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寧巧珍和寧海的爭吵愈演愈烈, 因為回到了私人的空間中,拋卻了所有的矜持向著曾經最親密的人輸出最惡劣的指責和埋怨。

當寧海第一把掌扇在了寧巧珍臉上的時候,清冽的脆響讓喧鬧的空氣戛然而止。

寧巧珍震驚之後是突然爆發的怨恨, 失去了理智尖叫著去踢打寧海, 而寧海脾氣上頭甚至再一次高高舉起了手。

一直沉默的,處於爭吵之外的萬秋突然上前,他奮力的踮起腳尖想要壓住寧海的手:“爸爸……”

然而發育不良身體過輕的萬秋,微弱的阻止的力氣對寧海隻是火上澆油。

寧海一甩手狠狠的將萬秋推到了一邊, 萬秋踩到水果無法穩住身形,後背和後腦撞到牆壁, 發出了撞擊的沉悶聲響。

場麵很是混亂。

楚憶歸靠在衣櫃裏, 神色平靜的聽著外麵發生的一切。

他隻能聽到嘈雜的聲音,卻不能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麽。

楚憶歸也已經明白, 萬秋將自己關在這裏,是為了避免波及。

太快了。

萬秋反應過來要將他藏起來的速度,太快了。

萬秋智商不高,反應也很慢,不能很快的理解現狀,即便說話都要輕言慢語才能理解。

但是萬秋卻在麵對父母的爭吵這件事,卻反應的極其迅速。

簡直就像條件反射。

這足以證明萬秋在這個家裏, 到底經曆過多少類似的事。

而在這種時候萬秋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保護他。

楚憶歸沒有輕舉妄動,安全的蜷在衣櫃裏。

眼前浮現出萬秋關上衣櫃門的時候的眼神。

擔憂的、歉意的……

他好像, 被他的哥哥保護了。

爭吵持續的時間很長, 楚憶歸安靜的聽著。

直到寧海氣惱的摔門而去, 而寧巧珍則是一直在哭, 淒厲的哭聲像是受盡了世間萬般委屈。

這其中, 楚憶歸聽不到任何萬秋的聲音。

楚憶歸等待了很長時間,雙腿蜷縮的都已經發麻發木。

終於他聽到了萬秋回到臥室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衣櫃的門被打開,照耀進來的是從窗戶照耀進來的對麵樓層的燈火,天色已經從尚且明亮的下午變成了夜晚的黑暗。

在黑暗之中,首先飄散過來的是一陣淡淡的血腥氣。

楚憶歸閉了閉眼睛,適應了光亮。

他抬眸看向萬秋。

萬秋漂亮的眼睛下方,半張臉是已經幹涸在上麵未曾洗去的血液。

血液已經凝固了,傷口應該不深,隻是血流的有些多。

萬秋再一次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楚憶歸看著那雙眼睛,即便是如此明晃晃的傷口,疼痛定然是在時時刻刻侵襲,可萬秋的眼中始終是澄澈的。

沒有任何恨意和怨憤在其中。

萬秋牽了他的手,是用那隻沒有染上鮮血的手牽的。

小心翼翼的,萬秋帶著他到了玄關,將楚憶歸的鞋子放在了地麵上。

萬秋彎著腰,抬起了楚憶歸的腿,甚至是親自將楚憶歸的鞋子給他穿好。

楚憶歸的神色複雜,瘦小的孩子,在昏暗的室內,一片狼藉之中珍惜的對待他的朋友,恐怕萬秋不知道,這叫做卑微。

萬秋打開門的聲音很輕,顯然是為了不吵到現在關上了臥室門,很可能已經在睡覺的寧巧珍。

越過了防盜門的門檻,楚憶歸回頭看萬秋。

小小的身體,在偌大的門框中,站在黑暗裏,好像隔開了一個悲傷的世界。

萬秋靠近了楚憶歸,踮起腳尖,楚憶歸順從的彎下腰。

萬秋貼在他的耳側,微弱的氣音告訴他:“對不起。”

