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京港在清綏的支援工作已經全部完成, 訓練重新提上日程,齊覃腿傷未愈,隻能是大隊長和吊著胳膊的江凜一起盯著, 新機的設計工作也正式進一步拉開帷幕, 實驗室圖紙滿天飛, 辦公室的燈經常到深夜才滅。
這天, 紀眠之照例是最後一個關燈,她拎著包揉了兩下脖子往樓下走,周景川不住員工宿舍,已經提前下班了。整棟辦公樓都是暗的, 隻有廊下幾盞燈。
如今進了九月,夜晚涼風習習, 樹葉層層疊疊的落了滿地,紀眠之在實驗室忙了一天,又在辦公室加了一晚上的班, 現在才有空回電話給苗觀乘。
美國那邊是白天,苗觀乘在頂層辦公室, 無所事事的撥弄紀寅辦公桌上的仙人掌,手邊還有十幾張畫稿,各色鉛筆散亂的扔在桌上, 電話鈴響的時候, 那盆仙人掌已經被他拔光了一小半的刺。
他幽幽的控訴,“您還知道給我回電話呢。”
“今天實在是太忙了,組裏就兩個人, 什麽都要自己動手。”紀眠之無奈的很, 整個基地的工程師來來回回就這麽多,中間林隊長也調過來幾個人讓他們一塊合作, 好不容易磨合好了之後,發現三五個人的效率還不如她和周景川在實驗室窩一天算出來的東西多,無奈之下又讓林隊長把人調了回去。
晚上基地的信號不是很好,苗觀乘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從話筒裏傳過來,“我結婚你到底能不能來?!”
越洋電話看不到紀眠之臉上的猶豫和為難,但是苗觀乘早就猜到了,哼哼唧唧半天別別扭扭的說,“我回國結婚,紀寅說你在這,博昭然也在這,你們兩個都忙,不過來的話,我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紀眠之確實是過不去,但是她昨天晚上已經和博昭然確定好行程,讓她代自己送一趟,新婚禮物都準備好了,從苗觀乘回美國後就一直暗戳戳的問她能不能申請下來假,但是她工作有些特殊,是明令禁止出國的,江凜去年能出國也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
不能參加他的婚禮,苗觀乘嘴上不說,心裏肯定難過的不得了,本來紀眠之還想著怎麽和他說這事,聽到婚禮回國辦後舒了一口氣,“那你們下個周就得過來了吧?紀寅的父母也過來嗎?他們同意嗎?不同意的話你在那也行,我和昭然說過了,她替我去一趟——”
陰惻惻的磨牙聲,咬牙切齒的,“不用博昭然替你,她來是她的,你來是你的,能一樣嗎?紀寅他爸媽也過去,婚禮很簡單,你到時候出席就可以了。”
可能是紀寅開完會了,話筒對麵響了幾聲極冷淡的音調,然後苗觀乘就把電話掛掉了。
紀眠之又敲了幾行字把婚禮在國內辦的事告訴她,然後收起手機,慢悠悠的走回宿舍,剛拐到回宿舍的那條路,措不及防的看見路燈下的人。
不是白天的軍裝,一身簡簡單單的上綠下黑的睡衣,身影頎長,肩背挺直,滿身傲氣,逆著光站,周身氛圍深邃。
她走過去,“你怎麽過來了?你明天不是還要帶人出去嗎?”
“不出去了。”他歪了下頭點那條還沒好利索的胳膊,“大隊長說我去了占用公共資源,放我一天假。”
“不去也好,省的那群剛入伍的小朋友看見你就害怕,張晟可是跟我偷偷參了你一本,說你前幾天又練暈好幾個。”紀眠之例行檢查了下胳膊上的石膏,最近他們倆太忙了,連去醫院這事都一拖再拖,她算了下明天的工作量,不容置喙的開口,“你這都快一個月了吧,明天下午去醫院問問能不能拆。”
“你有空?”
