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不會哄人◎
謝洵意回身去拿剩下的行李,青輝忽然打來電話。
烤肉店裏鬧哄哄的全是雜音,吵得人耳朵疼,謝洵意把手機拿遠了些,問他:“什麽事?”
青輝換到一個稍微安靜些的地方:“就郵件的事,想起來忘了告訴你,小陳那邊我已經敲打過了,本來也是想讓她自己離職,但是她求了我一下午,哭的那叫一個驚天動地,我實在是沒辦法。”
謝洵意拉開後備箱:“所以你就讓她留下了?”
青輝:“啊,不過你放心,原本的工作肯定不會讓她繼續做了,我就答應了讓她做點最簡單的雜事,混了實習證明就走,以後肯定也不會考慮正式聘用她,你看這樣行不?”
謝洵意:“嗯。”
青輝:“行,那我繼續吃飯了,對了,你人送到沒?我們這邊才剛開始,你送完人過來還來得及。”
謝洵意:“剛到,看情況吧。”
青輝:“OK,你要過來給我打個電話,我提前給你加座。”
掛了電話,謝洵意將行李從後備箱搬出來,拖著進了別墅大門,沒想到沿著路剛拐過小花園,就聽見尖銳的叫罵聲從裏麵傳出來。
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謝洵意立即加快了腳步。
“你來幹什麽!當我家是什麽垃圾場嗎,誰想來就來,想住就住?”陳聲聲指著謝薔大吼:“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陳聲聲,你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陳誌鋒壓著嗓子,怒氣憋得他滿臉通紅:“那是你姐姐!”
“你們就生了我一個,我哪有什麽姐姐!”
陳聲聲情緒崩得徹底,像個沒有理智的瘋子,見人就咬:“你們看看,我和她像嗎?”她用力戳著自己的臉:“像嗎?有哪裏像?!憑什麽就說她是我姐姐!”
“聲聲!”安倩的貴婦涵養已經刻在骨子裏,就算是大聲嗬斥也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儀態:“注意你的言辭,你這麽多年的教養都去哪裏了?”
“我沒有教養行了嗎?”
陳聲聲喘著粗氣,眼睛發紅:“我感情不順工作不順你們都不管,隻顧忙著讓別人住進來,怎麽,是不是你們也覺得我長得不好看,丟了你們的臉,所以迫不及待想撿個別人的女兒好漲漲臉?”
她被怒火蒙蔽,將矛頭再次指向謝薔:“她好看,她比我好看,所以都向著他,都幫她說話是不是!”
陳誌鋒:“陳聲聲,你自己聽聽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謝薔在來之前曾預想過很多種情況,好的壞的都有,但唯獨沒有眼前這一種,壞到了極致。
她滿懷希望地過來,到了門口,卻沒有一個人讓她進去。
她就像個徹徹底底的外人,茫然站在門口觀看一場爭吵,孤立無援地承受著根本與她無關的怒火。
可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
一道門隔開的兩個世界,裏麵燈火通明,外頭冷清昏暗。
謝薔手足無措,隻能將帶著求助的目光投向她最信任的媽媽,可就是這一眼,將陳聲聲徹底點爆了。
她毫無預兆地衝過來,用力推開謝薔:“看什麽看!那是我媽媽不是你的!你這個野種,醜八怪,滾出我家!”
謝薔根本來不及躲開。
萬幸摔下去的瞬間,有人及時從身後托住她。
一切發生得太快,不過眨眼的功夫,謝薔甚至來不及害怕,就被人握著手臂帶到了身邊。
“學了這麽久的法,哪條法律教了你‘野種’是這樣用的?”
和酷暑中悶熱的夜截然不同,謝洵意麵無表情看著陳聲聲,聲音裏透著一股驅不散的冷冽。
像是熱油鍋裏被潑下一桶冰水,滋滋冒出一大捧嗆人的白氣之後,一鍋的沸騰都跟著偃旗息鼓。
陳聲聲瞪大了雙眼愕然看著謝洵意:“謝,謝律師?”