在楚憶歸的手中,被放入了一樣東西。

楚憶歸低頭看,在黑暗之中看不清。

但是萬秋當著他的麵,緩緩的,極其輕微的關上了大門,從頭到尾都沒有喚醒樓道的聲控燈。

楚憶歸撫摸著手中冰涼的物體,放在鼻端聞了聞。

清冽甜美的香氣撲鼻而來,在他手中的是一個完整的沒有受損的芒果。

萬秋在一片苦澀的世界中,塞給他了一顆甜。

楚憶歸握著芒果,垂下雙眼,轉身下樓。

今天沒能招待他的朋友。

萬秋蜷縮在自己的**,將楚憶歸送離家裏的後,才覺得身體好像特別的疲憊。

即便很累,可還是摸著黑,將地麵上的東西全部清掃幹淨。

手上留下了甜甜的果香,萬秋細細的聞著,想到了楊瀟雨和楚建樹。

臉上已經偷偷洗過了,即便他很習慣血腥氣,卻並不想弄髒自己的床單。

萬秋靠在床單上,聞到了一個熟悉的香氣。

不是自己的,是楚憶歸的。

楚憶歸這段時間一直睡在他的**,還留下了他的氣味。

萬秋坐起身,又跑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小聲的重新將自己擦洗了一遍,才再次回到房間。

深夜,萬秋睡了。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依舊是熟悉的時間。

萬秋坐起身,去看臥室,門是關著的,如果媽媽出來了,肯定是敞開的。

萬秋洗手,做早餐,小米粥,熱了饅頭,清炒素菜,還挑了自己最喜歡吃的水果一個一個切成了小塊,放在了早餐旁邊。

做完後,萬秋去了衛生間洗漱,又從鏡子裏看看自己的後背。

炒菜的時候,背後牽扯著疼痛,果然發現已經淤青一片。

萬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至少腦袋沒有腫包。

對這樣的傷痕已經習以為常,萬秋重新坐回餐桌上,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放在桌麵上的水果已經變色了。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萬秋聽到了寧巧珍在房間裏打電話的聲音。

萬秋立刻重新去熱了饅頭和米粥。

看了看水果,萬秋將水果放在自己桌邊,重新給寧巧珍切了一份。

寧巧珍終於從房間裏出來了,一邊打電話和對麵的人說著什麽,一邊簡單的洗漱。

她哭紅了眼睛,甚至連化妝的心思都沒有了。

從頭到尾,一旁的萬秋沒有得到過寧巧珍的一次目光。

萬秋眼睜睜的站在門口,看著寧巧珍穿鞋,開門,關門。

他站在原地,在已經不再是清晨的陽光下,宛若透明。

萬秋重新回到餐桌邊,吃完了屬於自己那一份的早餐,將其他的全部放在了冰箱裏,收拾廚房。

去了爸爸媽媽臥室整理房間。

然而下一秒,門被開鎖的聲音響起,萬秋下意識的從臥室中快走了兩步出門,看向防盜門。

是寧海回來了。

寧海麵色陰霾,眼底都是凶光,斜了一眼萬秋,萬秋立刻到了一旁安分的站好。

寧海今天回來,似乎對和萬秋說話沒什麽興趣,他開始翻找整個家裏。

“爸爸。”萬秋站在寧海的身後,“你在找什麽?”

家裏的東西,萬秋最清楚,他可以幫忙。

“閉嘴,滾一邊去。”

寧海的不耐煩,萬秋隻能安靜站在了一旁。

萬秋看著本身被整理好的家裏被翻的亂七八糟。

萬秋見到寧海將很多東西放到了包裏,比如手機,比如寧巧珍的首飾盒。

而最終萬秋看到寧海去了他的臥室,翻開了他的床褥。

萬秋緩緩睜大眼睛,眼睜睜的看著寧海將他存下來的所有錢放在了包裏。

“撿垃圾能撿這麽多錢?”寧海狐疑的瞅了一眼萬秋,在萬秋的錢裏有不少大鈔,寧海也很驚訝。

寧海走了。

將家裏翻的一團亂,也拿走了萬秋的錢。

大門被關上的聲音清晰的傳入耳中。

留給萬秋的隻有安靜的,異常淩亂的家裏,隻能再次去重新收拾好。

萬秋已經盡快想要將家裏整理幹淨,他需要出門去撿垃圾。

家裏沒有備好足夠的晚餐和早餐的錢,爸爸拿走了他所有的錢,如果媽媽不買菜回來,爸爸媽媽晚上都會沒有飯吃。

萬秋整理好一切,迅速的提著自己的小袋子和拉車,一路小跑去撿垃圾。

“萬秋。”楊瀟雨站在萬秋的麵前。

萬秋抬起頭,臉頰上被劃傷的結痂的傷痕在陽光下十分的明顯。

楊瀟雨的擔憂,在這一次成真。

萬秋又被打了。

為什麽楚憶歸什麽都沒有告訴他們?