“擠擠時間,陪你去醫院的時間還能空出來。”
江凜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意味不明的笑了聲,“那我也陪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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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紀眠之和沈藝凡走走笑笑的出宿舍門看到站在門口站的筆直的江凜才知道他昨晚的“陪陪”是什麽意思。
沈藝凡出了名的害怕江凜,早就一溜煙跑了,紀眠之皺眉問他,“你大早上來幹什麽?”
“一起吃個早飯。”他頓了下,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
紀眠之半信半疑的接過,現在這個點正是吃飯的時候,三兩人成群結隊的從宿舍出來,門口也時不時的有人經過。江凜單身的時候本來就少不了得小姑娘的喜歡,如今兩個人在一塊的事得了齊覃的潤色傳的更是沸沸揚揚的。幾十雙眼睛不約而同的掃過來,紀眠之捫心自問做不到像江凜一樣泰然自若,急匆匆拉著人去了一食堂。
熱氣騰騰的雜糧粥和兩屜小籠包擺在桌上,紀眠之虛虛扶著碗沿拖過來,一勺熱粥剛入口還沒咽下去,就聽見江凜說了句。
“一會我也去實驗室,陪你。”
吞也不是,咽也不是,有幾顆還沒嚼開的紅豆卡的她不上不下的,她從口袋裏把剛才江凜給她的糖原封不動的推了回去。
江凜顰眉,又推了回去,還順帶推過去杯水。
這下紀眠之連碰都不想碰,用手機推了過去,避如蛇蠍,整個人前所未有的冷靜,“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周圍嘈嘈雜雜的,都忙著低頭吃早餐,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們倆,江凜把糖紙撕開,強硬又不失溫柔的捏開她下頜把硬糖塞了進去。
江凜還沒鬆手,硬硬的糖塊在她口腔裏讓她說話都含糊不清的,“毀屍滅跡啊你。”
對麵人一副我就是毀屍滅跡,你能拿我怎麽樣的狗表情。
冷不丁抬眼看門,熟悉的豎直身影越走越近,紀眠之想,我是不能拿你怎麽樣,但是有人能拿你怎麽樣。
下一刻,飯盒重重的落在桌麵上,震的桌上的粥碗都晃了下,江雲嵩一下把他的手拍下來,力道極重,冷白的手背上瞬間多了幾指的紅色。
“江叔叔。”紀眠之笑眯眯的打招呼。
江凜冷冰冰的瞥她一眼,沒什麽情緒的喊了人。
“斷了胳膊還不安生,大庭廣眾下還欺負眠之,厚臉皮。”
“我哪欺負她了?”江凜不滿,振振有詞的反駁,“我給她糖吃就是欺負她?”
“大早上不吃飯你給她吃糖?缺心眼吧你,胳膊都斷了還不安分。”
周莉起了大早,廚房裏煙熏火燎的,等江雲嵩收拾好去樓下餐廳準備吃早餐的時候,桌上光禿禿一片,連口喝的也沒有,看見他杵在廚房門口,隨手遞給他兩個保溫桶讓他帶去單位給江凜和紀眠之。
江雲嵩看著一左一右兩個保溫桶,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家裏有第三個飯盒。
周莉早上還有課,收拾好準備上班發現江雲嵩還站在廚房門口,問他怎麽還在這,江司令憋了半天,說,我早飯吃什麽?
