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李衡,我們分手吧。”

31

大學自由度更高, 豐富的校園活動讓大家有了更多的社交機會。興趣相投的迅速成了朋友,看對眼心動的則大膽表白。

許喃人長得漂亮,不愛出風頭, 但遇到什麽問題,不懼場有聰明勁兒。開學沒幾周, 便有男生四處打聽她的喜好獻殷勤。

女生宿舍夜談時, 許喃大方坦白自己的戀情, 消息傳開, 打消了不少人的念頭。

也有不死心的,托許喃室友打聽兩人戀情穩定嗎, 分手了第一時間通知他之類的。

不知誰把消息傳到李衡那, 李衡突發奇想陪許喃上了次公開課。

當時許喃都是懵的, 隻是在微信上被問到現在在哪時,照實回了,沒想到一分鍾後當事人出現在階梯教室門口。

許喃和室友沒占到座,正坐在第一排,很是顯眼。李衡站在門口朝裏一看, 便發現了。他走到桌前, 敲了敲桌板:“同學,這裏有人嗎?”

許喃當時正被室友掐著胳膊瘋了似的一個勁兒地搖, 耳畔是室友那句“好帥好帥啊”。

李衡說話時, 那室友的聲音和動作停了。許喃正扶穩敞著蓋的水杯,覺得這男聲耳熟, 卻沒多想,慢半拍偏頭, 撞上李衡似笑非笑的眼神。

發瘋的室友已經搶先說:“沒人, 帥哥, 你坐。你也是我們學院的嗎?”

李衡明白群眾基礎的重要性,很認真地回了:“謝謝,我不是你們學校的,過來蹭課。”

“這樣啊。”許喃注意到室友下一秒就要掏出手機要聯係方式,急忙清嗓打斷,對她解釋:“那個,這是我男朋友,李衡。”

另外兩個室友聽見什麽重要信息,紛紛探過頭來,眼睛放光。

李衡陪她上完課,請一宿舍吃了飯。那之後,許喃耳邊清淨了。

再有不死心的打聽許喃分沒分手,她室友率先替她懟回去:跟這麽個大帥比談過戀愛,分手了也輕易看不上別人。

警校管得嚴,許喃也忙,兩人比起其他校園情侶見麵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又比那些異地戀的情侶幸運很多。

可能是見得不頻繁,許喃能明顯感受到李衡的變化,言行精神上,以及身體上。

除了第一回 在家裏,後來都是去酒店。

這事確實讓人上癮,警校生體力是真的好。

北央秋天很短暫,冬天漫長,但總有一天會過完。

許喃像期待春天一樣,期待著兩個人的未來。

-

一切從楚培風出現在央大那天起,發生了改變。

當時是大一下學期,許喃在圖書館看書,接到楚培風的電話來到校門口。

“你跟我走。”楚培風臉色陰沉,有種讓人畏懼的狠絕。

他出現得突然,讓許喃一頭霧水:“要去哪?”

許喃被強製推進後座,車子發動後,才聽他說:“你媽暈倒了,帶你回去看她。”

許喃陡然一驚,立刻鄭重道:“怎麽會暈倒,是之前手術的後遺症嗎?”

楚培風從後視鏡裏朝後看一眼,那眼神仿佛許喃是罪魁禍首般。

許喃心裏擔心楚越,也記得楚培風對自己的敵意從不加掩飾,沒再問,也未多想。

楚越在一場工作會議中暈倒,被送往醫院的途中便醒了,各項檢查做下來,身體並無大礙,隻是思慮過度,缺乏休息。

她被迫停掉了一部分工作,在家休了一天。

對於許喃為此趕回來,楚越表示詫異:“醫生都說沒什麽事了。不過你回來得正好,媽媽有事跟你說。”

許喃看過醫院的化驗單,確定楚越沒有騙自己。

她剛鬆一口氣,便聽楚越提到:“媽媽找專業的朋友了解過,還是想送你去國外留兩年學。要去的學校和央大有合作,每年都有交換生名額,我和學校老師了解過,你的條件很合適。”

許喃不給她說完的機會,及時表態:“我不出國。”

“隻是出去待兩年,還回來的,人眼界要開闊,不能止步於眼前。我都已經安排好了。”楚越的態度同樣決絕。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替許喃做決定的一方,從不覺得此時的決定有何不妥。

反倒是對許喃此刻抵觸抗拒的反應格外關注,“是不是你爸和你商量了什麽?”