那並不是很明顯的傷痕,卻大明大方的留在臉上,楊瀟雨還是覺得心髒仿佛被無形的手狠狠的攥緊,疼的難以自持。

萬秋知道,楊瀟雨不高興了。

站在原地,萬秋仰起頭,有些擔心的說道:“媽媽,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

可以不要打的那麽狠嗎?

如果太疼了,他跑起來會很累。

楊瀟雨原本打算觸碰萬秋的手停在了空中,看著麵前的孩子,如同從內部被破壞的冰淩,即便不被觸碰都有可能立刻碎裂。

萬秋閉上了眼睛,預想中的疼痛沒有來臨。

他睜開眼睛,從楊瀟雨的臉上看到了‘不高興’。

但是這樣的‘不高興’,自己不會迎來疼痛,就像他的朋友一樣。

“謝謝媽媽。”萬秋倒退了一步,離開了楊瀟雨的身邊。

謝謝?為什麽謝謝?然而楊瀟雨還沒能問出口,萬秋已經著急的要離開她的身邊。

“等等,你要去哪裏?”楊瀟雨突然拉住了萬秋的手臂。

萬秋背部的淤青刺激的疼痛,抿了抿唇忍耐下疼痛,才說:“要去賺錢。”

楊瀟雨皺起眉頭:“我給你的錢呢?”

萬秋回道:“被爸爸拿走了。”

萬秋很坦然,即便是自己辛辛苦苦賺的錢被拿走,隻要是爸爸,萬秋覺得很正常。

楊瀟雨的手指撫摸上萬秋受傷的臉頰。

她的手指在顫抖。

她的漂亮的孩子,對臉上的傷痕沒有半點在意,即便傷疤、紅腫,讓本身可愛的他顯得很狼狽。

“媽媽不是說了嗎?你陪著媽媽,媽媽給你錢。”楊瀟雨深吸了口氣,勉強笑道,“多陪陪媽媽好不好?”

萬秋看著楊瀟雨的表情,觀察著,注視著。

楊瀟雨知道,但是她希望萬秋在她身邊的心情,是真實的,萬秋也一定能夠理解。

“好,媽媽。”萬秋同意了。

萬秋沒有拒絕過任何她想做的事,除了和她回家。

楊瀟雨給楚建樹打了電話,帶著萬秋再次去了醫院。

楊瀟雨非常重視美麗,她不能讓萬秋的臉上留下傷疤。

她還希望看到萬秋被自己養胖,出落的帥氣大方的模樣。

萬秋乖巧的跟在楊瀟雨的身後,去了醫院,再次見到了楚建樹。

是上一次見過的醫生,給他上藥。

“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受傷了?”醫生問道。

萬秋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他有別的地方受傷了,他的背很疼。

但是寧巧珍說不能讓別人看到他衣服底下,所以萬秋什麽都不會說。

楊瀟雨今天沒有帶著萬秋到處轉,而是去了小公園。

小公園的人很多,大爺大媽和談戀愛的小情侶,在一些人多聚集的長廊中能聽到樂器的聲音。

萬秋整理好房間再出來的時候剛好已經是下午了,這裏很熱鬧。

萬秋來過這裏,卻更多的隻是穿梭而過,會來這裏隻是因為這裏的飲料瓶很多。

坐在布滿爬山虎的長廊下,樹葉層層疊疊,綠意盎然,楊瀟雨的容色在樹葉中之時,仿佛在綠葉中盛開的花朵,比任何人都要美麗,引得周圍的人頻頻側目。

楊瀟雨拍拍自己的腿:“要不要躺在媽媽腿上?”

