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顫抖的身體,泄露了內心如浪潮般湧起的恐懼。

“付容願碰過你哪裏?”他道。

帶著厚繭、粗糲溫熱的指腹似重猶輕,撫過她的肩膀,緊接著往下遊移,“這兒,還是這兒?”

他唇邊含笑,語氣狎昵,目光卻冷靜得可怕,看著掌下脆弱的、嬌嫩的肌膚。

這不是玩弄。

這是羞辱。

付玉宵根本不是在關心她。

當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裙,驚懼如同暴風驟雨中的海麵撲打而來,那種溺斃之感,教她靈魂都為之顫抖起來。

她想求救,但是她不能。

其實選擇權在她的手上,她現在大可出聲,把付容願他們引過來,從付玉宵手中救下她。但是她不知道,當他們的事情被捅破以後,付容願該怎麽和自己的哥哥相處。

而她也無法篤定,付玉宵會不會對他這個弟弟動殺心。

她感覺付玉宵變了。

從前的沈晝骨子裏雖然狠厲,可待人溫潤有禮,深藏不露,他的謀略、心思深深壓在心底,輕易不表露出來。

但如今的他幾乎和當年的沈晝判若兩人。

他不再內斂,他的野心,他的欲望,全部擺在了明麵上。

見他的第一眼,她就感覺到了恐懼,那是生物在遇見比自己強大無數倍的生物時一種本能的恐懼。

他很危險。

他甚至比身份尊貴的祁王還要讓人畏懼。

最重要的是,她在付玉宵的身上,感覺不到任何哥哥對弟弟的親切感,他與付容願說話時,客氣得宛如陌生人。

倒是付容願對他十分親厚。

她不知道他們兄弟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如果,如果付玉宵對付容願有了殺機,她完全無法阻止這一切發生。

她也不敢想象,當付容願發現哥哥對自己動了殺心,有多絕望。

窒息感沒頂而來,秦如眉再也站不住,腿腳發軟,靠在房門上的身體,逐漸往下滑去。

她甚至不敢求他,就怕說話的聲音驚動外麵的人。

察覺到她的脫力,付玉宵依舊麵無表情,他甚至沒有俯身,隻用一隻手,便輕而易舉地提起她的身體,讓她靠在他身上。

緊接著,他退出另一隻手。

察覺到什麽,他似乎很滿意,胸膛震動,低聲而笑。

“秦如眉,看來你的身體比你的嘴誠實很多。”

房門透進些許天光,照亮他手上的濕濡,滔天的屈辱湧上心頭,她緊咬唇瓣,竭力控製住心底深處湧起的無助。

“他們等不了這麽長時間,你要……就快點。”

聽了她的話,付玉宵臉色一沉。

下一刻,大手掐上她的脖頸,“怎麽,你以為本侯非碰你不可?”

她淡漠中帶著施舍的語氣,顯然激怒了他。

他怒不可遏,正要撕碎她,餘光中,一抹在動作中悄然飄飛落地的緋紅,忽然奪走了他所有的注意。

他動作立即停頓,手下的力道鬆懈,隨著那抹翩然看去。

秦如眉自然感覺到了他的異常,順著他的目光而去。

看見落在地上的東西,她一驚,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狠狠推開他,就要去搶。

可她的動作終究慢了一步。

付玉宵已經在她之前,撿起了那條手帕。

“這破爛東西,你還留著?”

他語氣中的諷刺濃烈,頃刻間刺痛了她,她咬牙,“再破再爛,也是我的東西,把帕子還給我。”

男人卻一動不動,似乎絲毫沒有要還的意思。

秦如眉怕他毀了這帕子,急得眼眶泛紅,“付玉宵,東西還給我!”

付玉宵抬頭看向她,將她的著急盡收眼底,逐漸的,他似乎意識到什麽,盯著她,呼吸竟微微放輕。

那是一種發現真相之後,不敢置信、小心翼翼的神色。

秦如眉急得正想動手,不料下一刻,付玉宵忽然將她的手帕用力攥在掌心,緊接著,傾身而下,把她緊緊壓在房門上。

低沉喑啞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急切地像是要求證什麽。

“阿眉,你還是一直掛念我的,是不是?不然你為何還留著這條帕子,你還是掛念我的,是不是?”

她一怔,目光落到他的臉上。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中,不再是如方才一般的滔天恨意,此時,那雙眼裏,浮動的竟全是熾熱,甚至還有期盼。

他在期待什麽?