這和許群究有什麽關係。許喃說:“我很喜歡央大的學習環境,也交到了很好的朋友,我從來沒想過出國。”

楚越還要說什麽,楚培風怕她又上火傷身體,喊了聲:“姐,不早了,讓小喃先休息吧。明天再說。”

楚越沒受許喃的態度影響做出讓步,擺擺手催她先回房間休息。

許喃也顧忌著楚越的身體,沒非要在此刻把事情說清楚。

心裏記掛著這件事,許喃回房間後,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過了會,許喃端著空杯子,下樓去接水。經過書房時,聽到裏麵傳出的楚越和楚培風的說話聲。

許喃本不想偷聽,但他們提到了自己。

“姐,和他離婚吧。咱家不缺那點家產,你一直拖下去對自己精神造成的傷害是不可逆的。”

楚越這次暈倒是因為進會議室前剛結束一通和許群究的電話。他想要許喃和他一起生活,楚越對此堅決反對,急火攻心才暈倒的。

楚越說:“等我把小喃送出國,就去辦理離婚。”

許喃在門外聽到這,以為楚越仍把自己當小孩,不想她麵對父母婚姻的破裂才堅持把她送出國。許喃想,自己需要找機會和楚越聊聊,自己尊重她在婚姻中的一切決定。

高三那年,看著楚越和許群究在電話裏一次比一次糟糕的溝通,許喃也有過努力,想讓他們因為自己而讓步、互相理解。

可又覺得這對楚越很不公平,被欺騙的是她,受傷害的是她,如果可以,許喃希望楚越有更好的生活。

“她要是喜歡那姓許的,就讓她去。”門內聲音還在繼續,許喃本以為楚培風說的是別人,可聽下去,才發覺不對。

“隔三差五就往北央跑,還讓同學幫忙打掩護,以為你不知道呢。也就你覺得她乖巧單純,其實人家心裏拎得清著呢,估計早盤算著跟他爸生活了。總歸不是親生的,養不熟。”

是說她嗎?

比起震驚楚越早知道她為了去北央撒的謊,許喃把注意力都放在最後那句——

她不是親生的?

怎麽可能。

“培風!——”楚越因為弟弟的口不擇言嗬斥出聲。

也是這個時候,書房門口傳來一聲沉悶的什麽東西摔到地毯上的聲音。

楚越皺眉:“你沒關門?”

楚培風也沒料到會有人在外麵:“一著急忘了。”

許喃手裏的水杯掉在腳邊,沒碎,她往後跌了幾步,扭頭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玻璃杯順著樓梯咕嚕嚕滾下去,到第四級台階時,還是跌出了裂紋。

越往下滾,碎得越徹底。

許喃回到房間,縮在被子裏,竭力將剛剛聽到的內容忘掉。

可這個念頭越強烈,記得就越清晰。

她剛剛應該衝上去質問的,自己怎麽可能不是許群究和楚越親生的。她擁有他們百分百的愛,比很多同齡人都要幸福。

可楚培風麵對的是楚越,是她媽媽。

楚越沒有反駁,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反駁。

也是。楚培風那麽擔心自己的姐姐,半點苦都不想她吃,又怎麽舍得為難自己的外甥女讓姐姐擔心呢。

原本許喃也以為楚培風是因為討厭許群究,因此恨屋及烏,看不慣許喃。

誰知真相更殘酷。

臥室門被從外麵敲響,許喃沒有回應。

幾聲後,楚越推開門,進來。不似在客廳急言令色要送許喃出國的決絕,也不像在書房裏為婚姻和女兒憂心的疲憊,她走到床邊,坐下。

許喃生怕她跟自己說什麽,下意識往旁邊縮了縮。

楚越坐得遠遠的,沒有給她壓力,卻問道:“囡囡都聽到了是嗎?”