周圍的人聽到是母親帶著孩子,有些蠢蠢欲動的年輕人有些可惜。

楊瀟雨對周遭的目光視而不見,認真的看著萬秋的眼睛。

萬秋低下頭,看著楊瀟雨的雙腿。

小小的期待,細細密密的,看不真切。

楊瀟雨拉過萬秋,讓萬秋躺在自己的雙腿上。

萬秋聞到了一種和楚憶歸很相似的味道,但是要更加香,柔軟,一種很粉撲撲的感覺。

媽媽很柔軟,女性特有的氣息包裹著萬秋,萬秋隻覺得被媽媽的溫度包裹的安全無比。

昨天睡的很晚,今天要做的更多的活,萬秋真的很疲憊。

萬秋聽到了楊瀟雨淺淺的歌聲。

很好聽。

簡直就像是電視裏的女明星唱歌一般的好聽。

微風和歌聲中,萬秋仿佛躺在雲朵上,被哄著入睡,虛假的仿佛在做夢。

楊瀟雨怎麽會看不出萬秋的疲憊呢。

本身就發育不良,比起平常的人要更加瘦弱的孩子,臉色蒼白,走路虛浮,像是要隨時暈厥過去的模樣。

楚建樹坐在不遠處,正在用手機開會辦公,偶爾回頭看一眼他們的方向。

楚建樹掛斷了電話,走到了兩人的身邊。

即便身邊吵嚷,可這裏仿佛因為萬秋在熟睡而靜謐。

楚建樹半彎下腰,伸出手微微撩動萬秋的發絲,動作溫柔細致。

然而楚建樹的手卻一僵。

萬秋的臉貼在楊瀟雨的腹部,此時背對著他。

而在楚建樹的視角,看到了萬秋寬大的衣領之下,微微露出的些許淤青。

萬秋太瘦了,同樣身高穿的剛好的衣服,萬秋的領口卻空空****的,露出了一大截的肩膀,而在衣服之下,那青紫色的痕跡,沒能遮掩住。

見到了楚建樹的表情怪異,楊瀟雨立刻看去,下一刻她狠狠的收緊了手指,指甲刻入掌心之中。

楚建樹立刻握住了楊瀟雨的手,微微搖了搖頭。

安撫著妻子。

而楊瀟雨的手緊緊攥住了楚建樹的手臂,像是要將自己的怨憤都掐入到丈夫的手臂中一樣。

萬秋醒來時,已經差不多到回家的時間了。

坐起身,萬秋的臉頰上都印上了紅印子,睡醒的眼神惺忪著,懵懵懂懂的很可愛。

萬秋越是可愛,楊瀟雨就對寧巧珍和寧海恨的入骨。

“我要回家了,媽媽。”萬秋看著天色,站起身。

楊瀟雨握了握手指,給了萬秋一張大鈔:“這是今天媽媽買你的時間,和我們萬秋在一起,媽媽真的很開心。”

萬秋握著錢,眼神卻看著楊瀟雨,並沒有和以前一樣匆匆忙忙的就要離開。

楊瀟雨歪了歪頭,等待著萬秋說話。

萬秋垂眸,被壓紅的半邊臉頰好像更紅了。

“媽媽……”萬秋的聲音小小。

“恩?”楊瀟雨應道。

“媽媽香香的,軟軟的。”萬秋抿了抿唇,想了想自己的形容詞,“甜甜的。”

楊瀟雨的眼睛微微睜大。

不太會表達感情的小傻子,搜刮著自己認為的最好的詞匯,去讚美他的母親。

楊瀟雨聽到過無數華麗的辭藻,最繁複的讚美,都比不過這個孩子用最純粹的眼神,最簡單的話語給予她的震撼。

那雙純粹的,總是空****的眼睛裏,倒影著楊瀟雨的影子,楊瀟雨很久都不曾感受過這般強烈的為人母的心情。

萬秋並不是對暴力無動於衷的,即便沒有任何表現,可到底還是些微的泄露出了他的畏懼。

楊瀟雨和寧巧珍的對比,讓那孩子的心有了些許鬆動,融化了的冰淩,流下了細細的溫暖的水流,反而柔和了楊瀟雨。

這樣的鬆動,對楊瀟雨來說明明是好事,卻讓楊瀟雨覺得自己太過無能,不能選擇更好的,更快捷的方法,讓萬秋承認她。

萬秋離開了。

楊瀟雨總覺得這幾天一直在看著萬秋離開。

楚建樹安靜的站在楊瀟雨的身側:“辛苦了,瀟雨。”

“還要到什麽時候?”楊瀟雨神色是怒意,更多的卻是落寞,“為什麽都這樣,他還非要回去,怎麽能傻成這樣,對那樣的人不離不棄的?”