周莉著急趕點,讓他去單位對付一口。
秘書來接江雲嵩的時候,還十分天真的看了眼他手裏的兩個保溫桶,有分寸的打趣,“周老師這是又給您和阿凜帶午飯了。”
江雲嵩臉色鐵青,看了眼皮痂掉了一半的手背,冷冷的哼了一聲,斷了胳膊和發燒出院的都有午飯,他這個被劃傷手的就沒有,連早飯都沒有。老婆的差別對待等到了食堂看到他兒子吊著胳膊得得瑟瑟欺負人的時候終於有了宣泄口。
他又把另一隻手裏的保溫桶如法炮製的放在桌上,然後端走了江凜麵前的早餐,“你媽給你和眠之做的午餐,下午記得把飯盒送我辦公室。”兩個飯盒沒一個是他的,他不光要中午在單位吃飯堂,晚上還要在單位加班,煩死了。
紀眠之聳聳肩,三兩下把嘴裏的糖嚼碎,哢哢作響,眼底一片無辜。
江凜拿她沒轍,江雲嵩就在他斜對麵,兩個人麵對麵,隔著一條過道,近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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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凜單手拎著兩個保溫桶沒什麽正形的跟著紀眠之進了辦公室。
周景川早就來了,手邊擺了好幾份資料,電腦屏幕也亮著,時不時有鍵盤敲擊的聲音,紀眠之落座,周景川十分熟稔的遞過去幾份資料,還有一本書,聲線一如既往的溫和,“之前聽你打電話提到這本書,剛好有朋友去美國出差,給我帶回來一本。”
紀眠之想伸手接,卻被江凜截了去,男人漫不經心的掃了眼書,言語間透出一股鄙夷和對昔日情敵的不屑,“英文版,連個簽名都沒有,我以為是什麽絕了版的寶貝。”
普普通通的一本專業書籍,基本上空氣動力學專業的學生人手一本,麻省理工的圖書館裏最不缺的東西,連撰寫者都是麻省畢業的學長,隔三差五的被學校邀請回去做演講,紀眠之之前打電話提起這本書,純粹是因為她和苗觀乘在美國的家水管爆了,這本被簽了名的書以及其他的絕版書差點被淹了,她讓苗觀乘抽空給她帶回來。
但是江凜說話實在是太不留情麵,她不悅的凝了江凜一眼,然後對周景川說了聲謝謝。
正宮娘娘哪能受得了這種委屈,劈裏啪啦開窗戶的聲音帶著怨氣,防撞層都砰砰響,門外的新鮮空氣飄進來,樓下的一棵白樺樹有些年歲,枝繁葉茂的,從窗外伸伸手就能碰到葉片。
江凜扯下一片還不算很黃的葉子,樹枝回彈,驚動一群飛鳥。
“長的好好的,你摘它幹什麽?”紀眠之不解的問。
江凜把椅子往她那搬了下,坐下,毫不掩飾和她的親密,把葉片拍在桌上,聲音沒什麽起伏,音量分毫不減,“秋天了。”
“?”
“有人想挖我牆角。”
紀眠之手肘碰他,加之眼神警告,江凜今天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閑的幾把疼,“葉子都知道該黃就黃,某些人還不死心。”
周景川喜歡她這事其實她一點都不知情,甚至在江凜和她說之後,都想不起來他們的同學有這麽一號人,兩個人共事之後,人家也沒什麽亂七八糟的刻意示好,但是江凜有空就耳提麵命,紀眠之和他的關係也就是個簡單純粹的同事關係,連微信好友都沒有,全靠群聊交流。
好在江凜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消音了。但是!紀眠之以為他終於要消停的時候,每次周景川和她討論些問題的時候,江凜都會探頭過來。
他一句話都不說,就看著,一張圖紙,橫跨在辦公桌上方,紀眠之和周景川各執一角,江凜非得插進來,屁大點的圖紙,他一顆頭蠻橫的插進來,把圖紙和人從頭到尾都看一眼。
一次,她忍了,兩次,周景川沒理,也忍了,三次,她咬咬牙也忍了,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他還吊著胳膊。
第四次。
“......”這工作是一點也幹不下去,紀眠之忍無可忍,大概收拾了一下資料,禮貌又標準的衝周景川微笑,“有什麽問題群裏聯係,我處理一下家事。”
左手抱著資料,把兩個保溫桶勾住,她右手扯著江凜,一路下樓,穿過訓練場,徑直往前走。
訓練場上都是江凜的兵,哪見過自家老大這麽服服帖帖又滿麵春風的樣子,紛紛打了個寒顫。
紀眠之牽著江凜穿過林蔭小路,麵容沉靜,也不怕有人撞見影響不好了,扯著江凜一路拐進江雲嵩辦公室。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在喝茶的江雲嵩,語氣淡定,“江叔,我能在您這上個班嗎?”