-

李衡得知許喃家裏出事時,人在她的學校。

警校這周末有體能考核,沒有休息時間,周五傍晚給學生安排了兩小時自由活動時間。

李衡換成私服,第一時間去央大找許喃。高強度的訓練模式讓少年人挺拔寬闊的身型越發強壯硬朗,隨便往那一站,英姿勃發的氣質尤為突出。

央大有規定,非本校人員入校需要登記,但執勤的保安人員對進出的學生也不是每個都查證件。

李衡來的次數多了,對此駕輕就熟,混在人流中進去沒被盤問。

他邊往圖書館的方向走,邊給許喃打電話。

許喃沒接,隔了幾秒才給他打回來。

得知他在央大,許喃說:“我……我沒在學校。我回頃滬了。”

她一次性說的話多了,哭啞的嗓音藏不住。李衡剛聽她接電話時“喂”的那一聲,以為是怕打擾周圍人學習壓著音量,這會聽出不對勁,當即緊張起來:“出什麽事了?你剛哭過?”

被李衡過問,許喃竭力平複的委屈再次湧出來:“我沒事。等我回學校跟你說吧。”

“你什麽時候回來?”李衡聽她說話聲心狠狠地揪著,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她。

許喃卻猶豫:“……我也不確定,應該再過一兩天。”

李衡卡著時間回了警校,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跨進校門的前一秒,扭頭,攔車去了機場。

許喃翌日一早才得知李衡來了頃滬,她在住家阿姨的敲門聲中醒來,清嗓應了聲,聽見對方說:“小喃,你同學來家裏找你了。”

許喃半夢半醒地坐在**,聞言,以為來的是鹿央。她簡單洗漱,下樓,誰料看到了坐在沙發上和楚越說話的李衡。

他把棉夾克脫了,隻穿件黑色的衛衣,頭發又剃短了,肩背寬闊筆直。

不知聊了什麽,楚越露著得體親和的笑容,李衡神情放鬆。

攀談的兩人注意到許喃,許喃視線從李衡身上移開,對楚越喊了聲:“媽,你今天沒去公司?”

因為昨晚的事對母女倆影響都不小,楚越自己還沒調整好情緒,因此並沒有注意到許喃躲閃心虛的目光。

“要走的。在門口碰見李衡,說了會話。”楚越看看時間,說,“也該走了。小衡,你留在家裏吃早飯,一會兒讓小喃陪你在附近逛逛。”

許喃盡量讓自己的神情看上去自然,說:“媽,我送你出去。”

楚越的反應不見端倪,似乎沒深想李衡來這的原因。

許喃送她上車,適才鬆口氣。昨晚的聊天異常的順利,楚越心平氣和地和她說了自己因為小產不能生育的事情,說了自己在福利院見到她時有多喜歡,說了這些年看到她越來越優秀的欣慰與自豪。

許喃從不懷疑楚越對自己的感情,可也知道,很多東西變了,她不得已又必須做出改變。

住家阿姨在客廳布置早餐,許喃趁她進廚房才問李衡:“你怎麽來了?”

“抬頭,我看看眼。”李衡沒上手捏她下巴,也沒裝看不見。

昨天更嚴重,晚上用雞蛋滾過已經消了很多,許喃沒避著,仰頭讓他看:“可能是昨晚睡前喝太多水了,有點腫。”

李衡沒聽她的胡扯,不知道得哭多狠才能把眼哭腫。

那邊阿姨備好了早餐喊兩個小孩過去吃,等在餐桌坐下,他回答了許喃最初的問題:“本來沒想進來,在門口被你媽看到了。我沒跟她見過麵,沒想到她能認出我。”

“之前她送我去你家時,看到過你和李叔的照片。”許喃把話題岔開,故作輕鬆道,“阿姨做的蔥油拌麵挺好吃的,就是早晨吃有點油,你喝點鴨血湯暖一下胃再吃。這個生煎也好吃,鹹口的,皮薄,底部脆,裏麵有汁,你吃的時候小心點,別濺到衣服上了。你嚐嚐看吃得慣嗎?”

