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少爺回來了——”
張姨迎上前,在接過他外套時,小聲跟他提了一句:“太太前腳也剛回來,在客廳坐著呢。”
“嗯。”薑清元應道。
就在她幫薑清元把鞋子提到鞋櫃裏的時候,張姨“咦”了一聲,問:“鞋子怎麽濕了?”
被問到的薑清元目光看向別處:“踩到水坑了。”
張姨也沒有多問,關心了一句讓他走路要小心,隨後周到地幫他處理鞋子去了。
薑清元出了玄關,他的人剛走到家裏的大客廳,便看見了正坐在沙發上的他媽媽的身影。
薑曼剛從公司回來。
她今天穿一件優雅的淺藍襯衫和一條白西褲,短發在腦後梳成秀麗幹練的低馬尾,即使剛到家裏也拿著平板在工作。
“媽媽。”薑清元喊人。
薑曼頭也不抬:“回來了?”
“嗯。”
她的視線還停在手裏的平板上,漫不經心地關心道:“我晚上在家吃。自己想吃點什麽就跟張姨說。”
“好。”
薑曼抬起頭,看見薑清元身上的衣服,問他:“出去了?”
“嗯。”
她放下東西,喊薑清元:“坐。”
這是要跟他聊一聊的意思。
薑清元頓了頓,他依言走到薑曼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了。
青年臉上表情平淡,坐下時,他的目光就規矩地落在前方的桌麵上。
他媽媽從容優雅的聲音離得他很近。那是一種無形之中的壓迫感:“最近都做了什麽?”
薑清元像在接受一場考試。
“訓練。”薑清元說:“教練新製定了的訓練計劃,增加了網棋和死活題的強度,還在試行和調整中。”
因為他說起了圍棋的事,薑曼的人沒有動,隻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下。
上一次母子倆談話時,薑曼還讓他好好考慮過圍棋的問題。
他媽媽的眼睛盯著他看了幾秒,隔一會,又重新回到手中的平板上。
金十八那時候剛見到薑曼,他當時說了句“看著是挺凶”。
薑清元不知道他是怎麽一眼看出來的。因為,薑曼的長相其實跟嚴厲這個詞壓根搭不上邊。
她五官柔美溫婉,眼睛裏總含著若有似無的溫和笑意。
隻不過這溫和是上位者向下的溫和。她總不露聲色地盯著你看。
所有被性格強勢的女上司統治過的人,隻讓熟悉了這張臉的人在她麵前自發自動變得緊繃而嚴肅。
所幸薑曼對此什麽都沒有說。
“其他活動呢?”她低下頭接著處理公務。
薑曼對他的要求可不止這些。
“一次教學,一次講座。”
“下午去哪了?”
“今天下午……”薑清元頓了頓,他表情不變:“下午茶。”
這時路過他們身後的張姨及時替他附和上一句:“是啊,少爺難得跟朋友一起玩一次,今天問我要了曲奇呢。”
她自認為不是一個隻會把孩子培養成書呆子的家長。薑清元本就是個有能力全麵發展的孩子。
“嗯……”薑曼字音拖長了一點。
她還沒發話。薑清元受傷的手指往後藏了藏。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薑曼淡淡開口說了一句:“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
於是薑清元知道,自己過關了。
薑曼今天應該是工作得有點累。不會再追問他什麽。
還好因為就在門口遇見了薑曼的車,薑清元在回來的路上就把食指上貼的創可貼先揭下來了。
現在那塊創可貼就放在他的口袋裏。
傷口比較淺,所以不離近一點看是看不出來的。不用擔心被發現。
薑清元跟他媽媽說了一聲,他起身上樓。
“對了。”
當時薑清元在旋梯上走到一半,聽見樓下的薑曼出聲,他在樓梯上站定,等他媽媽接下來的話。
美麗的女人抬起頭,自下而上地凝視著站在樓梯上的薑清元。
“你覺得小江怎麽樣?”薑曼問道。
不知道她為什麽問這個,但他懂得他媽媽今天忽然提起來是有原因的。
薑清元不喜歡這個人。
“我覺得他不太能勝任助理的職位。”薑清元說。
但江修是他媽媽的人
薑曼微微抬起下巴,麵露沉吟。
她知道江修的人。
還是因為年輕而欠缺一些社會捶打的原因。巧言令色,平時有點小聰明,這也是他為人圓滑懂事的原因之一。他這樣的人將來會變得更好。
很顯然薑曼對此心裏有數,但她想聽到的不是這個答案。
簡單來說,她對薑清元給出的答案不甚滿意。
他媽媽沒有再多說什麽,薑清元上樓去了。
*
晨露微涼,幽靜的人工湖邊鳥鳴陣陣。
賀超龍:“阿薑,請坐。”
賀超龍:“你自己拿筷子,夾一塊煎餅果子吃。”
剛跑完晨跑的薑清元還微微喘著氣,他牽著小白,在賀超龍坐的那張長椅上坐下來。
他問賀超龍:“為什麽這樣說話?”