極小的聲音打著顫,一時分不清是驚訝多一些,還是驚慌多一些
房子裏空調開得很大,站在門口也能感覺到不屬於這個天氣的涼從地上蔓延過來。
安倩回了神,攏著披肩快步出來,第一反應不是去關心謝薔,而是打量她身邊高大挺拔的男人:“你是,謝先生?”
謝洵意沒有否認,目光轉向安倩,沉聲道:“看來你們並沒有做好接納一位新的家庭成員的準備,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了。”
陳聲聲已經說不出話。
安倩和陳誌鋒對視一眼,再次看向謝洵意,語帶抱歉:“麻煩你了謝先生。”
謝薔像是意識到什麽,怔忪看著安倩,忽然開口低低喊了一聲:“媽媽......”
安倩僅僅愣了一瞬,很快揚起恰到好處的親切微笑:“薔薔,媽媽今晚不能留你了,你先跟謝先生回去,媽媽過一陣再去看你,好嗎?”
她說這話時,始終高高站在台階上,麵對精神打扮了許久隻為見她的女兒,甚至沒有往下走兩步,沒有拉一拉她的手。
庭燈將離開的影子拉得老長,直到徹底看不見。
陳誌鋒一言不發,轉身大步回屋。
安倩有些煩躁地閉了閉眼,嘴裏叫著聲聲,伸手想去拉她時,卻撲了個空。
陳聲聲白著臉愣在原地,嘴裏喃喃著一句:“完了......”
*
*
車子重新融入返程的車流,謝洵意冷然的臉色一直沒有解凍的征兆,車廂裏一片寂靜,誰也沒有說話。
謝薔身上仍然穿著最漂亮的那件裙子,窗外也依然是來時燈火璀璨的模樣,隻是雀躍沒了,緊張忐忑期盼,都沒了。
像海邊一團篝火,燦爛不過一陣,就被大浪無情地澆了個透。剩下一點火星可憐巴巴地閃著,也快滅了。
布魯斯是她最忠實的支持者,即使身在萬裏之外,也興高采烈地試圖跟她分享此刻的喜悅:
【布魯斯】:怎麽樣寶貝兒,見麵了嗎?
【布魯斯】:重回媽媽懷抱的感覺是不是很奇妙?
【布魯斯】:有沒有熱情地擁抱,快樂地哭爹喊娘?
謝薔本來還能忍,但是看到布魯斯的消息,她忽然有點繃不住的征兆。
心口喉嚨堵得慌,鼻腔眼眶又酸又澀漲得難受。
她一邊回布魯斯消息,一邊還得使勁渾身力氣憋好了,不然保不齊情緒就會從哪個出口轟然泄出來。
到後來他還沒炸,布魯斯先炸了。
【布魯斯】:怎麽會這樣???
【布魯斯】:你媽媽她怎麽回事?你妹妹她怎麽回事?怎麽能這樣?這是人類能做出的合理舉動嗎?
【布魯斯】:你特意為你媽媽爬過山遊過水去到中國,她就這樣迎接你嗎?這是什麽媽媽!
【布魯斯】:沒事寶貝,悲傷就大哭一場,即使我不能立刻給你擦眼淚的肩膀,但我的靈魂一直與你同在!
人在情緒邊緣遊走時最怕這樣的安慰,謝薔抿緊了嘴巴,差點又沒崩住。
【謝薔】:不能哭,哥哥還在旁邊。
【布魯斯】:他不讓你哭?還有沒有人性!