瞧著許喃操心的模樣,李衡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來頃滬。”

是了。

許喃轉來頃滬讀高中的一年半裏,李衡空閑了就會過來。許喃的心態從最初想見他,慢慢變成見麵了要帶他去吃什麽。

那段時間每一次見麵緊迫卻可貴,甜滋滋的冒著蜜。

想起來本該是開心的,但許喃想到在李衡書桌上看到的那一遝車票,除了甜,還品出了苦。

她垂著眼,藏著眸底不安難舍的情緒,商量道:“你不著急回北央的話,再陪我去坐次摩天輪吧。”

三月初,倒春寒還沒結束,氣候濕冷。

趕上周末,來遊樂場的人不少。兩人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進了轎廂,沒一會,摩天輪緩緩轉動,城市逐漸變得渺小。

李衡收回視線,說起來:“馬上到你生日了,今年想怎麽過?我到時請兩假,我們出去過。”

許喃從早飯吃到一半便沒什麽話,這時終於說出心裏話:“李衡,我們分手吧。”

周遭空氣凝固住了,落針可聞。

李衡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神情,知道不是開玩笑,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出什麽事了?”

許喃不敢看他,偏頭看窗外,聲音冷淡疏遠:“之前我借住在你家,不得不忍受你的暴躁脾氣。我在學校被孤立,隻有站著你身邊,別人才不敢欺負我。後來和你接吻、在一起、做更親密的事,則是因為我對愛情好奇,有新鮮感。可是李衡,我現在不好奇,也不需要沾你的光,就能好好生活,還會有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也沒必要和你往來。”

許喃一口氣說完,才敢正回臉,緊接著她被李衡的眼神狠狠地刺痛。

李衡以為自己脾氣較以前收斂很多,因為許喃太乖了,多說一句重話自己都得檢討她會不會當真。但此刻,李衡又變成了初見時帶刺的模樣,臉色陰沉,冷硬道:“我看著像傻子嗎?”

許喃沒有說話,她怕再開口,自己就忍不住了。

李衡卻步步緊逼,上前將人推倒在座椅靠背上,虎口卡在她頸前,不管她身體的反應是抗拒還是接納,密集而熱烈的吻落下。

許喃仰著頭,微微張嘴,身體敏感又隱秘的反應讓她夾了夾腿。

李衡抵著她的頭,滾燙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嗓音低啞:“這不是有感覺嗎?你繼續騙我啊。”

是繼續騙他,繼續沾他的光,對他感興趣,離不開他。

也可以是繼續騙他說過去的感情都是騙他。

不需要回答,許喃的反應說明一切。李衡的吻重新落下,強勢的、霸道的。

等他意識到許喃淚流滿麵,不回應,也不反抗,才如夢初醒地停下動作。

他後退一步。

許喃眼神呆滯,身體失去依靠貼著座椅滑下去。

“你要我怎麽辦?”許喃抱著膝蓋哭了很久,身處高空,讓她沒什麽安全感。

許久後,她才說:“李衡,我是許家從福利院抱來的孩子。我媽媽因為小產失去了一個孩子,之後一直不能生育。他們在福利院找到了我,給了我最好的親情和最好的成長環境。他們一直將我看作是那個失去的親女兒,將流產日設為我的生日,試圖給我足夠充盈的愛,來抵消這個日期所代表的苦痛。但隻要我有丁點反抗、忤逆、偏離了他們對完美孩子的設想,這個日期變成了束縛我、甚至逼死我的枷鎖。那天一直是我的生日啊,他們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忽視,逃避,假裝忘記。”