楚建樹想要安慰,手機的鈴聲卻突然響起。

楚建樹看到來電顯示,立刻接了電話。

“老板,是我,陸清河。”對麵立刻直接說了自己的身份。

“恩。”楚建樹應聲。

“寧海跑了。”陸清河直接開門見山的匯報。

“跟著沒?”楚建樹冷聲說道,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跟了,現在知道具體方向,已經確定寧海就隻有一個人,接下來老板打算怎麽做?”

“抓起來。”楚建樹靠在車內,神色平靜,隻是眼底森冷,“直接送警。”

“好的,老板。”陸清河應道。

“後續處理好了嗎?”楊瀟雨問道。

“那麵說公平交易,不會追究後續。”陸清河說道,然而還有事情需要匯報,“寧海跑之前回了一趟家,大概是回去拿值錢物品了,因為寧海跑了,寧巧珍的工作黃了,今天寧巧珍出門了一次,現在剛剛回家一會兒,寧巧珍這邊……”

掛斷了電話後,楊瀟雨的心情卻一點一點的沉重了下去。

纖細的手指揪緊衣角,她並不想她的孩子因此而再一次受到傷害。

“可以了,可以接回來了。”楊瀟雨站起身就要的去向萬秋離開的方向,“他已經喜歡我了,隻要一點點的……”

“瀟雨,最後一次了。”楚建樹卻再一次拉住了楊瀟雨,他要更為狠心,“忍一忍,這是最後一次了。”

這一次之後,萬秋就能和寧巧珍再無瓜葛。

即便是勸解。

可楚建樹的聲音,卻低沉到極致,仿佛這一句並不僅僅是勸慰,也是對自己要最後的忍耐的警告。

作為楚家的掌權者,他足夠狠心。

作為父親,他譴責著他的狠心。

萬秋去菜市場,花了大價錢買了肉和新鮮的蔬菜。

今天他會努力做一頓好吃的飯菜等爸爸媽媽回來。

吃了好吃的,也許爸爸媽媽還會和以前一樣很快和好。

抽出鑰匙打開家門,然而在比他先一步的,門自己打開了。

“媽媽。”萬秋立刻抬頭,看到了寧巧珍,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寧巧珍很早以前就燙了卷發,卷發總是會被各種各樣的卡子卡在腦後,然而現在本身一直都很精細打理的頭發卻淩亂無比,仿佛是被抓撓出,一縷一縷的發絲亂七八糟的堆在頭上。

在那一頭淩亂的頭發之下,寧巧珍的臉色很差,她今天出門的時候就沒有化妝,現在更是慘白、混亂。

“你跑哪裏去了!”在看到萬秋的時候,寧巧珍不悅的語氣瞬間降臨,在這一瞬間,萬秋就感覺到了強烈的‘不高興’。

“對不起,媽媽。”萬秋站在原地,下意識的低下了頭。

“你去哪裏了,我讓你出門了嗎?你不在家裏好好呆著你跑出去做什麽?!”