【謝薔】:我不要在有別人的地方哭。
【謝薔】:而且哥哥他一看就不會哄人,我哭了他肯定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布魯斯】:我的寶貝,你為什麽這個時候還在為別人考慮,要心疼死我。
【布魯斯】:沒關係!那就等回家,到家裏去房間慢慢哭,不給他看見。
謝薔也是這樣想的。
但是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發現方向不太對,行道樹換了一個品種,路燈也不一樣,這似乎並不是來時的那條路。
很快,車子靠邊停下。
謝洵意留下一句“在車裏等我”便拉開車門下了車,再回來時,謝薔手裏被遞進一杯加冰的奶茶。
謝洵意目光自她臉上掃過,在發紅的眼眶停頓半秒,不著痕跡移開,語氣依舊很淡:“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隨便買了一個,不喜歡就放著,一會兒到了吃飯的地方再重新點。”
杯身的涼氣順著手掌心鑽進身體,謝薔愣了幾秒,慢半拍地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奶香味的甜也是冰冰涼涼,順著喉嚨一路淌進胃,輕鬆驅散了暑氣。
很神奇地,把她的難過都驅散了大半。
“很好喝。
”她捧著奶茶吸了吸鼻子,聲音裏沾著綿軟的鼻音,忽閃著潮濕的睫毛沒有抬頭:“謝謝哥哥。”
謝洵意嗯了一聲,沒說話。
車子行駛到林蔭路盡頭,在一家西式餐廳門口停下。
下了車,熱風將她眼角最後一點潮意也掠走了。
一進餐廳,就有侍者將他們引到空位坐下,轉眼拿來兩份菜單分別放在他們麵前。
謝洵意點得很快,謝薔還沒看完,他已經開始交代侍者先上他點的那些,等謝薔放下菜單,侍者就端著托盤過來了。
精美的盤子挨個放在桌麵,謝薔才發現謝洵意點的不是菜,全是各類甜品和蛋糕。
色彩繽紛,看得人眼花繚亂。
可是他不是不愛吃甜食嗎,怎麽會忽然來餐廳點——
謝薔忽然間神色一頓 ,終於在這一刻反應過來。
他是......在哄她嗎?
半路的奶茶,還有一桌的甜品,都是在哄她?
她的表情理所當然地讓謝洵意誤會了:“都不喜歡?”
他對甜品這一項沒有任何研究,皺了皺眉,拿起菜單準備重新點一些,謝薔見狀趕忙伸手過去拉住他的袖口:“不用了哥哥,夠多了,我沒有不喜歡。”
等謝洵意放下菜單放棄點單了,她才縮回手,從甜品群裏挑出一份藍莓慕斯,用叉子盛了一小口放進嘴裏。
更純粹的甜在口腔裏軟綿綿地化開,裹著濃鬱的果香,果然,甜品無論何時都是療愈心情的利器。
她一口一口吃得格外認真,等正餐上來了,忽然抬起頭問謝洵意:“蛋糕太多了吃不完,可以打包回去嗎?”
小姑娘眼眶的紅褪了,聲音也不再有異常,謝洵意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麵上卻分毫不顯,隻是點點頭:“可以。”
“那就好。”謝薔放心了。
低頭繼續吃她的藍莓慕斯時,聽見謝洵意的聲音從頭頂傳過來:“既然已經不是一家人,就不必勉強非要綁在一起生活,各過各的就好。”
簡短的一句話將他在哄人方麵的短板暴露得徹底。
但他口吻裏獨有的冷靜,理智,和沉著,終於將謝薔心坎上最後一點褶皺慢慢撫平。
“我知道了。”她吸吸鼻子再次抬頭看向謝洵意,抿起嘴角一點點弧度,在蒼白的臉上現出脆弱,但依舊很漂亮:“謝謝你哥哥,我已經不難過了。”
“隻是......”她撥弄著盤子裏的一小顆藍莓:“以後真的要一直麻煩你了。”
謝洵意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靜靜看了她半晌,方才開口:“‘遠道而來’一般形容的是客人,所以它的主語應該是你,而不是我。”
忽然調轉的話鋒讓謝薔沒能反應過來:“嗯?”
“我對你也應該是關照,而不是看管。”
謝洵意用指背將撐著牛排的盤子往謝薔推了些:“今晚回去先好好休息,行李太多,等到明天再慢慢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