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盛歡跟著顧渢止的車來了。

這句話像一顆深水炸彈,猛地砸進了杜晨飛置身所在的溫泉,水花四濺。

那群原本圍著嬉笑譏嘲的二世祖們此刻臉上的表情都十分滑稽,殘留的笑容像是某種陳舊的油汙,洗也洗不掉,續也沒法兒續,隻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知所措的大眼瞪小眼。

“顧渢止為什麽會來啊?”有人小聲問了一句,倒是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裏話。

另有人反應更靈竅一些,知道先給幾個發邀請函的人遞去問詢的消息。

“收到了收到了。”他倉促道:“顧渢止……顧渢止他昨天,哦不,前天,是前天晚上!突然就同意來了。”

“為什麽沒人說這件事!”杜晨飛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水麵。

“因為……因為他們每年都邀請顧渢止,顧渢止從來不回應,一堆邀請函都石沉大海了,所以就沒太在意——”那人說著說著,不敢知聲了。

杜晨飛粗糲的呼出一口氣,臉色鐵青。

他如今在虞中已經是最響當當的風雲人物了,家裏有錢,長得又帥,學業有成,被說不清的學妹與網紅投懷送抱,人人都叫他男神,還會叫他顧渢止第二。

顧渢止第二……

杜晨飛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稱謂。

在他眼中顧渢止也算不上是什麽了不得的存在,帥嗎?身材比他好點罷了,有錢?也沒見他開什麽豪車帶什麽名表,學曆?斯賓塞他也考上了不是嗎?

顧渢止有的他都有,顧渢止能做到的他也每一樣都能做到,他甚至可以超過顧渢止,憑什麽所有人都叫他顧渢止第二!仿佛他是一個效仿者,一個替身!

杜晨飛暗地裏咬碎銀牙。

“杜少,杜少。”孫家成忽然小聲喊他,“顧渢止騎得是自行車哎。”

杜晨飛聞言一怔。

“還是個二八大杠。”孫家成說:“盛歡坐的車後座!”

杜晨飛不免有些疑惑了。

這種場合,大家都是怎麽體麵怎麽來,化最全的妝穿最貴的衣服開最豪的車,顧渢止怎麽會想起來騎自行車?

難不成……這些年在斯賓塞混得不咋地?

對啊,杜晨飛福至心靈,有關顧渢止的傳說止步於他畢業之後,保送進斯賓塞是他的高光時刻,而後的一切就都不得而知了,沒準他在斯賓塞周邊送外賣也說不定啊!

用自行車送前男友……他杜少爺前天開的可是超跑,一比簡直是相形見絀。

而且……

杜晨飛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光澤。

顧渢止是前天改變了注意決定來參加校友會,而前天,他正好去盛世網咖找過盛歡。

看樣子……顧公子是對前男友有幾分餘情未了啊。

那他如果搶走了盛歡,豈非是對顧渢止莫大的羞辱!不,是完勝!各種意義上!

自行車和超跑,長了眼睛的人都應該知道該選誰吧!

杜晨飛忽然就渾身都充滿了力量,他澡也不泡了,裹了浴袍就大步流星的進了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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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拂麵,盛坐在顧渢止的車後座上,感受著二八大杠慢慢悠悠的穩定前行,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的錯覺。

顧渢止上學的時候常騎這輛二八大杠,倒不是因為他開不起昂貴的私家車,顧家的財力說富可敵國都不為過,隻是二八大杠方便在可以隨騎隨停,顧渢止有時候忙裏偷閑,就能這麽長腿支地的坐在車上等盛歡放學,然後一邊兒打手機遊戲一邊兒在初中部的校門口等上半個下午。

不僅如此,二八大杠慢悠悠的姿態能將他們有限的相處時間拉的無限長,他們可以什麽話都不說,就這麽環著腰晃著腿的沿著老街溜達,偶爾因為一兩個急刹車的碰撞嗤嗤傻笑,從午間直日落,從虞中到盛世網咖。

盛歡的臉貼著顧渢止的背,昏昏欲睡。

“到了。”顧渢止冷不丁停了車,扭頭道:“你等我停車,待會兒一起進去?”

“不用了,我自己先進去。”盛歡甩甩頭,伸了個懶腰含糊說,他想他不能模糊此行的目的,他不是來享受交際的,且不說他負擔不起這裏昂貴的消費,他與那些人包括杜晨飛在內都無話可說,所以他隻想進去公事公辦,把領帶送了就盡快離開。

顧渢止聞言沒有多說什麽,隻“嗯”了一聲,盛歡跳下車,將禮盒夾在腋下走上人行道。他還沒走近那高昂奢華的會所大門,就見一個小個子的戴眼鏡的男生迎麵衝上來,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將盛歡拖進了室內。

“你總算來了!”孫家成的態度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諂媚,盛歡跟他實在不算熟,名字都好半天沒想起來,隻能任憑孫家成拖著走,一路上他穿過各色娛樂區,遇上了林林總總抵達的虞中校友,他們無一不穿得光鮮亮麗,同時陸陸續續回頭看他,以一種微妙的審視的眼神,有的則克製不住的立刻竊竊私語起來。

“盛歡哎,他怎麽來了?”