寧巧珍的語氣尖銳,聲調極高,精神狀態很差,很是狂亂。

她伸出手,朝著萬秋抓去。

萬秋細瘦的手臂在寧巧珍的手中被深深的勒出印子,萬秋順著寧巧珍的力道進入了大門。

萬秋被寧巧珍狠狠的擲了出去,總是會更換拖鞋,將鞋子放好的萬秋,卻穿著鞋踉蹌著踩踏在了他精心打理的幹淨地磚上。

手中的買回來的蔬菜因為萬秋鬆開了手,被扔在了玄關。

在地磚上,有各種各樣碎裂的碎片、水漬,亂放的桌椅……

萬秋瘦弱的身體在寧巧珍的力道之下,被推搡的差點摔倒在地麵上。

即便是站住了身體,萬秋看到了地麵上碎裂的花瓶。

這是他撿來的花瓶,一個很簡單的裝飾瓶,隻是有破損,他細心的裝點後放在了家裏。

已經破碎在地麵上的水壺,地麵上是水壺的碎玻璃渣,以及已經失去了溫度的熱水。

沙發巾被隨意的扔在地麵上,被打開的櫃子,翻找的亂七八糟的小物件,倒扣在地麵上的煙灰缸。

原本被打掃的幹淨的房間,此時又是一片狼藉。

萬秋的心跳一點一點的加速,然而本身反應不快的他又被寧巧珍拽住了頭發。

萬秋頭皮被扯的生疼,卻隻能跟隨著寧巧珍的力道向著臥室走去,臥室內的衣服也全部都被翻了出來,亂七八糟的一片。

然而寧巧珍卻隻將萬秋的腦袋扣在了她梳妝台前用來放置珠寶首飾的地方。

“東西呢?我的東西呢?我值錢的東西都到哪裏去了?!”

尖銳的斥責吼叫的聲音,在萬秋的耳膜中響徹。

萬秋呆呆的看著,原本放著首飾盒的地方空****的。

是被爸爸拿走的。

“是爸爸……”萬秋剛剛說完,就被狠狠的摜在地麵上,然而柔軟的地毯減緩了疼痛感。

萬秋下意識的抱住了腦袋,身體蜷縮,等待著疼痛降臨。

寧巧珍在‘不高興’,她的不高興已經帶來了整個房子被砸碎破壞的後果,他也會成為被破壞的對象。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

他聽到了寧巧珍的哭聲。

“嗚嗚嗚……混賬,混蛋嗚嗚嗚嗚,男人……男人都是混蛋嗚嗚嗚……”

萬秋將偷偷的看了一眼寧巧珍,寧巧珍已經泣不成聲。

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動力,軟到在地毯上,哭的絕望的難以自持。

她連發泄怒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萬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但是看著寧巧珍,依稀之間好像明白了什麽,模模糊糊的。

萬秋從地麵上爬起來,望著寧巧珍,寧巧珍的哭聲很不好聽,高低起伏又很絕望。

萬秋靠近了寧巧珍:“媽媽……”

寧巧珍隻是哭,對萬秋的聲音無動於衷。

萬秋感覺很難過,寧巧珍的哭聲讓他的心很疼。

“媽媽?”萬秋想要安撫寧巧珍,想要想辦法,可是他不知道這麽做,“媽媽,爸爸……”

然而爸爸兩個字剛剛出口,萬秋突然被寧巧珍狠狠的扇了一個巴掌。

萬秋隻感覺到大腦嗡的一聲,臉頰的疼痛連帶著鼻子都很痛苦,萬秋直接被扇到床鋪上。

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了起來。

寧巧珍很少打他。

大部分都是寧海在動手,而寧巧珍在萬秋被打的時候,隻是在一旁冷冷的看著。

寧巧珍從來不阻止寧海打他。

寧巧珍動手,隻喜歡往臉上打,會留印子,所以很少打。

寧巧珍的手厚實,比起普通女性略大,打起來很疼。

萬秋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他被寧巧珍堵在臥室的梳妝台前,出不去,也什麽都做不了。

萬秋的一隻眼睛的視線因為臉頰腫起受到了阻礙。

“混賬,混賬,嗚嗚嗚嗚嗚嗚寧海,寧海你個不要臉的混賬,啊啊嗚嗚嗚……”

寧巧珍不壓抑的哭聲十分淒慘,她癱軟在地麵上,看上去脆弱極了。

“不哭。”萬秋的聲線中帶著顫抖的哭音,“不哭,媽媽,不哭。”

萬秋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萬秋什麽事都做不了主。

“滾開。”寧巧珍坐在地麵上,卻一腳踹開了萬秋,“你有什麽用,廢物、拖油瓶、傻子、蠢貨!天天吃我的,穿我的,你連看家都做不到,要你有什麽用,你還不如一條狗!”

