功”、“失敗”來評價一件事,一個人。

任何一件事,一個行為,都要用這兩個詞做標尺,看更向誰靠攏,如果是成功,高興了,如果是失敗,沮喪了。

情緒、心態、認知就被兩個詞控製了,到最後還會變成一種自問自答,我失敗了,是因為我做錯了嗎,我錯在哪裏呢?

其實真正有問題的地方是這種心理暗示,做人要拿“成績”衡量,然而信奉“成功學”這一套的人是很難發現盲點的,更不要說掙脫了。

關於欲望:

看到有親提到榮格對欲望的自白。

其實說白了就是,你心裏的欲望早就在了,隻是你沒看到它,或者沒有看到全貌。最深沉的欲望是善於隱藏的,外界的刺激會令我們“覺醒”。

關於三個女生:

1、不到絕境,不會殺人。

2、不到絕境,不會逼出真實的性格和陰影自我,現在的她們臉上的人格麵具還沒有完全脫落。

最後關於人格麵具,這裏拿星座做比喻:

西方人說星座,會說自己的上升星座,不說自己的出生星座(也就是太陽星座)。

他們認為出生星座的性格,是自己看到的自己,而不是他人看到的“你”。

而上升星座表現出來的性格才是他人看到的“你”,是戴著人格麵具的你。

大概就這些吧,紅包繼續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