“你還記得辛霓嗎?如果不是許群究和楚越,我過得就是她那樣的人生,也可能更糟。我感謝他們給我的一切,我必須感激,並且用一生來報恩。現在我媽要我出國,隻是出國而已。李衡,我沒有辦法不聽她的建議,他們讓我出國我就得出國。”

李衡單膝跪在她麵前,手指擦拭過她眼下,緩聲說:“隻是出國而已,不用分手。”

“可是以後呢?李衡,我不敢想以後。我不是我,永遠不能是我。我是楚越和許群究的孩子,是不可以有任何獨立想法的孩子。”

李衡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隻要他願意,隻要他想,任何難關都不是問題。

在曾經承載了兩人美好記憶的摩天輪上,他們正經曆著一次告別。他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二十歲,是一個擁有無限可能的年紀,也是一個力不從心的年紀。

麵前的女孩哭得悲痛,他能做的,隻是把人擁住,輕拍著哄道:“好了,不哭了。我送你回家。”

自始至終,說不出那句“我答應你”。

城市暮色四合,像極了許喃轉學來頃滬的日子。

很多時候,許喃在想,如果她和李衡的故事停在那個寒假,是不是不會那麽難忘。

一切撕心裂肺的真相還未顯露,心靈相惜的甜蜜從未發生,他們沒有開始,便不會結束。

多年後,再重逢,仍是記憶中最純淨善良的模樣。

-

李衡把許喃平安送到家,目送她身影消失,內心洶湧的情緒終於崩潰,他揮臂,拳頭結結實實地落在堅硬粗糙的牆壁上,鮮血淋漓。

暴躁、叫囂、狂怒。李衡不可能對著許喃發泄。

他沒有在這座城市多留半刻,許喃的態度決絕,是深思熟慮後的,他甘願為許喃賭上生死性命,卻不能逼她。

航班落地北央時,天還沒亮。兩座城市,氣候環境,甚至民眾的生活節奏都是不同的。

高中有一半的時間,他無數次地往返,對這段路程過分熟悉。

但他這次站在出站口,看著身旁的旅人行色匆匆,或疲憊或喜悅,唯獨不知自己該去哪裏,能做什麽。

直到李常濱的電話打進來,飽含怒氣的痛斥聲將李衡拽回來:“輔導員說,你逃了考核?!李衡你到底在想什麽,警校是你胡鬧的地方嗎!”

警校紀律如鐵,李衡逃訓練的行徑惡劣,引起校方高度重視。

記過處分,體力懲罰。李衡毫無怨言,這是他應得的代價。老師和同學為了他的前途可惜,隻是不曾想,當晚,學校給他安排了一次特殊的補考。

沒有題目,沒有時間,有個英勇精悍的領導給了他一張照片和一張麻將牌。

李衡通過牌上logo,找到了一家麻將館,在麻將館裏待了兩天一夜,見到了照片中隻拍到側臉的男人。

本能的警覺,讓李衡猜測,考核才剛開始。

借著打牌熟絡,李衡盡可能地從對方嘴裏套信息。他精神處於麻痹狀態,李常濱的訓斥鏗鏘有力地回**在耳邊,加之又在麻將牌沒日沒夜的盯守,整個人頹廢、瘦削、壓抑,卻異常專注。