萬秋倒退了兩步,腿骨被踹的有些疼痛,可已經哭道力竭的寧巧珍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大的傷害。

濃烈的哭腔讓寧巧珍的聲音不那麽清晰,可萬秋卻將內容聽的真切。

“我的身邊為什麽都是廢物,為什麽都是廢物,我過不上好日子,都是你們的錯啊,寧海,寧海,你這個混賬,你居然自己跑了!沒了,什麽都沒了……”

爸爸怎麽了?

萬秋不懂,萬秋理解不了。

什麽叫做跑了呢?

寧巧珍一直在哭泣,一直在抱怨,斷斷續續的,都是萬秋聽不懂的話。

萬秋跪坐在寧巧珍的麵前,忘記了臉頰火辣辣的疼痛,眼睛裏就隻有寧巧珍。

媽媽,不哭。

媽媽,不要哭。

萬秋想說話,卻說不出口。

媽媽不想聽他說話。

媽媽,我能做什麽?

萬秋隻能看著,什麽都做不到。

寧巧珍拿著手機,一個一個打電話,但是沒有人接她的電話。

無論怎麽撥通,最終得到的隻有被掛斷的忙音。

“這就是朋友,這就是朋友啊!去他的朋友!”

寧巧珍帶著憤恨,帶著哭腔,帶著絕望。

萬秋如同一個透明人一般。

寧巧珍狠狠的將手機摔在了牆壁上,在牆壁上落下一個凹槽,最終掉落下來,屏幕碎裂了。

寧巧珍折騰了到了深夜,在房間中甚至沒有打開燈。

夜晚,萬家燈火通明,萬秋卻隱沒在黑暗中。

寧巧珍最終疲憊的在床邊的地毯上睡著了。

她的臉上滿是狼藉,不擦鼻涕,不擦眼淚,仿佛連活動的欲望都消失了,通紅著眼睛,張開嘴呼吸,與其說是熟睡,倒更像是昏迷。

萬秋站起身,一直跪坐到現在,雙腿的疼痛差點沒支撐起身體。

找到了摔碎的手機,悄悄的放在了媽媽的手邊。

萬秋就著窗外的燈光,一點一點的將亂七八糟的臥室中的東西抹黑著疊好,重新歸位到大衣櫃內。

整理了床鋪,卻不敢挪動寧巧珍。

萬秋將一條薄毯子蓋在了寧巧珍的腹部,好在夏夜不會著涼。

萬秋到了客廳,隻敢打開一盞白色的夜燈,就著燈光打掃客廳,做他唯一能做的事。

腿很疼,臉頰也很疼,口中仿佛還有血腥氣。

萬秋在收拾,到了深夜,窗外的燈火關閉,隻剩下零星的燈光。

萬秋打開了臥室的門,他不敢進入到媽媽的臥室裏麵去。

躺在了玄關的冰涼的地板上,萬秋隻拿了一個枕頭,靠在媽媽附近的地方。

媽媽很不高興。

媽媽或許會需要他。

寧巧珍醒來的時候,隻覺得頭疼欲裂,長期的哭泣缺氧讓她反應了半天。

眼睛紅腫,疼痛。

她抬起眼睛就看到了坐在門口的萬秋。

“媽媽。”萬秋少年的音色,在看到她醒來的時候,帶著幾分安心,“媽媽,醒了嗎?我煮了粥,我去熱一下端過來。”

記憶回籠,寧海的背叛、朋友的斷聯、原老板的打壓,一切的一切又重新湧上心頭。

寧巧珍看到了已經被整理的幹幹淨淨的房間。

她走出門,也看到了同樣幹淨的客廳。

但是幹幹淨淨的一切並沒有讓寧巧珍的心情好轉。

收拾有什麽用,這又不是她的房子,下個月她連房租都交不上。

這些收拾的幹幹淨淨的東西,簡直就是在嘲諷她。

連房子都能幹幹淨淨,隻有她是亂七八糟的。

萬秋此時端著碗走出來。

“媽媽,我哪裏沒打掃幹淨嗎?”萬秋見到寧巧珍的臉色陰沉,問道。

“誰讓你打掃的?打掃難道有用嗎?盡做些沒用的事情,你是故意來給我添堵的嗎?”寧巧珍隻是沉睡,並不是忘記了生氣。

萬秋將手中的小碗想放到桌麵上:“媽媽,你昨晚沒吃,今天吃。”

“吃吃吃,傻子就他麽知道吃,除了吃你還會什麽?”