“沒看出來嗎?”賀超龍一臉深沉道:“我在融入你的家庭氛圍。”
薑清元:?
“我家不是這樣。”他解釋之後,又看向賀超龍手裏的袋子:“那是什麽?”
他興奮起來,隆重介紹:“薑薑薑薑——我特地買的大全套煎餅果子,還熱乎著!快來!趁熱吃!”
薑清元清透的眼睛看著他手裏色澤漂亮香氣四溢的煎餅果子,賀超龍隨即塞了一個在他手裏。
還燙手,中間加了巨多料,讓整個煎餅果子滿滿登登沉沉甸甸的。
“我白哥能吃嗎?”
“它不吃。”
小白的每天的膳食有專人定時定量管理,它也訓練有素,從來不胡亂吃外麵的東西。
“要我說,元子你這人養的貓啊狗啊挺有意思,看不出來你平時挺文靜一小夥,還是個文化人,起名都這麽社會。一個叫喪彪一個叫江小白,嘿。”
薑清元和薑小白一人一狗齊齊看向了他:?
“你之前沒見過這個?不知道煎餅果子?”賀超龍大口吃著自己的早餐,一邊問他道。
聽他說起,薑清元也拿起手裏的食物,如實道:“我聽過。”
“?”賀超龍真的迷惑了:“不至於啊,有點離譜了我的哥。你家到底怎麽養的你?就算沒吃過那你也沒見過嗎?小學門口也沒有賣的嗎?”
薑清元道:“我沒上過小學。”
他學著賀超龍的樣子,咬下一口。
賀超龍:“嗯??????”
他問:“初中……”
薑清元:“沒有。”
“豈不是高中也……”
“沒有。”
賀超龍還是深覺哪裏不對勁:“等會,我捋一捋。”
賀超龍捋明白了:“你文盲啊?不印字兒?會寫自己名字不?”
薑清元:?
賀超龍嘖嘖搖頭,他帶些誠懇道:“那這方麵弟弟你比哥差點,我起碼還是能說是上過高中,括弧,輟學了,括弧完。”
薑清元奇怪地看著他:“我現在S大在讀。”
S大是賀超龍這種沒文化的人都如雷貫耳的鼎鼎有名的大學。
見他腦袋又要轉不過來了,薑清元這次多解釋了一句:“打到職業五段的時候是可以特招入學的。”
在讀大學以前他過的都是職業圍棋選手的封閉集訓生活,沒上過一天學校,也沒有過一天的集體生活經驗。
運動員就是這樣的,選擇這條路的人注定就得放棄另一條求學的路。不過當年薑曼替他請了家教。
雖然薑清元五段那年就被招收了,但是他去年才入的學,目前大二。
賀超龍:這位更是重量級。
難怪薑清元小小年紀總給他一種武俠小說裏世外高人那樣,啥啥也不懂但是一身高深武功的感覺。
還真就是從小一直住在高塔裏一直長到這麽大的啊!