橫空出現的不速之客讓江雲嵩一口熱茶燙的舌根一麻,冷峻目光定格在江凜身上,“你又幹什麽了?”
頗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上次這種語氣還是高中,江凜和秦知珩把人打了的時候。
“沒幹嘛啊。”當事人渾然不覺,貼心的把兩個礙眼的保溫桶接過來放在他爹眼皮子底下,“我就是好奇他們設計圖,湊過去看了幾眼。”
“幾眼?你都快把人周景川擠出辦公室了。”
江雲嵩頓時了然,從後麵書櫃上抽出一本孫子兵法扔給他,“你,看書。”
然後笑眯眯的,把桌上的東西清了下,順便把那兩個礙眼的保溫桶收拾到一邊,“眠之在這,他過來我打斷他的腿。”
沒了江凜作祟,紀眠之工作效率異常高,再抬頭的時候,都已經到吃午飯的點了,她掃了眼江凜,書攤開,拿著筆在紙上不知道寫什麽。
她好奇,正好江雲嵩出去開會,放下手裏的東西悄悄放慢腳步,等到江凜停筆的時候,嗖的一下抽走那張紙,定睛一看,白皙的臉頰蹭蹭紅了好幾個度,紅粉香腮,眉目含水,讓人心動。
氣紅的。
一張A4紙上,攏共寫了不到一百個字。
正中間是一句龍飛鳳舞的“圍師必闕,窮寇勿迫”後麵跟了句大大的叉號,窮寇被圈起來然後拉出一道長長的箭頭,旁邊注解,周景川。
緊隨其後的是一句總結:把紀眠之娶回來,把結婚證複印一份,貼在辦公室,讓他徹底死心。
“江凜,你看了一上午兵書,就參透著八個字?”她木著臉問。
江大隊長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學習成果,大大方方的分享自己的學習成果,“還有四個字。”
“什麽?”
“上兵伐謀。”他抽回來,摸了摸下巴,落筆寫下,“剛才還沒來得及寫,就被你搶走了。”
你他媽的還真是個天才,看孫子兵法對付情敵。
“周景川到底怎麽你了?”紀眠之微眯著眼,一副審視的樣子,以她對江凜的了解,這人根本不會把一個無關緊要的情敵放在心上,除非兩個人私底下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私人恩怨。
“單純看他不爽。”江凜不想說周景川背地裏幹的那些髒事,團了團紙扔進垃圾桶裏。
江雲嵩沒回來,兩個人在小桌上吃了午飯,然後把飯盒放在那,留了張紙條就去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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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醫院沒什麽人,兩個人先去看了齊覃一圈然後去拆石膏。
等電梯的時候,有一個穿西裝,拎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站過來,眼角餘光落在他們身上。
江凜不動聲色的擋住紀眠之,然後等下一躺電梯。
前後不過五分鍾的時間,徐成周滿頭汗涔涔的往電梯口走,看見站在一邊的兩個人腳步明顯頓了下,表情比第一次還要不自然,“阿凜胳膊好了?”
江凜扣著紀眠之的胳膊,連讓她和徐成周打招呼都不讓,疏離冷漠的嗯了一聲,徐成周手機叮咚一聲響,然後又折返回了病房。
電梯門開,江凜垂眉按鍵,周身氣質好似凍住了一樣,下頜繃緊。
紀眠之反手握住他的手,問他,“怎麽了?”
電梯間裏不隻有他們兩個人,醫院裏人龍混雜,江凜緊抿著唇瓣不說話,等到上了車,車門落了鎖,他才對駕駛座上的紀眠之說,“徐成周前麵那個,是蔣或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