“不是說被退學了嗎?怎麽會好意思來校友會?”

“沒退學吧,就是街溜子,一直曠課而已。”

“他爸有精神病,他也是怪胎,不危害社會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

“唉,白瞎這麽好看一張臉了。”

“你可別被他的皮囊哄騙了,聽說他爸死了以後他,他家網吧經營不善,他沒錢生活,就偷偷去那種地方做皮肉生意啦!”

“啊?做鴨啊?下流!”

……

盛歡強壓下打嗬欠的欲望,臉上沒什麽表情。他困得很,這些聲音在他耳畔聽起來離得很遠,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膜。

孫家成忽然大叫了一聲,盛歡抬起頭,他看見不遠處,杜晨飛站在萬眾矚目的中心,腳下滾出一條紅毯,神采奕奕的衝他伸手。

如果說那天晚上杜晨飛穿的已經足夠花哨,那麽今天他簡直比那天還要騷一百倍,各種奢侈品牌的LOGO都亮在明處,西裝,手表,領帶,鞋子,邊夾,即便是盛歡一個不識貨的土包子也有被晃到眼,那些竊竊私語都在這一刻屏住了,眾人仿佛在等著看一場更大的好戲。

“盛歡,你來了。”杜晨飛微微笑道:“我等你好久了。”

“杜……”盛歡的眉頭皺了皺,沒將這個招呼進行下去,他縮了一下脖子,一副被膈應的不行的樣子,飛快的從腋下拿出那盒領帶遞過去,“這是送給你的聽說你考上了斯賓塞所以祝你前程似——”

他話未說完,就被杜晨飛一把拉過手腕。

盛歡呆住了,他手裏一空,杜晨飛將他送來的領帶盒高舉起來,炫耀一般的展示,在眾人一聲高過一聲的起哄裏道:“我太感動了,盛歡,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你的心意,我也接納了。”

盛歡一愣。

這陣仗叫他始料未及,他不喜歡被萬種聚焦,這就仿佛昭示著這場處刑自閉選手的社交永遠也不會結束了,盛歡下意識的後退,然而不知誰在他背後使絆,反方向推了他一把,他撞進了杜晨飛懷裏。

那廂,顧渢止恰好邁入門檻,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又不知是誰適時發射了一桶亮閃閃的彩炮,透過漫天的金粉碎光,盛歡被一群人連推帶擠,身影消失在了屏風後。

顧渢止的瞳孔微微收縮。

記憶中的大雨瓢潑而至,天穹昏暗無光。

他忘了尋避雨處,也沒等到想見的人。

雨聲在他的耳畔炸成一片尖銳的嘈雜,他於眼前看見了去世多年的祖父。

阿爾茲海默症晚期的老人坐在輪椅上,骨瘦如柴,死去的時候,甚至沒有人替他清理衣服上的尿液和糞便。他的父母幾乎是連夜將祖父的屍體送去火化,避之不及的樣子讓他恨極怨極。

世間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天上下的這是什麽雨啊,每一滴都苦到人的骨子裏了。

……

“警告,Master精神值出現異常搏動。警告,Master精神值出現異常搏動。警告——”

蘇格拉底的聲音於他腦海中驚雷般炸響,鏗鏘敲擊著他的聽覺中樞。

顧渢止倏地吸了口氣,抬手撫上左腕的金屬表盤,瞳孔擴張,恢複了清明。

他垂眼,看見了一個戴眼鏡的矮個子男生,好像叫孫家成,剛才作為杜晨飛的急先鋒出來迎接盛歡來著。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個想法,但這廝大抵是在跟杜晨飛共情,此刻眉間眼梢都掛著凱旋的喜悅,還佯裝彬彬有禮道:“顧學長大忙人一個,還專門來送盛歡參加校友會啊,真是不勝榮幸,杜少讓我替他向您說聲謝謝,順便問您一句打算什麽時候走啊?”

顧渢止眯了眯眼。

“怎麽?這是逐客令嗎?”他環起手臂,似笑非笑的看著孫家成。

“顧學長想到哪兒去了!”孫家成諂媚說:“主要今天裏麵半場都被杜少包了,今天說是校友會,其實本質是杜少的慶功宴,您說您在這兒自己添堵也就算了,給杜少和其他人添堵——”

他話說了一半,忽然被顧渢止按住肩膀。

男人前傾身體,湊到他的耳畔,微微一笑。

“你是不是不知道這裏的老板以前經常跟我一起打斯諾克?”顧渢止說:“勸你不要這麽跟我說話,不然我心情不好,可能會讓老板把這裏清場,那多不好看。”

說完,他在渾身僵硬的孫家成肩頭用力拍了兩下,支身邁入這片聲色犬馬。

要打愛情戰爭是嗎?那就宣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