“那你也挺不容易啊,”賀超龍感慨:“你從小到大的人際關係都挺單一的吧,怪不得連戀愛也沒談,小處男一……”
薑清元:“我有感情經曆的。”
他此話一出,周圍風停了,人靜了,空氣都跟著沉默了一瞬。
賀超龍的眼睛直接變成兩個問號。
別說他了,就連腳下一直都滿臉單純的小白都愣住了。一人一狗齊齊轉過腦袋看向語出驚人的薑少。
薑清元:“怎麽了嗎?”
怎麽了嗎,賀超龍竟然聽到他問怎麽了嗎,能想象這位哥說這話時一臉不關他事的冷漠表情嗎。
談戀愛?他從何談起啊??
賀超龍欲言又止:“老弟沒有別的意思,我就隨便問一下奧,就是你談戀愛這件事,另一方也知情嗎?”
薑清元奇怪地看他一眼:“為什麽不知情?”
賀超龍:“何以見得……啊不是,願聞其詳啊。”
薑清元平靜地垂下眸子。
說起這件事,還跟薑曼有關係。
客觀來講,以薑清元的家世條件人才樣貌,說一直都沒有人追是不可能的。
其中就曾有過這樣一個尤為執著女孩子,她是薑清元的大學同學。即便在形形色色的一眾追求者中她也是最為固執勇猛而且有毅力的哪一個。
薑曼本來是不管這事兒的。後來女孩追人的動靜實在太大,鬧得連她也知道這麽一號人了。
找了個時間,薑曼親自去找女孩談了一場。
“她提著現金去的?”賀超龍聽得津津有味,手裏就差一把毛嗑。
其實薑曼大可以采取一些個手段,比如強硬的那種。難道她還拿一個小女孩沒辦法嗎?
“不。”薑清元回答他。
他也不知道那天薑曼跟她談了什麽。
那天之後女孩一反常態地再也沒有來找過他一次。
可能比起錢,她拿來做交換的籌碼有些不同。
兩個選擇:是要一個不同圈層也不會回頭看你的男的,還是要一個嶄新的人生機會、一條通往大好前程的坦途?
這場談話之前女孩本會義無反顧地選前者,美其名曰奮不顧身。
談話之後她頭也不回地選了第二個。
看來是因為女孩合了薑曼的眼緣。之後她支持了女孩出國深造的資金,這都是後話了。
薑曼,一個專門鐵腕整治戀愛腦的清醒女人。
就差來人送一麵“妙手回春薑醫生 治我多年戀愛腦”的大紅錦旗掛著了。
很難想象多年以前還是少女的薑曼曾經也是一個會義無反顧跟著男朋友私奔的大小姐。
“咱媽是靜白奧?”賀超龍嘖嘖感慨:“好一個惡婆婆。”
金十八這老丈母娘不簡單啊。
都說家裏有乖乖女的人家最討厭黃毛,你說金十八這要是萬一哪天開著摩托帶小薑被薑媽當場看見,不得連人帶鬼火給撇出去十八米遠奧?
以及……
賀超龍深吸一口氣。
“那不叫感情經曆啊我的哥! !你可千萬別到處跟人說你有感情經曆奧!你有點深沉! !”
薑清元問他:“果然這個不能算嗎?”
賀超龍:“大哥。”
薑清元:“好吧。”
“對了。”薑清元說:“我有樣東西,你方便的話替我轉交給金哥吧。”
他伸手,取過放在一旁長椅上的紙袋。
“行啊。我不定什麽時候見著他人,你要先放我這也行。你要給他什麽?”
薑清元說:“是上次的回禮。”
他那天想跟金哥開口的時候被打斷了,想說的話也沒說出口。
其實這幾天晚上他時常會做夢。
薑清元像往常一樣遵循良好的作息時間上床睡覺。
他夢裏是那天從山上回來後漫天的金色夕陽,他在夢裏又坐上了那輛摩托。從背後看不清男人的臉,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
沒能向對方說出口的話語時間長了會變成身體裏的一隻小鳥。
小小一隻,發沉發熱地窩在他心口的地方,在他的喉嚨裏撲棱翅膀。
“我也有禮物要送給你。”——這一句等待對他說出口的話。
從來沒有過與任何一個人的交往能這樣讓他有負擔過。說實話,薑少爺為此很困擾。
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