兩天後,李衡截斷本該傳給側臉男的消息,李代桃僵成了接頭人。

從公園垃圾桶裏找到那個藏著五公斤白麵的黑色手提袋時,他知道這次特殊的考核結束了。

但交給他麻將牌的那個領導告訴他,這次考核讓他爭取到了消除處分的機會,前提是他以臥底身份潛入禁毒一線,幫國家打擊一支猖獗的販毒團夥。

李衡終於記起,這個領導叫韓政標,是緝毒大隊的隊長。有年李衡去所裏給李常濱送年夜飯時,打過照麵。

黃昏籠罩城市,暗夜將臨。

李衡搭飛機去了廣州,然後以新的身份,坐上了前往豐南的列車。

——上卷·完。

第32章 她覺得自己終於收獲了,麵對他的決心,用這段無比漫長又沉重的歲月。

32

許喃到加州的第一年, 在外人看來,適應得很好。這裏氣候宜人,定居了不少亞裔。

她卻一直沒交到知心的朋友。作業多是需要小組合作的, 許喃積極且有效地和大家溝通、配合,相處得不錯, 但整個人很淡, 遊離在社交圈子之外。

楚遲宴早來美國半年, 在舊金山學金融, 開車一小時就能見麵。

“放著好好的央大不讀,你怎麽突然來留學了?”楚遲宴到美國後迷上了健身, 手臂和胸膛肌肉線條寬了一圈, 少了高中時的清爽勁兒。

許喃自然沒提真實的原因, 隻說:“交換而已,過兩年還回去。”

楚遲宴古怪地打量她,狐疑道:“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他也說不出哪裏不對,隻覺許喃眼神變了,氣質變了。

楚遲宴不會安慰人, 憋半天, 才說一句:“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換了學習環境不適應是正常的。”

許喃確實給了自己很大的壓力, 兩年的交換生課程, 她計劃在一年內完成。至於節省出的那一年做點什麽,她沒想好。但她認為, 那將是屬於她自己的自由時光。

但真的是嗎?

許喃在一個風和麗日的午後,走在從餐廳到圖書館的路上, 產生了懷疑。

她的一切都是楚越給的, 學習、生活習慣, 處理問題的能力,解決麻煩的底氣。

那這省出來的一年,並不能歸功於自己。

她有什麽資格霸占呢。

-

漂泊大洋彼岸,適應能力再強的人,同樣缺少歸屬感,在這個時候家人便顯得尤為重要。楚遲宴隔段時間就來許喃麵前晃悠,美其名曰照顧她。

那天他來公寓找許喃,敲門沒人應,電話聯係不上,最終找房東太太開鎖,進門看到滿地狼藉,許喃抱著一瓶酒睡倒在地板上。

楚遲宴晃了她半天,就差叫救護車,許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他還一愣:“是你啊,你怎麽來了。”

“姐姐,我還以為你喝死了。”楚遲宴目光在不大的房間逡巡,蹙眉,“安眠藥和酒混著吃,你是不要命了嗎。”

“忘記自己吃藥了。”許喃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揉太陽穴,這會她暈得要命,胸口惡心,拿起手機看眼時間,心想這夜怎麽這麽漫長。

楚遲宴在家裏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一枚,出來留學也沒鍛煉出多少生活技能,並沒有幫許喃收拾房間的想法。

“你這品味還真不差,都是好酒。”他把許喃囤酒看了遍,嘖嘖稱奇,繞回她跟前,麵對麵坐下,問:“我能問問你這是為什麽嗎?”

許喃還沒答。

“臥槽!不會是因為失戀吧。”楚遲宴一拍大腿,嚇得許喃剛合住的眼皮顫了顫,“我之前都忘記問你,你出國了李衡怎麽辦?看你這架勢,是分手了,他甩的你?你在央大念到一半沒個征兆突然出國,不會那時候就分了吧。”

楚遲宴一口一個“分了”刺得許喃心口疼。

“艸,我之前還覺得他對你不錯,很有責任感,呸,我就他媽眼瞎。”

“確實。”許喃涼涼地接道。

“……”

可能是精神壓力過於大,加上到陌生國家有點水土不服,許喃那段時間智齒發炎了。

吃了幾次消炎藥,等炎症緩解後,去醫院把智齒拔了。

拔完牙後暫時沒辦法進食,許喃回家後坐在沙發上打盹睡著。

楚遲宴自打得知許喃精神壓力大,有什麽社交活動便喜歡叫上她。

這周末定好了自駕的行程,他按約定時間來接許喃出發,敲了半天門沒人應。

之前醉酒的事讓楚遲宴囉嗦了好一陣,許喃為求清淨留了把鑰匙在他那。

楚遲宴用這把鑰匙進門,看到了歪躺在沙發上昏睡,嘴角流血的許喃。

那血黑紅色的,像極了影視劇裏身中劇毒吐的血。

楚遲宴嚇了一跳,以為她想不開吃了什麽毒藥自殺,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叫完救護車手足無措,一個勁兒地晃許喃。