她回過神,心頭湧起莫大酸楚,卻冷冷一笑。

“誠如侯爺所言,如眉窮慣了,喜歡收破爛,雖然這帕子是別人瞧不上的東西,但至少還值一點錢,等日後如眉沒銀子使了,還能把這帕子賣了換點錢花。 ”

男人眼中尚存的一絲期盼,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森冷狠厲。

他黑眸攫著她,厭惡的眼神,像是看見什麽極為惡心的東西,“秦如眉,你便窮成這個樣子……看來我一直沒看錯你,你果然和以前一樣,不值得人付出感情。”

“原本打算對你溫柔些,可到現在才發現,你根本不配。”

他冷笑抬手,用力拂開她。

門被打開,天光如數傾瀉進來,男人的身影大步邁出,如風般消失在門口。

秦如眉再也站不穩,猛地跌摔在地。

手蹭破了皮,疼痛火辣辣傳來。

很快,她聽到廳堂裏傳來的大夥的說笑聲。

祁王似乎咦了一聲,問秦姑娘去哪了,付玉宵語氣淡淡,隻說見她離開,應當是夏季炎熱,回屋去換輕薄的衣裳了。緊接著,是柳棠意討巧的笑語。

秦如眉沉默地低下頭,看了一眼手掌上細微的傷痕,爬起來,去撿那條被男人拋在地上的帕子。

手腳都在痛,她站不穩,跌坐到地上,卻宛如找回什麽極為珍視的寶物,動作輕柔地把帕子揣進懷裏。

輕輕的聲音帶著眼淚,茫然無依,才出口,便被吹散在夏日的風裏。

“娘……”

*

隔著一堵牆,秦如眉聽得明白,付玉宵那句“她回屋換衣了”不僅是在回答祁王的問題,也是在提醒她——她若不想讓付容願發現端倪,便如他所說,偽裝成回屋換衣,這樣才好對外解釋他們為何同時消失這麽久。

她垂眼,身上的衣裳雖然不至於破爛,但已經裂了許多道口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把帕子收進懷裏,她踉蹌著,扶著門檻爬起來,艱難地出了門,往長廊另一個方向走。

從這條路,也能回到她的屋子。

腳腕的傷傳來鑽心的疼痛,她臉色煞白,強撐著,避開一路的丫鬟小廝,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屋子。

察覺有人走進,屋裏正給花扇染香的禾穀抬起頭,看見她,當即愕然。

“姑娘,你不是……”

原來禾穀方才被付玉宵遣下去後,沒事情做,便回來替她收拾屋子,想著一會兒若有事要差遣,禾年應該會來叫她。

沒想到她將屋子都打掃了一遍,卻還是沒人來喚她出去,但大公子的命令她不敢隨便違抗,隻好繼續在屋子裏擦冰鑒,給花扇熏香。

不曾想,秦如眉自己一個人回來了。

“姑娘,你頭發怎麽亂了?這發髻不好梳……”

禾穀說笑似的,下一刻卻看見她身上破裂的衣裳,笑容一僵,話頭驟斷,再說不下去。

不久前她被遣下去的時候,是知道廳堂裏隻有秦如眉和大公子的,可現在秦如眉卻這副模樣回來。

禾穀想到什麽,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姑娘,大公子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秦如眉搖頭,輕聲道,“禾穀,你信我嗎?”

“我當然信姑娘。”

禾穀急忙上前一步,攙扶住她,靠得近了,又看見她脖子上一圈紅痕,還有手上的擦傷。

秦如眉身上肌膚嫩,便是連沐浴時擦洗力道重了都可能留下印子,好在隻是看著可怕,過不了多久便消了。可現在這些觸目驚心的痕跡,明顯不是不小心所致。

禾穀眼淚都要下來了,喃喃著,“姑娘,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

“大公子與二公子一樣,生性溫和,怎麽可能……”

秦如眉笑笑,話到嘴邊,隻剩下一句沒事,“禾穀,替我拿一套衣裳,要能遮住這些痕跡。”

禾穀忙應下,飛快要去。

“等一下。”

秦如眉忽又叫住她。

禾穀擦掉眼淚回身,“怎麽了,姑娘?”

秦如眉別開視線,思及不久前的情形,嗓音有一絲不穩,“還有,再打盆水來,我想擦洗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自己身上染了他的味道。

清雅卻又矛盾的馥鬱香,侵略性極強。

禾穀點點頭,一邊笑念叨著,一邊轉身快步離開,“是了,我怎麽給忘了,最近熱得慌,姑娘恐怕出了一身汗,難受得緊,我這就去打水……”

秦如眉看著禾穀飛快離開。

她並非看不出那笑容的勉強,禾穀很聰明,當初她就是因為伶俐,才被付容願留下來,跟著袁叔理事,後來被派來伺候她。

方才禾穀沒有戳破她的窘況,她很感激。

屋子空空****,沒有人,花扇輕轉,冰鑒的冰融化了大半。

秦如眉忍著腳踝的疼痛,走到拔步床邊,跪坐在地,彎腰,吃力地從角落最裏麵拉出一個木箱。

木箱外麵掛著一把鎖,她取出鑰匙,打開,隻見箱子的正中間,放著一個袖珍的紅木匣子。

她安靜地捧起木匣,卻沒有打開,隻垂眼凝視著。

冥冥之中,好像有聲音從遠方傳來,隔著久遠的時光。

一個小姑娘歪著頭,稚聲稚氣。

“你是神仙嗎?”

“不是。”

“你一定是神仙!”

有人無奈,“我不是。”

“那你是來保護我姐姐的嗎?”

……

小姑娘清淩淩的聲音,帶著稚嫩和俏皮,仿佛就在耳邊。

秦如眉怔然看著紅木匣子,片刻淚流滿麵。

她抖著手,想要打開它,卻又想起什麽,閉上眼睛,把匣子抱進懷裏,身體輕顫地蜷縮起來。

她一定要殺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