寧巧珍突然推翻了萬秋手中碗。

萬秋沒拿穩,下意識的想要去撈,卻直接握住了滾燙的稀飯。

高溫灼燒皮膚的痛感強烈,萬秋卻隻是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痛音,藏在背後的手,疼的止不住的顫抖。

碗被摔碎到地麵的激烈的聲音,再一次刺激到了寧巧珍的神經。

“你是不是一天不給我找麻煩你就心裏不痛快,我當初為什麽要把你領過來養,忘恩負義的家夥,你難道就不能給我討點好?!”

突然寧巧珍直接抓住了萬秋的後脖頸,直接將萬秋狠狠的推到了他的房間中。

“不要出來礙我的眼,我不想看到你!”

萬秋愣了一下,突然回頭,同時聽到了寧巧珍反鎖的聲音。

萬秋的心髒驟然收緊,下意識的撲到了門口,想要擰開門,卻做不到。

他被關起來了。

被……關起來了。

萬秋靠在門上,迷惘的看著夏日的早晨的窗外。

白天的光芒,讓萬秋的心髒跳動的沒有那麽快。

萬秋不敢出聲,安靜的坐在房間內。

萬秋乖乖的爬起來,找到草稿紙擦幹淨稀飯燙傷的手,疼,火辣辣的,卻隻是紅。

萬秋握筆,想要寫作業,隻是他沒辦法專注精神。

外麵傳來媽媽絮絮叨叨的打電話的聲音。

“你知道寧海去哪裏了嗎?喂,喂?”

“是我,我出事了,我男人拿了我所有的錢跑了,我現在身無分文,能不能借我點錢……”

“為什麽,你們為什麽都要這麽對我,我做錯了什麽?”

媽媽一直在打電話。

然而最後卻還是嗚嗚的哭出了聲。

萬秋沒辦法寫作業,他靠在門上。

隱約之間,萬秋仿佛明白了什麽。

爸爸走了。

爸爸不會再回來了,他拋棄了他們。

媽媽,別哭。

媽媽,還有我。

媽媽,我可以撿垃圾養你。

斷斷續續的哭聲讓萬秋難受極了,蜷縮在門邊,萬秋將自己埋在手臂之間。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重新回到了黑夜。

整整一天,萬秋都在房間裏,沒有任何被放出去的可能。

而萬秋終於,敲了門。

“媽媽,媽媽,放我出去好不好?”萬秋小聲的敲著門,小聲的請求。

“媽媽,放我出去好不好,媽媽,我想尿尿。”

整整一天,到現在不知道多久。

從一開始有尿意,到現在忍耐著,萬秋自己都不知道忍耐了多久。

身體冒著虛汗,很疼,萬秋幾乎都已經流出淚來。

“媽媽,求求你。”萬秋知道寧巧珍沒有走。

可是寧巧珍卻並不打開他的門。

“媽媽。”

萬秋聽到自己模糊的祈求寧巧珍的聲音,但是他得不到任何回應。

“媽媽,求求你。”萬秋帶著哭腔的聲音,持續了很久。

他得不到任何回應。

忍耐到達了極限,一切終究是會破碎。

這一瞬間,那些從窗外透過的明亮的光芒,都在萬秋的視野中一點點退去。

神經在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腦袋中似乎有什麽在被灼燒,甚至連疼痛都灼燒的化作了灰燼。

黑暗的空間,無法打開的門,彌漫在鼻尖揮之不去的氣味。

炎炎夏日的夜晚,萬秋抱住了自己的雙臂,卻仿佛有冬日寒冷的冰淩刺入他的皮膚,深入他的骨髓。

隱藏在記憶深處的野獸,蠢蠢欲動的露出了猙獰的深淵巨口,一點一點的吞噬著萬秋,將他帶回了他最不敢回憶起的時間。

他被迫回到了那裏。

那個狹窄的隻有一個衣櫃大小的地方。