“你醒醒啊,艸,你別嚇我。”

楚遲宴不敢給國內的姑姑打電話,漂洋過海的,誰都趕不過來,隻能幹擔心。

就在楚遲宴大罵李衡,揚言如果許喃有什麽三長兩短,自己回國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償命。

許喃動了,她皺了皺眉,口腔內的不適感讓她沒有立馬說話。

楚遲宴:“你醒得真是時候,是怕我買凶殺李衡嗎?”

她扶著抱枕慢慢坐起來,盯著楚遲宴一臉不解:“關他什麽事,還有你哭什麽?”

“誰哭了!”楚遲宴用手背一抹眼,“我他媽以為你死了,都叫救護車了。”

許喃一說話扯得嘴角有些痛,含糊不清:“我剛拔了顆牙……”

救護車姍姍來遲,楚遲宴跟對方解釋了原因,半點自駕的興致都沒了。

他坐在沙發上,看許喃用微波爐蒸了碗雞蛋羹,自己硬要了半碗,味道一般,有點老了。

許喃吃東西的速度慢,垂著眼卻專注,冷不丁開口,扯回了救護車來之前的話題:“你別胡亂腦補。我不會尋死的,我必須得好好活著。”

許喃家什麽東西都是單樣的,一個盤一個碗一雙筷子一把勺,楚遲宴仿佛剛學會使用筷子一般不靈活地夾著瓷盤裏又軟又滑還容易碎的雞蛋羹。

聞言,他抬頭,正看到許喃眼底雖然黯淡卻篤定的光。

他以為,許喃很快就能放下。

可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半年過去了。

眨眼到了中國的春節。國外學校沒有假期,許喃沒有回國,那幾天都泡在圖書館趕課題。

對這個專業說不上熱愛,但從小養成的學習習慣讓她事事做到最好。

楚遲宴除夕那晚來找她,見許喃正跟一個中國男孩吃飯。

男生叫程祈,北央人,父母定居澳洲。他本人比較自由,比許喃高兩屆,英語純正,說中文也很流利。

一頓簡陋的年夜飯,楚遲宴很有眼力勁地給兩人留出互動的時間,等程祈離開後,才肆無忌憚地起哄,

許喃語氣平靜地澄清:“不可能的事,別瞎咋呼。”

那神情,沒有絲毫女孩的嬌羞與對一段美好愛情的期待,她太封閉了,對什麽都冷漠。

楚遲宴看了她一會,突然盯著某個方向喊:“李衡。”

許喃下意識抬頭,視野內空****,意識到被戲耍,她瞪了楚遲宴一眼,有些無語。

楚遲宴:“姐,忘了吧。好的戀愛,是不論在一起還是分開,都能讓人以積極的精神麵貌迎接生活,而他給你留下的隻有傷害,不值得你一直牽掛。”

“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

她會忘記很多事,但最想忘記的人也是最不舍得忘記的人。

李衡之於許喃,像時不時便發一次炎的智齒,許喃明知不該卻偏偏忍不住去觸碰,貪婪地從疼痛中汲取活下去的養分。

但智齒能拔掉,他不行。

等到了春天,楚遲宴便沒機會煩許喃了。

因為她離開了加州,和程祈一起。

楚遲宴沒等開心,便知道程祈帶女主去了非洲,以及戰地。

他媽又是個騙子,許喃這吸引渣男體質真是操了。

不過許喃很開心。

她最初確實隻是跟程祈,準確地說是好幾個朋友,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

她完成了學業,可以提前回國,但臨出發前猶豫了,碰巧聽程祈說要來非洲。

非洲是人類的發源地,這是一次尋根之旅。

許喃在那呆了一周,肯尼亞的死火山、安博塞利的象群、博戈裏亞的火烈鳥、桑布魯的戈壁沙漠和長頸鹿,

麵對惡劣的生存環境,動物會停止繁衍,選擇遷徙。野生的獅子近在眼前,難以計數的羚羊、斑馬奔跑時地麵的震動,百萬角馬橫渡馬拉河,一場場搶奪領地與資源的廝殺隨時隨地上演。

許喃震撼於這個壯美的世界自然奇觀。

同行人中有個戰地記者——叫張征,中途接到采訪任務,要前去戰地。

許喃當時大腦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對未知的事物有無限的好奇,腦內各種思緒轉瞬即逝,她隱約覺得觸碰到了困惑的答案,卻又一次次地抓不住。

張征臨出發前,許喃衝動問:“我可以一起嗎?”

張征也是北央人,豐富的人生經曆讓他性格豁達,卻不失沉穩,年紀比許喃年長六歲,但相處溝通毫無代溝。

程祈得知後,第一反應是擔心和勸說,戰爭的殘酷,每天都有無數的無辜生命受傷、消失。他把人帶來非洲是可控的行程,可深入戰地,危險是不可預料的。但又覺得這像是許喃會做出來的事,看著溫順乖巧被框架約束著長大的女孩,實則有魄力和膽量,勇敢而不自知。

見許喃已經認真盡心地和張征溝通起注意事項和工作內容,程祈自覺沒立場說什麽,隻道:“去吧,人總要徹底迷失一次,才能找回真實的自我。”

自我?

她也有嗎?

這一去就是一年,撒紮熱瓦、敘會亞、黎巴真、剛實。

許喃其實不會想起李衡,她想的更多的是當下的苦難,是英雄的偉岸,是自己的渺小。

那天,許喃到了一處剛經曆過戰亂的小城。她聽不懂當地人的語言,卻明白他們真誠的笑容和單純的眼神。她正準備端起相機給追逐玩鬧的孩童拍張照片,戰爭又開始了。

時不時便有爆破和槍擊聲傳來,入眼的環境灰撲撲的,散發著讓人悲傷的破敗感。但高處的天空是藍色的,太陽很好,陽光猛烈炙熱,是希望也是煎熬。

大人抱著小孩,男人拉著女人,他們自小生於戰亂國家,眼神裏是司空見慣的沉靜。

許喃快速和張征會和,第一時間記錄現狀,組織群眾撤退到安全地帶。

但遇難者中,有個孩童的身上被綁了炸彈,毫無征兆地,爆破。許喃和張征在附近首當其衝,被送去了資源緊張的戰地醫院。

醫院裏,許喃胳膊被三角巾固定,卻不忘本職,拍攝了幾個畫麵,最終將鏡頭對準了許喃,問:“後悔跟來嗎?”

“不。隻是慚愧自己能做的太少了。”許喃黑了瘦了,因為這裏條件艱苦,水資源匱乏,許喃在來這的第二天便剪掉了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不變的是眼神,篤定而執著。

“等離開這,你想做點什麽?”張征知道眼前的女孩不需要望梅止渴,但“以後”這個詞太美好,可以帶來鼓舞的力量。

許喃這時想到李衡,在親曆過戰亂、目睹過生死、體會過遺憾和無力後,想到他。

她笑著,確實有被這個小小的計劃鼓舞到:“要去找一個人。”

“什麽人?”

“我愛的人。”

“打算做什麽?”張征的目光從鏡頭裏移開,看見陽光將女孩發梢照成金黃。

許喃望著遠處,眼神散著清透的光,從容而安靜,那是祖國和故鄉的方向。“不做什麽。就是見一麵。”

爆破發生的那瞬,張征把許喃撲倒在地,那刻她眼前空白,耳畔寂靜,短促的時間被無限放大,她看到了李衡。

她覺得自己終於收獲了,麵對他的決心,用這段無比漫長又沉重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